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向外，他看向院中那棵不結桃子的桃樹，嘆道：“剛來時，這屋子遍地淒涼，入眼凈是蕭瑟，現在待出感情卻要離開了，希望吳嫂子能好好打理這宅子”</p>

“會的，慕容少爺說過，鎮國公曾花重金聘請高人，說這屋能蔭子孫、出狀元”</p>

想起當時的隨口胡藹，慕容羲大笑“那時為盡快融入這裏，沒臉沒皮的話說了不少”</p>

“是啊，我心想真是奇怪，這人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如果有心建立好名聲，根本就是信手拈來，怎麽會在京裏鬧得人憎狗厭？”</p>

他輕輕一笑，那是因為自卑自厭，覺得自己不該被生下來，覺得反正做什麽都會被討厭，不如一路爛到底</p>

是她說“命是弱者的借口，運是強者的謙詞”，於是他反覆咀嚼、不斷省思，慢慢地重新自我定義</p>

慕容羲回答，“也許是這裏的人與京城裏的不同吧”</p>

尤其是他身邊有了一個秋子瓔她總愛看他、看得發癡，看得不經意間流露出崇拜，是她讓他開始正視自己、相信自己</p>

“永遠別為不值一哂的人付出心力，你只要負責替自己的成就開心就行”她笑著說，彎彎的眉毛讓她看起來很漂亮</p>

他也跟著笑是啊，他學會了，旁人批評已經再也影響不了自己</p>

走到大樹前，掌心貼上樹幹“我一直在等它結果，它辜負我了”</p>

慕容羲意有所指地看著她，心底卻想：無妨，他有足夠耐心慢慢等待，等她回饋自己一季豐收</p>

“吳嫂子早就說它不會結果你們打過賭，你輸了”</p>

“我沒輸，說不定它明年就開花”</p>

“勝負欲這麽強？”</p>

“對，這件事情我非贏不可”贏得她的心，贏得她的感情，這件事，他不允許自己一路輸到底</p>

拉起她的手走到房間前方，兩人擡頭看向屋檐，那裏有幾個燕子築的泥巢，每年都會有春燕在裏頭誕下小寶寶</p>

“沒想到我會對這個破房子心生不舍”</p>

“人生總是充滿悖謬，沒有失去就不會懂得珍惜”</p>

“對”他同意，所以她……他不允許自己失去“明天一早我們就上山，爭取中午之前趕回來”</p>

“我們？不必，我可以自己去”</p>

“你不是要去采月夕草？那草我也有分的”當日是他們一起種下，自然要一起收成</p>

望著他的堅持，她笑開，或許這是最後一次的“約會”，享受吧、珍惜吧</p>

＊</p>

子瓔起個大早，剛打理好自己，慕容羲已經在外頭敲門“你好了沒？”</p>

“好了”推開門，發現他已經拿了窶子、抓著藥鋤站在門外</p>

“我們早去早回，回來時順便把鑰匙送到裏正家”</p>

“好”</p>

“若他們把宅子打理得好，就一直給他們借住，若打理不好就收回來”</p>

“你怎麽知道他們打理得好不好？”</p>

“有空咱們得回來小住，我還等著桃樹開花結果呢”</p>

他是認真的嗎？和誰回來？她嗎？</p>

子瓔沒接話，和他一起往外走，沒想到瞿盈盈也站在外頭，好像已經等了好一會兒</p>

“你怎麽起得這麽早？”慕容羲訝異</p>

“我要和你們上山采藥啊”她笑得一臉討人喜歡的天真爛漫</p>

“山路不好走，我們又趕時間，你就別去了”</p>

“不行，離開之後，恐怕這輩子我都沒機會再來了羲哥哥答應過我，要帶我上山玩，可不能隨口說說，今天就得落實”</p>

慕容羲為難地看了一眼子瓔</p>

子瓔輕嘆看吧，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昨兒個夜裏還想著呢，最後一場約會，她要制造許多回憶殺，留待日後細嚼，平添幾絲甜蜜她沒表示意見，只是接過窶子、藥鋤，搶快一步往前走</p>

舊時的風、舊時的景，他們來過無數次，哪裏有松樹、哪裏有野果，哪裏能夠摟到小兔子，這座山是他們的後花園，心情好或不好，一有機會兩人就會攜手到此一逛</p>

他還笑話過她，“老這麽爬，會不會把你給爬瘦了？”</p>

旁人在意她太胖，他卻在意她變瘦，他說過最好聽的那句話是什麽？</p>

萬一你瘦下來，變得比我好看，被旁的男人覩覦了，我該怎麽辦？</p>

然後他撕下一支烤得油亮金黃且肥滋滋的兔腿給她</p>

她不解，問：“人人都喜歡女子貌美如花，你怎麽會看上我？”</p>

他說：“要看貌美如花，我找面鏡子照照自己就行”</p>

她問他看上她什麽？他想也不想就回答，“我看上你對我好，這世間再不會有人比你對我更好”</p>

真是傻瓜，別人待他好，是因為看見他的價值，而她不過是比旁人更早知道他的價值</p>

瞧，原書裏的女主角不也是看清他的價值，明白這男人值得托付？</p>

但她沒有戳破事實，只回答道：“你值得，未來你會變成人人都消費不起的奢侈品，屆時他們仰頭看著你、羨慕你，即使想要對你千般好萬般好，你也不見得願意給他們機會”</p>

這話讓他滿意極了，樂得一把抱住她飛轉好幾圈</p>

他停下來，她喘、他也喘，他抵著她的額頭說：“人人視我如糞土，只有你見我如黃金”</p>

那時……他們很甜蜜</p>

“有果子，羲哥哥你看！”瞿盈盈清脆響亮的聲音在林間穿梭</p>

說實話，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聰明剔透、靈慧美麗，性子親切不矯情，連村人都能與她打成一片，可見她有多討喜</p>

這樣的女子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如果子瓔是路人甲或觀眾A，也會期待嗑瞿盈盈和慕容羲的CP，偏偏她不是觀眾路人吃瓜群，她是倒楣的女炮灰</p>

她已經用盡全力給自己加戲了，她拼盡全力把炮灰變成正派女配，本還妄想著晉身女主，但眼下看來……怕是不能夠</p>

為了讓觀眾替自己意難平，她還能做什麽？只剩下在最合適的時機點，退出這場競爭罷了</p>

在愛情面前，能像她這般理性的女子不多，有時候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p>

只……她不僅僅是個角色，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吶，她也會心酸難受，會委屈哀愁</p>

但成年人的崩潰不能現於人前，如若在人前崩潰，那麽她丟失的除了愛情男人，還要賠上驕傲自尊她無法爭取前者，只能竭盡全力保住後者</p>

假裝沒察覺身後的甜蜜互動，她埋頭快走，這時咻咻咻、幾道黑影從天而降，子瓔猛然擡頭，對上犀利目光</p>

“子瓔！”慕容羲大喊，沖上前把她護在身後，警戒問：“你們是誰？”</p>

“取你性命之人”說著長劍一揮朝他肩頭砍去，慕容羲推開子瓔，迅速迎戰對方</p>

你來我往幾回合試探後，慕容羲確定對方的身手不弱，他邊戰邊退，慢慢來到子瓔和瞿盈盈身邊，下一刻猛然轉身，左手抓起子瓔、右手拉過瞿盈盈，飛快往森林深處跑去</p>

死命朝前奔跑，在這場追逐戰中，子瓔和慕容羲占了大便宜，他們對這裏的地形林木了若指掌，哪裏有水、哪裏有洞，哪個轉彎處可以藏身，哪裏會讓人產生錯覺、追錯行蹤……</p>

於是他們很快甩開刺客，跑到她上次躲雨的山洞裏</p>

在山洞前方不遠處有三條小路，一條通往水潭，是他們種植月夕草的地方，一條通往山崖，這條路的樹木最高、動物最多，因此他們置下的陷阱也最多，最後一條路很小，彎彎繞繞的，路旁伸出來的雜枝常常會把衣服勾破，但那是下山道路，一路到底就能回到村子</p>

慕容羲把兩人拉進洞中，扯來一堆藤蔓蓋住洞口，他不敢心存僥幸，張大眼睛頻頻往外張望</p>

“如果刺客追過來發現我們，子瓔，你帶盈盈往水潭方向跑，直接躲到瀑布後面，他們肯定找不到”慕容羲說</p>

“那你呢？”子瓔剛要開口，瞿盈盈搶先一步問</p>

“我往山崖方向跑，那條路上有陷阱，我引誘他們入殼”</p>

“可以”子瓔從荷包拿出藥瓶遞給他“危急時將藥粉撒出去記得，要站在逆風處”</p>

“那是毒粉？”瞿盈盈嚇得倒抽口氣，死死盯住瓶身真是看錯秋子瓔了，還以為她柔弱可欺，沒想到竟然這麽狠毒！</p>

“不算，但是有刺激性，眼睛沾上會暫時的失明”解說過後，她看向慕容羲“記不記得我們獵山豬的那個陷阱，一直都沒有用上，你試試看能不能引誘他們跳進去”</p>

“那個陷阱不夠深，就算掉進去，憑他們的身手，三兩下就能月兌困，這樣反倒讓他們心生警惕，不如再往前跑，到竹……”</p>

看著正在討論方案的兩人，瞿盈盈強勢插話“你們不要擔心，只要我出去就可以，那些人的目標是我”</p>

“為什麽是你？”子瓔眼帶疑惑</p>

“離京前，父皇就預估過這種狀況，畢竟董家盤據朝堂這麽久，哪能鐘除得幹凈，定會有漏網之魚，誰曉得他們還有沒有藏得極深的勢力，為保萬一，父皇給我一紙遺詔貼身收藏</p>

“所以我猜他們是為我而來，只要奪走遺詔、殺我滅口，就沒人知道世問還有個瞿翊，更不曉得父皇想傳位給四哥”她邊說邊取出遺詔</p>

慕容羲撥開藤蔓，靠著透進來的一絲光線，和子瓔飛快讀取內容</p>

他頓時更急了，莫非自己評估錯誤，此番上京真是二皇子的誘敵大計？</p>

“羲哥哥，我必須完成父皇命令，我出去把人引開，你們留在這裏，等安全離開後，還請羲哥哥保護四哥進京，傾全力助他登基”</p>

丟下話，她起身往外跑</p>

匆促間慕容羲急忙將她抓回，瞿盈盈沒站穩摔進他懷裏</p>

這一摔，像是把她好不容易聚積的勇氣都給摔沒了，她癱軟地趴在他胸前，抓住他的衣襟嚶嚶哭泣</p>

慕容羲邊拍背安撫，邊將遺詔塞給子瓔，說：“還是按照我們所議行事，子瓔，我把盈盈托付給你了”</p>

給了遺詔，又親口托付？什麽意思啊？意思是緊急時刻，她必須代替瞿盈盈赴死，盡忠盡義保百年聲名？真是對不起啊，她不想名留青史，對死後牌位送不送忠烈祠沒有Fu</p>

子瓔想把遺詔推回去，還想諷刺兩句——喜歡的女人自己保護，這時不英雄救美，啥時救？</p>

可惜她難得地想刻薄一回，老天卻不給機會刺客到了，他們在附近兜兜轉轉，像在思考獵物會往哪個方向逃</p>

從藤蔓縫隙間往外看，慕容羲壓抑呼吸，緊盯那個走到洞前的黑衣男，汗水從額間滲出、滴落，他輕輕轉身卻用力握住子瓔的手心，再次鄭重托付</p>

她一點都不想答應，但他篤定的眼神讓她無法反駁，只能咬緊牙根點下頭</p>

他松口氣，壓低聲說：“跑！”</p>

慕容羲拉著子瓔、子瓔拉著瞿盈盈，三人沖出山洞，黑衣人迅速圍攏</p>

子瓔剛擡腳準備往水潭方向跑，誰知瞿盈盈不照計劃行事，竟然一把甩開她的手，朝彎曲小徑跑去</p>

見狀，子瓔想追上前，但慕容羲反應更快，他甩開子瓔朝瞿盈盈飛奔，然後刺客全向他們追去</p>

停在原地的子瓔傻了，看著空空的兩只手她被拋下了嗎？她是不是也該朝小徑跑去？</p>

一聲低笑喚回她的神智，擡眼，她發現僅存的一名刺客正朝自己迫近</p>

子瓔一步步往後退，對方則慢慢靠向前，獵物已在囊中，他不心急，還能用目光上下打量，嘲笑對方身材</p>

一退、再退，下一刻她猛然轉身，別無選擇地朝山崖跑去</p>

計劃驟亂她只能臨機應變，子瓔很清楚自己的體力和腳程絕對贏不了刺客，想活命就沒有猶豫空間，於是她死命往前狂奔</p>

刺客半點都不心急，像玩貓抓老鼠似的，帶著幾分逗弄意趣，不疾不徐的跟在子瓔身後</p>

她記住阿羲的話，放棄捕抓野豬的地洞，憋氣咬緊下唇，邁起兩條小肥腿繞過陷阱，邊跑邊往後看</p>

刺客還在笑，她停下來他也停下來，彎彎腰、攤攤手，他請她繼續往前跑她只好深吸氣，使盡全力，氣喘籲籲繼續往前</p>

他又笑，在看見她狼狽摔跤時，更是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p>

看著一顆球在前方連滾帶爬，很有趣是嗎？別人的性命在他眼裏不過是空氣？憑什麽啊，他是主宰生死命運的上帝嗎？</p>

子瓔越跑越生氣，終於她跑不動了，背靠在參天大樹前，她放下窶子、取出裏頭的藥鋤和小斧頭，緊緊握住抵在胸前，大口大口的喘著氣</p>

想跟他對幹嗎？刺客忍不住又捧月覆了</p>

實在是她的模樣太可愛，像只胖兔子似的，鼓著圓嘟嘟的腮幫子，張起無害的小爪子想威脅獵人，這樣的萌娃讓人很難下手啊，可惜主子有令，真是對不起了</p>

他慢條斯理地提起劍，慢吞吞地走向前“不跑了嗎？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陪你再跑一段”</p>

要是直接累死她，不必血濺長刃，罪惡感會比較輕吧？他想</p>

可惜，就是太花時間了點</p>

搖搖頭，高舉長劍，他會快一點的，快到讓她感受不到疼痛就進了閻王殿，他能為她做的，就只有這樣了</p>

殺氣在眼底凝結，子瓔看得清清楚楚，她縮緊雙肩，鼓勵自己不要害怕</p>

不怕，堅持，她會活下來的，一定會活……五、四、三……心底默數，她高舉斧頭，所有力氣在指尖凝聚</p>

時間到！她把斧頭朝身後樹幹砍去，刺客被她的動作搞得一頭霧水這是在幹麽？想砍斷樹幹壓死他？那可得砍上大半年吧……</p>

還沒想完，一片布滿尖銳利刺、長方形用竹子編成、門板大小的暗器朝他身後甩去</p>

那是子瓔和慕容羲用來殺野豬的，他們曾經在這裏被攻擊過，狼狽的兩人爬到樹上，俯瞰野豬不斷用撩牙撞樹幹，心驚膽戰</p>

那幕讓她夜夜惡夢，安神湯也救不了她的睡眠</p>

他說：“解決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面對它”</p>

於是他帶著她過來設下這個陷阱，心想再遇到相同的事，就能保住身為人類的尊嚴，沒想到尊嚴還沒受到威脅，卻先救了她的命</p>

重力加速度朝對方身後甩去，瞬間七、八寸的銳刺從對方身後紮入、自前胸鉆出，十幾個血窟窿，讓他變成被釘在木片上的中國耶穌</p>

子瓔閃避不及，鮮血噴了她滿身滿臉，濃濃的血腥味鉆入鼻間，溫熱的液體占據知覺，她嚇懵了</p>

那人怒目暴張，低頭看著自己身體，死不瞑目啊……無害的胖兔子，怎麽會這麽惡毒……</p>

隨著鮮血噴出，失去生命跡象的刺客緩緩往後仰倒，他的眼睛張得很大，到死都不明白發生什麽事</p>

子瓔就這樣站著，直勾勾地與刺客對視</p>

殺人了，救人的手奪走人命……她試著抹掉臉上血漬，可是越抹越大片，再也擦不掉了，這將烙印在她的生命裏，成為她翻不過去的那頁</p>

她發抖，抖得無法站立，順著樹幹滑倒在地，血腥味、土腥味、冰冷的氣息席卷全身，她很害怕很委屈，她很希望慕容羲就在身邊，抱抱她安慰她，告訴她，那不是她的錯</p>

但是在最危急的時刻，他選擇了瞿盈盈</p>

做出決定了……不必懷疑了……他愛她、她愛他，男女主角終於排除萬難走到一起，這是皆大歡喜的結局……</p>

若不是皆大歡喜，書不會暢銷，不會翻拍成電視劇，更不會讓作者聲名大噪，所以啊……命運早就做好安排，即便她努力洗白自己，即使她用盡全力發揮價值，也……沒用</p>

所有的心血都是白費，所有的竭盡全力都很可笑，到最後作者會不會用“一相情願”來解釋她的愚蠢？</p>

他終究是選擇了瞿盈盈……</p>

呵呵，還以為能夠撐到進京，還以為能夠好聚好散好好說再見，還以為自己有機會瀟灑揮手，用酷颯風說“我們更適合當朋友”</p>

她想過很多劇本的呀，誰知一章都沒用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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