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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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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聽到外面的人都走遠了,屋裏的動靜才停下來。

幾人一陣面面相覷,招兒有些窘,薛庭儴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更不用說小紅和胡三了。

胡三咳了一聲,小聲道:“大人先歇著,小的退下了。”

薛庭儴點點頭,胡三和小紅便退了出去。

招兒看了薛庭儴一眼,轉身去櫃子裏翻跌打的藥酒,這東西她常備,以前在京城的時候,經常拿來給薛庭儴揉手腕和小腿。

她蹲下給薛庭儴褪下鞋襪,果然腳腕腫得不輕。這時小紅已經端了盆熱水來,招兒接過後,便讓她下去休息了。

先用熱水泡了腳,然後拿藥酒搓腳腕。

招兒一面給他搓著,一面道:“你這腳恐怕過幾日才能好,你得想好明日怎麽敷衍樊縣丞。”

燈光下的招兒,臉紅撲撲的,是方才激動後留下的餘韻。

如今正值雙十年華的她,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時候。大大的杏眼,高挺的鼻梁,娥眉修長而濃黑,顯示出她性格中的倔強與好強。皮膚雖不是羊脂白玉般的白,但也不黑,而是一種很健康的淺蜜色。

招兒是經不起曬的,本來在京中已經把膚色給養白了,可大暑天的出京遠赴浙江,這一路上雖不是頂著日頭曬,但還是曬黑了一些。

“家有河東獅,夫綱不振。”薛庭儴噙著笑道。

招兒先是一楞,旋即明白過來他是在說自己,手裏動作一重,差點沒讓薛庭儴疼呼出來。幸好她很快就松了手,他才將將把喊聲憋了回去。

“你謀殺親夫啊!”

招兒嗔瞪了他一眼,便收拾著去洗手了,等再回來薛庭儴已經上了榻,在哄弘兒睡覺。

一夜無話。

次日,衙門裏一眾衙役就發現自家大人瘸了。

免不了有人詢問,大人就說是不小心崴了腳。可這話很顯然騙不了誰,很快就有人知道,大人昨夜犯了錯,被夫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衙門裏的人這才知道,原來平時十分和藹親切的夫人,竟是個河東獅。

“唯小人和女人難養也。”薛庭儴聽聞下面如此議論自己,氣得吹胡子瞪眼站在二堂中跳腳罵著。

下面聽到他這氣急敗壞的罵聲,俱是搖頭竊笑不已。

隨著外面日漸風頭甚緊,薛庭儴十分關心抓倭寇的事情,每天都要問上幾遍。若不是現在他行動不方便,甚至打算親自外出剿寇。

樊大柱被他問得頭疼不已,沒想到這滿身書生氣的知縣大人,竟如此意氣用事。

也是薛庭儴實在啰嗦得厲害,每次詢問都會問得十分詳細,從倭寇在哪兒出沒,到衛所派出去多少人,甚至各種和樊大柱猜測倭寇的藏身之處。

樊大柱本就心虛,被他這麽盤問著,說句話都得時刻繃緊了神經,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麽。

這日,又來了人說大人有請,樊大柱心中一陣煩躁感。甚至恨不得全盤托出,到底如今正逢關鍵時刻,他也不敢畫蛇添足,只想著等這幾日過去再說。

哪知去了後,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不對勁的是薛庭儴的臉色。

薛庭儴如今已經好多了,就是走路還有些瘸,他冷笑地看著樊大柱,那目光像是一條盯緊了獵物的蛇。

樊大柱心中就是一慌,還要佯裝無事問什麽事。

薛庭儴誇張地冷笑了一聲,才道:“將人帶進來。”

胡三從外面走進來,身後還跟著薛庭儴的兩名隨從,這兩人手裏拎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倒是看不清面目,但只看其衣著打扮,樊大柱的心就止不住往下墜落。

他還在裝傻:“大人,這是?”

“樊縣丞看此人可是眼熟?”

樊大柱心中更慌,正想狡辯一二,就聽薛庭儴罵道:“不是我說你們酒囊飯袋,就這麽幾個倭寇便抓不住,你瞧瞧你瞧瞧,這不是抓住了!”

胡三一臉巴結的奉承,當然若是沒臉上那道疤就更像了。他一改平日裏的沈默寡言,口齒伶俐道:“老爺,不是小的說,那些衛所的兵卒實在不中用。小的就是靠您的運籌帷幄和算無遺漏,才能抓住這個倭寇頭子,您不知道,小的抓住這人的時候,他還在一處民居裏睡大覺呢,被小的端了個正著,可惜就他一個人,其他人倒是未曾看見……”

聽了胡三的話,樊大柱才哭笑不得的發現,這叫瞎貓碰上死耗子?

他真沒有想到,薛庭儴每日拉著他碎碎念分析各種,竟是私下裏動了心思,瞞著人讓自己的隨從去捉人,還真就讓他給捉住了。

如今該怎麽辦?難道真要全盤托出,若這薛庭儴是個認死理的該怎麽辦?樊大柱樊縣丞實在沒準備好。

就在他糾結無措之際,薛庭儴也說話了。

他滿臉得意之態,瞅著樊大柱笑著道:“實在容不得本老爺不佩服自己,不過是掐指隨便一算,就把這頭子給抓住了,也不知上報朝廷,朝廷會賞本老爺點兒什麽?”

樊大柱被他雷得啞口無言,繼發現薛大人是個嫩頭青,書生氣太重之外,他還發現此人是個狂妄且不知的。

怪不得有這麽一句俗話說,人的本性是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慢慢展露無遺。這薛大人之前剛上任的時候,可完全不是這樣。

那邊,薛庭儴幻想完朝廷會如何封賞自己後,可能是因為心情太好,又調侃起那宛如死狗也似趴在地上的倭寇頭子。

“不是本老爺說,你做什麽不好,做什麽倭寇?”

胡三不識趣地插了一句:“老爺,這倭寇可不是自己選的,天生就是那種類,爹生娘養的,改變不了。”

薛庭儴窒了一下,喃喃一句:“好像還真是這樣,爹生娘養的。”旋即,他換了口風,繼續罵:“你就是做個倭寇,也要當個好倭寇,沒事跑出來搶什麽老百姓,落在老爺我手裏的吧。”

胡三又道:“老爺,這倭寇只是一個行當,就跟有人做官,有人做寇一樣。他不是因為是倭寇,才做的倭寇,而是他本身就是倭寇……”

薛庭儴伸出瘸腿蹬了他一腳,胡三順勢就倒在了地上。

“你到底會不會說話?是你是老爺,還是我是老爺?什麽倭寇不倭寇的,一句話都解釋不清楚。你,你來說!”他指著樊大柱道。

樊大柱下意識答:“這倭寇本身並不是叫倭寇,不過是倭國的人,倭國太窮,很多人吃不飽飯,便有很多人出海做了浪人。這浪人是他們本土的說法,用咱們大昌的說法,就是出來做小偷、盜賊,專門靠打劫為生。”

“瞧瞧,瞧瞧!”薛庭儴用手指點點樊大柱,才去對胡三道:“跟人家樊縣丞學學,瞧人家說得多通俗易懂。”

胡三委屈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又看了樊大柱一眼,才道:“小的知道了。”

薛庭儴哼了一聲,算是聽見了,突然又問了一句:“方才我說哪兒了?”

樊大柱當場一口氣懸些沒接上,倒是胡三似乎非常了解自家老爺的性格,答道:“老爺你方才說到,就算做個倭寇,也要當個好倭寇,沒事出來搶什麽老百姓,落到老爺我手裏了吧。”

薛庭儴點點頭,繼續罵:“你知不知道幹倭寇被官府抓住,是要殺頭的?不光要殺頭,說不定會淩遲,你們倭國有沒有淩遲這道刑法?所謂淩遲就是把人捆在柱子上,衣裳扒光,用漁網裹緊身軀,劊子手就會順著從漁網裏露出了的皮肉割起,手藝好的劊子手,能割三千刀犯人才會死。當年老爺我還在京城的時候,曾在菜市口見過一個,那人叫一個慘啊……”

隨著薛庭儴血淋淋的訴說,那趴在地上的倭寇掙紮起來,就聽他用怪氣怪氣的腔調喊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薛庭儴滿臉可惜道:“不是老爺要殺你,是律法大如天。你難道不知道朝廷特別重視沿海一帶倭寇生事的事,老爺我之所以來到這裏做官,就是因為朝廷想重懲嚴懲你們這種人。你即是頭目,所犯罪過定然不小,老爺不會在這裏就殺了你,會將你押解上京,咱京中的老百姓還沒看過刮倭寇的呢,這次能讓他們開開眼界……”

田原小次郎也沒想到這文質彬彬的大昌官員,竟是如此歹毒陰狠。哪怕在他們倭國,敵對之人被抓,大不了就是剖腹自殺,也萬萬沒有用如此慘絕人寰的手段,去對付一個人的。

他被抓了本就心慌,要知道他在倭國也算不得什麽英雄人物,更是稱不上是扶桑浪人。能稱為浪人的,俱都是他們倭國的武士。

武士是不怕死的。而他不過就是個倭國底層的流民,因為快餓死了,才跟著船來到大昌。

大昌這裏土地富饒,物產豐富,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就比倭國的中層武士過得好。而這裏的老百姓是那麽羸弱,竟然怕倭寇。所以他就變成倭寇了,偕同一班同樣是流民的倭國人四處搶掠為生。

可惜安穩的日子沒過幾天,他就被人抓了。本以為要死,誰知道對方竟找他談了一樁買賣。

田原小次郎還不想死,他要什麽有什麽的日子還沒過夠,大昌的花姑娘是那麽美,比他們倭國那些臉上塗著白面還趾高氣揚的貴女美多了。若是可以,田原小次郎想留在大昌一輩子,成為大昌的子民,娶一個大昌的花姑娘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可如今這個夢破碎了,他還要被抓去用漁網捆著,割掉身上所有的肉而死。這個大昌的官員實在太狠毒,他從沒有見過如此毒辣之人!

“樊縣丞,樊縣丞你救救我,那人說過,就算我們被抓,你們官府也會保我們的!”田原小次郎用著並不流利的漢話道。臉已經被嚇得扭曲了,此時眾人才看清他的真面目,竟是一個面目蒼白,眼睛小的只有一道縫的中年人。

見多了當地人提起‘倭寇’,便聞風喪膽的場景,包括薛庭儴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就是生啖人肉活喝人血的倭寇?

樊大柱聽見這倭寇竟攀扯他,心中唾罵的同時,也有些慌了。

“你說什麽?本官聽不懂,來人啊,快把這個倭寇給押下去,擇日便押解上京……”

“樊縣丞!你能解釋解釋,他說的什麽意思?”薛庭儴瞇著眼,問道。

樊大柱被問得一陣楞,卻是再也沒辦法裝傻下去。他頹然地嘆了口氣,道:“大人,可否先將此人帶下去,下官容後再表?”

薛庭儴使了個眼色,胡三便讓人將田原小次郎給拖下去了。

“好了,你說吧。”

樊大柱抹了一把臉,低聲道:“其實這事本沒想瞞大人,瞞也瞞不過去,只是大人上任的時間不太湊巧,正好趕上今年最後一趟,怕大人壞了事,才會如此大費周章。”

之後,薛庭儴便從樊大柱口中聽到所謂的真相。

其實真相與他猜測的般無二致,這事在當地也算不得什麽秘密。

以樊大柱的身份,他其實知道並不太多,只知道有人借著定遠縣那早已廢棄的港口往外運東西,且數量極為龐大。而打從他做上這縣丞的時候,這種現象已經存在了,

這些人不光買通了地方縣衙,也買通了當地衛所,替他們保駕護航,甚至府城那邊也有他們的人,勢力極大。

很久以前,這些人是極為猖狂的,只是近幾年怕惹來朝廷的關註,他們行事才會越來越謹慎。包括田原小次郎這些人,就是上面吩咐弄出來的。至於是誰弄的,樊大柱並不知曉,只知道他們縣衙不要抓這些人就行了。

不過樊大柱不知道,不代表薛庭儴不知道。

這不過是些小手段,在那夢裏他就拿著海寇肆掠,阻撓過朝廷開海禁。而有這些指哪兒打哪兒的倭寇,頗有掩人耳目的作用,不光能哄騙朝廷,還能讓那些不知內情的老百姓,平時沒事少出門,以此來給這些人行那見不得人勾當的機會。

這些薛庭儴早就猜到了,他今日會演這麽一場,一是為了從樊大柱口中得到真相,二來也是另有所圖。

“樊縣丞,你既身為朝廷命官,該知道朝廷命官是做什麽的!”薛庭儴十分痛心疾首。

樊大柱似乎也破罐子破摔了,道:“薛大人,入境隨俗,想必這話您也聽過。您是兩榜出身的進士,來這裏也不過就三年,而我這種所謂的朝廷命官,很可能就會待在這裏一輩子。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這些人我惹不起,也不想去惹。這天底下就沒有嫌銀子紮手的人,送上門的銀子,不拿白不拿。”

“你可對得起治下被倭寇搶掠的老百姓?”

“這些倭寇不會殺人,頂多就是搶些物。再說了,薛大人你可知道這些老百姓很久以前過得什麽日子?”

薛庭儴一楞。

樊大柱滿臉譏諷地看著薛庭儴,冷笑道:“定海縣本就臨海,土地不夠肥沃,指望地裏的出產為生,每年還要給朝廷交那麽多稅子,老百姓早就該餓死了。幸虧還能靠打漁為生,當地又有幾處鹽場,雖是辛苦些,到底能換一碗飯吃……

“……朝廷說禁海就禁海,朝廷說內遷,就一律往內遷。鹽場停了兩處,漁也不能打了,你讓老百姓靠吃土過日子?糧長催交稅子的時候,您大抵沒見過是吧,賣兒賣女的也不再少數。這勾當確實見不得人,至少能給人一條活路。”

“可若是有一日被朝廷知道?”

“你不說,我不說,山高皇帝遠,朝廷不可能知道。即使能知道,上面還有那麽多人,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樊大柱冷笑道。

說完,他就轉過身,朝門外走去。

走了兩步,他突然頓了一下:“對了,薛大人,忘了告訴你,我就是本地人,土生土長的當地人。”

薛庭儴楞了下。當地人,意思就是他之前所言非虛?

“那若是我上奏了朝廷?”薛庭儴聲音很輕道。

樊大柱連頭都沒回,邊朝外走邊道:“要去盡管去吧,但有一句話要提醒薛大人,你的奏章不一定能出寧波府,說不定過兩日您一家三口便沒了。”

樊大柱已經走了,薛庭儴的臉色卻是陰了下來。

“大人。”胡三在一旁猶豫道。

薛庭儴擺了一下手,胡三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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