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拾伍

關燈
拾伍

拾伍

這第二比要拿出甚麽東西,還須得好好思量一下。

若說眼下曾九最得意的奇毒,當屬從前毒倒明教烈火旗旗使焦昊的鵝柳黃。但這味毒勝便勝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是專用來對付武功高手的,等閑不必拿出來與人爭勝。她想了一想,有意留一手,便嬌聲道:“這一比,不如讓我見識下白駝山的手段?”

歐陽鋒沈吟片刻,也不推辭,從懷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拔塞倒出一顆棕草色藥丸,約莫有指蓋大小。他徑直將毒丸放在掌中,道:“這藥叫三時斷腸。丸藥遇水即融,一絲殘渣也不會留餘,下到人飲食中極是方便。人若中了這毒,一時間別無異狀,但三個時辰一過必定毒發,屆時腹痛如絞,腸穿肚爛而死。”他見曾九聽得認真,便微笑道,“我想這毒應當算是叫人不知道自己何時中了毒,殺人於無形之間了罷?”

曾九道:“聽起來有點意思,只是三個時辰等也太久。”

歐陽鋒道:“咱們不必在這枯坐。你是我的貴客,該當好生招待。”說著,他向身畔白衣奴仆吩咐,“去囚室提兩個人來。”

曾九聞聲心中一動,道:“怎麽白駝山還有私牢不成?”

歐陽鋒微笑道:“家業一大,難免會結下幾個不長眼的敵手,生出幾個不安分的叛徒。加之白駝山地界上多有些兇惡悍匪嘯聚,平日裏奸/淫擄掠,不惡不做,我既然庇護一方,總要管一管。這等畜生,使人抓了關起來留著,比直接殺了有用。”他沒甚麽興致多提,轉而道,“我將這毒餵人服下,拿鏈子鎖了他。到時咱們自去談笑吃宴,叫他在外頭跪著。三個時辰之內,他如何毒發,如何斃命,咱們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這法子如何?”

他這番話殘酷非凡,身畔奴婢皆都深深垂首,臉上不敢稍露異色。曾九生性冷漠,聽了也不無不可,便道:“那好罷。”

歐陽鋒見她首肯,眼風微微一擡,身邊自有奴婢下去安排待會兒的宴飲。而他則徐徐問道:“那麽曾姑娘有何見教?”

曾九微笑道:“那我就獻醜啦。這一回我要用的東西不是尋常毒料,而是我的老本行。”她說出這話,歐陽鋒登時會意,知她必是要用蠱。他久在大漠,對湘黔川蜀一帶的蠱毒不甚了解,倒生出幾分好奇。

曾九解開香囊,從裏面摸出一只半指長、寸餘寬的小盒。那小盒形如玉牌,被她托在手心之中,只見玉翠欲滴,膚白如雪,兩相映照下說不出得好看。盒制如屜,推開半截後露出裏面一簇簇色如煙黛、細長如絮的物事,瞧上去有點像棉繩,但又比之枯瘦細軟。

歐陽鋒道:“這是蠱蟲?”

曾九嫣然道:“是啊。”說著從一旁矮幾上取銀筷子,自盒中夾出一絮,放到了空碟子裏。

歐陽鋒笑了笑,問:“瞧著不像活物。”

曾九亦笑道:“瞧著是不像,但它們可真是活的。這東西極耐活,容易攜帶,我總愛帶些在身上。不過這些是新制的,你若長久不餵它,它也是會死。”她拿銀筷子在碟子邊上輕輕一點,“這東西不能觸手碰,一碰到肌膚,它便會輕輕松松鉆到人體內,且人覺察不出疼痛。它在體內鉆來鉆去,不久便游到心上,就此附著心壁,喝血吃肉為生。甚麽時候它將心鉆個洞出來,甚麽時候人也就死了。”

說到此處,曾九擡頭向歐陽鋒微微一笑,道:“被這東西纏上,人沒別個反應,只是時不時會犯心痛病,尋常大夫根本察覺不出,任開再多的藥,這心痛病也會愈發作愈頻繁、愈嚴重。又因這小東西色黛細長,我就給取名叫西子眉。聽著是不是很相宜得趣?”她不等歐陽鋒答話,又嫣然問,“若論殺人於無形之間,使人死不瞑目,我這西子眉比起莊主的三時斷腸,只怕更高明些罷?”

歐陽鋒面色冷淡,道:“我倒想請教,這東西你用來害人時,難不成也拿著筷子,小心翼翼夾起來,再放到人家身上?旁人便就傻站著任你施為?”

曾九狡猾道:“咱們比的只是一個奇巧無形,沒規定非要給武功高手下毒罷?若對方武功不是高我甚多,我手上只需戴一副薄紗手套,趁其不備揮出幾絮西子眉,他身上豈有不沾上的道理?又如何能察覺中了我的圈套?”

歐陽鋒聞言面容冷漠,一言不發。

曾九以退為進道:“若莊主心中不服,有比我這蠱蟲更奇巧的毒,盡管現在拿出來。咱們重新比過,也不算甚麽。”

歐陽鋒忽而截口道:“不必了。就按這般比罷。”

曾九微微訝然,螓首微歪凝視著他,笑道:“大哥哥,你不再斟酌一下?”

歐陽鋒便微笑道:“既然道理沒錯,贏便是贏,輸便是輸。我歐陽鋒難道還輸不起麽?”又註目她,渾不在意道,“我與你打賭,本就帶著三分情誼,不論輸贏都不必失了和氣。縱然你輸了,難不成我就會不教給你禦蛇門道?”

曾九輕一咬唇,梨渦微現道:“真的麽,大哥哥?你對我這樣好麽?”

歐陽鋒道:“太陽毒辣,待餵人吃了毒,咱們該去消暑解悶。眼下鰣魚不是季節,但京口百花酒,已替你備下了。”

他這般不著痕跡的殷勤,曾九頗為受用,便嫣然道:“嗯,我聽你的。”

三時斷腸發作極快,二人夜間看舞姬獻藝時,簾外石階上跪著的囚人便慘叫打滾起來,歐陽鋒只微微皺眉,立時便有人上前塞住了那囚人的嘴。不過一支舞的功夫,囚犯毒發身亡,歐陽鋒猶淡淡問了曾九:“需不需要剖開他的肚子瞧瞧?”

曾九微笑道:“我可不看,怪怕人的。這麽點兒事,我自然信大哥哥不會騙我。”她話這般說,心裏卻尋思:“歐陽鋒這人真是個狠毒胚子。不過我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就是了。”又驀然憶起向經綸,怔怔想道,“像他這般的人,江湖這血雨腥風之地裏,實在是鳳毛麟角。”

歐陽鋒不知她心思百轉,道:“好,那麽咱們便等等看你那蠱蟲的厲害。”

曾九自然也不會騙人。半個月後,另一個囚人因心痛如絞,一日清晨暴斃而死。看守的奴仆將他胸膛剖了一看,心臟上果然給咬破一個洞。

歐陽鋒其時正與曾九在蛇園游玩,聞訊微微一笑,客氣道:“那麽三局兩勝,你贏了。”

曾九本正因他豢養的奇蛇而心動不已,得了他這句話,立時牽住他衣袖歡聲道:“願賭服輸,該教我禦蛇的法子了罷?”

歐陽鋒順勢輕輕反握住她柔軟手掌,口中卻道:“這個自然。但此時不急。曾姑娘,先頭兩局我輸了,但第三局卻還沒比。棋逢對手,實在難得,我欲和你將第三局也比完,不知你意下如何?”

曾九被他這般不動聲色牽住,卻也不反抗。眼下她已然贏了,但歐陽鋒話中隱隱有爭競之意,她自負技藝,便也生出好勝心來,略想了想,便笑吟吟道:“求之不得。”

歐陽鋒也料知她必會答應,微笑道:“好。明日一早,你我二人同時下毒,交換毒人,旁得一句也不必提及。咱們各憑手段,看誰先解得了對方的毒。”

這樣一來,使毒人不須向對方解釋毒中的門道,便不必心懷提防、暗中藏私,正可比拼出二人的真正高下,曾九只覺正合心意,便毫不遲疑道:“好!”

第二日一大早,曾九將白衣奴送來的囚人兩眼蒙住,特地倒了碗清水,點進一滴花蜜,這才遞給他,道:“把這個喝了。”那人只聞到鼻端清甜浸人,還未喝下這毫無毒性的花露,人已中了鵝柳黃的毒。只他猶自不知,仍戰戰兢兢地將蜜水喝了個光。

曾九這才解下他眼上的布,嘻嘻道:“去罷。”

恰其時,歐陽鋒的毒人正被兩個白衣奴擡了進來。人剛一進門,仿佛便即毒發,霎時慘叫一聲,從擔架上翻滾落地,哀嚎不絕。

那兩個白衣奴提起他兩手兩腳,將他扔到了床上。曾九聽了這慘嚎,只覺魔音穿耳,便上前在他身前幾處穴道一點,意圖給他鎮痛。但她不這般做還好,指力稍加,那人兩眼一翻,疼得暈了過去。

曾九怔了怔,先不去管他,而是趁這安靜時候給他探了脈。但沈吟了足有一炷香時間,仍覺千頭萬緒,不大明了。恰時,那囚人悠悠醒轉,曾九正要問他毒狀如何,何處疼痛,那人又覆慘叫起來,只疼得兩眼血紅,幾乎胸痹,手腳亂舞間險些又從床上翻了下來。

曾九站在床邊,把腰一叉,又氣又笑,心道:“好哇,歐陽鋒,給我來這套。你以為我問不出話來,就解不了你的毒?做夢去罷!今日讓你見識見識姥姥我的手段。”當下也不氣不急,命人將他扒個精光,先試探他周身的痛處,再觀察他身上的毒征變化。

待到午後,她又命人將囚人綁了,使銀針深刺他受痛的穴道,加之割肉放血,以便琢磨到底毒在何處,這其中有甚麽古怪。直到入夜時分,才琢磨出一個單方,使人照方配齊,看火熬藥。但餵了藥下去後,情狀只可說略有好轉,那人一天一宿的慘呼,嗓子已成了一口破鈸,聽得曾九頭疼欲裂,氣道:“把他嘴給我堵上!”

如此沒法兒,她好勝心一熾,幹脆也不休憩,連夜琢磨該如何解法。那囚人的中毒癥狀除了周身紫脹之外,只是一個痛字,初時還可使他昏迷來抵禦痛楚,待到第二日天明,不論用藥還是點穴都沒了用處,這人只痛得無法睡去,連叫都叫不出聲來,幾乎奄奄一息。曾九又連下了幾副藥,只是收效甚微。

傍晚時分,她撐腮坐在門外石階上苦苦思索,忽而望見後山雲霞翻滾,落日沈沒其間,將雲層都浸染地一片血紅,不由靈光一現,跳起來道:“拿匕首來!”

奔入屋中,只見那人周身已腫成一個紫薯饅頭,她使極細的匕首在他臂上一紮到底,鮮血湧出別無異狀,她看也不看,撿了一根細柄銀勺在他臂骨上輕輕一刮。將勺子拿出來一看,上頭正積著紫黑渣滓,她粘落在碟子上使清水一沖,見果然是腐爛的骨屑,不由喜道:“我知道啦!再給我一會兒工夫!”話說到此處,她忽而若有所覺,回首一望。

床上囚人一動也不動,胸口毫無起伏。

曾九心下一沈,急忙試他鼻息脈搏,發覺這人已死了。

她呆了片刻,心想:“不應該呀。他中毒還不算深,不該死得這麽早……”忽而間,她恍然大悟,“是了!他不是給毒死的。”這人只活了兩天不到,全怪歐陽鋒這卷毛賊使毒太過陰損,竟令他活活痛死了。

曾九將銀勺子一扔,悵悵嘆了口氣,向聽用的奴婢道:“將人擡下去罷。你們莊主呢?”

她話音一落,正有一個白衣奴步履匆匆進了門,道:“曾姑娘,莊主有請。”

曾九隨仆人趕到花廳,打簾一瞧,正瞧見歐陽鋒面沈如水,神色不妙。她心思一轉,立時似笑非笑道:“歐陽莊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怎樣,我那毒你解了沒有?”

歐陽鋒正受了曾九迷惑,一心以為她將毒下在了蜜水裏,而那囚犯本是個頗具武功的悍匪,兩日以來因心中害怕,時常暗自運功抗毒,反倒讓毒性發散極快,眼見已是面如金紙,幾乎不活了。

歐陽鋒不動聲色,微笑道:“慚愧得很,歐陽鋒技不如人。但好在曾姑娘與我半斤八兩,正好相配,也沒能解了我那一味毒。咱們就算個平手,怎麽樣?”

曾九凝視他片刻,暗暗又想:“他那毒本就使人疼痛欲死,是他的本事。我拿出來辯解,就很沒意思了。”想到此處,沈默片刻道,“我困啦。去休息了。”

歐陽鋒道:“我已命人備下了幾樣小菜,吃罷再去不遲。”又笑道,“待你養足精神,明日我便兌現賭註。”

曾九卻不領情,任性道:“不吃。明天見。”說罷也不理人,徑自回房去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