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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盯著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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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盯著我做什麽?

臨近傍晚,盛都街巷的清風自皇城匆匆趕到西城,路過破敗的草屋前,葉聲森森,燥熱漸散。

穿著吳非辭外衫的阿谷迎風轉圈圈,歡喜地看著素色外衫上不是很精致的繡花,咧嘴笑道:“姐姐,這裙子真漂亮。”

葛衣書生有資格參與科考,且從他剛才的言談舉止來看,其出身應當不錯的,僅從他口中所說的“絹制衣裳”,就能看出其家底比吳阿婉趙七郎好很多,否則根本無法熬過千裏路途,活著來到盛都。

所以,阿谷肯定穿過比這件粗絲外衫更昂貴精致的衣裳,她說真漂亮,更像是對此前安穩生活的念想。

吳非辭半蹲下來,用不太熟練的手法替她梳理,準確來說是抓理辮子,好讓她看起來不那麽可憐。

另一邊,葛衣書生坐於幹草堆上,同趙知臨自報家門:“鄙人姓周,單名淮,承蒙恩師賜字宗雨,不知貴客貴姓?”

“趙。”趙知臨簡單回道,眼神緊緊落在不遠處的吳非辭身上。

這附近到處都是餓急眼的、拋卻一般人理智的、不顧法度的一群人,稍閃了眼,就會出意外,他不得不時刻盯著他所在意的。

葛衣書生周淮能理解對面此人此刻的高度警惕,因他也是,且每天都如此。

“趙郎君愛惜令正,鄙人愛惜吾妹。”周淮望向笑得開心的阿谷,道:“可這地方……”

他垂首默然。

盛都米價方貴,居亦弗易,更何況周淮在盛都無親無故,身無分文,又是災民,無處可去,只能窩在此處求得避雨遮陽之所,若他只身一人倒也罷了,卻又顧著一個幼妹。

他得想法子,任何法子都要想,撕掉所有的孔孟聖賢書,禮義廉恥心,也要撕出個活口來。

“為何選我們。”趙知臨質問他。

周淮一怔。

眼前這位趙郎君比他想象的更清明理智,竟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揣測到了他的意圖,

周淮不打算再隱瞞,說道:“那天下了大雨,只有你們沒有追著阿谷打她。”

回想起那日的大雨,他雙眸沈重合下,不忍當日畫面重現,為尋求一戶好人家,阿谷小小的身體穿梭在雨裏,一戶一戶地試著,有的人家不理會她,有的人家大人罵她,小孩踢她。

只有眼前這一對夫妻,站在傘下望著跑遠的阿谷,生出了憐憫,周淮利用了這一份憐憫。

“趙郎君是宮門禁衛,令夫人在公主府當差,於盛都中有家宅田產,不算殷實卻勝在安穩,且……”周淮算罷兩人家底,遲疑許久,才說道:“且令夫人弟弟有腿疾,性子弱,不會欺負阿谷。”

家底殷實之戶未必能夠待阿谷好,而這一對夫妻不僅家有餘糧,親友和睦,還暫無所出,唯一的弟弟是瘸的,這些對於阿谷而言,都是好事。

他憎惡自己做出的這些低下鄙俗的算計。

但他不後悔。

“她是你妹妹,不是小貓不是小狗,隨意將她推給一個所謂的好人家,她就得歡天喜地答應。”趙知臨淡聲說著,視線依舊落在吳非辭身上。

吳非辭很快註意到了他凝視的眼神,暗暗回望,狠狠瞪他一眼。

他沒有閃躲,寧願看著吳非辭與自己置氣,也不肯移開眼,只壓低聲同周淮繼續道:“距明年春日科考不過半年,若是需要錢兩,可開口借,但你應該很清楚,我們能給的不多。”

科考是周淮目前最好的出路,若是考中進士,得一官半職,屆時即使周淮身無分文,衣著寒酸,憑著榜上姓名,手中官文,也會有富賈豪紳願意出資助力。

在這個時代,讀書的人總會比旁人多出些出路來。

完全沒有必要做出臨終托孤的事來。

“科考……”周淮喃喃著這兩個字,不知作何思慮,只說:“趙郎君,過幾日,我在城西門外賣書。”

趙知臨:“賣書?”

“是,賣書,還請趙郎君賞臉光顧。”周淮看向趙知臨,無比真誠鄭重。

許是書生都有些傲骨在身上,借錢開不了口,非要賣些書,收錢才心安理得。

“穢書,不買。”趙知臨道。

周淮趕忙搖頭:“趙郎君誤會了,是一些對趙郎君有用的書,現堆在那些聖賢書下邊,路上又受了潮,待我翻找出來曬曬,整理好了再給趙郎君。”

趙知臨道:“我是宮門禁衛。”

宮門禁衛只動刀不點墨,何書於他能有用?

“書自是有用的,趙郎君如何用,鄙人不過問。”周淮的眼神漸漸堅定起來,“趙郎君,我用我的書,換你的刀,可否?”

換刀?

趙知臨眉間一蹙,問他:“何用?”

周淮遲疑了一會兒,望向小阿谷身上的那件素色外衫,嘆息道:“這麽好的衣衫,若被外頭那些人發現,只怕……我總得想法子護住她,可我手無寸鐵,只有聖賢書卷。”

環顧四周,物質極度匱乏之下,人非人,鬼非鬼,如此境地,確實缺一把防身所用的刀,但聽周淮的語氣,似乎並非那麽簡單。

“鄙人如今已是流民,若是買刀定會被城內官兵註意。”周淮知聖賢書,亦懂得揣摩人心,同他低聲解釋道:“所以,只能懇求趙郎君幫忙。”

趙知臨垂眸半晌,隨即指尖輕點落於空,不置可否,只擡眼看向一處,幽幽道:“今日之言,僅在你我之間。”

循著他的視線,周淮看到樹影下的吳非辭,了然,自嘲般說道:“吳小娘子心裏頭幹凈,若是知道那日大雨是我用阿谷算計了她,怕是心頭憑白惹了塵埃。”

“她未必不知。”

趙知臨淡淡說道,沈靜的眼眸裏,是正與阿谷玩拋石子的吳非辭,像個孩子似的與一個真正的小孩子較真。

晚風輕撞斜陽,餘暉傾灑一片。

“我贏了,我贏了!”最後一把落下,阿谷贏了,高高興興蹦跶起來。

嘩啦!

吳非辭氣呼呼地摔石子:“不算不算,你耍詐!”

這阿谷小小年紀,竟會聲東擊西,每每到了關鍵時刻,總是詐她說:“姐姐你瞧,趙阿兄要走了呢!”亦或是:“姐姐看你後邊,趙阿兄盯著你呢!”

這倒不是可氣之處,真正可氣之處在於她每一次都會當真,分心看向後面輸了石子。

丟臉丟到一個小孩子面前去,真是難堪。

阿谷道:“分明是姐姐自己不認真,不能怪阿谷,姐姐你不能耍賴。”

“好吧好吧。”吳非辭雖不服氣,可到底是輸了,不得不兌現承諾:“這件外衫歸你了。”

“還有好吃的。”關於賭註,阿谷記得可清楚了。

“行吧行吧,阿谷想要吃什麽?過幾天給你帶來。”

阿谷臟兮兮的臉上露出了光,笑道:“阿谷喜歡裹了白糖霜的饊子,泡在羊肉湯面裏的環餅,還有……”她向阿兄的方向望了望,替阿兄要了一個:“夾了蜜棗的蒸麥糕。”

盛都負有盛名的事物太多,面點算是其中一個,饊子、環餅、麥糕這些面點在盛都大街小巷任意一家鋪子都能買到,而且味道都不會差,本地產的也不貴,吳非辭點頭答應她。

“小時候我背好了書,阿兄就會上城東鋪子裏給我買。”阿谷頗為懷念道說道。

吳非辭拍拍她腦袋:“你現在不也是小時候?”

“阿谷六歲了,長大了好多呢。”阿谷踮起腳尖與她比劃身高。

“喲喲喲,再長大一些,可就比我高了。”吳非辭怪裏怪氣,手壓在阿谷頭頂,偏不讓她踮起腳。

“姐姐聽著很不服氣嘛!”

“要不是看你長得可愛,我才不給你買,哼。”

“明明是阿婉姐姐拋石子輸了才要給我買的。”

“阿谷,過來,別纏著吳小娘子了。”看著天色將晚,周淮轉身對阿谷招手,“不要耽誤貴客回家。”

他說著便起身,執意要將兩人相送至城門,道:“這裏僅此一條路可出入,外頭那些人若是沖撞了兩位貴客,那便是鄙人的罪過了。”

見過那些人不成人的模樣,吳非辭自然後怕,一低頭,又見阿谷不舍地抱住自己小腿,破布娃娃般可憐的大眼睛望著她。

左右思量後,吳非辭還是搖頭道:“天快黑了,帶阿谷出門不方便,留她在這兒周郎君你自己也不放心,幸而這路不長,我與我夫君一道走,周郎君就不必相送了。”

周淮想了想,沒有再堅持,拉過阿谷到身邊,深深拱手作揖,阿谷雖不舍,卻也有樣學樣,拱起小手作揖,道:“恭送阿婉姐姐,恭送趙阿兄。”

而後站在原地許久,遠遠地目送兩人離開。

趙郎君護著他娘子,伴隨著餘暉的背影消失在群魔亂舞之中,如一束和煦的光,短暫來過這冰寒深淵,又離去。

“阿谷,識得趙郎君與吳小娘子家的路麽?”

“識得。”

“那就好。”

“阿兄,你怎的不開心?”

“阿谷,你為何稱趙家郎君作阿兄?”

“因他與阿兄年紀相仿。”

“不行,阿谷只有我一個阿兄,以後你就稱他作叔叔。”

“啊?阿谷不明白,阿谷已經喚吳小娘子作了姐姐,不好再讓趙家郎君做叔叔的。”

“嘖,人小鬼大,那你便稱他作姐夫。”周淮抱起阿谷,彎腰鉆進草屋裏。

“阿谷明白了,阿谷只有一個阿兄,只能叫一個人做阿兄。”阿谷道。

“阿谷真聰明,不愧是我周淮的妹妹。”周淮將她放到草垛裏。

阿姑聽話地躺下,笑道:“阿兄真不謙虛,不愧是阿谷的阿兄”

“睡吧。”

“嗯。”

早睡晚起可以少吃些飯,睡著了,就會忘記饑餓之苦。

裹著阿婉姐姐送的外衫,阿谷睡得格外沈。

周淮拉出屋角一個黃藤書篋,拍掉上邊的稻草屑,將裏面的書冊一本一本拿出來,借著今夜的好月色,一頁一頁翻看確認。

而盛都城內,此刻正是家家戶戶燈火通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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