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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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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這……就算是摔裂,應該是斷做兩截或者摔斷了梳齒,可是這些都好好的,就像無意間推倒了多諾米骨牌一樣,一條宛若頭發絲的裂痕逐漸擴大,蔓延,最後遍及邊邊角角。

秦若拿著梳子放在書桌上,看著那龜裂的紋路越來越大,緊接著,紅寶石脫落,鑲嵌的螺鈿也掉落了,最後,牛角碎裂成為一堆細細的粉末,露出了裏面的真容,是一把白玉制成的梳子,梳子不僅比那牛角梳小了一絲,甚至模樣都不一樣。

玉質的梳子本身足夠華麗無需再多做什麽點綴,可上面依舊描龍繪鳳,還刻著一個嬌字。

緊接著,一縷青煙自玉梳上浮起,在空中逐漸凝聚成了一個古代發飾的女子模樣。

青煙凝聚而成的女子一身深青色滾著紅邊的交領曲裾袍服,外罩一件素紗禪衣,頭發中分梳著椎髻,發髻間別著步搖,流蘇垂在兩側額角,只發髻上還別著一把玉梳。

“妾身陳氏,見過大師。”

她正身肅立,右手壓著左手在胸口處做握拳狀,右腳微微後撤半步躬身屈膝低頭,朝秦若見過禮才收回腳微微肅立。

秦若參加過應試教育也看過好多講漢代帝王後妃愛情的電視劇,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女子或者說這縷幽魂是來自漢代的。

而且,恐怕地位還不低,一身曲裾的顏色為暗色,古代皇權信仰五行之德,秦朝為水德以黑為尊,漢承秦制,也保留了這一特點,只是當權者又信仰火德,因此黑紅為尊,暗淡莊重為上位者的服飾,還有身上的素紗禪衣,那可是貴族才穿得起的,以及發髻間的金步搖,處處都是彰顯身份的。

秦若瞥了眼窗臺上的壓勝獸獓因木雕,心下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出聲問道:“你是?”

“勿乃武帝發妻陳氏。”

青煙女子的一句話,印證了秦若的猜測,果真是她,館陶公主的女兒也是漢武帝第一任皇後陳阿嬌。

從漢武帝“若得阿嬌金屋儲之”的承諾到最後陳阿嬌千金買賦最後被賜死於長門宮,各種正史野史記載中的故事,後世被搬上熒幕演繹了無數版本,但無論如何,陳阿嬌的形象都是刁蠻跋扈的,與如今這個見她行禮的幽魂似乎有些不一樣。

雖然曾是皇後,如今時隔千年光陰也不過是一縷幽魂,秦若也平常心對待,故而問道:“你怎麽會在這把梳子裏?你與窗臺上那獓因像又是什麽關系?”

“這把梳子,是吾初為太子妃時他為吾描眉綰發所賜,”青煙女子摸了摸自己發髻上的玉梳,“也是唯一一件吾心存執念之物。”

“當年我母乃景帝同胞長姐,得封館陶公主,而劉徹之母,不過後宮一美人,彼時栗姬獨寵後宮,劉徹母子甚是卑賤,我雖姻緣必落皇室,可那劉徹雖與我年紀相仿然身份卻與我實不相配。我母為我一生安穩,曾意與栗姬之子太子劉榮結親,可栗姬惱怒我母曾向舅舅獻上美人之舉而拒。我母甚怒,轉而看上劉徹,他許諾得吾必金屋儲之一生珍之,因這一諾,我母助他登位,次年我得封皇後入主甘泉宮。”

似乎是想起了年少時恩愛的光景,青煙女子眉目間幽怨淡了幾分,隨後,她嘆了一口氣才道:“可是君心易變,第二年,在我有孕之初,我那好表姐平陽公主獻上美貌家奴衛氏子夫,劉徹不顧帝王顏面體統與之軒車茍合,甚至召那賤婢入宮夜夜寵幸,那衛氏賤衛氏賤婢得封夫人之時,正是我腹中四月胎兒落下之日,她獨寵後宮,我那金屋宛若囚籠,自此,我於後宮無立錐之地,這樣的殺子奪夫之仇我如何能忍!”

“後人道我陳阿嬌身有隱疾無法孕育子嗣,可實際卻是因衛氏賤婢讓我生生胎落傷了身子餘生無法有孕,這樣的日子我忍了十年,終於,我母家給我送來了一個婢女名楚服,她善巫蠱之術,獻上了一個紫檀木雕,據說是個壓勝獸,只要以我的精血日日供養,就能替我除去那賤婢衛氏,可是還沒等我行事,卻東窗事發,我被廢除皇後之位退居長門宮,楚服被腰斬於市,當年為我陳氏阿嬌建造的金屋甘泉宮卻被衛氏賤婢入主,薄情豎子負我良多,自此我茍延殘喘只為報仇!”

“後人道我陳阿嬌千金買賦為覆寵,”青煙女子諷刺冷笑,“區區薄情男兒何至於我自甘下賤如此!不過是為了取豎子劉徹一抹龍氣精血罷了,長久的幽閉讓我明白一件事,愛人親插、匕首入心才能疼的椎心泣血死不瞑目,我如此,被劉徹相負痛不欲生,那衛氏賤婢亦該如此!”

“於是,我一擲千金讓司馬相如為我做《長門賦》,人人以為我陳阿嬌意圖覆寵,豎子劉徹亦是如此,不知事憐我一片癡情還是怕落得忘恩負義的罵名,他終於又來長門宮見我了,當時少年夫妻的恩愛重新煥發,他甚至一度意欲覆我後位,可那衛氏賤婢到底無過不好廢黜,我與他虛與委蛇不過是為了他身上的精血供養我的壓勝獸,根本不稀罕什麽皇後之位,等我目的達成,自然不會對仇恨之人再假以顏色,自此,人人都道長門宮陳阿嬌覆寵失敗徹底被打入冷宮,而實際上,只是我的計劃已經完成了罷了。”

青煙女子臉上一抹大仇得報的笑容,“我進冷宮之後,豎子劉徹開始夜夜噩夢難安,雖然我死了,但我在這把玉梳中一直在等仇人的結局,前朝衛家霍家兵權獨大讓他寢食難安,後宮,李夫人鉤弋夫人是他枕邊新寵。衛氏賤婢也終於嘗到了我曾經的痛苦,可是這遠遠不夠,我要她和她兒子的命!於是,昏君劉徹的噩夢加劇,夢裏就是衛霍擁立劉據造反的情形,為了削弱軍中衛青的威望,他派草包國舅李廣利二次西征葬送無數漢室兒郎,終於,衛氏賤婢那兒子劉據因劉徹的疑心冤死,賤婢衛子夫上吊自縊而亡。我不過被廢除後位,至死都是館陶長公主之女,生死皆尊貴無比,可那賤婢衛氏子夫,以極卑賤之軀榮登後位母儀天下,最終又淪為罪人家族獲罪,合該卑賤而生卑賤而亡!自此,我與我腹中胎兒之仇終於得報。”

“後人評漢武帝年輕時雄才大略也難免後期老邁昏庸,人讚他千古一帝征伐疆域,說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有帝王權術,後來他晚年昏庸,有說是禍水誤國,如鉤弋夫人李夫人之流,還有知情識趣的韓焉,有說是諂媚小人沈迷長生,獨獨沒人說是我苦主陳阿嬌導致了這一切,可實際就是我呀,都是因為我用血和命一點點祭祀而成的壓勝獸讓他夜夜做夢,夢裏的一切都是他最害怕的,龍城飛將李廣,封狼居胥的少年英才霍去病,大司馬衛青,博陸侯霍光……這麽多的英才良將在他的夢裏都是推他下位擁立劉據造反的逆臣賊子,他如何不慌,他自己青年時期磨得刀,要麽要他的命,要麽被他親手摧折。”

青煙女子陳阿嬌的幽魂笑的癲狂不已,“昏君選了後者,所以良將忠臣死的死貶的貶,我本只想讓他親手扼殺衛氏賤婢一門榮耀,讓那衛氏賤婢子夫受摧心挖肝之痛為我母子報仇,卻不曾想,反倒讓大漢的帝王氣數為我陪了葬,他劉徹忘恩負義負心薄幸,活該如此!”

秦若聽完她的自述,也無意用現代的劍去斬漢代的人,只是想起自己學過的歷史,卻沒想到星漢燦爛的漢武帝時期,卻毀於一個女子的瘋狂覆仇,毀於一個木雕壓勝獸。

如今不用說,那壓勝獸就是以夢為食的獓因,就是自家窗臺上她才鎖著鐵鏈安頓下來的這只兇獸獓因。

“想來我這獓因像就是你當年詛咒用的那個壓勝獸,”秦若又問,“那你怎麽死後會一直在這把梳子裏?”

“以血和命供養它達成覆仇目的是無法投胎的,楚服當年被腰斬便已經斷了往生之路,我亦是,興許這玉梳是我執念所在又是得他親手刻字吧,我血流盡死後頭七一過就出現在了這玉梳裏,本來它陪葬進了我的陵寢,可是我已有意識如何能在墓裏被囚禁,我受夠了被囚禁的日子,於是我悄悄操縱了為我守靈的婢女,偷藏了這把那人早已不記得的玉梳,之後,我被那宮人送回家中作為傳家寶一直流傳,千年更疊,我換了無數個家室,見了戰火流離,經了王權更替,直到在宋朝,被人裹了一層牛角,鑲了寶石螺鈿成為江南張家新婦的陪嫁,至此,再沒有換過主人。”

當年操縱那守靈宮女已經用盡了她微末的能力,之後只能待在玉梳中有意識卻無法出來。

已經在玉梳中流傳千年的幽魂陳阿嬌輕嘆了一口氣,“我已經厭倦了看這人間的悲歡離合,我只為尋求一個寄托,如今大師因緣際會得到這玉梳與當年那壓勝獸,求您渡我出這苦海,賜妾一個解脫。”

陳阿嬌的魂魄因為供養壓勝獸獓因而無法往生輪回,一直囚禁在這梳子裏不能離開,如今見了當年的壓勝獸才能鬼魂飄出梳子來陳情,如果秦若不答應,時間到了她自然又得回去梳子裏。

這才是她初見秦若就對她禮遇有加的原因,實則,從她對衛子夫一口一個賤婢對劉徹稱豎子的言行中可見她依舊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女。

“我渡你一程的前提是你得放下恩怨,而且,你面臨的是消失在這三界五行之中魂飛魄散,你明白嗎?”

秦若嘆氣,她對陳阿嬌的遭遇也挺同情的,只是千年了她還沒看透,錯的不是衛子夫,也不是鉤弋夫人李夫人等人,而是站在權利之巔的男人,與後妃何種愛情糾葛流傳後世的千古一帝漢武帝劉徹,不論是金屋藏嬌的陳阿嬌,還是軒車得寵的衛子夫,或者輿論營銷的鉤弋夫人與北方佳人李夫人,都是王權的犧牲品,沒有一個幸存者。

陳阿嬌金屋藏嬌淪為笑柄,衛子夫得寵多年巫蠱之禍母子獲罪,鉤弋夫人被去母留子紅顏早逝,李夫人生育之後不見漢武帝,是因為她明白,她明白色衰而愛馳的道理,愛好容貌的男人一見她有損的紅顏必然棄她如敝屣,所以為了家族榮耀為了死後哀榮她只能以完美的側影企圖在帝王薄情的世界裏留一抹雋永。

陳阿嬌這縷幽魂流離千年還沒看透,是封建王權對女性的壓迫讓漢武帝有得到或者舍棄的絕對權力,陳阿嬌等人沒有說不的權力,游戲的開始和結束都掌握在漢武帝的手中。

“這一千多年我看了太多,我哪能不知道,沒有衛子夫還有別人的道理,可是我當年能恨的只有她,我恨得起的也只有她,怪只怪,她跟我一樣是個苦命的女人吧,殺人的或許不是拿刀的,但誰讓她確實是拿起屠刀奪我恩寵的人呢,仇恨我已經放下了。”

陳阿嬌只一眼就看穿了秦若的心思,她輕笑了下,又道:“至於魂飛魄散,妾之所求也。”說著,又是斂袖一拜。

“好,”秦若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麽,不管陳阿嬌看不看得開,歷史的車輪已經走到了如今,再提往事孰是孰非也沒有了意義,只是當年歷史書上寥寥一筆寫下的卻是一個古人生平,金屋藏嬌四個字卻困住了陳阿嬌一生。

“既然你因壓勝獸而有此際遇,那就,讓它還你一夢送你解脫。”

秦若說著,走到窗戶跟前,拿起那獓因像的木雕,一指點在它眉心上,道:“送你的舊主在夢裏解脫吧,不過不要殃及其餘無關的人。”

她交待完,那做回首之顧的獓因浮起一道黑色虛影,朝秦若一點頭,這才向那青煙幽魂走去。

“多謝大師成全,妾知你缺一枚五銖錢和開元通寶,此地以西三十裏那顆柳樹下就左側三尺處就有一枚開元通寶,”陳阿嬌又是一拜,最後道:“這梳子困了我千年,贈與大師留作紀念吧,後續歸屬全憑大師之意。”

說完,她化作一道青煙朝那走來的獓因黑影奔赴而去,獓因朝那一縷青煙大口一張,噴了一口氣,至此,青煙消失不見了,這一次,陳阿嬌在夢裏,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獓因做完這一切已經歸回木雕,桌上牛角化作的齏粉和玉梳證明陳阿嬌的魂魄來過,秦若看那玉梳,靈氣盎然一道淡淡的金光偶爾閃過。

如今這梳子,送於憶梅倒是不合適了,陳阿嬌的結局不怎麽好,而且上面有個篆書“嬌”字,送長輩也不合適,她這個註定守寡的人用著才正好!

把梳子放在梳妝臺上,秦若看了看桌上的紅寶石和螺鈿,決定給於憶梅做一把梳子。

木頭就用那段有黑紋的雷擊木,反正她就算做兩把五帝錢辟邪劍也還綽綽有餘。

秦若根據這兩天黑市人流減少的情況猜測,於憶梅心情不好固然有擔心賀鈞劍的緣故,但也跟外面情況又嚴峻了有關系,一九七五年的冬天,外面的形式經過十一月會議也變得有些不太好,黑市來往的客流不僅減少還行色匆匆。

但願她這把梳子能稍稍讓於憶梅開懷吧。

第二天,飛飛揚揚的雪花飄了一天,秦若也在二樓刻了一天的木頭,晚上,秦若纏著於憶梅道:“媽,我要你房間床帳上那個月上纏枝梅的花樣兒,你給我畫一下嘛。”

說著她又補充,“要縮小版的哦。”

“好好好,媽這就給你畫。”於憶梅放下茶杯笑著應下,拿起手邊的鋼筆和紙隨手一畫,就算活龍活現的一幅畫,秦若拿起一看,滿眼驚艷,“這也太好看了,以後媽媽可以開繪畫班教人畫畫。”

“如今形勢又不太好了,”於憶梅放下筆嘆了口氣,“未必還有我再教人的一天。”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黑的人心驚,過後就亮了。”

秦若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膀,拿著畫上了二樓,梳子她已經雕刻成了,雷擊木再加上一絲功德紫氣刻下平安好運符,如今就等月上纏枝梅的圖案刻上去了。

最後在把那螺鈿和紅寶石鑲嵌上,就齊活兒了。

整整一天秦若趴在桌上鼓搗這個梳子,除了吃飯根本沒挪位置,也幸好她小臂上獸頭九環刀足夠鋒利且能助她雕刻,不然這種精細的手藝活兒再來三十年她也不會。

最後這些工作就算秦若有幫手她也做不了,正好年底了,新南橋巷子裏的集市經過一茬兒年貨後也該關門了,她這個甩手掌櫃也該去看看。

臘月二十七,秦若陪於憶梅吃完早餐,她看了眼手表正好十點,於是道:“媽,今天正好不下雪,我出去一趟,可能下午回來。”

“去吧,穿上厚棉衣,裏面把棉背心也套上,帶上手套,圍上圍巾別感冒了。”

於憶梅一邊交待還不放心,等秦若換了棉衣下來,她掀起長及腳踝的棉襖衣襟看了看,確定秦若棉衣裏面穿著她縫制的棉背心這才滿意的放下手,又給她圍上圍巾,拉好拉鏈才把人放出門去。

秦若坐了車,冬天的公共汽車上人更加少,路上的雪還沒化,車子走的也慢,一路搖搖晃晃到新南橋站時已經快下午一點了。

她還沒進巷子,入口處人來人往的身影略見幾分忙碌,進到巷子裏面,這才有了真的要過年了的熱鬧。

多了賣鞭炮的攤位和賣福字年畫的攤位,雖然不能貼門神,但家裏臥室的山墻上貼個身體健康或者年年有餘的年畫還是很有必要的。

晁文強擺了個攤位,上面各種各樣的腌制肉,幹果堅果以及水果,還有手工粉條糖糕之類的東西,搶購的人絡繹不絕。

看到秦若,他把攤子交給了手下的小弟,起身朝秦若走了過來,低聲道:“若若你咋今兒來了?辦年貨的嗎?我給你和姜叔還有我岳父家一家一份兒都留好了,我爸找的百貨大樓負責進貨那經理的關系,給我勻了百貨大樓一小半的量,這都馬上要賣完了,年貨在這院子裏放著呢,我總想著年前你會來一趟,不拘哪天來都能送到你手裏。”

與秦若相識這麽久,他也跟著姜恒城開始把秦若叫若若了,晁文強比她大,兩口子人還不錯,秦若也就隨他去了。

提起姜恒城,秦若先前還說要去姜家,結果一直不是下雪就是有事沒顧上去。

正好年後過去拜年,秦若打定了主意,卻不想年後她也沒去成。

“我先謝謝晁哥了,”秦若笑道:“我想找個做木活兒的手藝人,晁哥有熟人嗎?”

晁文強笑道:“這你可問對人了,就你對面那個自稱明朝朱家後代的朱老板,他父親做木活兒手藝好得很,聽說祖上修過宮苑。”

“我有個小木器需要木工師傅幫忙,既然如此,那我過去看看去。”

秦若說完朝晁文強揮揮手,擠過人群進了九區,九區今天也熱鬧了不少。

“朱老……”秦若一個板字還沒說出口,被一個人迎頭撞上差點掉地,撞得秦若捂著下頜眼中都沁出了生理性眼淚。

“對不對,對不起!”一個瘦小的女人弓著身子一邊朝她鞠躬一邊道歉,破舊的棉襖既不遮寒酸也不掩風霜,擡頭的瞬間,嘴唇都幹的掉皮了。

她皴裂的雙手緊緊把一個麥乳精的罐子抱在懷裏,局促的看著秦若,似乎在等她原諒。

“沒事,你這是要賣東西嗎?我可以收。”秦若道伸手扶起她,“人多了難免人擠人,不要緊的。”

女人一身寒酸眉間愁緒籠罩,但撞了人等道歉才離開,至少明面上的品德還不錯,在九區忙忙碌碌,是要賣東西的人,她不由出聲問了一句。

“賣……我賣家裏老人以前收藏的幾樣零碎東西,”女人眼睛一亮,下意識抓住了秦若的胳膊,又見她棉衣是新的,倏地縮回了手,局促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似乎怕弄臟了秦若的新棉衣。

見她神色間頗有些不知所措,秦若主動扶住她手臂走到了自己往日攤位上,道:“來咱們在這兒說,這是我攤位,你先等一分鐘我拜托對面老板一件事,你把要賣的東西拿出來我都要。”

這女人看面相才三十歲,也曾是吃穿不愁的富足之家,只是如今落魄,印在她子女宮上,女兒生了病,夫妻宮喪偶有喪偶紋,一個人也可憐,她能幫一把是一把。

見秦若聲音溫柔對她態度好,孟安然眼眶含淚點著頭,“好,謝謝你,謝謝恩人。”

如今秦若還沒買東西,她已經要感激涕零了,顯然也是窘迫到了極點,也同樣是個心懷感恩的人。

秦若快速走到朱老板攤兒前,對他道:“朱老板,聽說你會木活兒雕刻是不是?”

這頭有人等著,秦若直接開門見山。

朱老板也放下攬客的心思直接應了,“那必須啊秦大師,你要做什麽家具一句話的事兒!”

“那就好,我不打家具,我這兒有個忙要你幫,辛苦費少不了,就是要麻煩你給我加個點兒做。”秦若說著把梳子和螺鈿紅寶石以及圖樣兒掏出來,“就這把梳子,把這畫兒刻上去,螺鈿和紅寶石鑲嵌上,位置你看著來,如果方便你看著上個沈穩內斂的顏色,我送我婆婆的禮物。”

“沒問題,上面要刻字嗎?”朱老板端詳一眼,道:“好木頭,我讓我家老爺子親自做。”

“她名字裏有個梅字,看叔叔方不方便刻上,這個有沒有都無所謂,”秦若道:“最快什麽時候能好啊?”

“年三十兒之前給你整好,讓我爹把他老手藝調的無害的上色漆給你用上,”朱老板利落把東西裝起來道:“臘月二十九下午三點我在這兒等你。”

秦若道了謝,“好,那麻煩朱老板和叔叔了,辛苦費你說了算。”

“這話就見外了,我應下了,以後咱們一起擺攤兒我還等秦大師罩著我呢,這都是小意思。”朱老板哈哈笑著一揮手,“你忙你的去,我也忙活我生意了。”

秦若笑了下,點了點頭也沒糾結,回到自己攤位上,那女人如她所說,打開麥乳精的盒子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有六枚銅錢,一柄巴掌大的青銅鏡,一只雕刻著彌勒佛的佛牌。

以秦若的陰陽眼來看,就那六枚銅錢上有光,其中一枚格外濃烈,一枚稍次,其餘四枚光不濃烈但也有,至於其他東西,都沒有光,顯然也不是古董。

“這枚五銖錢可能值些錢,其餘一枚洪武通寶在的都是清朝的康熙通寶,至於這個鏡子,我小時候吵著要的,被老人家收在這些東西一起了,”孟安然笑著眼裏泛起一絲淚花,女兒的小鏡子被父母與古董收在了一起,足見對女兒的愛重。

“這佛牌是……是我丈夫生前留下的,我本來也舍不得拿出來,可是看著像玉的,興許值點錢。”孟安然攥著佛牌幾次又放開,最終展開了手心。

女兒等著救命,懷念亡人也得先顧活人。

“你想賣多少錢?”秦若拿過她手裏的佛牌,“這個東西不太好,是不是一直戴在你女兒脖子上?”

“這……”孟安然一楞,楞楞的點了點頭,“是啊,我丈夫六年前去北方華俄邊境上個打仗,沒能回來,戰友收拾了遺物給我送來,就有這個玉的佛牌。”

“當年他上戰場前我還沒生,最後我女兒六個月我見到了他的遺物,”孟安然眼裏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成了烈士遺屬,這佛牌我就給我女兒戴上了,沒想到今年她生了病也快要……”

生活的艱難與命運的惡意讓孟安然捂著嘴卻無法捂住喉嚨間的哽咽,哪怕有國家對烈屬的照顧,也填不上她為女兒治病的窟窿。

“你緩緩情緒,你女兒能好,你先說你這些東西想賣多少錢。”秦若拍拍她的肩膀,緩解她激動的情緒。

“三……二百。”話語在臨出口前,孟安然改了口。

“我給你五百,等我去取。”秦若道。

為保家衛國而死的烈士遺屬,秦若願意幫助她。

秦若快速找到晁文強,“晁哥,借我三百塊錢有沒有?”

“有有有,”晁文強把攤位交給小弟拉著秦若隔壁避過人道:“你該分到的錢不止這個數,我先給你三百你應急,具體到臘月二十九和平飯店裏老地方咱們說。”

說著,晁文強很迅速的數出二十張大團結遞給秦若,秦若道過謝就走了。

“這是五百塊錢,你先拿好。”

秦若把錢遞給孟安然的時候,孟安然整個人木木的已經傻了一樣,她丈夫的戰友一路對她幫助,那是憐惜她孤兒寡母,也是感念丈夫的戰友情,可是這個女孩子,只一面就這麽心善,她想說“我的東西不值這個價”,可是女兒在等著錢救命。

孟安然幾次伸手,最後在顫抖著手碰到錢的時候都縮了回去,只洶湧的流眼淚,秦若握住她的手給她強行塞進了手裏,“拿著,孩子能好,你先聽我說。”

“你今年二十九歲,父喪於你十六歲那年,你二十二歲結婚,二十三歲喪夫守寡,有一女六歲,你和你女兒以及你母親三代人生活,你母親曾經是小學老師,右腿三十歲那年為了你而雪天滑倒骨折沒處理好有點跛腳。”

秦若根據她面上十二宮和骨相斷完她的過往,在孟安然驚駭的目光裏,才繼續道:“你女兒不是病了,她臉色越來越白是邪祟吸取生氣導致的,所以查不出來原因人卻越來越蒼白消瘦像貧血,甚至開始重度昏迷,對不對?”

“對對對,就是……醫生查不出來原因,中醫也沒法兒治,只能在醫院裏吊營養液,在醫院裏還好些,一回家就睡過去醒不來,大師,求求你救救我女兒,錢我不要,這些東西不夠報酬的話你要多少錢我給你籌!”

孟安然一聽,如果她的命數她前面說了個七七八八,這個妹妹說了不算什麽,但是她媽媽的腿,卻是因為她在雪天滑倒骨折的,除了她和她媽媽,甚至她爸都不知道這件事。

那時她五歲正調皮,要在雪地裏滑雪,媽媽怕她凍著骨頭以後腿疼,來找她回家,可是她卻跑著不讓媽媽抓她,導致媽媽腳下一滑摔倒撞在一個凸起的石頭上右小腿骨折了,結果接骨的大夫醫術不精沒有接好留下了一個骨茬,導致媽媽自此走路有點跛,那一次之後,她淘氣的性子變得文靜,媽媽的腿是她一輩子的愧疚。

如今聽秦若一語道破,孟安然知道這是遇上活神仙了,抓住秦若的手雙腿一曲就跪在了雪地裏,“求求大師救救我女兒。”

“你起來,我本來就要救你女兒,”秦若一把將人扶起來,“錢是我買這些東西的,你要不收我就不救了。”

“好好好,我,我我……我起來。”孟安然激動的語無倫次,胡亂接過錢塞進了兜裏,急切之下一張掉在了地上。

秦若彎腰撿起,對她道:“正好我畫一道符在這張錢上,回家壓在你女兒枕頭下,不要把這張錢花出去,全民的信仰之力,民族的團結之心,再加上我的壓祟符,過完這個年,你女兒就好了。”

她說著,左手輕點右手小臂借了一縷殺氣在錢上畫了一道壓祟符,隨即遞給孟安然,“那佛牌不是你丈夫的遺物,不信你去問當年送遺物的同志,一定沒有這個東西,它出現的蹊蹺,我就不還給你了,就算我買了,以後你和你媽媽還有你女兒日子會越來越好,回去吧。”

孟安然怔怔的把那一張錢疊起來放在了心口處的棉襖內袋裏,朝秦若深深鞠了一躬,她臨走前又駐足道:“方便恩人說一下高姓大名嗎?”

知道了恩人姓名也好每天祈求老天爺保佑恩人諸事順利健康幸福。

“不用了,人生還很美,好好過日子。”

秦若朝她一笑,抱起麥乳精盒子轉身走進了人流裏,孟安然目送她離開,這才匆匆轉身朝另一頭腳步不太的離開了。

她從麥乳精盒子裏找到康熙通寶裏一枚賀歲羅漢錢,放在了朱老板跟前,“這枚羅漢錢給朱老板玩玩。”

“雖然不值什麽錢,但賀歲幣招財,”秦若笑笑,說完就走了。

既然朱老板不要辛苦費,那她就投桃報李。

“嘿,這大師,是一點兒不占人便宜啊。”朱老板笑了一聲,美滋滋的把那羅漢錢放在了攤位上,以後就是他的鎮攤之寶。

秦若離開新南橋巷子時,見到了一大堆晁文強給她準備的年貨,她哭笑不得道:“這……我拿不動,二十九那天我要來一趟,麻煩晁哥和小梁姐姐到時候送我一程吧。”

“行,到時候正好接你去和平飯店。”晁文強爽快應下。

解決了做梳子的難題,秦若也沒多耽擱,就坐上了回去的車,只是快到站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那枚開元通寶。

陳阿嬌的鬼魂將近兩千年的流離,見識的事情應該不是假的。

秦若回賀家放下麥乳精盒子,臨走前想了想又拿上了羅盤,出門又坐上了車,這次,她要去找向西三十裏那棵柳樹下的開元通寶。

卻不想到了地方,還差點給她惹來了一堆麻煩事。

本故事純屬虛構哈,只是漢武帝時期陳阿嬌和衛子夫都倒在巫蠱之禍上,與壓勝術十分契合,我就杜撰了一個阿嬌覆仇片段。

感謝大家的營養液,評論和訂閱,今天也愛你們。

十二點更新的作息回不去了,咱們就下午六點或者晚上九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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