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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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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成這樣?

文仲藜回到轎上,端端坐好,膝上是那一沓書信。

砰!

行至半路,車轎突遇攔路石,差點摔翻,文仲藜手中書信“嘩啦”一下,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車轎忙停下,文仲藜蹲在轎中拾起那些書信,雖極力不看,可難免還是掃見了一些字樣。

他臉色漸漸沈下,手上的動作不由得見變慢,最後拾起,重新歸整入桑黃紙封內,再次端坐時,沒有了往日的平和,手上緊緊抓著那一沓書信,眼前不斷閃過剛才所瞥見的字樣。

【文國公】【國公府】【虛報】【欺上】

文仲藜不是一個不聞窗外事,只讀聖賢書之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文國公在朝中是怎樣的風評,也知道父親所作所為稱不上是忠君愛民之臣。

但那是自己的父親。

文仲藜既是君子,也是兒子。

當他看到那些書信裏赫然出現父親的名諱時,過去所秉承的行事準則瞬間動搖,第一時間冒出的念頭,是替父親辯解,極力地辯解。

“那樣遠的地方,小小一個縣令,父親如何能知情?不過是那些人假借著勢,胡作非為……定是如此。”

文仲藜攥緊手中書信,喃喃自語。

車簾外,天色初明。

他最終還是親手將這些書信完完整整地交給了荀炎。

與他一同前來呈送書信的,還有明武門的左領軍衛。

這位左軍在荀炎離盛都之前,替荀炎說過幾句話,荀炎素來重情重義,一見著這位左軍,當即招呼過來說話。

左軍拍拍手中書信,憨笑道:“荀刺史,這些都是好東西,你可得看仔細,我粗人一個不懂字,可我手底下有位上旗,是塊好料子。”

“你個賊婆養的,說話文縐起來。”荀炎站在宣政殿外的石階旁,一腳搭在白玉圍欄上,一邊伸手:“拿來,老夫看看。”

左軍習武,體格比一般人粗,但在高高壯壯的荀炎面前根本不夠看的。

左軍呈遞的書信沒有桑黃紙封,荀炎一拿到手裏就翻了翻,“塞他爹的狗屁,人命關天,米糧緊缺,江陵商千裏迢迢運了糧進來,戶部那幾個龜兒還弄七弄八!看老夫不弄死他們!”

路過的朝臣紛紛側目。

荀炎是朝中唯一一個敢肆意妄言之人,他從來不避諱什麽,出口成臟,直來直去,常與皇帝說的一句話:“狗屁倒槽!老夫不幹了!”

聽他罵起“戶部”,朝臣暗暗自危,一面加快腳步,生怕罵到自己,一面豎起耳朵,生怕罵了自己沒聽到。

文仲藜自然也知曉他的脾性,不等他拆開那桑黃紙封,就已躬身作揖告辭。

國公府與戶部向來有牽扯,其中不乏父親的學生,這節骨眼上又牽涉到錢糧,文仲藜只需稍加揣摩,便可知道荀炎手中的兩份書信對國公府而言,是一樁禍事。

“去一趟孫府。”

出宮門後,文仲藜上了車轎,吩咐小廝道。

文仲藜同孫府往來不多,平日裏孫府少郎主孫琮為了巴結國公府,會四處搜羅一些珍貴書畫玩器,上門拜謁他。

他常常推脫不見,實在推脫不開時,也會坐下來同孫琮閑談幾句,偶爾有些難得的古畫,他會花市價買下來。

一來二去,算是打過幾個照面。

孫府,落轎。

向來只有孫府上門拜謁文侍郎,從未有文侍郎上門至孫府做客,故此,孫府郎主孫伯餘趕緊收拾好衣冠,出門相迎。

直至日落,文仲藜才從孫府內出來,由孫伯餘親自躬身相送。

次日散朝後,眾臣經明武門出來時,少有的安靜,除荀炎依舊高聲議論幾句朝上所言外,旁人皆不敢多言。

只寥寥有幾句悄悄話,說:“當下穩住米糧要緊,查什麽命案,鬧什麽亂子?還扯上戶部,這時候戶部亂了,誰也不好過!”

“本來米糧一事就亂,這又搭上一樁內廷專供的事,也不知道是誰說往年供三百斛,上頭也就得個一半。”

“誒,這事可不能亂說。”

文仲藜打一旁走過,低目垂手,與同僚頷首作揖後,兀自上了車轎,心亂如麻。

豪商專供裏窩藏的貓膩他知道,別人也知道,只是戶部在,戶部後頭的國公府在,沒人敢揭開這層油水溢滿的綢布。

既如此,那文仲藜去揭。

他只簡單同孫伯餘提幾句,話裏話外告知上頭要查江南水患與米糧之事,孫伯餘便立即向其稟明今年江米欠缺,酒水不足,無法向戶部交差,還請文侍郎指條明路。

孫伯餘腦子清楚,國公府的文仲藜都親自登門了,便可知戶部近來風向不穩,不可實靠,順勢而為,反手一推,將戶部推了出去。

只有當事事都指向戶部時,其後的國公府才可明哲保身,此為丟卒保車。

當然,不只是文仲藜這樣想。

自周淮死後,滿朝文武原本只著力於安置江南災民,平穩糧價,鎮定民心,盼著安安穩穩渡過江南水患這一劫。

不料荀炎這直腸子突然攪進來,凡事必定要較真,必定要查清江南水患到底是天災作亂還是人禍為患,還要查糧價如何又平又起,死了兩個江陵糧商又是為何?

水至清則無魚,這件事裏,誰又能清清白白,幹幹凈凈?

索性將矛頭都往戶部去,丟給這荀炎好好查一查。

這荀炎總不能查完戶部,又查刑部、兵部、禮部、工部吧?總不能禦史臺、國公府也都掀起來查吧?

凡事都得適可而止,這朝堂到底還是皇帝的朝堂,屆時荀炎即使再要深究,只怕也不能夠了。

一夜之間,戶部被許多只手輕輕推了出來,而這許多只手,都揣在寬袖官袍裏,默不作聲。

他們並沒有註意到,城樓上,一位禁衛冷眼看向城門之下,神色冷峻,眉宇淡漠。

昏黃的夕陽落在狹小角落裏。

隱身於孫府的吳非辭發現,近日孫府的防範完全松懈,不似前兩日那般連地磚都要翻開查看。

與此同時,她也偷偷瞥見了文仲藜頻繁出入孫府。

所以,在戶部與公主府之間,孫府選擇了國公府。

既選擇了國公府,那公主府婢吳阿婉是去是留,是死是活便無所謂了。

孫府松了一口氣,手持長棍警惕所有貓貓狗狗的家丁,出入都需擡頭驗明身份的婢女,日夜顛倒守門的仆從……還有東躲西藏的吳非辭,上上下下全都松了一口氣。

孫府之外,竹綠已經守了幾天,準確地說,吳阿婉進去幾天,她就等了幾天,青烏姐姐告訴她就在這兩日,吳阿婉一定會自己想辦法出來的。

她蹲在這巷子裏餵秋蚊子,焦灼萬分,眼睛還不敢隨意從孫府離開。

和往常一樣,孫府後門裏運出幾個酒缸子。

咕嚕咕嚕。

一個酒缸子從停靠的牛車上滾了下來,哐當幾下,滾到竹綠腳邊。

酒缸裏,幽幽伸出一只手……兩只手……腦袋一顆……頭發一堆……

啊!

竹綠嚇得忘記尖叫,腳下步步後退,瑟瑟發抖。

酒缸裏的人擡起臉,蓬頭垢面,沖她笑了笑。

這不是吳阿婉嗎?她怎麽這個死樣子,渾身都是酒味,醉醺醺的,笑起來像是神志不清的傻子一樣。

竹綠趕緊上去扶她起來,嘴裏念叨著:“你怎麽現在才出來?你不是足智多謀嗎?第一天你就該跑出來,害得我苦等這麽些天。”

這人沈得要死。

竹綠只能雇了一輛驢車將她搬上去,拍了拍她的臉,說:“公主今日剛剛回府,你得快些醒過來,要不然可是要被怪罪的。”

吳非辭沒應她,腦袋一歪,醉死過去。

驢車顛簸一路,她吐一半嘔一半,直到上了一輛羽翎四柱的二馬翟車,胃中的烈酒才稍稍消停。

朦朦朧朧的眼前,晃過一抹綃金幔。

綃金幔下,熟悉的聲音高高在上,於耳邊懸墜。

那聲音告訴她:“本宮並未將你當做棄子。”

她伏在矮凳上,似渾然不知周遭事。

那聲音還告訴她:“對於孫府,本宮絕不會妥協,青烏所做並無錯處。”

她身子一滑,睡倒在地上,腦袋舒服地枕上自己的胳膊。

那聲音輕嘆了一下,又說:“救你,不是什麽太難的事,只是……”

她喉嚨裏似低低出了點聲,不是是醉囈還是回應。

救人何難?只需一聲令下,公主府侍衛殺進孫府,別說一個婢子,裏頭的貓貓狗狗都能救出好幾十只來。

只是……不值得。

昭平當下養精蓄銳,突然大張旗鼓針對孫府,難免引起旁人揣測,尤其是聖上。

為了一個婢子,不值得罷了。

簾內,清醒冷靜,簾外,醉意昏沈。

馬車碾過青石磚,再軋過碎石路,來到荷花巷前,停住。

有人將她抱下車。

這人吳非辭認識,不就是那個誰……趙知臨嘛!

昨天自己還偷偷畫過他呢,還是那種見不得人的、罪惡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插畫。

他可好了。

聲音好聽,手修長,臉俊俏,性格好欺負,還知道臉紅。

吳非辭喜歡……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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