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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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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劫(一)

雨刷刷啦啦,或疏或密,或是一陣空白。

自下午堂溪毓和蘇繹大吵一架之後,分道揚鑣便是最體面的路,更甚者便是悄無聲息。

堂溪毓趁楊躍手下的護衛換班,帶上剩下四人上路,絲毫沒提及留在院內的蘇繹。

不過。倘若他再說一聲,結果大有不同。但這也是後話。

路上,不知詳情的重明和莞清,直到走遠才發覺少一人。

欲問堂溪毓發生何事時,卻瞧她安然睡顏,誰也開不了口。只能與醒者交換眼神。

堂溪毓睡得恬靜,額鬢碎發輕輕掃落,卻在打雷時皺眉。而這香甜睡意迅速蔓延,哈欠聲接二連三。

稍候,除了重明與夏參戴鬥笠驅馬車,車內三位女娘均酣然寤之。

落雨最是離別日,常叫人沾襟比散絲。且馬蹄濺泥,更聲伴,驚雷夜轉多。

夢卻如迎春雨,深夜冒了果。

好夢不長,噩夢如影隨形。

裏頭的堂溪毓走在江邊,也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她一人踱步,漫無目的。

或許是在等待些什麽人、什麽物。

若從天上看,那她走過的路跡雜亂無章。愈走愈急,一會兒踩壞東邊花,一會兒凹了西邊的土坑,似乎把一螞蟻丟進混沌中。

她孤身一人,江水東流急湍,隨之而來的風刺骨,她辨不出春夏秋冬。

突然——

“堂溪毓……堂溪毓……”

身後傳來。

這聲如同蟲子在果子上蠕動,點點侵蝕她的耳骨,淅零零刮陣大風。

猛轉頭,堂溪毓恐被這陣祟氣纏上,慌忙伸袖子遮住。可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會巧鉆空子,背後不得便從周遭襲擊。

她更心驚膽戰。此時,已是半夢半醒。且聽陰風颯颯。

“堂溪毓……堂溪毓……”

撲剌剌一聲響,不像真人所發。如今她已有些許修為,雖無蘇繹那般陰陽眼,但至少能敏銳察覺詭異。

說到底,多虧了蘇繹。這一說,這一探究,竟敲開堂溪毓的心殼,裂出淺淺心思,名叫愧疚。

“堂溪毓……”

奇怪,再什麽妖魔鬼怪,也不會單單喚她名。

江邊,深夜,喚行人名。

——江倀!

一種倀鬼,大多是溺水而亡者,死後亡魂無所依,只能在江邊游蕩。他們會一直喚行人名諱,倘若行人應之,便會被拖入水中溺死。

故這祟氣便是不知名的江倀,試圖引誘堂溪毓下水!

知己知彼,不能百戰不殆,也能振作士氣,不至於病急亂投醫,死不瞑目。

她孑然一身,迫使自己站穩腳跟,將手腕露出,甘州牛龍所贈的海天一鏈得以施展拳腳。

手一擡,口訣一掐,滾滾江水沖擊岸邊,浪滔滔。接二連三的浪花,將那聲病怏怏的呼喚湮滅。

似雪,似稻穗,似白花瓣,江面蕩漾,如同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兩間只剩水流聲。

再一眨眼之後,堂溪毓看見的便是松木搭成的車廂,一香囊懸掛,乃從前堂溪風所繡。

寓意平平安安。

堂溪毓胳膊有些發麻,車簾子裏裏外外地晃悠,雨水斜飄。下一瞬,秋芝迷糊間捏緊了她的胳膊。

“什麽……”

秋芝嘴裏還在呢喃。

“你誰啊?”

另一邊的莞清也在低語。

可能她們也做了這怪夢!

堂溪毓心念不好,莞清屬青丘九尾,雖被限制了九尾之能,無法識認妖怪本質。但她定是了解過倀鬼這一類。

而秋芝則不同了,她什麽都不知道!

堂溪毓猛然擡起一掌,斬草除根般用力,擊於秋芝後頸,另一掌也從莞清後頸發力。

“啊——”

倀鬼帶著怪夢均被她掌除。

兩人雙雙吃痛,叫聲先於睜眼。

馬車也隨之停下來,笞馬聲響徹雨夜,堪比驚雷。

“小姐,剛才我做了個夢,有人一直在喊我,我剛想問他時被打飛了……這到底是不是夢呀,我這脖子怎酸疼得真實。”

莞清聽完秋芝的話,驚訝道:“我也做了這怪夢!誒?這車怎停下了?”

隔了一層簾布,夏參在外面急切道:“發生何事了!”

堂溪毓道:“這夢我也做了,得虧我睡得半醒,才沒中了江倀的詭計。而後發現莞清與秋芝也困在夢中,我怕來不及,便以掌擊,倒是多有得罪。”

“啊?江倀莫不是話本上所出現的那位?”秋芝後怕道。

堂溪毓沈重地點頭:“夏參,現在到何處了?”

“剛經過漢水,後天天亮後便能趕至金州城外。”

這樣一來,能解決不少困惑。只是還有些蹊蹺難說,這倀鬼為何入夢,為何只喚女娘名,卻對驅車二位毫不在意?

奈何時間緊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兩日後,多虧莞清一雙媚眼能蠱惑人心,眾人不用公驗便大搖大擺進了這金州城。

可惜,僅蠱惑了監門將軍,卻未註意到不遠處的路人,這叫那人記上心了。

“這金州城才叫財大氣粗,多闊氣啊。”莞清見著集市,各種小攤位小物什琳瑯滿目,叫她好生新奇!

巴不得這兒摸摸發簪,那兒瞅瞅瓷具,上面有奔騰瀟灑的馬,她還淘到一個瓷碗,上面畫著的是一只白狐賞梅。

她看得癡迷,心裏較量起她美還是這瓷碗美。很快,她想倒也不用這麽麻煩,總之她更美就是了。

“看什麽呢,一兩呢,你有這錢出嗎?”重明湊過來。

莞清欣喜的花開始枯萎。更在看清重明那張臉,襯得他語氣更加欠揍。

活活想起之前也是這貨,自言自語還牽扯了她,說她長得像雄的!

“我偏要!”莞清更加堅定了要這個瓷碗。

“你又沒錢,想要就有?”重明心想她莫不是不懂人間的規矩。

“我就要!”

“你妄想!”

……

“行了,我來出。”

僵持不下之時,堂溪毓掏出香包,卻發現見底了,碎銀放在秤桿上怎麽也量不出一兩。

完了,錢掉在路上了。

只剩這種可能了。

“店家,要不您給我們少算些,我們以後老來買。”堂溪毓眼巴巴地笑,碎銀倒回手心,更顯局促。

那店家道:“公子呀,這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做了!瞧著姑娘長得美比牡丹,你們幾位既想討美人歡心,這出錢,至少往上提一提。”

五人之中,僅莞清一人女裝,其餘皆圖個省事,繼續著長安的行頭。

重明卻在想是誰比牡丹,難不成是莞清?

“店家,你看著我,你說這瓷碗是不是……”莞清眼眸放亮,乃魅惑之術。

店家明顯著了道,兩眼放空,飄飄然。

“不。”堂溪毓捏住莞清的肩頭,稍用力使她轉身,結束此番魅惑。

店家搖了搖頭,感覺剛剛短暫地瞇了一覺,夢裏差點就將這碗送給了那姑娘。

莞清只好咬牙,知曉堂溪毓不願意使用這種手段,她鼓了鼓嘴。或許懊惱竟在堂溪毓做出這種事。

“錢不夠就再攢攢吧,不過你們可得盡快,且不說這瓷碗是天下獨一份,你們若來晚了,這碗便被賣給顧家了。”店家把瓷碗收好。

“顧家?”

“你們是哪蠻荒之地來的?竟不知曉顧家,金州第一大世家。他們明日便舉辦燒尾宴,還說平民也能去蹭點酒吃。”

店家說完便去招待另幾位客人,隨他們挑挑揀揀,再吹捧一邊每個瓷器背後的故事,精彩絕倫,還不重樣。

聽上去倒是威風。這還是堂溪毓從前聞所未聞的一個姓。

“燒尾宴?燒尾巴嗎?變態啊!”

莞清氣憤中有些恐懼,莫不是又有一批狐妖慘落他人之手。

秋芝在旁笑道:“僅是寓意而已,其實就是一筵席,有豐盛的酒饌,還會鼓樂奏舞,好不熱鬧。”

莞清仍不解:“寓意?燒了尾巴能有什麽寓意?你們人間竟是這些怪聞。”

堂溪毓道:“一般是慶祝升遷或士子登科。所謂燒尾,是指新羊初入羊群,火燒羊之尾方能使其安定。這便是,神龍燒尾,直上青雲之欹。”

“行……行吧。你們開心就好。”莞清打了個冷顫。

堂溪毓莞爾一笑後:“不過如今還有一事,我們盤纏花盡,得先賺些錢才能繼續上路。”

重明問:“怎樣賺?”

霎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腦海回響——我靠捉妖掛單生活。

“掛單賺錢。”

食怨怪,三百文。

“三百文起步。”

堂溪毓擲地有聲道。

其餘幾人都感受到她說這兩句話時格外驕傲,仿佛幾日的奔波勞累均在這時煙消雲散。

她心裏也有感受,記憶中的畫面釀出蜜。只是深想過後,愧疚感愈發濃郁。

“你有方向嗎?”夏參問她。

“暫時沒有。”

重明猛然拍腿:“可以我們三個妖怪去假把式嚇唬些人家,然後你閃亮登場,這樣不就盆滿缽滿了嘛!”

“……”

聽取鴉聲一片。

莞清嫌惡道:“你一人去吧,別帶壞了我們白狐的祥瑞之意。”

夏參讚同:“我不認識你。”

“……”重明喉嚨動了動,說不出一句。

秋興連天,幾位少年人難得直白面對生計,脫離家族在外存活,並非容易。

而化疾之道,究竟在何處?

他們走街串巷,就差沒大聲張羅自己,遇見了尋尋覓覓的單子——就掛在榜上,藏在角落。

那時他們僅忙於高興有錢可賺,有路可走,誰也沒意識到,這將是一場浩劫。

金州,又要待上一段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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