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你要信我

關燈
你要信我

此後幾日,吳非辭聽聞街市上,盛都糧價依舊居高不下,江南災民因稻米價高鬧事過後,也並未見朝廷宣告抑價策文,盛都來往胡商外客怨聲載道,米鋪商人夜裏都能笑醒。

這正是昭平在等的時機。

盛都糧價之高,已然吸引了許多江陵道糧商。

江南道暴雨成災,臨江南道一山脈之隔的江陵道卻雨水正好,恰是豐收年份,糧價上不去,正愁銷路無門。

而糧食壓稱,船運價貴,運往別處出賣成本高,不值當,若運往盛都,更是關卡重重,先是過所,再是京師指揮司例行巡查,還得加上戶部壓下的層層重稅。

如此下來,江陵道糧商運糧入京的成本陡增,根本無法以低價取勝,更不能與盛都糧商抗衡。

萬幸的是今年有昭平,如今她手中已有皇城司,又拉攏了一些朝臣,以她的能力,要打通這些關卡放江陵道糧商入城不是難事。

果然,沒過幾日,吳非辭回家,路過張大娘的涼面食鋪時,張大娘正在鋪子外頭摘菜,和夥計商量屯米面的事,說糧食價格最近低好多,趕緊買一些,誰知道哪天又飛漲了。

江陵糧商順利入城後,憑著價低質優的米糧,迅速壓制盛都糧商,攀高的糧價頓時偃旗息鼓,漸漸回落至從前,食鋪小店稍能緩一口氣。

張大娘遠遠見她騎驢過來,笑盈盈對她道:“吳小娘子,何時再來一碗涼面?什麽價?誒,和前幾日一樣,十三文哩。”

十三文是前幾日糧價飛漲後的面價,近日糧價跌了,涼面價格未見回到此前。

吳非辭摸摸囊中銅錢,幹澀笑笑,只敷衍道一聲會再來。

十文的涼面尚可嘗嘗,十三文就顯得貴了。

昨日聽四娘說,江陵糧商的糧船一到盛都河岸口,便需雇傭許多勞力運糧入城內,她阿爹早早墾完田中豆苗,同坊裏的鄰居一道去河岸渡口給挑糧去了,夜裏才回,得了工錢,手上拎了一只乳鴿和一些藥,給阿娘補身子,阿虎和巧娘都高興壞了。

吳非辭恍惚覺著,當日那一柄殺豬刀,沒有她想象的那麽沈重可怕。

回至家中,吳非辭撿完今日的雞蛋,擱在廚房裏,又給阿清點了油燈,好讓他讀書習字,最後回到臥房,正要點起油燈,眼一擡,看到角落裏整齊疊著兩床被褥,一床是她昨晚砸到趙知臨身上的,一床是趙知臨自己平常用的。

吳非辭走到兩床被褥前蹲下,猶豫半晌,最後身子一歪,靠在了趙知臨的褥子上。

他被褥不軟不硬,身體陷進去,淺淺淡淡的是熟悉的氣息,莫名的愜意舒適。

阿谷這個小機靈鬼在外頭問她怎麽不點油燈,還問她餓不餓,渴不渴,要不要奉茶?踮起腳尖,小腦袋趴在窗臺上,等著她回答。

阿清在堂屋裏習讀的是《孟子·公孫醜上》:“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雖褐寬博,吾不惴焉,雖千萬人,吾往矣。

吳非辭悄然睡去,天色全黑時餓醒,覺口幹舌燥,咽了咽口水,卻懶得起來。

直到趙知臨進屋點了燈,她才伸手要水。

要水也不說話,只是巴巴望著他。

趙知臨沒理會,白瓷碗倒了一半水,喝了一口,隨意擱在一邊,位置剛好是吳非辭手邊可碰到的地方。

吳非辭顫著雙手捧起白瓷碗,轉到他未碰過的那邊,雙唇湊近喝了幾口,瞥一眼身後被她枕出人形的褥子,很不好意思,說道:“我不是有意躺你這裏的,我的衣裳沒換,是有些臟,天氣好時,我給你洗。”

聲音與她現在的意識一樣虛弱。

“不必。”趙知臨拒絕了她。

“要的,小事上不好再負你一樁債。”吳非辭輕聲道。

這話,趙知臨本是要恨怒的,卻聽她聲音越發低沈,小聲哼哼著,漸漸轉成了低聲嗚咽。

濕濕潤潤的眼神看向他,鼻尖好似也紅了,不知道她想要說什麽,只有那一雙眸子,藏著千言萬語與無限感傷。

趙知臨心裏頭抽疼一下,不知剛剛哪句話說重了,薄唇微張顫抖。

此時,吳非辭身子向他肩側一點一點傾過來,碰到他時,察覺到他沒有要撤開的意思,安穩靠過去。

沒敢徹底實實靠著,就這麽輕輕依在邊上,怕靠實了他不樂意,不依著自己又不樂意。

吳非辭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問他:“我能同你說說話嗎?”

時間停滯許久,在吳非辭忐忑的心跳中,聽到他的低聲回應:“嗯。”

得到他的準許,吳非辭微微張口,一個音節都未曾發出,就忽覺喉頭酸澀,湧上鼻尖,一股熱意返流回喉管,嗆得難受。

待在公主府抄錄書冊的這些日子裏所積攢的思緒,正零零散散堆在心頭,想要說出口卻發現不成句子,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讓她崩潰萬分。

她望向趙知臨,開始一遍又一遍低聲呢喃著他的名字,“趙知臨……趙知臨……趙知臨……”看他垂下的眼眸,顫著音,艱難地問他:“你能明白我嗎?”

未說半字,卻異想天開,盼望著有人明白她,渴望有人理解她堵在喉嚨裏的字句,比緣木求魚還要荒唐。

可有人低聲回應她:“嗯,我明白。”

“你能明白我嗎?”她重覆著剛才的問話。

“是,我能明白。”趙知臨重覆剛才的回應。

正如明白他自己。

置身於此世間,欲行遙遙前路,先聞三更風雨。

不是判決我赴死,而是判決我明白一切——《惶然錄》

趙知臨與吳非辭都清醒地知道自己所處的時代是一個怎樣諷刺又恐怖的時代,身如微蟻,每每向前邁一步,便沮喪地意識到前路渺茫無望。

可習慣了烈日燦陽的眼睛,如何忍受森森陰暗。

片瓦、矮墻、石榴樹、襦裙、駿馬、箭羽……他與吳非辭真實存在於這個時代,又無法自陷其中。

只能困於其間,進不可進,退無可退,惶惶然然,難求安寧。

吳非辭太過清楚明白自己將要面臨什麽,生出人之常情的害怕與膽怯,拼命想抓住趙知臨,求得一絲的理解與慰藉。

她下頜抵在趙知臨肩上,腦袋肆無忌憚地埋在他頸窩處,沈默許久,情緒與呼吸漸漸平覆,也沒見她挪開身,只一味地依著他。

趙知臨兩指輕輕拂去袖口被她抓出的褶皺,餘光掠過身側人,發現她頗有閑情地撥弄著他後頸的領口,稍擡了擡肩,就要起身出屋。

“趙知臨。”她適時喚他名字。

他腳下頓住,等她後話。

“我起不來。”她的語氣似沒什麽骨頭般綿軟,弱弱一手捏住他下裳衣料,可憐地望著他,示意明顯。

趙知臨伸手給她借力。

她卻不領情,還說:“要抱。”

對於她裝可憐的小把戲,趙知臨再熟悉不過,幽幽冷聲:“別得寸進尺。”

她仍要逆流而上,再進一尺,“我起不來了,想要你抱我去洗澡,可以嗎?”

趙知臨眉間一震,振袖要走,又在瞬間轉而怒視她,冷聲道:“吳非辭,你最好是真想。”

在振袖的一瞬間裏,明明可以直接走開,好讓她難堪,可趙知臨偏要接住她的話,似乎也是在給自己留有某種期許,希望她堅持說下去,堅持得寸進尺,再進一丈。

“若我是真想呢?”吳非辭低聲道,“我還想和你一起洗澡呢。”

趙知臨:“…………”

她進了何止一丈。

吳非辭雙手展開,等他。

趙知臨瞥她一眼,撩起下裳一角,徐徐單膝半蹲下來,待她順勢攬上後頸,一手牢牢扣住她腿彎,一手穩穩護住她後腰,利落抱起,走出屋門。

懷裏人的臉埋在他臂彎裏,鄭重說道:“趙知臨,我也能明白你的。”

趙知臨:“嗯。”

她鼻尖有意無意蹭在他耳廓,輕聲說著話:“你以為我不明白的事,我也是明白的。”

趙知臨神色不佳:“嗯。”

她埋怨一句,說:“你不信我。”

“沒有可信之處。 ”趙知臨大跨一步進入隔間用於洗澡的浴室。

這浴室原先是沒有的,剛來那會兒吳非辭在臥房的一個小角落裏掛起簾子洗澡,後來買了些石磚木板,在臥房與廚房之間隔了一間浴室出來,雖然小,但總算不會將屋裏弄得到處都是水。

“有的。”她沒下來,咬著磨著他肩膀,低聲說道:“剛才我說的都是可信的。”

他問:“哪句?”

吳非辭答他:“每一句。”又強調一遍:“雖然很離譜,但想和你一起洗澡也是真的。”

有什麽辦法,她確實這麽想過,實話實說罷了。

“噗通!”

她被扔進浴桶裏,整個人淹沒在不冷不熱的水中,掙紮著冒出腦袋,迎面撞上一張冷寒的臉,那張臉被濺起的水花打濕,水順著分明的下頜線流下。

吳非辭沒有退卻,濕漉漉的手輕輕擡起,指腹輕輕拭去眼前人臉上的水珠,動作笨拙但認真。

她看著眼前人的眼睛,說:“你要信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