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十一章

關燈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賀鈞劍手中的棉衣倏然攥緊,轉頭,一雙寒星眸子裏盛滿了侵略,那目光讓秦若心下一驚,卻強自鎮定的不肯認輸怯場,察覺背上的手顫動了一瞬間,賀鈞劍無奈又拿她沒辦法,深深嘆了口氣,穩住身體繼續搓洗衣裳。

舌尖輕輕一點,放還了手中纖弱的指尖的自由,示弱的看了秦若一眼,請求休戰。

秦若猛地縮回右手背在了身後,然後起身,慌張的逃離了原地,慌亂的背影逃到門口,才道:“我的承諾兌現了,不許再提!”

色厲內荏的聲音,看似強硬鎮定,卻帶著股不易察覺的撒嬌霸道,溫軟的尾音都在顫抖。

說完,快速關上洗手間的門去了陽臺,把窗戶打開一條縫吹了吹冷風,作亂的心跳才漸漸平覆。

半個小時後,賀鈞劍面色如常的出來,手中拿著已經擰幹了水的棉衣,見陽臺窗戶開著,他伸手越過秦若的肩膀拉上了窗戶,“當心感冒了。”

把衣服晾在陽臺拉上的鐵絲上,秦若拿出毛巾拉過他的大手給他擦幹凈,指縫都沒放過,手上動作溫柔至極,卻不擡頭看他。

賀鈞劍知道小姑娘這是害羞了,只溫柔的任他牽著,進了陽臺通往臥室的門,秦若道:“很晚了,你回去吧。”

“好,若若早早休息,如果洗澡,一定把頭發擦幹再睡。”

賀鈞劍叮囑了一聲,回到洗手間把地上的水擦幹凈,然後回頭朝秦若道了聲晚安,這才出了門。

“大師,剛才在洗手間裏你們幹了什麽?”

吃瓜群眾柳如玉上線,積極詢問,“怎麽感覺出來之後你們都怪怪的?”

“你的感覺不準,沒什麽!”秦若快速回答道。

“你越這麽說,越是有什麽,”柳如玉癡癡一笑,“不就男女間那點兒事麽,有什麽可神秘的。”

“是啊,既然你都知道你問什麽問?”

秦若嗆她,“就親了下而已,你一個女鬼你消停的吧。”

這話惹得柳如玉一頓笑,“奴家還當大師多鎮定呢,結果也會害羞呀。”

“回你的畫裏去,睡覺不許再說!”

秦若轉身進了洗手間想去洗個澡然後睡覺,結果故地重游……怎麽好像渾身不自在?

真的是,明明連個吻都沒接,有什麽可不自在的?

她憤憤的洗了個澡,總是想起自己剛才的表現,最後要是不慌,那不就妥妥兒的贏了嗎?

後悔的直咬牙,穿上睡衣,秦若拿起毛巾敷衍的擦了擦頭發,正要躺回被子裏,可是看著門板,她計上心頭。

拿起毛巾穿上拖鞋,秦若打開門走了出去,身後傳來柳如玉的笑聲,不過她沒聽見。

敲了敲賀鈞劍的房門,隔著門都能感覺到裏面的冷硬的環境。

賀鈞劍也才洗完澡,拉開門,頭發還在滴水,倉促套上的背心上洇濕了一大片的水漬,秦若往他腹部掃過一眼,眼睛一眨掩下心底的情緒,“頭發擦不幹。”

秦若看著他,直白的說出來意,然後遞上了毛巾。

“好,以後我給若若擦。”

賀鈞劍帶著她進門,把人按著坐在床邊上,然後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溫柔的撥著她快長到肩膀的短發。

幾分鐘之後,頭發徹底擦幹了,賀鈞劍道:“若若的梳子呢?”

秦若看了眼他的頭發,這才想到梳子這種東西賀鈞劍是不需要的,“沒有帶,我回去再梳吧。”

“嗯,回房間把頭發梳順,然後睡個好覺。”賀鈞劍把毛巾遞給她。

“你都不挽留我一下?”秦若挑眉看他。

賀鈞劍無奈的笑,“若若不願意我自然不能勉強,想挽留的心思……有多強烈若若不知道嗎?”

秦若瞥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拿起毛巾出了門。

紛飛的大雪漸漸在春風裏悄然消融,賀鈞劍的兩個月假期,也隨著春天的到來進入了尾聲。

三月初三 ,古時的上巳節,這一天天氣也不錯,一大早,一只喜鵲在枝頭“喳喳”鳴叫。

劉嫂聽到叫聲把頭伸出窗戶外看了一眼,歡喜的道:“太太,今兒個喜鵲臨門,咱家要有好事了。”

“這哪裏就能作準了,”於憶梅放下繡花針擡頭,“要是悲喜用一只鳥來決定,人生就簡單很多了。”

秦若下樓正好聽到這句話,她道:“其餘時間這喜鵲做不做準我不曉得,但是今兒,卻是要有喜事臨門了。”

於憶梅忽然想到了什麽,撇下繡布站起身,急急地迎向秦若,神色帶著急切,卻輕聲道:“若若,是我想的那樣嗎?”

秦若伸手扶住她,輕笑,“對,三月春暖花開,離人歸家團聚,就是媽媽惦念的人。”

正在這時候,賀鈞劍進門來了,他道:“媽,若若,我要去執行一趟任務,馬上就走,早飯就不吃了,你們不要擔心,這趟沒有任何危險。”

於憶梅滿腔的欣喜,已經顧不上兒子的話,只點了點頭,坐回沙發上,拿起繡花針卻戳不下去,有些近鄉情怯的不安。

秦若見此,走上前踮起腳尖整了整賀鈞劍的衣領,笑道:“今天執行任務穿最俊的衣裳,去吧,等你們回來。”

你們?還有誰嗎?賀鈞劍看了眼沙發上心神不寧的母親,又看看但笑不語的秦若,壓下心裏的猜測,上樓換了軍裝就出了門。

“若若,我是不是已經蒼老的沒法兒看了?”

於憶梅拽住秦若,一手撫著自己的臉,忐忑的道:“十七了,我都老了。”

十七年足以讓一個呱呱墜地的新生兒長成大人,也能讓風華正茂的女人老去。

“不老,”秦若安撫她,“歲月從不敗美人,媽媽一身書卷氣,沒有任何蒼老,依舊好看又優雅。”

她輕輕拂過於憶梅臉上的一縷發絲,笑道:“而且,皮囊會蒼老,但美麗的靈魂永遠不朽,愛也不會隨年齡老去。”

“是我想多了,”於憶梅緩緩放下擔憂笑開了,“他不是那樣的人。”

“雖然如此,但我今天要好好拾掇拾掇自己,總得以最好的面貌見他。”

於憶梅輕笑著進了臥室,秦若道:“沒那麽快呢,路上得幾天,媽媽這幾天慢點收拾,一切都來得及。”

三月初六,中午的時候,於憶梅和劉嫂以及秦若三個人正在吃飯,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開門,“媽,你看看誰回來了?”

賀鈞劍說著側開身,門口,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手上提著帆布包跨進了門檻,飯桌前,於憶梅倏然轉身,就那麽楞在了原地。

眼前的男人,一身藍色中山裝,早已不是記憶裏的年輕模樣,但,卻一切都沒有變,看她的眼神依舊炙熱溫情,挺拔的身姿依舊挺拔,於憶梅眼裏歡喜和悲傷交織,最後,悉數化為了委屈。

秦若起身,朝劉嫂遞了個眼神,然後拉起門口的賀鈞劍出了門,三個觀眾退離現場,把這一方天地,留給了十七年沒見的夫妻。

“念香,我回來了。”

手一松,帆布包落地,賀遠一步一步走向妻子,這條路他走了十七年,如今在盡頭,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要見的人。

於憶梅眼裏的淚珠頃刻落下,這世上,唯一還能叫她小字的人,終於回來了。

這一聲,十七年的時光隔閡悉數煙消雲散,“賀遠……我都老了。”

被擁進那缺席了十七年的懷抱,於憶梅哽咽,“我沒有保住我們的女兒,不過我們的兒子,長得很好。”

“不老,還是曾經那個一身紅衣的姑娘,”賀遠也濕了眼眶,輕輕撫著她的背,溫柔道:“你好好的,就算我最大的期許,兒子有自己的人生,會有自己要牽絆的人,女兒,與我們無緣,你才是我堅持了十七年的一切支撐。”

在實驗無數次的失敗,就像黑夜永遠沒有天亮的時候,支撐賀遠咬牙繼續的,是於憶梅,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家裏苦熬的那些歲月白白浪費。

他該意氣風發的回去見她,告訴她,自己沒有辜負國家,也沒有辜負她,可是這一等,意氣風發的男人都成了糟老頭子,才終於完成了使命得以歸家。

“你的身體還好嗎?”於憶梅顧不上訴衷腸,急急地要去看他的身體有沒有輻射留下的痕跡,賀遠按住她的手,“我還好,還能陪你幾年。”

一句話說的雙雙心酸,他們已經老了,少時許下的陪你到老的話已經不合適了。

“多一天我都覺得幸福,”於憶梅朝他笑,“如今人生圓滿,我們多活一天都是賺的。”

“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不過我現在餓了,”賀遠摸摸肚子。

於憶梅吸了吸鼻子輕輕推他一下,“沒事,以後慢慢說,你去洗漱一下,我讓劉嫂做你最愛吃的東坡肉。”

“我做,十七年沒給你做飯,我試試手生了沒有,等我。”

賀遠一笑,牽著於憶梅回了臥室。

劉嫂一片喜色的在房間裏抹淚,太太的心裏太苦了,如今終於好了。

秦若拉著賀鈞劍出了門,站在巷子裏,仔細瞧他,一身軍裝穿的一絲不亂,襯得本就帥氣的一張臉完美的沒有了任何缺點,她看到賀遠那一眼,仿佛看到了老年版的賀鈞劍,如出一轍的寒星眸,賀家人標配。

還有挺拔的個頭,哪怕年老也挺得筆直的腰,讓人莫名想到歲月不折風骨。

“若若在我離開時就知道我是去接父親是不是?”賀鈞劍溫柔的問。

想起了臨走前她說的那句“等你們回來”。

秦若點頭,“對,我知道,去年我就告訴媽媽了,她等的人會在三月春暖花開的時候回來。”

賀鈞劍這次是乘坐專項列車去沙漠的研究基地外面迎接專家們回京,他一身戎裝看到父親出現的那一瞬間,八歲記憶裏的高大身影與眼前的人重合,當年高大的身影不在挺拔,但在他心裏依舊高大。

那一刻,賀鈞劍感謝組織的恩情,讓他第一時間看到了父親,隨即他穩住心跳,高聲道:“敬禮!”

父親看向他那一瞬間,也認出了他,面上激動一閃而過,但還是邁著沈著的步伐帶著與他一起奮鬥的“戰友”們上了火車,那一面,父子倆一個眼神交匯,已完成了無言的問候。

“如今,咱們一家終於圓滿了,”賀鈞劍感嘆。

“如今想想,媽媽真偉大,一個人堅守了十七年。”

十七年不是十七天,是杳無音信的半生,秦若感慨了一句,又問,“你會讓我這麽苦苦守候嗎?”

她覺得她沒有於憶梅的韌性,她做不到。

“我不會,我理解並且尊重父親的選擇,也心疼並且佩服我母親的堅守,但是,我不會把你留下一個人苦守這麽久,我的若若這麽乖,我舍不得。”

賀鈞劍伸手將人攬進懷裏,“我父母要面臨的路只有那一條,他們所遇上的情況太過覆雜,那獨木橋他們只得那麽過,可是咱們不一樣,咱們有寬敞的大道,除了陰陽相隔,我無法把你再留下。”

“所以若若,跟我隨軍吧?”

裹著糖衣的話,最後還是圖窮匕見露出了真正的目的。

“好,我連飯都不會做,你要是把我丟下,我分分鐘就跑了。”秦若笑道。

“嗯。”賀鈞劍沈聲應下,“我不會丟下你,除非我死。”

秦若霸道笑道:“你放心,你的命我說了算的。”

賀家飯桌上吃了幾口的飯就因為賀遠和賀鈞劍父子二人回來擱淺了,賀鈞劍道:“咱們去買點菜,爸肯定要給媽做飯,咱們也蹭一頓,我今天一口東西都沒吃呢。”

“那走吧。”

兩人去附近的供銷社買了些菜回到家,正好賀遠剛洗漱出來要做飯,看到兒子提的菜,他寬厚一笑,對於憶梅道:“你看,十七年的空白也不算什麽,兒子長大了也依舊記得我的習慣,都是你教育的好。”

賀遠提過菜,視線看向秦若,“這個小姑娘,就算鈞劍的媳婦兒吧?你好,我是賀鈞劍的爸爸。”

“這是若若,比咱們兒子好太多了,要是沒有她,你進門除了一室冷清再不見活人。”

於憶梅話音落下,賀遠心下一凜,“我前段時間做了個夢,我夢見……我回來咱們家沒有人了,那天是大年初一。”

夢裏,他一身榮光回來,妻子已經去世三個月了,兒子……在執行任務時犧牲了,他進門只要一身縞素的劉嫂,等著給他報喪之後就要回老家。

“要不是咱們兒媳婦,你回來見到的就是真的,是若若去把鈞劍救回來的。”

於憶梅如今想起當時的情景還後怕,簡要說了秦若去救賀鈞劍的事,賀遠確定自己夢裏的噩夢差點成了真,他眼中隱隱閃過一抹後怕,看向秦若道:“孩子,謝謝你。”

秦若落落大方的道:“我也沒有媽媽說的那麽好,爸您太客氣了。”

“好,好,好孩子,”賀遠激動的一疊聲應下,“你和你媽媽去玩兒吧,我去做飯,讓你嘗嘗爸的手藝。”

說著,不等他喊,賀鈞劍脫了軍裝挽起袖子進了廚房,“不用您喊我自覺就來了。”

“嗯,來把洋芋皮削了。”賀遠道:“把我這手藝學好了,以後不至於讓若若挨餓。”

於憶梅“噗嗤”一笑,牽起秦若的手,“走吧,他們爺兒倆做飯,咱倆去喝茶。”

劉嫂也從房間裏出來,笑著道:“我洗鍋。”

賀家吃上了真正意義上的一頓團圓飯,飯桌上一片和樂,於憶梅臉上的笑全程沒有消失過。

吃完晚飯,全家坐在沙發上喝茶,賀鈞劍道:“爸媽,我的假期要結束了,這次我想把若若帶去隨軍。”

於憶梅道;“你那工作神神秘秘的,我也不問在哪兒,只是苦不苦?若若一個小姑娘家,去了能不能受得了?”

“我不幹涉你們任何決定,但是你想清楚,為你的妻子提供安穩的生活環境是你的責任,”賀遠道。

“確實算苦寒之地,但是我舍不得留下她,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讓她不受苦。”賀鈞劍直言不諱。

“那若若你是怎麽想的?”於憶梅問秦若,“你別管賀鈞劍的意思,你自己決定你的選擇。”

秦若面上略帶羞澀,但卻語氣堅定道:“我要去。”

拋開要去北疆那黃沙古墓下探尋真相的事不談,她也要跟著賀鈞劍去。

“那你們什麽時候出發?”於憶梅道:“如果去的地方苦寒,現在才三月,棉衣棉被要準備起來。”

“還有十天時間,”賀鈞劍點頭,“這些事就要媽媽和劉嫂給我們操心了。”

接下來的十天時間裏,於憶梅和劉嫂一直忙著給他們準備要帶走的行李,賀鈞劍早出晚歸往軍營跑,秦若則一直在家裏和黑市兩頭跑。

黑市她顧不上去了,自然不能白占著分紅,縱然晁文強和姜叔都願意她繼續拿這份錢,但秦若拒絕了。

她雖然不是君子,但自認為愛財有道,有些原則不能破。

三月初九,秦若到了新南橋巷子裏,對晁文強道:“黎明前的黑暗最要小心,巷子口雖然有路障符,但一切小心為上,我今天來處理一點事,之後我可能短期內回不來,如果玄學方面有重要的事需要我處理,我家你知道,你去找我媽,接到信兒我就能回來,就不跟歡歡姐道別了,帶我跟她問好。”

聽她交待完,晁文強心裏一暖,本來只是想認識個奇人萬一用得著也方便,沒成想幾個月相處下來倒成了好朋友,“好,一路順風,遇上只有你能解決的事我是不會跟你客氣的。”

告別了晁文強,秦若走到九區,朱老板一見她就笑道:“秦大師這是神機妙算啊,我才想著要請大師去家裏,沒想到您就來了。”

“我媳婦兒果然生了個女兒,白白嫩嫩的,可把我激動壞了。”朱老板一拍大腿,直給秦若比大拇指。

“嗯,我來就是這件事,”秦若笑道:“恭喜朱老板喜得千金啊,那今天就上門叨擾了。”

朱老板家女兒的滿月酒在明天,可是明天來往的親朋客人太多了,她今天去討杯喜酒喝。

“那正好,我正要收攤兒,”朱老板起身就要收拾攤子,卻又想起了什麽似的住了手,“秦大師,這攤子上的東西你挑一樣兒吧,當初說好的卦金。”

秦若道:“那我就不和朱老板客氣了。”

她從左邊那攤子上,隨意拿起了一個小小的玉鈴鐺,“這法鈴是真品,但普通人留著不太好,我就收下了。”

朱老板一看,這正是自己才淘到的,也不貴,三塊錢收的,於是心下過意不去,道:“秦大師再選一樣吧,這個過於寒酸了。”

她一卦掙了一百八十八,自己可是親眼所見,朱老板是真過意不去。

“不用了。”秦若搖了搖鈴鐺,“這個就很好。”

本來怎麽搖動也不想的鈴鐺,在秦若手裏輕輕一晃就“叮鈴”作響,朱老板見此心下更是服氣。

秦若手握住玉鈴鐺揣進自己兜裏,買了幾樣東西跟著朱老板去了他家。

朱家住在西區的一個老居民巷子裏,獨門獨院兒,家門口收拾的很幹凈。

朱老板的妻子靦腆話少,早聽朱老板說過秦若,正在床上坐月子的女人一聽秦若來了,掙紮著要下床,秦若在門外出聲勸住了,“大嫂你就別下來了,好好養身體,我今天來看看你們的女兒,順便感謝叔叔給我加班做梳子的恩情,沒有這麽多講究的。”

“如果秦大師不嫌棄,請進來吧。”朱老板的妻子隔著門道。

有些人講究未婚的姑娘不進月婆子的房間,但以這位大師的能力,應該是不會忌諱這個,因此她才出聲邀請。

“好,我正要進來看看你家小千金呢。”

秦若笑著應了一聲,推開了門,月子房裏味道有些腥,算不上好聞,但秦若面色無常的走到炕邊,一個皮膚白皙的不足月的女嬰躺在軟軟的粟米枕頭上,閉著眼睛睡著了,花蕊一樣的小嘴唇結著一點奶痂,五官長得很好,以後一看就是個好看的姑娘,不像她爹五大三粗的一激動就拍大腿。

“長得像你,以後一定好看。”秦若仔細看過,從兜裏掏出一枚紅繩兒拴著的銅錢,放在了女嬰枕邊,對朱老板的妻子道:“這銅錢她百露宴的時候給戴在右手上,祝小嬰兒無病無災平平順順的長大。”

朱老板兩口子歡喜不已,忙不疊的道謝,秦若擺了擺手,“遇上也是緣分,不必這麽客氣。”

朱老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看秦若再看看自家閨女,一副想說什麽卻不好開口的樣子,見此,秦若一笑,“朱老板想讓我給令千金取名?”

朱老板眼睛一亮,正要點頭,秦若卻擺手拒絕了,“嫂子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令千金,誰的資格都沒有她重,為娘的一片慈母心取得名字一定平順喜樂,我就不沾這個光了。”

“秦大師才是明白人啊,”朱老板一怔,隨即釋然,看向妻子的目光含著感激。

出了朱家的月子房,秦若又去見了朱老板的父親,朱老板的父親是個精神矍鑠的瘦老頭,秦若感激道:“感謝叔叔連夜加班幫我做的梳子。”

說著,把手中提著的糕點和茶葉以及兩瓶酒放在了桌上。

“我們這些臭木匠就稀罕好木頭,”朱老爺子擺了擺手,“不用道謝,能讓我臨了臨了還見見那種好木頭,是我該謝你。”

“那是槐木吧?”老人道。

秦若點頭回答:“是,雷擊之後的槐木樹心,好幾百年的樹齡。”

她看了眼老人家面相道:“您老就以後摸好木頭的機會多著呢,到時候有人重禮上門來請您出山,自有您的手藝大放光彩的時候。”

沒想到朱老板家的老父親卻是這麽厲害,宮廷建築設計建造的傳人,等開始保護古建築的時候,老人家會名滿華夏。

“其他都是虛的,如果有那麽一天,有人能把我這手藝傳承了,也算我老頭子死而無憾了,養了個不孝子不愛木頭就愛瞎倒騰,我老頭子也就這點念想了。”

“會有的,”秦若心道:當你成為華夏古建築專業的泰山北鬥的時候,桃李天下是必然的。

從朱家出來,秦若坐上公共汽車回了興安路賀家。

下了車剛從車站走到巷子口,一輛吉普車也從另一個方向開過來停在了巷子口。

秦若下意識的擡頭多看了一眼,這一眼卻讓她停下了腳步,頓了幾秒之後,秦若走上前,“您怎麽來了?”

車上,先下來了賀遷和賀逸,緊接著,兩人半躬身扶下來了賀老爺子。

父子三人聽到秦若的話齊齊擡頭,賀老爺子笑道:“是若若呀,來。”

賀老爺子朝秦若一招手,放開了小兒子扶著自己的手。

得,他知道他不招人待見。

賀遷自動讓位。

人都到了這裏,目的地是哪裏這不言而喻。

秦若只得上前,去扶住老爺子,本來他身板兒硬朗走的昂首闊步也不用扶,尤其賀老爺子微跛的左腿已經好了,但看著他一頭幾乎全白的頭發,也就下意識去扶。

幾個月沒見,感覺賀老爺子頭上的白發又多了些,秦若扶住人,慢慢往巷子裏賀家走去。

“你這孩子,以前也不跟爺爺透露一下咱們這關系,搞得爺爺格外惋惜沒有跟你交好。”

賀老慢悠悠的走著,跟秦若說著話。

秦若笑了下,道:“當時我把人惹得差不多了,我哪裏敢說,不然連累了賀鈞劍和我媽,那就是我的過失了。”

她笑的溫軟,隨意扯了個理由,畢竟她和賀鈞劍的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但這話也隱隱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她是維護賀鈞劍和於憶梅的。

賀老爺子眼神一閃,呵呵笑道:“若若這玲瓏心思呀,”他感嘆道:“我老頭子當年執拗,確實弄得兒子兒媳對我有心結,甚至可以說他們兩口子十七年不見也有我的錯,但人老了難免多情,總想求一個圓滿。”

“這話我可不敢接,”秦若笑嘻嘻的道:“您老這話我一個小輩確實是惶恐不敢接。”

主要是苦主不是她,她說什麽?說你錯了?這麽一位位高權重年紀這麽大的老人她有什麽資格說?

安慰說你沒錯?可是在她看來賀老爺子當年的執著確實也不太對,不該接的話秦若從來不接。

“你瞧瞧,這孩子這麽實誠的話讓人聽著都順耳,”賀老爺子說著瞅了自家三兒子一眼,“多學學,別張口就虛偽。”

我招誰惹誰了呀?賀遷無語的推了推眼睛,口中還得應道:“好的父親。”

秦若忍著笑,幾人走到了賀家大門前,她揚聲道:“賀鈞劍,出來。”

房間裏的人聽到秦若的聲音,都好奇的出來了,結果,齊齊僵在了原地,賀遠上前,道:“您怎麽來了?”

“我兒子十七年沒見,回來也不認我,我可不就來看看,不然哪天入了土見了你媽她都還不原諒我。”

賀老爺子強自嘴上逞著強,可是秦若扶著的手臂卻在見到兒子那一刻驀地繃緊了。

當年年輕帥氣的大兒子,如今頭上的白發都快趕上了他這個當老子的,父子見面,各自心酸。

於憶梅輕輕推了沈默的賀遠胳膊一下,賀遠這才道:“您進來吧。”

秦若放開手,賀遠上前沈默接過老爺子的胳膊,與二弟一起一左一右扶著人進了門。

扶著人在沙發上坐下,賀遠與於憶梅坐在了他對面的沙發上,道:“是什麽事讓您老大老遠的親自來了?”

賀遷和賀遠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與秦若和賀鈞劍二人做的沙發相對。

“我就是來看看你,當年我一念之差,把你逼得十七年不能回來,我來看看我兒子……”

賀老爺子終於道:“當年咱們父子倆的處理方式都錯了,我不該因為自己的心結把痛苦延續到你們身上。”

當年他還是個半大少年,世道亂但真正的大戰還沒有開始,他的親妹妹,被大戶人家人家的少爺強搶了去糟蹋了,最後跳了井,才十三歲,花一樣的孩子,他們賀家當年唯一的女孩兒就那麽葬在了井底,最後撈上來,身上還有一塊兒好肉,那時候開始,他對資本主義深惡痛絕。

他也知道,大兒子的命是於家救的,他當時並不是忘恩負義,他願意報恩,獨獨不許大兒媳婦進門,因為他當年立誓與地主老財勢不兩立。

尤其因為大兒子自願留下的事成了妻子半生的心結,妻子為此心病折磨的人日漸瘦弱,到死都不願見他,妻子到死都不知道她心心念念愧疚的大兒子還活著,他氣大兒子賀遠明明活下來了也不給家裏送個信兒。

這兩方面的原因,導致父子兩人心結愈發的深。

解放之後,不論以前是地主也好是長工貧農也罷,都是人民都是同志,可是賀安邦過不去心裏的坎兒,他對外人,自覺能一視同仁,不翻以前舊賬,但是對兒子,他當時態度強硬,就是不願意接受於憶梅。

但凡他當年不那麽執拗強硬,不至於兒子拖家帶口去蘇聯,最後回來,他但凡能拉扯他一把,他們夫妻也不至於分開十七年不得相見。

都說人老多情又心軟,他後悔了,後悔當年鋼鐵一般的作風差點毀了兒子的一生。

“我當時在我岳父家,因為哮喘又受了驚訝,幾乎命懸一線,慢慢養了快一年我才身體好了,我知道你的心結所在,我但凡去跟你們相認,勢必要離開於家,可是我喜歡上了於家的小姐,我不願意,緊接著我大哥出了事,那樣的情況下我身為一個男人我怎麽能撇下於家病弱老少去燕城找你們?我既然回不去,我就想著,就讓你們當我死了也好。”

賀遠牽住妻子的手,態度一如既往的堅定,“我是個不孝子,讓我娘對我懷著愧疚熬垮了身子,這是我唯一的錯,我這輩子已經無法彌補,等到了地下,我再好好去請罪。”

至於其他的錯,賀遠的態度一如當年,他沒錯。

於憶梅道:“在我和賀遠被我爸送上去英國的船之前,我曾寫過一封信托人送到了燕城賀遠的娘所在的地方,是我父親早就打聽詢問好的,至於為什麽沒有收到,我也不清楚。”

賀老爺子聽見這話一驚,賀遷陡然面色一變,連呼吸都慌亂了兩分。

賀遠聽了妻子的話,感激的看她一眼,“也許是天意吧,所以我娘臨終前還在對我這個不孝子愧疚,如今糾結已經無意義了,”他看了對面的賀遷一眼,回神繼續道:“至於這十七年,與您無關,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的妻子我該自己庇佑,不能相守但她一直在等我,十七年時間也圓了我們兩口子的報國心願,我把她一人留在家裏苦等十七年受的苦楚,餘生我自會自己補償。”

賀老爺子見他這樣的態度,不由著急了,“你也一頭白發,我這活一天算一天,你還不願原諒我嗎?”

賀遠笑了下,“如今我們父子再相見,只要都各自安好,就行了,無所謂原不原諒,一如當年,您有您的立場,我有我的堅守,我回來的消息您一定知道,我也托人帶了信,您好好的保重身體,至於其他的,都是小事。”

眼見父子倆的談話又陷入僵局,賀遷忽然道:“爸,當年的誤會是因為我造成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