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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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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寶子

孫悟空合上香寶子的蓋子。將香案上所有東西又一一翻過,最後抓起一開始的香寶子,轉頭對土地道:“走吧。”

言罷,吹熄了桌前的燭燈,走到窗戶邊,準備翻窗而出。土地從床上趕緊起身。

“對了,把你剛才翻到的那個釵子也帶上。”

孫悟空話音落下,人已經到了屋外,土地猶豫片刻,將剛放入枕頭下的釵子又抽了出來,追著孫悟空到了屋外。

“就這麽走了?”土地翻出屋外,輕手輕腳關上窗戶,“還什麽都沒查出來呢。”

孫悟空道:“不用再查了。”

土地轉過身,疑惑道:“為什麽?”

孫悟空將手中拿著的香寶子遞到土地身前,凈虛和智能兒住的院子不像其他處掛著燈籠,此時屋外雖有月光,但也照不真切。土地又伸出右手手指一吹,燃起燈火在指尖,左手捏起香寶子的圓蓋,湊近了去看。

只見圓形盒身之中,密密麻麻擠著好幾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血絲勾連,瞳孔放大,明明是個死物,但盯得久了,總覺得像也有生命,四面八方,都將人給攝住。

不知是你在看他,還是他在看你。

“啊啊啊啊啊!”

土地嚇得將手中寶子一丟,孫悟空眼疾手快接住。

“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你手裏的那支釵子,就是拆眼用的工具。”孫悟空指著眼珠子邊緣上紅色的細長破口,“把你的釵子拿來給我看看。”

土地一聽,連忙將釵子丟給了孫悟空。

“晦氣死了!不早說!”

土地舉著手指,一點點照著孫悟空手中釵子的花紋脈絡。拆身光滑,看不出什麽。也可能曾經有什麽,但都被擦了幹凈。只有簪頭部分,凹刻的花瓣之中,印著黑褐色的血跡。

孫悟空將釵子跟在眼珠子上留下的細長紅痕一一比對。

土地指著簪身,手指哆嗦:“這……這……”

釵身大小,和捅破眼珠子留下的紅印幾無所差。

孫悟空將香寶子的蓋子合上,“我忽然間想到一個問題。”

土地道:“什麽問題?”

孫悟空道:“要是把這個帶回去給林黛玉看,她不得嚇出病來?”

土地道:“有道理。你想怎麽做?”

孫悟空道:“你收著吧。”

香寶子跟釵子忽然劃過一條弧線到了土地手裏,土地下意識接住。

孫悟空道:“想必丟了東西,智能兒一時也不敢再動作了。”

土地還沒來及想孫悟空話裏意思,看著手中香寶子,想到裏頭裝著的好幾對眼珠子,回過神來,一股寒意躥上後腦勺,手一抖,將香寶子和釵子都掀翻在了地上。

香寶子蓋子被撞飛,裏頭陸陸續續滾出來一個個眼珠子,土地手中的燭火只夠照亮身前方寸,再遠了,就只能看見眼珠子滾進塵土裏,沒了痕跡。

“你扔給我做什麽!我要這東西做什麽!”土地氣不打一出來,“林黛玉不收,你給那和尚不就行了?!”

孫悟空翻個白眼,仿佛他說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土地終於想起孫悟空如今只是一個肉體凡胎的猴子,口出人言這種事實在是太過驚悚,他夜探智能兒房間的事情,也不能聲張給賈府其他人。畢竟,司命寫的命薄裏沒有這猴子的事,他橫插一腳,還不知會起什麽變數。

變數,是神仙最不喜歡看到的東西。

“……你自己收著不行嗎?”土地深吸一口氣,對著安靜躺在地上的眼珠子和釵子揮了揮袖子,“我一把年紀的人了,看不得這些血腥,拿走拿走!”

孫悟空雙手交叉,先從左肩往下拍到左手,再從右肩拍下到右手,最後拍了拍腰間,兩手一攤。

“土地老兒,你看我身上可有一處能藏的地方?”

“你房間……”

“日日有人掃灑。”

土地沈默了,片刻,道:“那,怎麽辦?”

孫悟空看著滾進土裏的眼珠子,思忖片刻,眼睛一瞇,“其實……想要揭露智能兒的身份,不一定非要我們自個兒摻合進去……”

土地疑惑道:“你想幹什麽?”

孫悟空陰測測轉過頭,土地看著孫悟空臉上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翌日一早,榮國府一半人都被李嬤嬤的尖叫聲吵醒。

榮國府人多口雜,加諸此事涉及近日命案,很快就傳遍了上下。林黛玉逮了個丫鬟問,往日這些丫鬟對她緘口再三,今天卻不知為何,一股腦跟她吐了幹凈。好像人就是這樣,越是驚悚離奇的事,越不想埋在心裏頭,非要從哪個口出去,才能將心中那份恐懼消減。

昨夜孫悟空回來之後就歇息下了,直到現在沒起,林黛玉也沒著急將它打擾,聽完此事,立馬去了他住的那間小屋。問他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麽。

孫悟空朦朦朧朧從床上醒來,一五一十交代,林黛玉沈默片刻,說:“你為何要將裝眼珠子的香寶子放在李嬤嬤床上?”

孫悟空信口胡謅:“清凈道長說凡間恩怨要結清,意思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不把仇報完,就沒法行修煉之道。”

林黛玉聽了,沒有再說什麽,就這麽離去了。孫悟空從床上翻身而起,忽然想去看看事情如今是個什麽狀況。

土地從昨晚就一直藏在孫悟空房間內,見他出門,也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李嬤嬤住的院中。

只見院內已經站了好些人,王熙鳳,賈寶玉,癩頭和尚,還有幾個伺候的丫鬟婆子。癩頭和尚在屋內正查探什麽,賈寶玉和王熙鳳都扒在門口的位置看。丫鬟婆子站在院內,各自串聯著不知從什麽地方聽來的風言風語。

土地跟著孫悟空站在墻脊之上,看底下丫鬟婆子聊天,聽到“李嬤嬤被嚇出了病來”這句話,傳音入密道:“臭猴子,你是真不知道尊老愛幼啊……”

孫悟空翹著二郎腿好笑道:“尊老愛幼?要尊,也是她尊我啊……”

孫悟空一邊跳下墻脊一邊嘀咕:“按輩分,她該叫我一句孫爺爺才對……”

土地:“……”

一眾丫鬟婆子看見一個猴子從眼前飛過,先是驚嚇,後來又面色如常,好像早已經習慣這個猴子在賈府之中游來蕩去,出現在什麽地方都不覺得奇怪,任由他大搖大擺走到了李嬤嬤住的屋門前。

賈寶玉看見孫悟空過來,也很是平常,將它拽到了自己身邊。

屋內,癩頭和尚正在一一查看李嬤嬤房間,翻箱倒櫃完,沒再尋出什麽,最後拿起了李嬤嬤床頭的釵子和香寶子,打開香寶子,看見眼珠子上的劃痕,一番比對,得出了跟孫悟空一樣的結論。

他扭過頭,沖王熙鳳道:“煩請夫人再將事情經過詳述貧僧。”

王熙鳳說,早上李嬤嬤醒來,發現枕頭邊多了兩樣東西,也就是這香寶子和釵子,她打開香寶子一看,就發現許多眼珠子堆在裏面,大叫一聲,就這麽嚇暈了過去。其他丫鬟聽到,趕緊從屋外沖來看她,也發現了香寶子,於是就去叫了王熙鳳。如今李嬤嬤昏過去,大夫正看著。

賈寶玉插嘴道:“依我之見,李嬤嬤大概不是兇手。”

廢話!

誰兇手把自己嚇暈的?還有,就這老胳膊老腿,殺人?

癩頭和尚很給面子的道:“賈公子真是聰慧過人啊。”他低頭看著香寶子:“不過,如今令貧僧感到奇怪的是,貴府一共死了六個人,怎麽這裏頭,只裝了三對眼珠子?”

賈寶玉得了表揚,不勝歡喜,上前一步,指著香寶子賣弄道:“是因為這裏只裝得下三對眼睛!”

人臉上眼睛不大,但整個眼珠子摳挖出來,就鼓鼓囊囊一團,香寶子裝香之用,容量也不大,擠來擠去,也只放得下三對。

癩頭和尚默了片刻,道:“嗯……這個嘛,賈公子說得也沒錯。不過,貧僧想說的是,剩下的眼睛又去哪兒了呢?”

正適時,屋外又有下人匆匆跑來,沖著王熙鳳耳語了幾句。王熙鳳面色大變,目光求救一般投向癩頭和尚。

癩頭和尚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麽不對,眉頭一蹙,上前問道:“怎麽了?”

王熙鳳吞咽道:“是……是凈虛師太……”

賈寶玉道:“凈虛師太怎麽了?”

王熙鳳道:“凈虛師太死了。”

一群人鬧哄哄又到了凈虛住的地方。

凈虛就死在自己房間,她住的地方,比智能兒的房間大了不少,她雖只偶爾來府上,但賈府對她尊重,各類裝點、物件都一應俱全,格調昂貴。與其他人不一樣的是,她死狀完好,眼珠子尚在,人雖然死了,瞪出來還是亮晶晶的,看得出還很新鮮。她就斜趴在一張靠窗桌子上,嘴角有一些血痕。

賈寶玉、王熙鳳以及孫悟空都依舊站在門框的位置,只癩頭和尚一人在屋內——他聲稱人進來多了,擋了自己視線,還可能將重要的線索破壞掉了。

這一回,門外還多站了幾個人,在這個院子伺候的丫鬟婆子,還有智能兒。智能兒兩個眼泡都腫著,臉上一片哀慟。賈寶玉退出門,懷裏掏出一方手帕,遞給智能兒。

智能兒抽噎道:“你做什麽?”

賈寶玉指了指她的臉,一臉正經:“擦淚。”

智能兒不說話。

孫悟空知道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她大概是想問,為什麽賈寶玉先前還為了秦鐘的死要死要活,如今卻對著她這個仇人,這番好意。

智能兒打掉他的手,用袖子擦完淚,一臉冷漠:“不用你假仁假義。”

賈寶玉自詡風流倜儻,從來是鶯鶯燕燕繞著他轉,就算是置氣,也只是怪他偏愛生的妒心,頭一回有姑娘不吃他這套,楞了片刻,耳朵一紅,自尊心作祟,一把扔掉帕子。

“不識好人心!”

智能兒才不管他,又走到門口,伸頭看癩頭和尚怎麽查案。智能兒站在大門左側,孫悟空和王熙鳳站在右側。孫悟空悄然挪過去兩步,將葫蘆往地下一擲,葫蘆立馬滾到了智能兒腳下。

“你做什麽!”土地怒吼,“孫悟空!”

孫悟空道:“你去探探她。”

智能兒低頭看滾過來的葫蘆,又看了看了一旁扣手的猴子,沒什麽動作,又將目光收了回去。

土地道:“我聞到她身上有一股香味。”

孫悟空疑惑道:“香味?”

土地努力又嗅了一陣,道:“……和一股屍臭。”

用香味掩蓋屍臭,倒也說得過去。

土地仰起頭,看智能兒頸間,一片雪白,但並不是正常的白,也不是死屍上的青白,而是一層灰白,好像……是上面抹了東西。土地仔細一瞧,終於發現那層粉下面,有幾處被掩蓋的深淺不一的印跡。

“她身上有屍斑。”

孫悟空道:“你確定?”

林黛玉說智能兒死了,孫悟空只是將信將疑,因為他也跟土地一樣,從未聽說過有鬼可以死了,還繼續操縱自己的身體。活人頭頂之上有生竅,鬼要附身,從生竅而進,往來捉鬼,也是將鬼從生竅驅出。人一死,生竅就成了死竅,只能出,不能進。

“我在凡間見過不知道多少屍體,絕對沒錯。這就是屍斑。”土地目光停留在智能兒沒有起伏的胸口,“她沒有呼吸。”

孫悟空看向智能兒,只見她望著屋中凈虛的屍體,眼淚又下,提袖拭淚,嘴角卻劃過一抹弧度。

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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