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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緣(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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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緣(七)

堂溪毓聽清重明的嚷嚷,豁然開朗般,瞇起眼睛,抿唇看他。

重明頓時發覺腹部不是那麽疼了,也就摔了個屁股墩,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反倒是她直率的目光害他不知道看哪,臉頰粉撲撲,心裏暗數幾個數,猜她何時才開口關心。

他手指不自覺地勾了勾。

“重明。”堂溪毓緩緩開口道。

重明殷切地擡眸:“沒事,區區小——”

“你對國師的了解有多少?”

他身邊的粉紅泡泡被堂溪毓的話戳破,明明聽清了,卻還問:“什麽?”

“你似乎挺了解國師,不知你是否知曉地牢具體位置,或者,狐妖們會被關押在何處?”堂溪毓習慣性咬住下唇,她想天黑之前不去找到白狐,他們則兇多吉少。

本是當權者旨意,起初她只想力所能及扶襯一把,但此刻不同了。

她救治好的白狐就沒有被人掠奪的理由。

而且,道長守不住的我來守。

她默默較勁,對蘇繹欺瞞的怒氣轉化成實力的比拼,賭氣也好,救人也好,對國師手下粗魯的對抗也好。

這地牢,她去定了。

重明被她毅然決然的表情撬開了嘴,不去管轄心痛:“漂泊時路過一私宅,盯梢許久才知曉那是國師私宅,而國師正巧不在,我便飛上去覓食,不能說偷。沒成想聽見了地下深數尺處,有尖叫與怒罵聲,大抵是五臟俱毀,否則難有人發出這種聲。”

歷歷在目。他光是聽,便能想出地牢陰暗處瀝水,苔蘚在角落橫生,肉塊脫骨,血流近幹涸,貫穿著因力氣耗盡才漸小的哀求怒罵。

堂溪毓深深吸了口氣:“此番須小心,天黑前必要到達。”

“我同你們一起去。”

蘇繹的手腕上還繃著手絹。

堂溪毓這才瞟他一眼,對視一秒後轉身道:“道長好生休息吧,人多未必方便,我與重明、夏參前去即可。”

被點到的重明正求助於秋芝。

“唐姑娘是還在生氣嗎?”蘇繹欲上前卻不得不止步。

“道長多慮,我們只不過各有所需,現下也單是我一人選擇,不勞煩道長了。”

說完,堂溪毓便帶著重明和夏參出門,重明的視線在二人間游轉,最終被堂溪毓瞥眼才老實出門。

就連話癆的秋芝也只說了句:“小姐千萬小心,夏……你保護好你們吧。”

她還不知該如何面對是只妖怪的夏參,僅懊惱自己不生氣。

蘇繹默默站著,門檻似乎將世界一分為二,他望著,心底空落落的。

明明她說的沒錯,他們本就是各有所需、相互利用,如今就算是分道揚鑣也不為過。

可為何會煩躁呢?

蘇繹回神,她的身影消失,融化於西風之中,唯有黃間綠的落葉轉圈、落地、染泥。

“道長你去哪?”

在一旁打掃的秋芝放下掃帚,看蘇繹杵了許久後邁出門檻,她疑惑地問道。

蘇繹淡淡道:“外出辦事,此院已設下結界,你且在這等著。”

他一臉嚴肅,秋芝木然點頭:“好。”

出門外的蘇繹看向堂溪毓遠去的方向,再扭頭,走向了另一側。

——

國師私宅地處郊外,獨得一方山水,真有一番隱居山中的雅靜,秋時桂花相伴,院裏卻長有旺盛薔薇,粉嫩得異常。

堂溪毓用袖子擦汗,疑惑地掃視:“重明應該不會出事吧。”

夏參雙手抱胸,高馬尾觸及肩頭,他擡眼皮道:“或許吧。”

她見他說話跟要給錢似的,頓時沒了興趣,依靠著一顆粗壯的樹幹,卻想起了蘇繹。

要是道長,他肯定會詳細講給我。

——緊要關頭想他作甚!

她捋了捋耳鬢碎發,以此平覆心情,掩蓋不為人知的想法,正好聽見飛鳥撲動翅膀。

她仰頭觀望,重明來了。他落地後即刻化作人身,手撐著樹幹換口氣,不小心將堂溪毓圈住。

她向外走了幾個小碎步:“怎樣?”

重明探測一刻鐘的時間,想必所獲累累。

“防備森嚴,埋伏在後山的那些人都回來了,估計地牢在園林下方。保守十尺有餘,但我沒見著那位國師,或許在宮中赴宴吧,畢竟院裏擺放了皇帝贈送的布帛衣錦。”

重明深深換口氣,方才躲避眼線屬實勞累,尤其院裏的薔薇花成精了似的,他無論飛往哪個方位,都能看見花蕊正對著他。

“對虧了你,不算完全茫然。”堂溪毓雖是莞爾一笑,但憂慮不減。

夏參問:“你們打算怎樣潛入?”

“你能不能讓護衛們全部睡死?”堂溪毓依稀記得蘇繹曾說痁犬能入夢。

夏參毫不猶豫道:“我能入夢,但不能讓他們做夢。”

“……”堂溪毓的夢碎了。

“硬闖?”重明不確定地看向二人。

“你倒是做起夢了。”夏參斬釘截鐵道,“下午交手,我們都是險勝,這院子裏的黑衣人數都數不過來,硬闖也就比跪地求饒多了些尊嚴,還不多。”

“誒!這不行那不行,你這人不想辦法凈說風涼話。”急得重明瞪眼。

夏參面不改色,冷冷道:“難道你直接去送死?”

“誰和你說這個了,我不就向秋芝討了個藥膏嗎,你至於像個——”

“都少說兩句吧。”堂溪毓皺眉頭,“莫關鍵時刻掉鏈子!”

秋日的性情不定,風也不定,直將墨黑天幕吹來,夾雜點點雨,潤濕發絲。

“調虎離山,以餌為誘。”堂溪毓擡頭深覺不安,

重明摸著腦袋問“哪兒有大蟲!”後惴惴不安地往後看,尋思將才也沒瞟見虎毛。

“意思是將主力調出去,方便我們潛入。”堂溪毓頓了頓,“以人為鉤代價太大,我們人少不適宜單獨行動,那麽……制造慌亂。”

“什麽慌亂?”重明疑問。

夏參輕笑一聲:“你不是很擅長嗎?”

“你少陰陽怪氣,真以為我聽不懂?”重明叉腰仰頭瞪他,給自己撐場子。

堂溪毓頗為無奈地扶額道:“行了,這慌亂說來也簡單,聽我……”

秋夜氣溫直下,似乎冬天耐不住性子了。瘦些的樹如抱團取暖般,呼呼幾聲往邊上的大樹倒去。落葉紛紛而下,一夜禿頭。

院裏巡邏的護衛猛然一嗅,發覺一股焦味,低頭捂住口鼻,卻發現影子呈紅色,將衣擺襯熱。轉頭,便發現大火欲吞噬大門,火苗燃到薔薇花邊,來不及打掃的落葉燒出響聲,劈裏啪啦。

幾人大驚:“走水了!”

一團團黑影在院裏亂竄,仿佛元宵下鍋煮爛了,黑芝麻糊成一團。

堂溪毓他們躲在另一側,正準備翻墻,卻聽見一雄渾的男聲:“少安毋躁!今日濕潤且雨將至,這火生得蹊蹺!”

芝麻糊不再流動。

“這都不上當。”重明悄聲道,滿是不服。

“無礙。”堂溪毓右手食指放在嘴邊,而後掏出一張符紙,如今已熟練到內心默念便能生火。

她輕輕吹氣,那火花便順風潛入火海,在薔薇便大展身手。

薔薇浴火,竟七扭八歪起來,似乎真有靈性,能與火抗爭。

“火再蹊蹺,這裏也不能不管,這薔薇要是毀了,國師定要我們好看。”另一位黑一男子見有朵薔薇殆盡,心急地去舀水。

這薔薇可是國師情人養的,已有一朵毀壞,若放任下去,在場的人都要完,比火場獻身還痛苦。

其餘人也紛紛行動,一鍋芝麻再次活過來,舀水的舀水,救花的救花,能力強者施法控火,仍有留在原處者,但減少了些許。

“唐惜姑娘你怎麽知道那薔薇是關鍵?”重明跟著往前小聲而快地走,洋溢著無處安放的讚賞。

“因為那薔薇特別。”堂溪毓看著圍墻高她好幾個頭,活吞口水,回頭對重明說:“先說這個,你能幫我翻墻嗎?”

重明羞澀地點點頭,火光點綴他的表情。他微微彎腰,等她上去。

“那……多謝了。”

重明開始思考稍後是否要扶住她的腳腕,以免背得不穩……但那樣有些冒犯,他心裏的兩個小人躲在大火邊爭辯怎樣背姑娘家翻墻,怎樣落地得更瀟灑,怎樣善後——

“咳咳。”

突如其來的一腳踩在他背上,堂溪毓並不重,只是與想法背道而馳,他沒忍住咳嗽。

接下來堂溪毓抓住圍墻邊,用力一蹬,另一只腳順勢攀上,整個人麻利地落下,防止院裏的護衛看見。他們這兒離園林最近,且護衛與仆人大多去救火,她只需掏出毒藥迷暈兩人。

直至堂溪毓踩著他翻墻後。

“你想什麽呢,還不過來?”

夏參坐在墻上問一臉懵的重明。

話雖這樣說,但他伸出了手。

重明抖抖衣服,無視那只手,騰躍起身,輕而易舉越過了這堵墻。

堂溪毓正貓著腰往前走,越靠近心心念念的地方,心裏卻越是忐忑。她悄聲但十分用力道:“緊著些!待會兒國師就回來了。”

她繼續貓著腰,卻想到甘州時,也是這樣潛入望月軒,但那時身後跟的是蘇繹。

“你聽到在哪兒了嗎?確切點。”

堂溪毓看向重明。

“我聽聽——”

重明連忙剎住嘴,生生撲向堂溪毓,兩個人齊齊躺在草坪上,夏參則躲在不遠處的柱子後。

“你——”

堂溪毓沒說出的話被重明捂住,他左手撐地,使整個人懸空在她身上,右手利索地捂嘴,他則側頭通過草垛間隙去看護衛的黑靴子踱步。

“你方才有沒有見著奇怪的影子?”一護衛狐疑道。

另一護衛拿著木桶晃了晃:“到處都是自己人,少一驚一乍,這火救不了,你我就等著被國師處死吧。”

“行了,少議論大人。”

“天殺的鬧火災。莫不是真有因果報應?”

“你真當自己命硬,提拔你做國師近身護衛,看你還敢不敢這麽說。”

……

堂溪毓眼睛睜得極大,死死盯著護衛的腳,直至腳步遠去,她才正頭,欲推開身上這人。

而重明也剛巧低頭看她,他莫名心跳加快,臉似乎在發燒。

堂溪毓倒沒註意到這些,只是一把推開他,坐直身子緩了幾口氣,才壓低聲音道:“你要悶死我了,不過多謝你,險些就死了。”

她連忙爬起來,繼續貓著腰往前走。

重明沒空悵惘,僅微微握拳,是有些餘溫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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