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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有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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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有禮貌

小的時候,吳非辭很喜歡身上受點小傷,不小心摔了跌了,磕磕絆絆,惹得媽媽心疼抱住她,踩著地面說:“壞石頭,絆倒我家乖女兒。”

然後她躺在沙發上,懶懶的,嬌氣十足,窩在毛毯裏看著電視,面前是家人幫她切好的水果,冰箱裏滿滿當當全是她喜歡吃的汽水零食。

受傷有點小疼,卻也值得。

這樣的事,長大後就沒法喜歡了,身上但凡受了點小傷,就得自己買藥或是去醫院,今日要做的事便要推到明日,各種麻煩也會接踵而至。

“阿姐,剛晾好的茶水。”阿清端來一碗清茶,按著她的吩咐往裏頭放了一支空心細竹管。

阿姐被責打得雙手紅腫,茶盞也握不住。

吳非辭低頭銜住細竹管,吮吸碗裏的清茶,哭嚷半日的喉嚨終得潤澤,清爽不少。

她啞著嗓子開口:“阿清,飯做好了麽?”

“做好了。”阿清點頭,“姐夫早上去上值時說晚上蒸槐花飯,我早早就蒸上了,這會子已經熟透了,阿姐,你要先吃麽?我去給你盛來。”

往日裏米飯還沒蒸熟時,趙知臨就會牽著馬回來,走進院門。

有時會先繞到後面的菜園子,將樹上的吳非辭拎下來,抖落幹凈,讓她去後院撿雞蛋。

即使城內四處都有望火樓,天黑之後也很不安全,雞鳴狗盜,打家劫舍每晚都在發生。

“窮成這樣,有什麽可劫的?阿清的拐杖嗎?”吳非辭望著家徒四壁,撇嘴道。

趙知臨敲她前額,“劫你腦袋瓜子。”

所以他每天都會趕在天黑之前回來,生怕家裏出什麽事。

今日遲了一點。

天邊最後一點餘暉落盡,他才回來。

趙知臨一推開門,迎面就撞上了吳非辭,還有她腳下的可憐的母雞。

阿清跟在她後面撿雞蛋。

趙知臨牽著馬走進院中,手裏僵繩松開,那匹戰馬輕車熟路自己走向後院的馬廄裏吃草。

“擡手我看看。”他看向吳非辭垂在身側的手,眉間微微蹙起。

“你怎麽知道我被打了手?”吳非辭捧起雙手遞到他面前,讓他看個仔細。

紅腫已褪成了青腫,薄薄的皮膚鼓鼓漲漲,細細密密的神經藏在青腫鼓漲之下,閃電滾過似的一下一下地抽疼。

“我又不聾。”趙知臨淡聲道。

吳非辭哭得嗓子都啞了,宮裏宮外連路過的一只小黑貓都聽得見她的悲慘哭嚎,更何況是他。

“過來。”

趙知臨示意她跟上來,徑直走到水井邊上,挽起袖口,扯一塊幹凈的巾帕,浸在涼颼颼水井裏,擰得半濕,輕輕覆在她手心,冷敷消腫。

吳非辭蹲在他面前,手在他面前攤開,那雙清潤潤的眼睛在他身上上下逡巡。

從他額頭順到喉結,沿著胸前一路到腰腹間,在極短的時間裏快速掠過下身某個部位,然後直接看到大腿和小腿。

從某種角度來說,她看得還挺有禮貌,嚴格遵守著非禮勿視的君子之風。

兩個人距離很近,她的眼眸泛著熾熱的光,似要在他身上探尋到什麽,神情卻格外乖巧,下巴抵在膝上,安安靜靜等著他冷敷完,輕咬唇角,一聲疼也不吭。

以前她可沒這麽乖巧。

吳非辭這樣的人總會受點小傷,大約半月兩次,不是腳崴了就是額頭破了皮。

趙知臨難以理解,她為何總能讓自己身上掛點彩,難道這是某種與生俱來的天賦麽?

有次她摔傷了手肘,趙知臨帶她去校醫院。

校醫拿了點藥幫她抹上。

人校醫還沒碰到她傷口,她就哇哇哭嚷著喊疼,手肘一個勁兒地往外抽,哭得一旁的趙知臨都看不下去,上前將她整個人摁住。

吳非辭不哭了,改咬人了,深深一大口咬在趙知臨手腕上,每一顆牙印都清晰可見。

最後校醫又拿了藥,拿給趙知臨的。

這一次,趙知臨早已備好露出的手腕讓她咬,她卻不喊疼了,只是咬著她自己的唇。

“疼嗎?”趙知臨試著問她。

“疼。”

吳非辭點頭,但語氣聽起來很敷衍,視線依舊停留在趙知臨身上,剛剛是從頭到腳,現在是從腳開始往上打量,還是很有分寸地略過某些部位。

她的心思分明不在受傷的手上。

她若像以前那般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看,趙知臨還能敲敲她腦袋輕斥她幾句,現在她顯然是悄悄摸摸地看。

趙知臨眼眸一擡,她便警覺地別過臉去,小心翼翼的像是偷吃魚的小貓。

總不能不讓她看吧?況且小貓吃魚是天性又不是什麽壞事。

趙知臨只能裝作不知道,眼眸低垂,專註於她那雙青腫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地浸濕巾帕,擰得半濕,敷上。

吳非辭突然輕聲嘆息。

“怎麽了?”趙知臨問她,仍舊沒擡眼。

“我蹲得有點累。”吳非辭道。

“行了,敷好了。”趙知臨拿開巾帕,道:“你這手不可拿重物,不可亂摸亂碰,否則會更嚴重。”

“嗯。”吳非辭盯著他的頸下,點頭道。

趙知臨起身去廚房做菜,吳非辭也跟上去。

廚房裏,阿清坐在竈臺邊上生火,趙知臨站在案臺邊上切野蔥。

吳非辭也沒閑著,她站在趙知臨身後,目光隨時在他後背流連。

趙知臨轉身,她也跟著轉身,趙知臨停下她也跟著停下。

廚房窄小,兩人撞上了。

趙知臨:“………”

總該說她些什麽的,這麽跟下去她一會兒只怕是要磕碰到手上的傷。

他說了。

他說:“嘗一口茄子,看熟透了嗎?”

夾起一塊在油裏滾過的茄子,遞到她面前。

吳非辭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搖頭:“熟了,但不好吃。”

“還沒放鹽。”趙知臨放下筷子,繼續炒菜。

肩上突然壓上來什麽。

餘光輕輕掠過,是她的臉。

吳非辭下巴抵在他肩上,整個人就像是一個軟綿綿的……吳非辭一樣,貼在他身後。

氣息溫軟濡濕,完全沒有任何攻擊性,卻在一點一點蠶食侵占著他的後頸,不熱切不急促,越是輕越是折磨人。

趙知臨懊悔不已,剛才就該勸止她的。

“吃飯了。”趙知臨道。

“好的。”吳非辭一聽,立馬離了他後背,飛似的竄到堂屋等著開飯。

堂屋裏,羊油燈勢弱,月色格外開恩,漫漫灑在飯桌上。

“明日休田假。”趙知臨說道:“阿清,你早上跟我去田裏割麥收稻。”

本朝授假令條,“五月給田假,九月給授衣假,為兩番各十日。”

五六月份是農忙時節,麥子稻谷一成熟就要割下,否則會大大影響收成,為不延誤農時,大小官吏在公之人都可休假十日回家務農。

大官吏回家看別人務農,小官吏回家自己務農。

趙知臨從軍職,田假只給休三日,且是輪班休,一列一排只可有一人休假,明日輪到趙知臨。

家裏共有三十二畝田,叔叔家是三十畝,因兩家田地都在一處,平時阿婉和七郎又都有別的差事在身,所以六十二畝田全由叔叔一家照料,只有農忙時才會請兩人幫忙。

叔叔趙二每年都會給足兩人三十二畝田產的糧食,可這兩人只拿了一小半,剩下的全還了回去。

叔叔趙二家裏小孩多,且都是在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多,家裏糧食常常不夠,叔叔念著家中實際情況,也就沒推辭,收下了。

“嗯。”阿清點頭,能幫得上家裏的忙,他很高興,“那我明天早點起來,先把馬餵了。”

“我也去。”吳非辭舉起青腫的手,自告奮勇道。

“你肯定是要去的。”趙知臨舀起一勺槐花飯,抵至她唇邊,哂道:“要不然你一個人在家裏,誰給你餵飯?”

她才不是為了有人給她餵飯才去田裏的。

吳非辭不服氣,哼聲道:“我自己能吃。”

“嗯。”趙知臨將她那碗槐花飯放回她面前:“我相信你。”

吳非辭低下頭,努力湊到飯碗邊上,張嘴……吃不到。

察覺到不行,她當即就選擇了放棄。

可面子還是要端著的。

她說:“明天我不吃飯,阿清,你給我留幾個蒸餅。”

“阿姐,蒸餅都是姐夫每天早上現做的。”阿清說道:“夏天熱,蒸餅留不得過夜。”

“哦,這樣啊。”吳非辭一扭頭,看向趙知臨,張嘴:“啊。”

趙知臨只是低聲笑,舀一勺飯送到她嘴裏。

“這口太大了,吃不下。”吳非辭突然挑剔起來。

趙知臨看著她,只見她故作矜持地微微張口,舌頭躲在裏面,藏著掖著,只可見小小一點。

太大了,吃不下麽?

如五雷轟頂般,趙知臨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汙糟想法震驚到心口一顫,呼吸不知覺急促起來。

他不動聲色地冷冷壓制下去,重新給她舀了一小勺,默默遞過去。

她卻又道:“槐花太少了。”

多舀了一些槐花給她,她別過臉去,說:“我要吃茄子。”

趙知臨夾一塊茄子給她,看著她咽下去,她又說噎著了,要喝茶順一順。

遞給她茶水,她就著細竹管喝了幾口,偷偷瞥眼看向趙知臨。

趙知臨擡起手來,繞到她後背上下撫了撫。

吳非辭不知他為何這麽言聽計從,只覺得他看向自己時,眼神似乎有東西深深藏著,難以琢磨。

她只從裏頭琢磨出了歉意,這歉意還挺重。

歉意?他做了什麽對不住她的事嗎?

明明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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