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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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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

——周頌猛然醒來,只覺喉嚨隱隱刺痛起來!

「咳咳咳咳……」他鼻音濃重地重重咳了幾聲,僅著一件白色短袖T恤的強壯胸膛微微起伏著,暴露在空氣中的臂肌隱約凍出了小小的雞皮疙瘩。

這才發現昨晚不知何時下了大雨,質量優良的帳篷阻絕了水氣,卻抵擋不住急遽下降三五度的低溫,他又仗著自己身體好棒棒,所以睡前嫌熱地脫掉了薄毛衣……

在南極零下四、五十度都還是生龍活虎的周頌,卻在花蓮的冬夜感冒了。

他揉著發沈暈眩腫脹的額頭,坐起來發懵了好半晌……夢境已忘得七七八八,唯有「媽的老子吃了滿口沙」的依稀印象。

黃沙漫天……

是十天前他還駐足逗留的撒哈拉吧?

離開沙漠的前一晚,他喝著每年僅有數周果實成熟期所釀造出的阿瑪魯拉(Marula)果酒,香氣馥郁絲滑圓潤……但想醉卻醉不了的滋味最是熬人。

「我想回去找她,」他一頓,聲音低下來。「但我也怕回去找她。」

他深愛的女人,卻不再稀罕他,更糟的是他居然連挽回都不知道該怎麽做?

以前的鹿鳴有多獨立,多讓他感到省心省事,現在就有多不需要他……

「——無論路途再長,走到盡頭,總有一口井在那兒。」

阿德雷意味深長地對他說了句圖瓦雷克的古老諺語,然後,又灌了他更多的阿瑪魯拉。

第二天他是躺平被駱駝扛出沙漠的,隨身行李上頭系了個羊皮酒囊,那是位高權重的阿德雷媽媽隨身的酒囊,上面還掛了張布條寫著一行氣勢洶洶的「帶它去,如果你的女郎還願意灌醉你,那還有救!」——他啼笑皆非,心裏卻是一陣溫暖,雖然那幾日被阿德雷媽媽修理了一頓,狠狠地告誡他,一個男人要是連取悅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沒有,拿去填井都嫌臟了井水。

想到這裏,周頌猛然醒覺,看了腕際的表——七點零八分?!

怎麽一下子就睡到這麽晚?他本來預想好,今天六點起床,飛車到鎮上去幫小鳴買早餐的。

雖然他最美好的設想是親自下廚露一手,用自己系著圍裙的暖男魅力和精妙絕佳的手藝俘虜她的心,但也知道此時此,,以上念想純屬做夢。

周頌匆匆抓過皮外套穿上,一出帳篷後就忍不住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民宿大門緊閉,他也不知該失落還是松口氣——但起碼她還在。

他無視頭重腳輕,熟練地用礦泉水洗漱完,取過鑰匙上了車,小心翼翼發動車子……

屋內的鹿鳴捧著一馬克杯的速溶熱咖啡,面露沈思,無視外頭的引擎聲漸漸離去。

姬搖阿姨真的消失很久了,久到她有點擔心。

她放下了咖啡,開始對著空氣試著叫喚。

「姬搖阿姨?王後娘娘?娘娘大人?大美人兒?」

……良久無動靜。

鹿鳴不禁有些失落,嘀咕道:「阿姨,你真的生我氣了喔?不是說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嗎?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新人勝舊人了,叫人家牛夫人……」

「哼!」空中隱隱掠過一聲冷哼。

她眼睛一亮,環顧四周,臭不要臉地咧嘴笑。「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我那麽可愛。」

本以為姬搖阿姨會忍不住現身吐槽她的厚顏無恥,可在那聲鄙夷過後,還是久久等不到那個優雅雍容的身影出現。

「阿姨?哈啰?」

……但鹿鳴已經很滿足了,她眉眼彎彎地對著空氣說起話來。「阿姨別生氣了,你都看幾千年了,應該早就見怪不怪,反正男人和女人之間不就是這麽回事嗎?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樂意了便一拍兩散,這年頭誰沒了誰還不能活呢?」

在鹿鳴看不見的地方,姬搖王後怒其不爭的眼神逐漸轉為恍惚迷茫。

是嗎?如今,已是這般光景了嗎?

從一而終,夫義婦順,信諾愛重,合兩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濟後世……已然不再是鐫刻在骨血魂靈中,必信必守,重逾泰山九鼎的金科玉律矣?

千年歲月漫長,她等了一年覆一年,一朝又一朝……自周朝以降,三千多載以來,見繁盛步入衰亡,戰事征伐,無數百姓的愛恨與生命被踐踏成泥。

有時,她覺自己已司空見慣至麻木不仁。

——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是非可分、恩怨能斷?又何來的人人大仇皆得報,心願盡得償?

而姬搖有時亦在想,自己為何還要等?

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

大王攜管夫人出征,刀山血海中,陪伴他的卻不能是她。

她是王後,只能賢德,不能妒怨……

盡管日日夜夜,她獨枕孤衾,聽著更漏直到天明,心裏空蕩身邊發冷得厲害,一旦東方雞鳴,她卻還是得再從容起身,完美武裝起周王後的威儀,去和那些朝臣周旋,去想方設法確保大王征戰四海八荒的途中,糧草盔甲兵器醫藥輜重能供應充足。

她總是想著,再咬一咬牙,再多省點兒,多熬點兒,兵強馬壯的大王很快就能掃盡妖氛收服蠻夷完成霸業……然後,他就能回來了。

她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一顆心搖搖欲墜,最後能聊做憑借的,也唯有自來威嚴深沈霸氣卻寡言的大王,臨別前眼神溫柔耳根微紅地,低聲對她說的那一番話——「……待孤回來,同王後生一個承繼孤江山的大兒,然後你再為孤誕下個與你生得一般無二的小王姬,你我夫婦齊心,嬌慣她成這天下最尊貴寶貝的小女孩兒,孤會為她備上九州島為嫁妝,挑上一個最好的兒郎做咱們的女婿,生一大堆粉妝玉琢的小娃娃孫兒。屆時孤老了也打不動仗了,孤陪你跟小孫兒們玩騎馬打仗……」

「等孤平定赤戎,孤一定回來。」

「王後……搖兒,等我。」

姬搖王後蒼白得幾乎透明的婉麗面容透著銘心刻骨的淒艷懷念,她早已隨著肉體腐朽而去的心臟在這一瞬卻依然怦然激蕩……

——死在三千多年前,可今時今夕,她猶在苦苦等候著心愛的丈夫歸來。

她透明的手捂住左胸處,那裏還隱隱發燙,她感覺得到大王還在某一處,也許是某一世等待著與她團聚……

他答應過她的。

大巫也向她以血誓保證過,只要大王血脈尚存,她定然還有和他再相見之日。

可是她真的等了太久太久,等到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骸骨已化土成塵,魂靈千瘡百孔,然大王何在?

「阿姨,您怎麽了?」鹿鳴感覺到不對勁,姬搖王後眼眶隱隱有血淚滾落,她心一跳,慌忙問道。

眼前一花,姬搖王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砰砰」的敲門聲。

嘖!誰啊?

她猛然開門,當頭卻是一個高大身軀對著她重重壓了下來——靠!

鹿鳴沒好氣的抱了一床厚被子扔在攤平在大門玄關處的周頌身上,瞪了他好幾秒,最後還是咬牙切齒地蹲下來勉強幫他掖好被子。

身高一百九十幾公分的大個兒,身上蓋著正常尺寸的厚棉被,無可避免地露出一大截腳……看起來就像大人蓋著小孩被被一樣別扭幼稚得可愛。

但是她現在怎麽也笑不出來。

剛剛他差點把她壓得當場往生——以後就可以直接去跟姬搖阿姨混了,現在又整只熱騰騰得像蒸熟的大龍蝦,她懷疑在他腹肌上打顆蛋,不到三秒馬上就能吃了。

「不是很厲害嗎?」她哼哼冷笑。「不是爬聖母峰、高空跳傘、鉆北極冰洞都是小菜一碟嗎?怎麽現在被區區寒流就撂倒了?這是在跟我搞笑吧?」

回應她的是高燒昏迷濁重的呼吸聲……

鹿鳴臉色很難看,手緊緊握成拳,心口卻悶澀堵塞得想大吼大叫宣洩出來。

這是什麽?苦肉計嗎?以為把自己病得半死不活的,她就會心軟再回頭一當演偶像劇呢?

她閃過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電話叫周家的人把他帶回臺北,看是要帶去住總統級病房還是送去他哪個狐朋狗友的窩……隨便!

以前他何其瀟灑,他的世界高大遼闊遙遠得她怎麽也碰觸不了,且他也從沒想過主動打開一扇門讓她走進去,她甚至不曾真正認識他的任何一個朋友,那麽現在,就繼續保持原狀下去吧!

鹿鳴努力不去看他盡管昏倒了還牢牢抓在手上的兩份豐富早餐,喉頭發緊,面色冰冷地伸手在他懷中找出了手機。

手機有指紋鎖,她隨手抓起他的大拇指按壓下去……第一道鎖開啟,卻還有第二道數字密碼鎖。

「煩不煩啊?」她深吸了一口氣,想也不想就輸入了他的生日,卻依然解不開鎖,沈默了一瞬,改為輸入自己的生日。

……屏幕亮了。

如果是換做以前,她肯定覺得心暖暖的,還帶有一絲暗自竊竊的驚喜,但現在只覺得真他媽的浮誇!

她目不斜視的搜尋著手機裏的電話簿,找到了曾經聽過的一個名字……呃,職稱,撥了出去。

手機那端很快就被接起。

「老板?」

「你老板在花蓮豐濱鄉XX村X號的「不等待民宿」,他病了,病得很嚴重,我想還是要請你們過來把人帶去就醫,我們民宿沒辦法負這個責任。」她口氣很官方客套。

杜特助吃了一驚。「好的,我馬上趕過去,您是……鹿小姐嗎?」

她面眉,「我認識你嗎?」

杜特助不知該怎麽跟她解釋,雖然老板護得緊,但是舉凡老板的好友心腹,誰不知道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鹿小姐?

「鹿小姐,既然是您,那我就放心了。」

……蝦毀?

她還沒反應過來,手機那端的杜特助已經語氣恭敬態度堅定地匆匆掛電話了。

「嘟嘟嘟嘟嘟……」

鹿鳴一時氣結。

果然有什麽賴皮老板就有什麽賴皮員工,這一個兩個的都把她當軟包子捏了不成?

鹿鳴不死心,繼續翻找電話簿裏其他人……下意識地掠過老頭子、小媽、妹妹這三個人的電話,看見了下一個眼熟的名字就按下去。

對方接起,低沈迷人慵懶的嗓音有一絲玩味。「怎麽樣?還沒把人搞定?還沒從那個坑裏爬出來?」

她臉色一沈,皮笑肉不笑地道:「定先生是吧?這麽有空,要不要順道來花蓮把你的好麻吉頌少帶走?」

手機那端安靜了幾秒鐘,隨後輕輕吐出一句性感的法文——鹿鳴不懂法文,但憑判斷也知道那應該是類似「要命了!」、「我的老天鵝啊!」等懊惱低嘆式的口頭語。

「抱歉,我想你應該是打錯電話了。」陳定臉不紅氣不喘地優雅微笑道,「我真的不認識什麽叫頌少的人……嗯,祝你有個美好的下午,再見。」

她瞪著手機那端另一個睜眼說瞎話的……

——這年頭還能不能有個靠譜的人了?

「阿飄都比你們老實!」她恨恨磨牙,把手機往旁邊一扔,煩躁地揉起了眉心。

看著地上英俊陽剛「紅得發燙」的周頌,她低咒了一聲,還是認分地去打電話叫救護車。

這麽大一只,她是扛不動了,就讓救護車小哥們來搬吧!

鹿鳴沒發覺自己已經自動地出出入入來來回回幫他整理起住院的東西,把他貴得要死的Lamhini x TecknoMonster手工碳纖維行李箱也帶上了。

救護車鳴笛而來,村子裏其他人都被驚動了,她面對村子裏眾人關懷又好奇的慰問,雖然不想承認這個發燒昏過去的是自己前男友,但也不能被誤認是民宿的房客吧?

消息一傳出去,萬一對她的民宿生意造成不良影響,那她連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他是……」鹿鳴清了清喉嚨,對詢問數據的救護車人員,以及大半個豎尖了耳朵的村民們道:「是我臺北的朋友啦,堅持說要來花蓮露營,體驗吹海風的滋味,給他房間也不睡,然後……然後睡了一晚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真是好衰啊,有夠挫吧……哈哈,哈哈……」

唉。

「……」而從頭到尾都醒著,卻一直假裝昏迷的周頌表示,內牛滿面。

不過招不怕老,有用就好。

正處熱騰騰狀態中的周頌緊閉雙眼,呼吸混濁,嘴角還是悄悄彎起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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