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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光，很多很多的聲音……
我擠在觀眾席裏面，被鄭英奇緊緊牽著往裏面走。臺上憶美和般君野他們還沒有動，一旁的主持人顯得有些尷尬，拼命地找話題問著他們——
“鄭彩麻是你們重要的後援團？可我發現你們的後援團人數已經很多了啊……”
“她不是後援團。”
般君野說。
“那她是……”
“一個不知好歹、整天只知道讀書讀書讀書的書呆子，剛考了年級第一就得意忘形，動不動就跟著她的弟弟到處亂跑……”
主持人：“……”
“看樣子她是你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喜歡的人。”
般君野剛說完這句話，底下不知道為什麽發出了一眾女生的集體尖叫。
我依舊跟著鄭英奇的往前擠，可是突然他停下了腳步，我冷不丁地撞在了他的後背上。我擡頭只見鄭英奇微微仰著臉看著臺上，臉上帶著羨慕的笑意——
“……般君野他是真心的。”
我不解地看著他。
“沒什麽。”
他在朦朧的燈光下朝我一笑，然後忽然朝臺上大喊出聲——“餵！你們等的人來了！快開始吧！”
“啊……姐姐我突然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我先走了……不要跟過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說著，他開始倒退步伐，瞇著眼睛對我笑，一直笑……然後逐漸掩埋在了暗色的人群中消失不見……
“鄭英奇……你等等……”
我知道，他和般君野完全不一樣。他不會站在人群中間肆無忌憚地叫我的名字，也不會站在這樣光鮮亮麗的舞臺上對我表白，更不會像般君野那樣有一群如同憶美一樣沒心沒肺的朋友。
他不會這些。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不高傲，也不妄自菲薄，正視自己，鼓勵自己。然而他在自卑，但事實上，他不應該自卑。
我剛要伸手，臺上的麥克風就咆哮著響起——
“鄭彩麻！”
接著，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我曾經想象過般君野和憶美他們可能會在這裏唱各種各樣的流行歌曲，就和所有追求潮流的中學生一樣。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當初的一句戲言讓他們在此時成了真。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在底下的評委。
因為般君野他們唱的是國歌。
改編了曲調的國歌被他們用各色的流行樂器擊打成新調，然後用一種新奇的唱法演繹出來。
燈光搖曳，周圍的空氣熱烈瘋狂，仿佛要在下一秒就爆炸開來……
全場沸騰了。
幾乎所有人都在歡呼、吹著口哨，他們紛紛揮舞著雙手，在幽暗的舞臺燈光下肆意綻放著熱情。
一曲完畢的時候，主持人不知何時居然來到了我的身邊。他舉著話筒對著我，隨著他的腳步，連聚光燈也一起移動了過來。
我微微瞇起眼睛，聽見主持人在說，“你就是鄭彩麻小姐？今天你的朋友們表現得很好！他們一直在等著你過來，你現在有什麽感想麽？”
我來來回回地看著主持人，然後是周圍的觀眾，再來是臺上對我笑著的般君野和憶美他們。從來沒有過……從來沒有人這樣在意過我……
“我……”
一開口我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微微的沙啞，但是我還是靜靜道——“我覺得他們很帥。”
臺上的憶美和劉淵一互相擊掌，周圍的人群再一次開始起哄。主持人不知又說了些什麽，也不知何時離開了我旁邊。
在激動過後，我沈默地打量著周圍，然後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鄭英奇一定在中央大街的電子屏幕上看見了剛才的自己吧？
像是身體有了自主意識一般，我轉身就朝外面擠出去。而臺上正在進行賽後問答的般君野和憶美他們忽然一頓，接著我就聽見憶美奪過麥克風大喊——
“姐姐！”
我在一片人潮中擠出了人群，擠出了場館。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然後發現周圍路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到路邊的櫥窗旁照了一下，裏面倒映出一個頭發散亂，狼狽不堪的自己。
又是夜晚。
來了安陽這麽久，讓我最熟悉的居然是安陽的夜晚。
我慢慢走進一個公用電話亭，然後撥通了鄭英奇的電話。電話在響了三聲後被接通了，鄭英奇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地球，請稍後再撥。”
“鄭英奇，是我。”
“……姐姐。”
他頓了頓——“你沒和般君野他們在一起？”
我沒有回答，而是望了望安陽的夜空，然後道——“鄭英奇，生日快樂。”
良久的沈默。
我也沒有說話，然後時間到了，電話便自動掛斷了。我考慮了一會兒，也沒有回去那個比賽場館，而是慢慢地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我走的速度不快也不慢，然而等我走到自家樓下時，卻發現樓道門口站著一個人——鄭英奇依舊穿著今天那件天藍色的連帽衫，臉色有些微紅，像是喝了酒。
我站在原地，而他則向我這邊走來。
他忽然傻笑起來，靠我很近，然後立在我身前不動，頭微微低下看我，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
從我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他微微露出來的鎖骨。他身上果然有淡淡的酒味。
“你不是回去了麽？”
“姐姐……搬過去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他將臉微微湊到我脖子邊，呼出的熱氣讓我覺得癢癢的。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卻在下一瞬間被鄭英奇給抱住了——
“除了爸爸媽媽還有外婆……姐姐你是第一個對我說生日快樂的人……我好高興啊……”
“所以你就跑過來了？你真的想讓我和你住在一起？”
我說完這句話，等了他一會兒，卻聽他體溫有些升高，半響開口——“……沒什麽，不用了。”
“為什麽？”
“因為我會做壞事啊。”
“壞事？”
我擡起眼來看他，他今天已經將這個詞語說了第二遍了。
“就像這樣……”
在我剛擡起頭來的瞬間，鄭英奇就猛然低頭，一剎那，他身上的氣息便包圍了我，再下一秒，我便感覺到嘴唇上傳來柔軟溫暖的觸感……
第一次被男生牽手，第一次被男生擁抱，第一次被男生親吻……我人生中所有的第一次都在鄭英奇身上發生了……
我驚詫得都沒有閉上眼睛，於是看見了他長而濃密並且微微顫抖的睫毛……橘色的燈光柔軟暧昧……
“鄭英奇，鄭彩麻……你們在幹什麽？”
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聲僵硬、帶著顫抖的聲音。接著我便看見了在燈光下臉色發白的憶美，還有跟在她身後那些黑著臉的男生。
而在最後的則是面無表情的般君野。
剛才那句話是憶美說的，她甚至叫了我的全名。
她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我和鄭英奇，而此時鄭英奇已經放開了我，但是整個人還是微醺，歪著腦袋，一只手還牽著我。
“你們瘋了！”
憶美上前一把拍掉我和鄭英奇牽著的手，然後轉過頭來難以理解地看著我——“鄭英奇瘋了，怎麽連你也瘋了？！姐姐！啊？！你回答我！”
“餵，這是怎麽回事啊？”
劉淵一也走了出來，看著我們，“彩麻姐……你……你和鄭英奇真的在交往？啊？不是的吧？”
“交往？他們兩個怎麽可能交往？怎麽可能……鄭彩麻，鄭英奇……他們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姐弟！他們怎麽能夠交往？！要是交往了……”
般君野站在原地睜大了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我們。
而接著般君野話的則是一臉凝滯表情的憶美——
“要是交往了……那就是亂、倫。”
秋天的夜風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一般扣住了我。該說麽？不該說麽？如果說出了我其實和憶美還有鄭英奇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的真相……會怎麽樣？
會把我趕出去。
我無比確信這一點。
我害怕，我膽小，我懦弱了……
所以我沒有開口。我竟然……沒有開口。
“是我強吻她的。”
鄭英奇站在我身前，看著他們所有人靜靜道，“和姐姐一點關系都沒有。而且我親姐姐需要向你們打報告麽？”
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般君野突然嗤笑了一聲——“鄭英奇！你在開玩笑麽？你以為你是小學生麽？！”
鄭英奇沒有反應。於是般君野漸漸斂下了面容，沈聲道——
“你……不會真的喜歡上自己的親姐姐了吧？”
“啊——不要再說了！！”
憶美忽然一聲喊叫，然後拼命捂著耳朵，然後沖過來一把抱住我——“姐姐！你說話呀！你倒是說話呀！”
“憶美……我其實……”
橘色的燈光暈染在這裏每個人的臉上，顯得光怪陸離。本來還在猶豫的我，在媽媽打開了窗戶喊了一聲後，便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樓上的媽媽或許是聽見我們樓下的爭執，打開了窗戶，環顧了我們一圈以後，開口道，“憶美，那麽晚了沒事就趕緊下來！還有彩麻……不要再給別人惹麻煩了……”
惹麻煩？
“姐姐！快！媽媽在叫我們了！我們快點上去吧！還有你們！今天晚上你們什麽都沒有看見知不知道！敢說出去就扒了你們的皮！”
憶美一邊推著我，一邊威脅著身後的那群男生。
那些男生明顯有些不明情況，但都點了點頭。
“般君野，劉淵一，你們也走。”
憶美又說了一句，然後看見了站在路燈下的鄭英奇——“鄭英奇……你……你也快點回家吧。我就當做今天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鄭英奇站在那裏，只是微笑著對憶美說，“憶美，今天是我的生日。”
說完這句話，鄭英奇就轉了身往回走，就像來時一樣，一個人沿著小道遠去。我久久地看著他的背影，然後走過憶美，“過幾天，我想我可能會搬過去和鄭英奇一起住。”
“……姐姐，你說什麽？”
“媽媽是在叫你回去，而不是我。”
“姐姐……”
“你是我的妹妹，他也是我的弟弟不是麽？”
在那天以後，早上上學的時候，憶美沒有再和我一起走。我一個人帶上一瓶水、一片面包，背上書包就出門了。
我一進教室，班級裏幾乎所有人都忽然噤聲了，然後他們紛紛看著我，如同被定身的雕像一樣。
我環顧了一圈，然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明順走了過來——“彩麻，昨天的電視直播我們都看了……”
“嗯。”
“你……真的拒絕了兩年級的般君野？”
“……嗯。”
“為什麽？你有喜歡的人了？鄭英奇？可是那天他不是給韓憶美輸血了？你記得你說……你們有血緣關系……”
我忽然擡頭看著她——“我沒有告訴過你，你怎麽知道的？”
“我……”
就在大家似乎都在屏氣凝神聽著我們對話的時候，班主任老師進來了。他用教本敲了敲講臺，然後所與人全都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鄭彩麻，待會兒的全校校會上，你身為年級第一要進行演講，我前天和你說過的吧？準備應該沒問題吧？”
我楞了一秒鐘，“我忘了……”
“什麽？！鄭彩麻！待會兒校會就要開始了！你趕緊現在就寫！務必在校會上不出問題！這孩子真是的……以為考了一次年級第一就了不起了……”
班主任念念叨叨地，然後就開始翻閱自己的教本。
而我拿出了草稿，將演講大綱開始羅列的時候，卻發現有道視線一直盯著我——是上次明順和我說的，之前的年級第一，我們班的班長。
她叫什麽來著？
而在走去大禮堂的路上，她突然叫住了我——“彩麻，我是李寶晴，你剛才和老師說你忘記寫演講稿了，現在完成得怎麽樣了？我也算對這個有點經驗，需不需要我幫忙？”
她長得比我矮了一些，頭發卷卷的，馬尾辮上還夾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發夾，兩只眼睛圓圓大大的。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我突然想到了劉芷希。
那天之後，劉芷希就再也沒有聯系過我。她越是這樣，我心裏的不安就越來越大，因為我和她之間的事情還沒有結束。
來到了大禮堂之後，我才發現我們班的位置正好和憶美他們班互鄰。我甚至一眼就看見了憶美和般君野。而他們似乎沒有發現我。
我坐在靠近前排的座位上，只看著上面明亮優美的講臺，卻根本沒有聽清那些主任校長在說些什麽。
“那麽，下面有請三年級的鄭彩麻同學進行演講。”
掌聲響起，我一時沒有緩過勁來，明順推了我一把——“彩麻，輪到你了。”
我站起來，微微一頓，“李寶晴呢？”
“她？關心她幹什麽？剛才離席了，大概去上廁所了吧……”
“噢……”
我應了一聲，然後就踏上臺階，走向講臺。
講臺的位置比我想象得要高一些，人站上去頓時能夠產生一種很虛幻的高傲感，然而臺上放的假花卻把一切打碎了。
站在聚光燈下看著下面，下面的人都看不清了。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稿子，然後開口。
按著稿子上的思路來念，演講還是很順利的。然而在我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大禮堂的喇叭裏卻出現了一絲雜音。
“滋滋滋——”
雜音越來越大，底下的學生和老師都開始騷動，我不得不停下了演講。我不由地想，就這樣繼續吧，這樣我就可以提前下臺了。
“怎麽回事？！誰在廣播室裏搗亂？”
“不知道……好像裏面有聲音……有人在說話……”
下面雜七雜八的聲音越來越大，而喇叭裏的聲音也漸漸清晰了起來。我當時單純地以為這只是一個廣播故障，然而就是這個廣播故障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讓我渾身冰冷。
【鄭英奇瘋了，怎麽連你也瘋了？！姐姐！啊？！你回答我！】
明顯是錄音下來的聲音，有些模糊，但還是能聽得清楚。
所以我頓時明白，這分明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一幕——這是憶美的聲音……而緊接著就是雜亂的腳步聲，還有般君野的聲音……
【交往？他們兩個怎麽可能交往？怎麽可能……鄭彩麻，鄭英奇……他們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姐弟！他們怎麽能夠交往？！要是交往了……】
“該死的！是誰？！”
憶美第一個忍不住跳了起來，然後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憤怒地朝四周吼著——“是誰？！給我站出來！混蛋！我一定要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而般君野也耐不住一同站起來，然後不發一言就徑直朝外面走去。
有老師立馬攔住了他——“你要去哪裏？”
“去哪裏？當然是去廣播室！看看是誰在惡作劇！”
“你給我站住！校長已經派人去了！你不需要你瞎摻和……還是你的聲音被暴露了，你有什麽問題？嗯？你有什麽不可見人的？”
“我……”
般君野大喘了一口氣，然後轉身看我。
是的。他們都沒有什麽不可見人的。
因為真正難堪的人是我。
【要是交往了……那就是亂倫。】
喇叭裏，憶美最後那句話終於還是傳了出來……而此時憶美已經爆發一般沖進了人群裏，然後扯住那幾個男生就叫道——“是誰？！我不是叫你們當做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的麽？！是誰錄音了？！是不是你！劉淵一？！啊？！”
“憶美！你冷靜一點！”
被憶美扯住的劉淵一也一臉煩躁，因為他的聲音也被錄在了裏面。
現在全場幾乎已經失控了。
無數的學生和老師都上去阻攔著事態的發展。
而他們似乎都遺漏了我。
我站在臺上，站在燈光裏，像個小醜一般被註目著。我用力捏緊拳頭，讓指甲嵌進肉裏——等感受到了疼痛後，我隨即邁開步子，走下講臺。
一路向著大禮堂的門口走去。
而就在這時，我看見從外面跑過來一個人影，她手裏捧著一個盒子，然後就沖到我面前——“就是這個！我一聽見廣播裏不對勁就去了廣播室……可惜還是放出來大半段了……這個錄音盒……”
我看著眼前的李寶晴，不說話。
她看著我，卻是將那個錄音盒子往老師那邊的方向放了放。
毫不猶豫的，我一把奪過那個盒子，然後扯開裏面的帶子就撕扯了起來！
“啊！彩麻……”
“鄭彩麻！你給我老實點！住手！”
班主任趕了過來，劈手奪過我手上的錄音帶。我看了他一眼，沒有再給他機會，我一口咬住錄音帶，然後將之咬斷，將含在嘴裏的一部分就這樣吞了下去。
“啊——”
“鄭彩麻……你……”
“瘋了……真是瘋了……”
“彩麻，你不要這樣……我們和老師一定會抓住惡作劇的這個人的……你快點吐出來吧，傷到了身體該怎麽辦？”
李寶晴眼眶裏含著淚看著我。
我不解，被惡作劇的人不是她，被抓住的人也不是她，被迫吞下垃圾的人更不是她。可為什麽都一個個比我更愛哭呢？
“不用你管。你擋著我的路了。”
我緩緩開口對她說。
“鄭彩麻！你什麽態度！李寶晴同學是在擔心你！你怎麽回事？！”
班主任在我耳朵邊叫喚著。
身後也有無數的人對我指指點點。
可我一直往前走，我不能停，我要一直往前走。停下了就輸了。
那天放學是憶美陪我一起回家的。路上我對她說，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鄭英奇。她沒有回答我，只是苦笑了一下。
事後班主任和校長都已經通知了爸媽，所以踏進家門的一瞬間，我以為我將面臨他們兩個無情的指責，然而讓我吃驚的是，他們沒有。
爸爸還沒有回來，而媽媽只是淡漠地看著我——
“彩麻，你不是說你要搬到那個叫鄭英奇的小子的家裏麽？我同意了……你搬吧……”
“媽媽！你在說什麽呀？！”
憶美立刻急了，就連在房間裏面偷聽的韓竹浩都跑了出來——
“媽媽！不要讓大姐走嘛！”
“你們都給我安靜一點！”
她吼了一聲，見憶美和竹浩都閉嘴了以後才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後……不要再連累憶美了。”
“我知道了。”
我將早就整理好的行李箱拖了出來，然後向媽媽鞠躬，接著往外面走去。
“姐姐！姐姐！不要走！不要走！”
憶美從樓上追了下來，哭著抱著我。
“憶美，你哭什麽？”
我擡頭看著她，然後雙手環胸靠在樓下的墻壁上——“你對今天的事情怎麽看？”
“什麽啊……今天……今天……”
“我說了，不要哭。哭能解決事情麽？”
我將她臉上的眼淚水抹掉，接著道，“這段錄音除了我們幾個人，不可能有其他人有。也就是說，我、你、般君野、劉淵一都不會錄音，那麽剩下的就是你們班級的那些男生了。你幫我好好查查吧，無論用什麽方法。”
“啊……嗯！”
“然後就是拿著那盒錄音帶進來的李寶晴。一般人碰到這種突發事件是什麽反應？”
“大家似乎都在座位上吵鬧著……”
憶美回憶道，接著眨了眨眼——“姐姐……你的意思是……”
“這只是猜測——或許……從一開始那個在廣播室裏的人就是她自己。”
“我……我去收拾她！”
“等等。”
我放下箱子摸了摸憶美的頭發，然後微微彎起眼角——“憶美，你做事總是很沖動，我不在家裏都沒人提醒你吧？先不要打草驚蛇。李寶晴怎麽會知道我們的家事的呢？一定是有別人告訴她的……”
“啊……”
“你為什麽就不願意告訴我那天劉芷希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麽？”
“沒關系，我不逼你了。”
我慢慢走出去，“但是……我一定會讓她付出代價的。”
從我打電話到鄭英奇過來接我，前後總共不到五分鐘。他風一般地騎著他的淑女車過來，然後猛然在我眼前停下，接著睜著一雙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姐姐……你真的要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了？”
“嗯。”
我看著車水馬龍的城市大街，微微握緊拳頭——
“明天……能送我去上學麽？”
“沒問題！”
“不用這個。”
我指了指他的淑女車，“要用你的摩托車。”
有一種人，她無論對你說什麽，你都裝作不在意，然後日覆一日，有一天就會突然發現，她已經可以笑著在你頭上胡作非為了。而當你露出一絲不情願的時候，她就會覺得你變了，你變得可惡了，變得不可理喻了。
然後，整個世界都變得可怕了。
“鄭……彩麻？”
隔天一大早，我剛在校門口下了鄭英奇的摩托車，就見般君野瞪大眼睛看著我，上上下下不停打量我。
“嗯。”
我將枚紅色的單肩包直接從鄭英奇的車上扯下來，然後單手叉腰看著他，“有問題麽？般君野？”
“有問題……哈……餵！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這是什麽打扮啊？！你的裙子怎麽變得這麽短了？還有這頭發，你不紮馬尾了麽？！為什麽卷成大波浪披下來？真是瘋了……還有你的臉……你的臉……”
“我的臉怎麽了？”
“你……化妝了？”
“嗯。”
我點頭，頓了頓——“不好看？”
“不……很好看……彩麻姐，真的很好看……原來從來沒有註意過，原來……原來彩麻姐……你其實真的……”
劉淵一擠過一個腦袋楞楞地看著我。
“該死的！鄭英奇！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不管管你姐姐？！”
般君野上前一步就要扯住鄭英奇，被我擋開。
而坐在摩托車上的鄭英奇卻是皺著眉頭——“這話該我問你吧？姐姐變成這樣一定是受了什麽刺激。般君野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欺負姐姐了？”
“真是……我欺負她？我怎麽可能會欺負她？！我看受刺激是那個是你吧？到底為什麽你會來送鄭彩麻上學啊？嗯？”
鄭英奇：“不想告訴你。”
般君野：“……鄭英奇我殺了你。”
我堅信般君野和鄭英奇其實是相愛相殺的一對好基友，所以當所有人都吊著脖子想要看世紀大戰的時候，我只是往教學樓裏面走。
走到一半，發現他們兩個還是臉紅脖子粗，我猶豫了一下，轉身——
“鄭英奇，你再不去你的學校就要遲到了。”
進了教室以後，在全班人都默契地保持寂靜，在他們之中只有明順一個人沖我揮手，然後對我笑著說早。
當大家恢覆正常活動的時候，明順悄悄走了過來，然後貼近我的耳邊道——“我剛才趁著李寶晴不在，翻了她的手機，果然有你說的那個手機號。這個手機號到底是誰啊？”
我和往常一樣，將書包塞進桌肚，然後將單詞本拿了出來。
“一個叫劉芷希的女人。”
“……似乎有點熟悉。”
我翻了一頁，“就是那天你看見的，害憶美出事故的女人。”
而經歷了昨天還有今天早上的風波之後，我發覺無論上什麽課，班級裏的那群家夥都會盯著我看。哪怕是家政課也一樣。
“哎呀，你看她，不是年級第一嘛，攪個面粉都不會，都快把臉上的粉給攪進碗裏去了，哈哈……笑死我了……”
“你們不要這樣對彩麻呀……”
我還沒有說什麽，李寶晴卻已經走上去，將我攔在她身後，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那兩個女生——“彩麻……不是故意的……肯定不是故意的……”
“李寶晴你走開！”
那兩個女生推搡著她。
我默默地攪拌了一會兒碗裏的面粉，然後放下攪拌器，接著捧著這碗面粉緩緩走了過去——“她們說得對，李寶晴，你讓開。”
“彩麻……啊！！”
在李寶晴發出一聲尖叫以後，整個教室裏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我說了，讓你讓開……你自己不讓開。”
我拿回倒在那兩個女生和李寶晴腳下的那個碗，然後看著渾身沾著面粉的三人，將視線放到李寶晴身上，“記住，下次一定要認真迅速地回應別人的話……”
我洗著那個碗，然後重新將面粉倒進去，摻水攪合。
“不然下一次就不止是這樣了。”
我環視了一圈眾人，聽著後面家政老師的大呼小叫，撤下了圍裙甩開——“去辦公室對麽？我自己會走。”
其實進老師辦公室的學生無非就是兩件事，被誇或者被打。
在幾天之前，我還是前者，幾天之後成為了後者。
從班主任的辦公室裏走出來以後，我看著自己被竹板打得有些通紅的手掌，微微吸了幾口氣。
現在是操場列隊的時間，大家都從教室裏湧出來，要往樓下走去。我往前看了一眼，看見李寶晴獨自一人往衛生間裏走。
我拿出憶美留給我的手機，然後摁下了般君野的號碼。
這個時間的衛生間幾乎沒有人。
我走過去，靠在門框上，歪著頭看著裏面一個唯一傳出聲音的隔間——
“是！那個臭丫頭居然用面粉醬糊了我一臉！劉芷希，你說接下來我要怎麽收拾她？嗯？我原本以為她不敢來學校了，想不到這麽厚臉皮，而且還打扮成那樣，居然還是被鄭英奇給送著來上學的！”
“自己的親弟弟喜歡自己……虧她幹得出來！”
我緩緩走過去，敲響那個隔間的門。
“等等！該死的！旁邊那麽多間，你瞎眼啦！”
我繼續敲。
“聽不懂人話啊你！”
隔間的門從裏面被“唰——”地打開，然後李寶晴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而她手上拿著的手機裏還響著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餵？李寶晴？你在聽麽？我告訴你……鄭彩麻這家夥的弱點……”
我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奪過她手上的手機，然後往她後面的馬桶裏一扔。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一把摁下了沖水摁鈕。
“啊——鄭彩麻！你這個瘋女人！”
我將插在口袋裏的手微微拿出來一些，然後靜靜地看著她——“不是和你說了，下次要認真迅速地回應別人？”
“你……”
李寶晴圓圓的眼睛一下子垂下了視線，然後她忽然擡頭好笑地看著我——“鄭彩麻，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瘋了。你知道我當初聽見那個錄音的時候什麽反應麽？我很開心啊！你成績好有什麽了不起……我就是要讓全校的人都討厭你！”
“對！那個錄音帶其實我就是我放的！真是精彩死了！嘿嘿嘿……你還是快點消失吧鄭彩麻！快滾哪！”
“我消失了你就能變成年級第一？你就為了這個？”
“你蠢啊！當所有在你前面的人都死光了，你就是第一了，這不是很正常麽？”
她大笑著看我。
“嗯……是挺有道理。”
我點了點下巴，琢磨著，然後擡起頭來問她——“所有你偷了明順的最新款手機也是因為這個？”
她忽然“唰”的一下子臉色變得蒼白，接著用力推開我——
“胡說！我明明沒有拿過明順的手機！我拿的是她的ＣＤ機！我……啊！”
下一瞬間，李寶晴捂著嘴，死死地瞪著窗外。
我推開窗，窗外是在操場上站成方隊的全校學生，而此時他們都楞楞地往我們這邊望過來，而操場的廣播仍然餘音未了。李寶晴有些尖銳的聲音還回蕩在操場上。
我看著癱軟在地上的李寶晴，然後摁斷了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接著走了下去。
我來到操場邊緣的時候，就有無數的人看著我。我沒有看見般君野和憶美的身影，看樣子他們兩個還在廣播室裏。
“剛才那個是……廣播直播？”
“用手機直接通話的！三年級的李寶晴！真是……丟盡我們三年級的臉了！”
人群議論紛紛。
明順甚至不顧老師在後面的喊聲，徑直朝我跑了過來，然後一把抓住我——“原來是她！原來是她！原來是李寶晴偷了我的ＣＤ機！”
我護著她走到隊列裏，示意她冷靜一點。
“說起來！彩麻！你太厲害啦！才一天啊！才一天就讓這個臭丫頭原形畢露！好樣的！這種貨色就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明順偷笑道——“她可比你高級！是現場直播呢！”
我也笑了笑。
然而，本來就已經很吵雜的操場上，西南角的人群裏忽然又莫名沸騰起來。
站在操場最前面的老師怎麽吼叫都沒有用。
我也順著他們的視線往西南角那裏看了過去——那裏是隔開操場和小馬路的一道有些破損的墻壁，由於年代有些久遠而顯得灰蒙蒙的，上面的轉頭露出的紅色的內芯，微微沾了一些青苔。
而現在，那道墻上卻坐了一個人。
他一只腿盤著，一只腿往下蕩著，手撐著腳踝，頭發微微有些卷翹，臉龐俊秀冷清，微微抿唇的時候還會露出一個酒窩。
是的，鄭英奇現在就這樣攀爬在我們學校操場的外圍墻上看著我。
“姐姐……這就是你對我隱瞞的事情？”
“餵！這家夥不是鄭英奇麽？！他怎麽會在這裏！”——在場男生。
“呀！是鄭英奇！一天能見兩次！這麽幸福真的可以麽？”——在場女生。
“餵！彩麻，你弟弟怎麽來了！太酷了吧！話說回來，他到底是不是你親弟弟啊……憶美說的亂……咳……不是真的吧？”
明順在我身邊問了一句。
而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鄭英奇會出現在這裏，他在這裏多久了？李寶晴的話也全都聽見了？
在我還躊躇著的時候，學校裏的老師就已經奔了過來——“那邊那個男生！怎麽回事？！快點離開！回你自己的學校！”
“不回！我姐姐被你們欺負了！”
鄭英奇坐在高墻上大聲道。
“該死的這臭小子……居然還還嘴！真是反了……最近這是怎麽了？學生都是怎麽了？啊？”
老師抓著頭發，卻發現憑借自己的身高根本抓不到鄭英奇，頓時急得團團轉。
“鄭英奇！”
我看著不斷靠近的幾個老師，撥開人群朝他走過去——“快走！”
“不走！”
“走！”
“不走！”
而在下一秒，鄭英奇居然就這樣跳了下來，然後一把抱住我。
“鄭英奇！你這個臭小子給我站住！放開姐姐！”
憶美和般君野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廣播室裏下來了，然後人未至聲先到，憶美拔腿就沖著我們這邊跑過來。身後的般君野也看著我們。
“姐姐！走！”
就像第一次鄭英奇帶著我莫名其妙地奔跑一樣。現在也是這樣，在我的學校裏，他突然闖進來，然後拉著我的手就帶著我瘋狂奔跑！
擦過一個又一個不認識的學生，躲過一個又一個老師的追趕，我跟著他穿梭來去，跑上樓梯，穿過實驗室，踏過花園，竄進教學樓……
一邊跑，身後便有無數的人追著我們一起跑，有男有女，有老師有學生，大家都像是瘋了一樣乘風奔來奔去……
鄭英奇緊緊拉住我，他的側臉蒼白幹凈——“下次一定要告訴我……有誰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一定一定會保護你的。鄭彩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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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光，很多很多的聲音……
我擠在觀眾席裏面，被鄭英奇緊緊牽著往裏面走。臺上憶美和般君野他們還沒有動，一旁的主持人顯得有些尷尬，拼命地找話題問著他們——
“鄭彩麻是你們重要的後援團？可我發現你們的後援團人數已經很多了啊……”
“她不是後援團。”
般君野說。
“那她是……”
“一個不知好歹、整天只知道讀書讀書讀書的書呆子，剛考了年級第一就得意忘形，動不動就跟著她的弟弟到處亂跑……”
主持人：“……”
“看樣子她是你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喜歡的人。”
般君野剛說完這句話，底下不知道為什麽發出了一眾女生的集體尖叫。
我依舊跟著鄭英奇的往前擠，可是突然他停下了腳步，我冷不丁地撞在了他的後背上。我擡頭只見鄭英奇微微仰著臉看著臺上，臉上帶著羨慕的笑意——
“……般君野他是真心的。”
我不解地看著他。
“沒什麽。”
他在朦朧的燈光下朝我一笑，然後忽然朝臺上大喊出聲——“餵！你們等的人來了！快開始吧！”
“啊……姐姐我突然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我先走了……不要跟過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說著，他開始倒退步伐，瞇著眼睛對我笑，一直笑……然後逐漸掩埋在了暗色的人群中消失不見……
“鄭英奇……你等等……”
我知道，他和般君野完全不一樣。他不會站在人群中間肆無忌憚地叫我的名字，也不會站在這樣光鮮亮麗的舞臺上對我表白，更不會像般君野那樣有一群如同憶美一樣沒心沒肺的朋友。
他不會這些。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不高傲，也不妄自菲薄，正視自己，鼓勵自己。然而他在自卑，但事實上，他不應該自卑。
我剛要伸手，臺上的麥克風就咆哮著響起——
“鄭彩麻！”
接著，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我曾經想象過般君野和憶美他們可能會在這裏唱各種各樣的流行歌曲，就和所有追求潮流的中學生一樣。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當初的一句戲言讓他們在此時成了真。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在底下的評委。
因為般君野他們唱的是國歌。
改編了曲調的國歌被他們用各色的流行樂器擊打成新調，然後用一種新奇的唱法演繹出來。
燈光搖曳，周圍的空氣熱烈瘋狂，仿佛要在下一秒就爆炸開來……
全場沸騰了。
幾乎所有人都在歡呼、吹著口哨，他們紛紛揮舞著雙手，在幽暗的舞臺燈光下肆意綻放著熱情。
一曲完畢的時候，主持人不知何時居然來到了我的身邊。他舉著話筒對著我，隨著他的腳步，連聚光燈也一起移動了過來。
我微微瞇起眼睛，聽見主持人在說，“你就是鄭彩麻小姐？今天你的朋友們表現得很好！他們一直在等著你過來，你現在有什麽感想麽？”
我來來回回地看著主持人，然後是周圍的觀眾，再來是臺上對我笑著的般君野和憶美他們。從來沒有過……從來沒有人這樣在意過我……
“我……”
一開口我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微微的沙啞，但是我還是靜靜道——“我覺得他們很帥。”
臺上的憶美和劉淵一互相擊掌，周圍的人群再一次開始起哄。主持人不知又說了些什麽，也不知何時離開了我旁邊。
在激動過後，我沈默地打量著周圍，然後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鄭英奇一定在中央大街的電子屏幕上看見了剛才的自己吧？
像是身體有了自主意識一般，我轉身就朝外面擠出去。而臺上正在進行賽後問答的般君野和憶美他們忽然一頓，接著我就聽見憶美奪過麥克風大喊——
“姐姐！”
我在一片人潮中擠出了人群，擠出了場館。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然後發現周圍路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到路邊的櫥窗旁照了一下，裏面倒映出一個頭發散亂，狼狽不堪的自己。
又是夜晚。
來了安陽這麽久，讓我最熟悉的居然是安陽的夜晚。
我慢慢走進一個公用電話亭，然後撥通了鄭英奇的電話。電話在響了三聲後被接通了，鄭英奇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地球，請稍後再撥。”
“鄭英奇，是我。”
“……姐姐。”
他頓了頓——“你沒和般君野他們在一起？”
我沒有回答，而是望了望安陽的夜空，然後道——“鄭英奇，生日快樂。”
良久的沈默。
我也沒有說話，然後時間到了，電話便自動掛斷了。我考慮了一會兒，也沒有回去那個比賽場館，而是慢慢地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我走的速度不快也不慢，然而等我走到自家樓下時，卻發現樓道門口站著一個人——鄭英奇依舊穿著今天那件天藍色的連帽衫，臉色有些微紅，像是喝了酒。
我站在原地，而他則向我這邊走來。
他忽然傻笑起來，靠我很近，然後立在我身前不動，頭微微低下看我，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
從我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他微微露出來的鎖骨。他身上果然有淡淡的酒味。
“你不是回去了麽？”
“姐姐……搬過去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他將臉微微湊到我脖子邊，呼出的熱氣讓我覺得癢癢的。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卻在下一瞬間被鄭英奇給抱住了——
“除了爸爸媽媽還有外婆……姐姐你是第一個對我說生日快樂的人……我好高興啊……”
“所以你就跑過來了？你真的想讓我和你住在一起？”
我說完這句話，等了他一會兒，卻聽他體溫有些升高，半響開口——“……沒什麽，不用了。”
“為什麽？”
“因為我會做壞事啊。”
“壞事？”
我擡起眼來看他，他今天已經將這個詞語說了第二遍了。
“就像這樣……”
在我剛擡起頭來的瞬間，鄭英奇就猛然低頭，一剎那，他身上的氣息便包圍了我，再下一秒，我便感覺到嘴唇上傳來柔軟溫暖的觸感……
第一次被男生牽手，第一次被男生擁抱，第一次被男生親吻……我人生中所有的第一次都在鄭英奇身上發生了……
我驚詫得都沒有閉上眼睛，於是看見了他長而濃密並且微微顫抖的睫毛……橘色的燈光柔軟暧昧……
“鄭英奇，鄭彩麻……你們在幹什麽？”
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聲僵硬、帶著顫抖的聲音。接著我便看見了在燈光下臉色發白的憶美，還有跟在她身後那些黑著臉的男生。
而在最後的則是面無表情的般君野。
剛才那句話是憶美說的，她甚至叫了我的全名。
她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我和鄭英奇，而此時鄭英奇已經放開了我，但是整個人還是微醺，歪著腦袋，一只手還牽著我。
“你們瘋了！”
憶美上前一把拍掉我和鄭英奇牽著的手，然後轉過頭來難以理解地看著我——“鄭英奇瘋了，怎麽連你也瘋了？！姐姐！啊？！你回答我！”
“餵，這是怎麽回事啊？”
劉淵一也走了出來，看著我們，“彩麻姐……你……你和鄭英奇真的在交往？啊？不是的吧？”
“交往？他們兩個怎麽可能交往？怎麽可能……鄭彩麻，鄭英奇……他們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姐弟！他們怎麽能夠交往？！要是交往了……”
般君野站在原地睜大了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我們。
而接著般君野話的則是一臉凝滯表情的憶美——
“要是交往了……那就是亂、倫。”
秋天的夜風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一般扣住了我。該說麽？不該說麽？如果說出了我其實和憶美還有鄭英奇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的真相……會怎麽樣？
會把我趕出去。
我無比確信這一點。
我害怕，我膽小，我懦弱了……
所以我沒有開口。我竟然……沒有開口。
“是我強吻她的。”
鄭英奇站在我身前，看著他們所有人靜靜道，“和姐姐一點關系都沒有。而且我親姐姐需要向你們打報告麽？”
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般君野突然嗤笑了一聲——“鄭英奇！你在開玩笑麽？你以為你是小學生麽？！”
鄭英奇沒有反應。於是般君野漸漸斂下了面容，沈聲道——
“你……不會真的喜歡上自己的親姐姐了吧？”
“啊——不要再說了！！”
憶美忽然一聲喊叫，然後拼命捂著耳朵，然後沖過來一把抱住我——“姐姐！你說話呀！你倒是說話呀！”
“憶美……我其實……”
橘色的燈光暈染在這裏每個人的臉上，顯得光怪陸離。本來還在猶豫的我，在媽媽打開了窗戶喊了一聲後，便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樓上的媽媽或許是聽見我們樓下的爭執，打開了窗戶，環顧了我們一圈以後，開口道，“憶美，那麽晚了沒事就趕緊下來！還有彩麻……不要再給別人惹麻煩了……”
惹麻煩？
“姐姐！快！媽媽在叫我們了！我們快點上去吧！還有你們！今天晚上你們什麽都沒有看見知不知道！敢說出去就扒了你們的皮！”
憶美一邊推著我，一邊威脅著身後的那群男生。
那些男生明顯有些不明情況，但都點了點頭。
“般君野，劉淵一，你們也走。”
憶美又說了一句，然後看見了站在路燈下的鄭英奇——“鄭英奇……你……你也快點回家吧。我就當做今天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鄭英奇站在那裏，只是微笑著對憶美說，“憶美，今天是我的生日。”
說完這句話，鄭英奇就轉了身往回走，就像來時一樣，一個人沿著小道遠去。我久久地看著他的背影，然後走過憶美，“過幾天，我想我可能會搬過去和鄭英奇一起住。”
“……姐姐，你說什麽？”
“媽媽是在叫你回去，而不是我。”
“姐姐……”
“你是我的妹妹，他也是我的弟弟不是麽？”
在那天以後，早上上學的時候，憶美沒有再和我一起走。我一個人帶上一瓶水、一片面包，背上書包就出門了。
我一進教室，班級裏幾乎所有人都忽然噤聲了，然後他們紛紛看著我，如同被定身的雕像一樣。
我環顧了一圈，然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明順走了過來——“彩麻，昨天的電視直播我們都看了……”
“嗯。”
“你……真的拒絕了兩年級的般君野？”
“……嗯。”
“為什麽？你有喜歡的人了？鄭英奇？可是那天他不是給韓憶美輸血了？你記得你說……你們有血緣關系……”
我忽然擡頭看著她——“我沒有告訴過你，你怎麽知道的？”
“我……”
就在大家似乎都在屏氣凝神聽著我們對話的時候，班主任老師進來了。他用教本敲了敲講臺，然後所與人全都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鄭彩麻，待會兒的全校校會上，你身為年級第一要進行演講，我前天和你說過的吧？準備應該沒問題吧？”
我楞了一秒鐘，“我忘了……”
“什麽？！鄭彩麻！待會兒校會就要開始了！你趕緊現在就寫！務必在校會上不出問題！這孩子真是的……以為考了一次年級第一就了不起了……”
班主任念念叨叨地，然後就開始翻閱自己的教本。
而我拿出了草稿，將演講大綱開始羅列的時候，卻發現有道視線一直盯著我——是上次明順和我說的，之前的年級第一，我們班的班長。
她叫什麽來著？
而在走去大禮堂的路上，她突然叫住了我——“彩麻，我是李寶晴，你剛才和老師說你忘記寫演講稿了，現在完成得怎麽樣了？我也算對這個有點經驗，需不需要我幫忙？”
她長得比我矮了一些，頭發卷卷的，馬尾辮上還夾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發夾，兩只眼睛圓圓大大的。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我突然想到了劉芷希。
那天之後，劉芷希就再也沒有聯系過我。她越是這樣，我心裏的不安就越來越大，因為我和她之間的事情還沒有結束。
來到了大禮堂之後，我才發現我們班的位置正好和憶美他們班互鄰。我甚至一眼就看見了憶美和般君野。而他們似乎沒有發現我。
我坐在靠近前排的座位上，只看著上面明亮優美的講臺，卻根本沒有聽清那些主任校長在說些什麽。
“那麽，下面有請三年級的鄭彩麻同學進行演講。”
掌聲響起，我一時沒有緩過勁來，明順推了我一把——“彩麻，輪到你了。”
我站起來，微微一頓，“李寶晴呢？”
“她？關心她幹什麽？剛才離席了，大概去上廁所了吧……”
“噢……”
我應了一聲，然後就踏上臺階，走向講臺。
講臺的位置比我想象得要高一些，人站上去頓時能夠產生一種很虛幻的高傲感，然而臺上放的假花卻把一切打碎了。
站在聚光燈下看著下面，下面的人都看不清了。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稿子，然後開口。
按著稿子上的思路來念，演講還是很順利的。然而在我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大禮堂的喇叭裏卻出現了一絲雜音。
“滋滋滋——”
雜音越來越大，底下的學生和老師都開始騷動，我不得不停下了演講。我不由地想，就這樣繼續吧，這樣我就可以提前下臺了。
“怎麽回事？！誰在廣播室裏搗亂？”
“不知道……好像裏面有聲音……有人在說話……”
下面雜七雜八的聲音越來越大，而喇叭裏的聲音也漸漸清晰了起來。我當時單純地以為這只是一個廣播故障，然而就是這個廣播故障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讓我渾身冰冷。
【鄭英奇瘋了，怎麽連你也瘋了？！姐姐！啊？！你回答我！】
明顯是錄音下來的聲音，有些模糊，但還是能聽得清楚。
所以我頓時明白，這分明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一幕——這是憶美的聲音……而緊接著就是雜亂的腳步聲，還有般君野的聲音……
【交往？他們兩個怎麽可能交往？怎麽可能……鄭彩麻，鄭英奇……他們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姐弟！他們怎麽能夠交往？！要是交往了……】
“該死的！是誰？！”
憶美第一個忍不住跳了起來，然後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憤怒地朝四周吼著——“是誰？！給我站出來！混蛋！我一定要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而般君野也耐不住一同站起來，然後不發一言就徑直朝外面走去。
有老師立馬攔住了他——“你要去哪裏？”
“去哪裏？當然是去廣播室！看看是誰在惡作劇！”
“你給我站住！校長已經派人去了！你不需要你瞎摻和……還是你的聲音被暴露了，你有什麽問題？嗯？你有什麽不可見人的？”
“我……”
般君野大喘了一口氣，然後轉身看我。
是的。他們都沒有什麽不可見人的。
因為真正難堪的人是我。
【要是交往了……那就是亂倫。】
喇叭裏，憶美最後那句話終於還是傳了出來……而此時憶美已經爆發一般沖進了人群裏，然後扯住那幾個男生就叫道——“是誰？！我不是叫你們當做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的麽？！是誰錄音了？！是不是你！劉淵一？！啊？！”
“憶美！你冷靜一點！”
被憶美扯住的劉淵一也一臉煩躁，因為他的聲音也被錄在了裏面。
現在全場幾乎已經失控了。
無數的學生和老師都上去阻攔著事態的發展。
而他們似乎都遺漏了我。
我站在臺上，站在燈光裏，像個小醜一般被註目著。我用力捏緊拳頭，讓指甲嵌進肉裏——等感受到了疼痛後，我隨即邁開步子，走下講臺。
一路向著大禮堂的門口走去。
而就在這時，我看見從外面跑過來一個人影，她手裏捧著一個盒子，然後就沖到我面前——“就是這個！我一聽見廣播裏不對勁就去了廣播室……可惜還是放出來大半段了……這個錄音盒……”
我看著眼前的李寶晴，不說話。
她看著我，卻是將那個錄音盒子往老師那邊的方向放了放。
毫不猶豫的，我一把奪過那個盒子，然後扯開裏面的帶子就撕扯了起來！
“啊！彩麻……”
“鄭彩麻！你給我老實點！住手！”
班主任趕了過來，劈手奪過我手上的錄音帶。我看了他一眼，沒有再給他機會，我一口咬住錄音帶，然後將之咬斷，將含在嘴裏的一部分就這樣吞了下去。
“啊——”
“鄭彩麻……你……”
“瘋了……真是瘋了……”
“彩麻，你不要這樣……我們和老師一定會抓住惡作劇的這個人的……你快點吐出來吧，傷到了身體該怎麽辦？”
李寶晴眼眶裏含著淚看著我。
我不解，被惡作劇的人不是她，被抓住的人也不是她，被迫吞下垃圾的人更不是她。可為什麽都一個個比我更愛哭呢？
“不用你管。你擋著我的路了。”
我緩緩開口對她說。
“鄭彩麻！你什麽態度！李寶晴同學是在擔心你！你怎麽回事？！”
班主任在我耳朵邊叫喚著。
身後也有無數的人對我指指點點。
可我一直往前走，我不能停，我要一直往前走。停下了就輸了。
那天放學是憶美陪我一起回家的。路上我對她說，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鄭英奇。她沒有回答我，只是苦笑了一下。
事後班主任和校長都已經通知了爸媽，所以踏進家門的一瞬間，我以為我將面臨他們兩個無情的指責，然而讓我吃驚的是，他們沒有。
爸爸還沒有回來，而媽媽只是淡漠地看著我——
“彩麻，你不是說你要搬到那個叫鄭英奇的小子的家裏麽？我同意了……你搬吧……”
“媽媽！你在說什麽呀？！”
憶美立刻急了，就連在房間裏面偷聽的韓竹浩都跑了出來——
“媽媽！不要讓大姐走嘛！”
“你們都給我安靜一點！”
她吼了一聲，見憶美和竹浩都閉嘴了以後才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後……不要再連累憶美了。”
“我知道了。”
我將早就整理好的行李箱拖了出來，然後向媽媽鞠躬，接著往外面走去。
“姐姐！姐姐！不要走！不要走！”
憶美從樓上追了下來，哭著抱著我。
“憶美，你哭什麽？”
我擡頭看著她，然後雙手環胸靠在樓下的墻壁上——“你對今天的事情怎麽看？”
“什麽啊……今天……今天……”
“我說了，不要哭。哭能解決事情麽？”
我將她臉上的眼淚水抹掉，接著道，“這段錄音除了我們幾個人，不可能有其他人有。也就是說，我、你、般君野、劉淵一都不會錄音，那麽剩下的就是你們班級的那些男生了。你幫我好好查查吧，無論用什麽方法。”
“啊……嗯！”
“然後就是拿著那盒錄音帶進來的李寶晴。一般人碰到這種突發事件是什麽反應？”
“大家似乎都在座位上吵鬧著……”
憶美回憶道，接著眨了眨眼——“姐姐……你的意思是……”
“這只是猜測——或許……從一開始那個在廣播室裏的人就是她自己。”
“我……我去收拾她！”
“等等。”
我放下箱子摸了摸憶美的頭發，然後微微彎起眼角——“憶美，你做事總是很沖動，我不在家裏都沒人提醒你吧？先不要打草驚蛇。李寶晴怎麽會知道我們的家事的呢？一定是有別人告訴她的……”
“啊……”
“你為什麽就不願意告訴我那天劉芷希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麽？”
“沒關系，我不逼你了。”
我慢慢走出去，“但是……我一定會讓她付出代價的。”
從我打電話到鄭英奇過來接我，前後總共不到五分鐘。他風一般地騎著他的淑女車過來，然後猛然在我眼前停下，接著睜著一雙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姐姐……你真的要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了？”
“嗯。”
我看著車水馬龍的城市大街，微微握緊拳頭——
“明天……能送我去上學麽？”
“沒問題！”
“不用這個。”
我指了指他的淑女車，“要用你的摩托車。”
有一種人，她無論對你說什麽，你都裝作不在意，然後日覆一日，有一天就會突然發現，她已經可以笑著在你頭上胡作非為了。而當你露出一絲不情願的時候，她就會覺得你變了，你變得可惡了，變得不可理喻了。
然後，整個世界都變得可怕了。
“鄭……彩麻？”
隔天一大早，我剛在校門口下了鄭英奇的摩托車，就見般君野瞪大眼睛看著我，上上下下不停打量我。
“嗯。”
我將枚紅色的單肩包直接從鄭英奇的車上扯下來，然後單手叉腰看著他，“有問題麽？般君野？”
“有問題……哈……餵！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這是什麽打扮啊？！你的裙子怎麽變得這麽短了？還有這頭發，你不紮馬尾了麽？！為什麽卷成大波浪披下來？真是瘋了……還有你的臉……你的臉……”
“我的臉怎麽了？”
“你……化妝了？”
“嗯。”
我點頭，頓了頓——“不好看？”
“不……很好看……彩麻姐，真的很好看……原來從來沒有註意過，原來……原來彩麻姐……你其實真的……”
劉淵一擠過一個腦袋楞楞地看著我。
“該死的！鄭英奇！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不管管你姐姐？！”
般君野上前一步就要扯住鄭英奇，被我擋開。
而坐在摩托車上的鄭英奇卻是皺著眉頭——“這話該我問你吧？姐姐變成這樣一定是受了什麽刺激。般君野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欺負姐姐了？”
“真是……我欺負她？我怎麽可能會欺負她？！我看受刺激是那個是你吧？到底為什麽你會來送鄭彩麻上學啊？嗯？”
鄭英奇：“不想告訴你。”
般君野：“……鄭英奇我殺了你。”
我堅信般君野和鄭英奇其實是相愛相殺的一對好基友，所以當所有人都吊著脖子想要看世紀大戰的時候，我只是往教學樓裏面走。
走到一半，發現他們兩個還是臉紅脖子粗，我猶豫了一下，轉身——
“鄭英奇，你再不去你的學校就要遲到了。”
進了教室以後，在全班人都默契地保持寂靜，在他們之中只有明順一個人沖我揮手，然後對我笑著說早。
當大家恢覆正常活動的時候，明順悄悄走了過來，然後貼近我的耳邊道——“我剛才趁著李寶晴不在，翻了她的手機，果然有你說的那個手機號。這個手機號到底是誰啊？”
我和往常一樣，將書包塞進桌肚，然後將單詞本拿了出來。
“一個叫劉芷希的女人。”
“……似乎有點熟悉。”
我翻了一頁，“就是那天你看見的，害憶美出事故的女人。”
而經歷了昨天還有今天早上的風波之後，我發覺無論上什麽課，班級裏的那群家夥都會盯著我看。哪怕是家政課也一樣。
“哎呀，你看她，不是年級第一嘛，攪個面粉都不會，都快把臉上的粉給攪進碗裏去了，哈哈……笑死我了……”
“你們不要這樣對彩麻呀……”
我還沒有說什麽，李寶晴卻已經走上去，將我攔在她身後，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那兩個女生——“彩麻……不是故意的……肯定不是故意的……”
“李寶晴你走開！”
那兩個女生推搡著她。
我默默地攪拌了一會兒碗裏的面粉，然後放下攪拌器，接著捧著這碗面粉緩緩走了過去——“她們說得對，李寶晴，你讓開。”
“彩麻……啊！！”
在李寶晴發出一聲尖叫以後，整個教室裏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我說了，讓你讓開……你自己不讓開。”
我拿回倒在那兩個女生和李寶晴腳下的那個碗，然後看著渾身沾著面粉的三人，將視線放到李寶晴身上，“記住，下次一定要認真迅速地回應別人的話……”
我洗著那個碗，然後重新將面粉倒進去，摻水攪合。
“不然下一次就不止是這樣了。”
我環視了一圈眾人，聽著後面家政老師的大呼小叫，撤下了圍裙甩開——“去辦公室對麽？我自己會走。”
其實進老師辦公室的學生無非就是兩件事，被誇或者被打。
在幾天之前，我還是前者，幾天之後成為了後者。
從班主任的辦公室裏走出來以後，我看著自己被竹板打得有些通紅的手掌，微微吸了幾口氣。
現在是操場列隊的時間，大家都從教室裏湧出來，要往樓下走去。我往前看了一眼，看見李寶晴獨自一人往衛生間裏走。
我拿出憶美留給我的手機，然後摁下了般君野的號碼。
這個時間的衛生間幾乎沒有人。
我走過去，靠在門框上，歪著頭看著裏面一個唯一傳出聲音的隔間——
“是！那個臭丫頭居然用面粉醬糊了我一臉！劉芷希，你說接下來我要怎麽收拾她？嗯？我原本以為她不敢來學校了，想不到這麽厚臉皮，而且還打扮成那樣，居然還是被鄭英奇給送著來上學的！”
“自己的親弟弟喜歡自己……虧她幹得出來！”
我緩緩走過去，敲響那個隔間的門。
“等等！該死的！旁邊那麽多間，你瞎眼啦！”
我繼續敲。
“聽不懂人話啊你！”
隔間的門從裏面被“唰——”地打開，然後李寶晴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而她手上拿著的手機裏還響著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餵？李寶晴？你在聽麽？我告訴你……鄭彩麻這家夥的弱點……”
我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奪過她手上的手機，然後往她後面的馬桶裏一扔。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一把摁下了沖水摁鈕。
“啊——鄭彩麻！你這個瘋女人！”
我將插在口袋裏的手微微拿出來一些，然後靜靜地看著她——“不是和你說了，下次要認真迅速地回應別人？”
“你……”
李寶晴圓圓的眼睛一下子垂下了視線，然後她忽然擡頭好笑地看著我——“鄭彩麻，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瘋了。你知道我當初聽見那個錄音的時候什麽反應麽？我很開心啊！你成績好有什麽了不起……我就是要讓全校的人都討厭你！”
“對！那個錄音帶其實我就是我放的！真是精彩死了！嘿嘿嘿……你還是快點消失吧鄭彩麻！快滾哪！”
“我消失了你就能變成年級第一？你就為了這個？”
“你蠢啊！當所有在你前面的人都死光了，你就是第一了，這不是很正常麽？”
她大笑著看我。
“嗯……是挺有道理。”
我點了點下巴，琢磨著，然後擡起頭來問她——“所有你偷了明順的最新款手機也是因為這個？”
她忽然“唰”的一下子臉色變得蒼白，接著用力推開我——
“胡說！我明明沒有拿過明順的手機！我拿的是她的ＣＤ機！我……啊！”
下一瞬間，李寶晴捂著嘴，死死地瞪著窗外。
我推開窗，窗外是在操場上站成方隊的全校學生，而此時他們都楞楞地往我們這邊望過來，而操場的廣播仍然餘音未了。李寶晴有些尖銳的聲音還回蕩在操場上。
我看著癱軟在地上的李寶晴，然後摁斷了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接著走了下去。
我來到操場邊緣的時候，就有無數的人看著我。我沒有看見般君野和憶美的身影，看樣子他們兩個還在廣播室裏。
“剛才那個是……廣播直播？”
“用手機直接通話的！三年級的李寶晴！真是……丟盡我們三年級的臉了！”
人群議論紛紛。
明順甚至不顧老師在後面的喊聲，徑直朝我跑了過來，然後一把抓住我——“原來是她！原來是她！原來是李寶晴偷了我的ＣＤ機！”
我護著她走到隊列裏，示意她冷靜一點。
“說起來！彩麻！你太厲害啦！才一天啊！才一天就讓這個臭丫頭原形畢露！好樣的！這種貨色就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明順偷笑道——“她可比你高級！是現場直播呢！”
我也笑了笑。
然而，本來就已經很吵雜的操場上，西南角的人群裏忽然又莫名沸騰起來。
站在操場最前面的老師怎麽吼叫都沒有用。
我也順著他們的視線往西南角那裏看了過去——那裏是隔開操場和小馬路的一道有些破損的墻壁，由於年代有些久遠而顯得灰蒙蒙的，上面的轉頭露出的紅色的內芯，微微沾了一些青苔。
而現在，那道墻上卻坐了一個人。
他一只腿盤著，一只腿往下蕩著，手撐著腳踝，頭發微微有些卷翹，臉龐俊秀冷清，微微抿唇的時候還會露出一個酒窩。
是的，鄭英奇現在就這樣攀爬在我們學校操場的外圍墻上看著我。
“姐姐……這就是你對我隱瞞的事情？”
“餵！這家夥不是鄭英奇麽？！他怎麽會在這裏！”——在場男生。
“呀！是鄭英奇！一天能見兩次！這麽幸福真的可以麽？”——在場女生。
“餵！彩麻，你弟弟怎麽來了！太酷了吧！話說回來，他到底是不是你親弟弟啊……憶美說的亂……咳……不是真的吧？”
明順在我身邊問了一句。
而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鄭英奇會出現在這裏，他在這裏多久了？李寶晴的話也全都聽見了？
在我還躊躇著的時候，學校裏的老師就已經奔了過來——“那邊那個男生！怎麽回事？！快點離開！回你自己的學校！”
“不回！我姐姐被你們欺負了！”
鄭英奇坐在高墻上大聲道。
“該死的這臭小子……居然還還嘴！真是反了……最近這是怎麽了？學生都是怎麽了？啊？”
老師抓著頭發，卻發現憑借自己的身高根本抓不到鄭英奇，頓時急得團團轉。
“鄭英奇！”
我看著不斷靠近的幾個老師，撥開人群朝他走過去——“快走！”
“不走！”
“走！”
“不走！”
而在下一秒，鄭英奇居然就這樣跳了下來，然後一把抱住我。
“鄭英奇！你這個臭小子給我站住！放開姐姐！”
憶美和般君野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廣播室裏下來了，然後人未至聲先到，憶美拔腿就沖著我們這邊跑過來。身後的般君野也看著我們。
“姐姐！走！”
就像第一次鄭英奇帶著我莫名其妙地奔跑一樣。現在也是這樣，在我的學校裏，他突然闖進來，然後拉著我的手就帶著我瘋狂奔跑！
擦過一個又一個不認識的學生，躲過一個又一個老師的追趕，我跟著他穿梭來去，跑上樓梯，穿過實驗室，踏過花園，竄進教學樓……
一邊跑，身後便有無數的人追著我們一起跑，有男有女，有老師有學生，大家都像是瘋了一樣乘風奔來奔去……
鄭英奇緊緊拉住我，他的側臉蒼白幹凈——“下次一定要告訴我……有誰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一定一定會保護你的。鄭彩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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