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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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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七略略收了饞相,笑道:“別提啦。先頭我在山腳下碰上個老惡棍,將他收拾了後,順腿就上山來溜達,結果饞蟲上腦,追一只白貂追得深了,在這山裏迷了路。我也沒放在心上,便在山上混了一陣,結果也是他媽的倒黴,連著五六天尋不著東西吃。要不是碰著了你,只怕今晚便要餓成一個死叫化。”

曾九隨手牽過一只凳子坐下,奇道:“甚麽老惡棍?你怎麽收拾的他?”

洪七聞言道:“那老東西在遼東武林也算是一號人物了,叫甚麽參仙老怪梁子翁。早年做參客時在山裏害死一個武林前輩,偷拿了人家的藥方秘籍,學會了一兩手還瞧得過去的功夫。只他不走正道,要用采陰補陽的法子練功益壽,強擄了許多處子來壞人家清白,叫花子我看不過眼,痛揍了他一頓,把他頭發全拔了哈哈!”正要得意壞笑,他又微微一怔,尷尬道,“嗨,這種事倒不該和你說。”

曾九並膝斂裙,手撐著腮聽他講故事,聽到這裏不由莞爾一笑。洪七向她一望,只見火光融融中,她頸旁的白狐毛毫光閃閃,映得一張眉目如畫的臉孔仿佛也散放出光芒,忽而微微一怔,心想道:“先頭沒顧上瞧,這少女生得也太美啦。這般貌美已然天下少見,還煮得這麽香的肉,真是聽都沒聽說過。”腦袋裏想到了肉,登時便又覺饞餓已極,恨不得把這口鍋直接吞下肚去,忙問道,“這肉甚麽時候才煮好?真也急死個人!”

曾九想了想,覺著這年青人挺有趣兒,便松口道:“你要是餓極難忍,我先給你撿一塊出來吃。”

洪七聞言幾乎想說好,但聽出她言下之意,竟然艱難忍住道:“你這肉煮得好香,是不是有甚麽門道?”

曾九笑道:“沒甚麽了不得的門道。只是我燒紅煨肉素來不喜歡起鍋,免得肉香走油。通常要等燒到皮酥肉爛,盛盤時才打開鍋蓋。你若還等得了,待會兒燒好了再吃,滋味會更好些。”

洪七聽了精神一振,也不知哪冒出來的力氣,喜道:“好,就這麽辦,都聽你的。五六天也餓得了,不差這一時半刻的。”又心癢難搔道,“你這肉裏加了甚麽好料?”

曾九嫣然道:“這大山裏哪有甚麽好料,連肉都是凍過了的,只加了鹽醬兩味佐料而已。若是在山下,有好肉好酒,那燒出來才好吃呢。”

她說得愈是簡單,洪七心底愈是垂涎。庸手燒菜,總須各式奇珍來增色、百種佐料來調味,也只有真正廚藝超群的人,才能用最簡單的材料燒出不簡單的味道來。他聽聞曾九燒這紅煨肉,連用糖炒色都不用,只用鹽醬,便知道今日怕有口福了。奈何饑餓難耐,饞蟲打滾,便將背後的大紅葫蘆解下,拔塞咕嘟咕嘟灌了幾口酒。

曾九鼻子一嗅,不由奇道:“你這酒不錯,五十年花雕可難得。”

洪七哈哈一笑,道:“這是我討飯討來的。”

曾九笑道:“別騙人啦。誰人舍得將這樣好酒舍給你。”

洪七嘻嘻道:“前陣子我在一豪奢富戶的廚房裏偷他家好菜吃。那家廚子是真的不錯,有一味鐵獅子頭甚美。一鍋四個獅子頭,每每叫我用筷子插去三只,那家主人還道這廚子做菜自有脾氣,獅子頭每次單做一只。吃了些日子後,我循著味兒找到酒窖去,見裏面好酒足有幾十壇子,正好打一葫蘆過過癮。”

曾九微微笑道:“你來得遲了。不然這紅煨肉用你這好酒來燒,又比用水強似許多。”

洪七聞言一呆,竟真個為自己來得晚了而懊悔起來,不由嘆氣道:“你和我說這個幹甚麽?你我萍水相逢,哪有機會再吃到你做得菜?這下可好,差點進嘴的好菜沒吃到,我得有日子念念不忘了。”

二人交談至此,曾九觀察他神態言語,發覺此人當真耿直自然,率性可愛,心底有幾分投緣感,便微笑問:“你適才自稱甚麽來著?我沒留神聽。”

洪七聽到這話,心中也自稀奇。他年少成名,武功高強,繼承丐幫幫主之位也有了兩三年頭。丐幫是當今天下第一大幫,中原武林中人縱算不識得他,聽到洪七二字,也該知曉是丐幫幫主的名頭。想了想道:“我姓洪,江湖中人稱我洪七。”

曾九這回留了心,便又覺得莫名熟悉,忍不住笑道:“你這名字有趣,倒和我差不離似的。”

洪七見她真個不知自己是誰,便也好奇她的來路,問道:“請教尊姓大名?”

曾九在朦朧室光中梨渦一抿,柔聲道:“我姓曾,叫曾九。”

洪七眸中清亮奕奕,聞言不由哈哈笑道:“好巧,好巧。妹子,我虛長你幾歲,七數也正比九數序長,大雪寒冬裏,咱倆人竟恰好湊一間屋裏吃燒肉,這緣分真不淺了!”說著又仰頭灌了一口酒,向她搖了搖大葫蘆,唇染酒光的問道,“好酒可以共飲,你喝不喝一口?”

曾九見他眉熏火色,目光清正,嘴角噙笑之際,別有一番坦蕩灑脫的氣度,不凡之處比之歐陽鋒不遑多讓,卻要比歐陽鋒可親可愛得多了。又見他毫無矯偽狎昵之意,便嫣然應道:“豈有不喝之理?”

洪七聞言一笑,道:“接著!”說著將大葫蘆向她輕輕一拋,曾九一手提住葫身上的細索,緩緩飲了一口,不由讚道,“芳香馥郁,綿柔甘勁,果然是難得的好酒。”又向洪七擡首道,“不白喝你的,以後若有緣再見,我再給你燒一道好菜吃。”

洪七餓得難受,幹脆在地上盤腿一坐,上身向後仰倒一躺,頭枕手肘笑道:“好啊!”

兩人又閑話片刻,曾九於這世界上的中原武林知之不清,正好聽他侃侃說些趣事。歐陽鋒雖武學見識廣博高超,但畢竟偏居西域,消息閉塞,對種種江湖逸聞又不屑了解,故而二人雖常拆解探討武功招式、卻少有談及江湖人物,這般便少了許多樂趣。

眼下與洪七聊天解悶,因她稀奇古怪的問題頗多,又心思巧妙會接話茬子,二人一時間倒交談甚歡。曾九時而微笑聆聽,時而嬉笑不停,忽而間心底閃過一個念頭:“洪七這人好有趣兒,只他不像小向那麽雅致可愛。”

這般電光火石間乍然憶起向經綸,她心神微微一震,頗感柔腸百轉,郁郁不歡。

數年之間,曾九一次也沒與光明頂互通音訊,每日只是勤心修毒,不去思念;若有閑暇,便和歐陽鋒談情消磨,為得便是早日將向經綸忘了。

時至如今,她平日裏向來以為自己是忘了的,只無奈於他總在不經意間倏而浮現在腦海裏,平白惹人苦惱。眼下既然已記起了,那也沒法子,不禁又心想:“這許多年了,他死了沒有?不過管它呢,我又不會去問。那麽只要我不清楚,他便是好好在光明頂上活著了。”

洪七見她忽而怔怔出神,不知何故卻也體貼不問,嗅著肉香道:“這肉愈發香氣撲人,當快燒好了!”

曾九驀然驚醒,算算時間笑道:“差不多好了,要起鍋啦。”說著走到爐竈邊上,挽袖握住木柄將鍋蓋一掀,一陣霧白熱氣蒸卷湧起。洪七從地上一咕嚕竄起身來,伸長脖子朝裏一看。只見鍋裏沸水翻騰,當間一盆灑了榛子碎的細糯白粥正咕嘟冒著水泡,熬得雪白綿軟,融潤可愛。粥盆下隔著竹編蓋簾,隱隱瞧得見下頭有只陶罐,大半只罐身正浸在沸水中。

曾九欲折個手帕墊住粥盆端出,洪七見狀忙道:“我來我來,我皮糙肉厚不怕燙。”正要喜滋滋的伸手,橫裏忽而斜出一只雪白手掌,啪地一聲輕輕打了他一下兒,曾九笑嗔道:“舒舒服服地吃好東西,怎能不洗手?快去快去。”

洪七微微一呆,可被她打了這一下,心裏卻不氣惱,反倒有些莫名稀奇的感受。便笑道:“叫花子習慣啦,沒那麽多講究。不過吃飯聽廚子的,也是應當應分。”便在屋中盆罐裏翻了翻,盛出一舀子曾九早先化開的雪水,把兩手上的雪泥清洗幹凈,又道,“你瞧我手上臟,要不是這雙手翻地有道,叫我翻出五條大蚯蚓來嚼了,我怕是沒力氣走到你這來了。”

曾九把粥盆端到桌上一放,忍不住笑道:“正要吃飯,你偏要說這個惡心人,討厭不討厭!”

洪七聽了她這一句,不由又是一呆。他生性放達不羈,自武功有成以來,獨闖天南海北,慣與英雄好漢打交道,縱是與人結仇打架,對方又哪裏會嬌聲軟語的道他“討不討厭”?再轉過身來瞧她婀娜麗影,也不知何故,心中忽而便有些不自在。

好在曾九未曾留意,纖腰一折轉過身去,又將那鍋裏的竹蓋簾掀了開。這一下濃淳異香驀地滿室散開,洪七饞蟲給勾到了嗓子眼,忙把甚麽都忘了,一步竄過去叫道:“我瞧瞧,我瞧瞧!”只見陶罐裏薄薄濃汁中,正躺著一層色如琥珀、晶瑩軟爛的切方紅肉,如此賣相奇佳,濃香欲滴,讓人見了食指大動。

曾九向他側首瞧了一眼,不禁笑道:“勞駕幫我端上桌罷?”

洪七喜道:“好!”

感謝小夥伴們的炮彈攻勢!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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