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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有情久長(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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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都城不南不北, 冬冷夏熱,到了年底冷得人連手都拿不出來,偏生還不供暖, 維持體溫全靠一口氣吊著。

這天程矜剛考完最後一科, 出了考場就看見裹得跟小雪人似的南柔站在落光了葉子的樹下, 懷裏抱著什麽東西。

南柔生得嬌小,又天生楚楚可憐的模樣,難免惹人側目。

程矜快步走過去,一手將她的羽絨服帽子往下拉了拉,半開玩笑說:“你要再多來幾次, 黎易冬的情敵都夠湊一個加強排。”

南柔不好意思地垂著眼睫, 將手中的東西往程矜懷裏一塞, “做得不好……你要是覺得難看可以留在家裏用。”

程矜只覺得接在手中沈甸甸的, 拆開一看,楞了。

這東西她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見程雪安用過——銅壺,外面是用毛線手工鉤織的防燙套,灌上熱開水能暖上十多個小時。

程家有錢, 小時候程矜也沒吃過太多苦, 但這種東西在她眼裏等同於母愛,她連想都沒敢想, 覺得這輩子大抵和她是不相幹的了……誰知道, 居然會從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女孩子那兒得來。

毛線套的勾花有一點老式,但看得出一針一線都花了功夫,程矜低聲問:“你自己勾的?”

“嗯……聽你說敲電腦的時候腳冷, 熱水袋又冷得快,我想你也許用得上這個。”南柔怯生生地說,“我剛學的,織得不好——”

話說了一半,程矜已一把抱住她,笑瞇瞇地問:“你有沒有給黎易冬做一個?”

“沒……他手腳總是熱乎乎的。”用不上。

於是程矜松開手,樂得像只小狐貍,“太好了,回頭我拿去顯擺,讓他嫉妒死。”

南柔忍不住跟著她笑起來,可沒幾秒,就看見程矜面上明媚的笑容一點點淡了,漸漸露出一絲擔憂。

“矜矜姐,你怎麽了?”

程矜搖頭,“他在的那個地方……應該更冷吧。”

她沒有說誰,可南柔一聽就知道是喻錚。

轉眼由秋入冬,他們相識的時候還是吊帶短褲,如今恨不得裹著棉被上街……時間不知不覺跑得飛快,他們“分手”也一個多月了,南柔很少聽程矜說起喻錚,但每次總能從她若有所思的神色裏看到隱在她內心的那個男人。

“矜矜姐,他真的那麽好嗎?就算這麽久不聯系,都讓你念念不忘。”

程矜頓了下,低頭看著路邊的殘雪,“我有時候想,如果當初沒去坎鐸,沒有遇見他,每天戴著假面循規蹈矩,厭惡著自己活下去,就算長命百歲又有什麽意思?還不如熱烈地愛一場,愛他也愛我自己。阿柔,你明白那種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而開始重新接納自己的感覺,對吧?”

南柔想起了黎易冬,輕輕點點頭。

她明白,所以也明白假如有人傷害黎易冬,自己會為之憤怒到什麽地步。

“快要下雪了,”程矜抱緊懷裏的銅壺,“走吧,我們回家。”

南柔挽住她的手肘,依偎在她身側。

雪地上兩行腳印並排,誰都不用再孤單。

*** ***

“什麽?你再說一遍我聽聽?”黎易冬誇張地拿時手指掏耳朵,表示難以置信,“程小矜同學,你這是要為藝術獻身啊!”

程矜一邊嗑著瓜子,笑瞇瞇地看著黎易冬炸毛,“我既要寫這個情節,自然要去看看,更何況剛好有工程隊過去,跟著人家車,住人家宿舍,不苦不累不危險——那裏又不打仗,比坎鐸好多了。”

黎易冬指著她懷裏抱著的小銅壺,“可那裏天寒地凍!你又是個凍死鬼!”

事情是這樣的。

程矜這些日子忙著趕劇本,在男主角戍邊的情節上卡了殼,她查了許多資料卻總覺得少點什麽,紙片人似的沒靈感,於是突發奇想聯系了個熟人,說要跟著鐵路工程隊去大西北看看。

感受感受,找找靈感——程矜的原話。

黎易冬繞著沙發上嗑瓜子的姑娘轉了幾圈,還是覺得哪哪都透著詭異。

雖說惠蓮的康覆很順利,生活已經完全能夠自理,但程矜還是三天兩頭往那跑,恨不得把人接回自己小窩裏住著。這種情況下,她怎麽會無緣無故地要去采風?

不對勁,這裏頭肯定有彎彎繞。

黎易冬問:“去多久?”

“一周吧,到時候跟工程隊的人再一起回來。”程矜跟只松鼠似的一顆接一顆地嗑瓜子,言語之中居然隱隱有點兒興奮。

“錚哥媽媽那兒你說過啦?”

“說啦,惠姨讓我給她寄明信片。”

黎易冬:“……”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末了,程矜要走了,黎易冬突然福至心靈地問了句:“你到底是去大西北的哪兒?”

已經走進夜幕中的程矜回身,淺笑,“……安林。”

那聲音低柔,不像在說個地方,倒像在喚個情郎。

*** ***

從楠都飛到肅城,又跟著鐵路工程隊的大巴開了四小時顛簸山路,程矜才抵達安林。

這裏的人習慣說安林一年只有冬夏兩季……此刻,自然是冬天中的冬天,鵝毛大雪漫天飛舞,大巴的遠光燈照出來都像是加了大雪濾鏡。

從小生活在半個南方,程矜第一次見這樣聲勢浩大的雪,好奇到一直貼在窗邊張望。

工程隊這一波來了十五個人,領頭的工程師姓秦,三十出頭年紀卻長了張四十出頭的面孔,用他自己的話說:天天風刀霜劍嚴相逼,三尺厚的臉皮也不夠蹉跎的。

程矜聽了笑,“風霜是男人的勳章,傷疤也是。”

工程隊的一群漢子聽了都很得勁,不由自主挺胸昂首,讓男人味兒更強。可惜,卻發現那個誇他們的美麗姑娘,說完之後就又把視線投向無邊的風雪之中,仿佛能從那雪幕裏看見什麽他們所看不見的東西。

車到了營地,秦工給程矜安排了最朝南的一間屋,說是能曬太陽的時間比別間能多點。

但事實上,有限得很——這裏風雪連天,壓根見不著什麽太陽光。

程矜起得很早,幾乎都跟著工程隊的作息,這令眾人都很意外,大家得知有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要隨隊來采風的時候,內心都是同一個想法:來吧,來了就知道冰雪窟窿不是女人待的地方,能把小姑娘給吹哭嘍。

誰知道,人不但沒被條件給嚇哭,還能時不時下廚給眾人露一手,打打牙祭。

一來二去,程矜儼然成了工程隊裏的團寵,當然,是那種可遠觀不可近賞的祖宗——剛來沒兩天,隊裏年輕的工程師杜鵬仗著還沒給磋磨成糙漢,晨起拾掇幹凈還拿發蠟抓了個發型,拿著前一天送果蔬的車給捎來的花去找團寵告白。

本想著妹子一個人身在異鄉,應該更好追吧?

沒想到,從跟著隊伍開始就和顏悅色的姑娘一見那捧玫瑰就冷下臉來,將手裏給他盛了一半的八寶粥又倒回了鍋裏,笑容欠奉地說:“謝謝,我有男朋友。”

杜鵬還想努力一把,殷勤地說:“放你一個人跑這麽苦的地方,多不體貼?我們這行雖然忙,但薪水不菲,如果我們在一起,你可以留在城裏喝茶插花,高興了就下下廚,我能養你的。”

大概在男人眼裏,我養你是特別MAN的一句話,他說完之後,圍觀的同僚們都劈裏啪啦鼓起掌來。

唯獨程矜,將頰邊的發絲朝耳後一勾,又長又媚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快,“我有手有腳,為什麽要人養?還有……我不喜歡別人說他壞話。我來這兒,不是因為他不體貼、不管我,是因為我想他,想見他。”說完,解開圍裙往竈臺邊一放,擦著對方手中的鮮花,走了。

習慣了每天和“團寵”共進午餐的漢子們頓時哀怨起來,紛紛責怪杜鵬莽撞冒進,連累了大家。

杜鵬告白失敗,對著花束思考起另個問題——程矜說她來安林是因為想見自己的男朋友,但這兒方圓百裏連個農戶都沒有,除了他們這些修鐵路的,還能有什麽人?

這個疑問,終於在當天傍晚有了答案。

修鐵路有工期,所以盡管風雪漫天,但只要還沒到不能行的地步,工程進度都不會停。工人和機械馬不停蹄地趕工,直到天色近黃昏,遠山積雪被染上一層薄薄的金色。

程矜照常在工地的臨時辦公棚裏,抱著自己的筆記本打字,時不時把手湊近炭盆去個暖,就在擡手的剎那,她隱約看見山上的一個綠色小點,就那麽一瞬,等她定睛再看卻看不見了。

她狐疑地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疲勞過度,剛剛先是看到綠點,接著居然覺得雪山像融化了冰淇淋,往下淌著融水?

門猛地被人給推開,夾帶著外面的風雪和寒氣。

秦工一進門就飛快地掃了眼室內,然後轉身就要走。程矜問:“怎麽了?”

“剛發生了小規模雪崩,”秦工神色凝重,“剛剛點人,沒找到杜鵬。”

程矜下意識地問:“他穿的綠色沖鋒衣?”

“你看見他了?”

程矜遙指向窗外,“那邊,我剛剛看到一個人影,下一秒就不見了。”

救人如救火,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雪崩不會直接壓死人,但缺氧和低溫會,被積雪覆蓋的人在十五分鐘內得到救援的話,存活率過九成。

整個工程隊的人帶著器械,按照程矜指認的方向上了山,找杜鵬。

途中有人小聲議論,說杜鵬是因為告白受挫,所以才會跑離人群散心,說話的人刻意避開,但還是被程矜聽見了。

她一言不發,只死死地盯著從窗戶裏就能看見的那排樹。那是唯一的參照物,從其中一棵樹的樹丫直線向後,就是杜鵬被埋的地方。

眾人拿鏟子在附近一片區域都挖了一遍,卻什麽也沒有。

“程小姐,你會不會看錯了?”

程矜咬唇,“不會,我看見了,就是這裏。”

“但是沒有啊!別根本不是這裏,耽誤了救援時間,杜鵬可就真沒命了。”

眾人看向程矜,她急忙出來,連大棉襖都沒穿,長發上掛著雪花,鼻子和臉頰都凍得通紅,指著面前一片平坦的雪地,“他就在這下面。”

見眾人不動,程矜急了,一把從身邊人的手裏奪過鐵鍬就要自己動手,沒想到她低估了這玩意的重量,非但沒能鏟起雪,反而差點把自己給帶得跪進雪地裏。

幸好,一條胳膊身後及時地箍住了她的腰。

“放手,再不救他會死的——”程矜憤而回頭,卻在看清摟住自己的人的面孔時瞬間呆住了。

那是雙夜夜徘徊在她夢中的眼,深邃而熱烈,像浩渺無垠的星河又像燎原的烈火,此刻這雙眸子裏倒映著她,睫毛上掛著雪。

“讓狐貍上。”男人的嗓音低沈。

“狐貍”是條搜救犬,被人松開了牽引立刻奔向程矜指認的區域,低頭猛嗅。

眾人此刻的註意力都在杜鵬的生死上,所以沒人註意到他說話的時候,手竟一直沒有離開過程矜的腰,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親近。更重要的是,面對杜鵬的告白冷若冰霜的程小姐,居然對這只手視若不見。

突然,狐貍擡頭一陣猛吠。

來人這才松開懷裏的少女,執起她手中沈重的救援鍬快步上前。跟他一起來的三人也紛紛上前,迅捷而小心地往下挖雪。

搜救犬狐貍越叫越兇,直到,眾人看見了雪下的一抹綠。

……

躺在雪地上的杜鵬終於從鼻腔、口裏噴出融化的雪水,然後激烈地咳嗽起來。

替他做心肺覆蘇的男人這才從跪姿起身,聲音冷淡銳利,“這裏時常雪崩不知道嗎?為什麽獨自上山,拿生命當兒戲。”

有人跟著數落,“杜鵬不是我說你丫能不能像個男人?不就是告白被程小姐給拒了嗎?多大事點事啊!”

原本一手托著杜鵬後腦的男人聞言,一言不發地突然松了手。

杜鵬一腦袋掉進雪裏,蹭得滿鼻子雪,狼狽又懊惱地爬起身,正想跟救命恩人道聲謝,卻見一身軍綠大衣的男人已經背對自己走向團寵程小姐,而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解開衣襟,將在風雪中凍得兩眼淚汪汪的女孩裹進了懷裏。

程矜覺得,溫暖到想哭。

所有的寒冷與風雪都被隔絕在外,她只能聽見他低沈有力的心跳,聞到屬於他特有的冬日陽光般的氣息。

她擡頭看著對方冒著青色胡渣的下巴,被凍的發紅鼻子一酸,眼淚就滾了下來,貼在被凍僵的臉頰上發燙。

“小祖宗,你怎麽會在這裏!”喻錚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天知道巡邏途中,突然聽聞工程隊有人被雪埋了,匆匆趕來救援的他一眼看見穿著單薄外套,吃力地拿著鐵鍬往雪裏鏟的女人時,好似被那鐵鍬從後腦夯過般的瞬間空白,和短暫空白之後煙花沖向雲霄般的,不受控的狂喜。

程矜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喻錚……我想你。”

似委屈又像歡喜,嬌滴滴的,像能融化這漫山終年不化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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