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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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她得去找他◎
不舒服。
不管怎麽聽, 殷晴樂都覺得那位城主的語氣讓人不舒服。
“這位姑娘……”喬蕊在門口停住腳步，低聲向殷晴樂道。
“我姓殷。”
“好，殷姑娘。我感服你的勇氣, 但眼下事關重大, 無論看到什麽, 請你和你的道侶莫要憑一時意氣行事。”
“放心, 我不會的。”殷晴樂擡頭，臉上恢覆笑容，“請相信我和他的心性。”
喬蕊點點頭：“待祭祀開始，靈脈顯露後, 就請您的道侶破壞其中陣眼。到那時，我會帶殷姑娘從暗道中離開。”
她給殷晴樂做了最小限度的偽裝, 帶她正式進入祭廳。依然是四面皆白、下鋪花崗巖的祭廳, 卻讓她無端有了窒息感。
腳跟尚未落地，一道尖銳的女聲插入：“久聞武城主夫婦和睦, 今日一見，叫人笑掉大牙。我從沒見過有人能如此厚顏無恥, 居然把對寵物的寵溺稱之為愛。”
聲音過於清澈響亮, 令殷晴樂忍不住眉眼一跳，心裏記著喬蕊的叮囑，偷摸著擡眼瞄了過去。
紅衣少女高昂著腦袋, 姿態輕狂, 正彎著眉眼發言。
“哦？看來宴姑娘的心裏, 還以為你們是當初的主家？”城主譏諷, “也不知是誰被打得半死, 來我澤玉城避難。”
“嬌嬌, 不得無禮, 快向武城主道歉。”身後的中年男子嚴肅道。
武城主？
她記起來了，玄赤宗為三家共事，晏家是主家，武家便是第二家。那家主殷晴樂曾在雪原見過，名叫武成疏。
殷晴樂聽到宴尋誠懇地道歉：“小女冒犯了城主，請城主見諒。”
“嬌嬌，道歉。”
宴嬌嬌外洩的情緒，一瞬間收了回去。她露出陳懇的神態，屈膝跪在地上：“我一時失態，口不擇言，請武城主贖罪。”
武成疏沒理她，低頭哄夫人：“你說，要怎麽罰她？”
“喪家犬的嚶嚶吠叫罷了。”夫人輕嗤，“要想哄我，等祭祀結束，推我出去曬太陽吧，我好久沒見陽光了。”
殷晴樂偷偷看了幾眼，沒再繼續觀察，趕在宴尋目光掃來之前將頭低下。
在宴宿元恢覆身份前，無論宴嬌嬌遭受怎樣的待遇，在她心裏，也有個比她更可笑，受到不公平對待更多的人。那個人還是個老好人，無論她做什麽，都會溫和以待。
等宴不知逃離玄赤宗後，她變成了最末端的存在，身心受到雙重壓迫。和先前幾次碰面聯系，要說宴嬌嬌頂不住壓力開始發瘋，倒也算合理。
玄赤宗，澤玉城，以神明的名義，將人變鬼。
在夫人溫婉的安慰聲中，殷晴樂抱緊為了迎合侍女身份，喬蕊臨時給她的木托盤。
“那邊的小姑娘，別怕，擡頭。”她聽見城主的聲音。
殷晴樂按下緊張的情緒，慢慢擡頭。宴不知給她設下的易容術很精妙，竟無人發現不對勁。
“不錯，水靈靈的，看上去有幾分知書達理的模樣。”宴尋像是為了討好，朝夫人道，“夫人眼光卓絕。”
“那原本的侍女也沒有用了，拖下去關籠子裏吧。”武成疏面上帶笑，手摸著夫人的頭頂，動作像在給心愛的寵物狗順毛。
夫人抿嘴淺笑，就著他的另一只手吃葡萄。她的膚色青白得可怕，腕上不知何時多出道痕跡，淺淡宛如愈合的傷疤。乍一看，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
“別這樣，那個丫頭剛過來，還沒熟悉我們家的位置。夫君不如留喬家丫頭一段時間，讓她帶新人熟悉熟悉。”
“既然如此，那便聽夫人的。”殷晴樂認真頭頂聲音，“小姑娘，你姓什麽？”
殷晴樂隨口胡謅了一個姓，武成疏也不在意：“過來扶著夫人，到時候她要是摔著，拿你是問。”
他松開輪椅，大踏步走到祭廳的一處法陣前。殷晴樂這才發現，宴尋和宴宿元都在祭廳，二人跟在武成疏身後，早沒了先前主家的姿態，一副虔誠的模樣。
面頰蹭上一點涼意，紫衣小人窩在烏發裏，伸出小手捏了捏她的耳廓。
“別慌，我在你身上下了符法，他們動不了你。等到交手時，你也無需擔心受傷。”
殷晴樂無法開口傳音，只能晃了晃腦袋，表達自己有聽見。她的心頭沒有驚慌，充其量只有惱火，因這一路所見的不公而感到惱火。
武成疏念動口訣，開啟發展，周圍的景色同一時間發生變動。
碩大的圓廳宛如被溶解，由上至下被暗色的黏液侵蝕，腳下堅硬的花崗石板變軟下沈，殷晴樂踉踉蹌蹌低頭看，看到石板好似在暗自翻轉，露出背後別致的紋路。
紋路拼接在一起，剛好是面巨大詭異的法陣。法陣浮出時，宴尋與武成疏不約而同露出虔誠的表情，捏出手訣迎接即將到來的不明物。
“殷姑娘，你要害怕。”手被拉了一下，喬蕊蹙眉提醒她，“太過淡定，是會糟疑心的。要是那位仙長也進入祭廳，你就假裝慌亂往門邊縮，別讓他們察覺不對勁。”
殷晴樂：“嗯，啊——這都是什麽，好可怕！！”
她賣力地演戲，手腳並用往夫人身後躲。心裏將夫人給的圖紙、手機中顯露的地圖細細密密盤了一遍。
這面大陣，應當就是祭祀的陣法，玄赤宗人會通法陣連接神明與外界，法陣之下，就是穩定神明存在的靈脈。
她坐在地上時，雙目中的景象出現變化。幾經確認，殷晴樂幹脆趴在地上，透過巨大的法陣，她隱隱能看到埋藏於地底深處的一條條豎紋，錯綜覆雜如葉片脈絡，其內卻有東西在流動，不斷朝大陣中心沖來。
是靈力嗎？
流動物沖至大陣中心時，忽然停住。陣眼中心處亮光劃過，一根藤蔓從大陣中鉆出，漫無目的地四下探尋。
“神明。”殷晴樂聽到武成疏開口，“這是今日的祭品名冊，請您過目。若是滿意，還望您長久庇佑我城、我宗。”
他們的註意力全集中在藤蔓上，自然也不會再管殷晴樂和喬蕊，喬蕊錯身上前，推著夫人走上前，給不知在何處的仙長確認靈脈關鍵處的時間。
夫人給他們的圖紙非常細致，標註出了靈脈的中心點，那兒的光芒最甚，很好找到。只要破壞它，整座城的陣法都會隨之崩落。
“你看得見其下靈脈嗎？”她擠進角落，擡手捂住耳朵，和身上的小人兒交流。
“看不見，但我記著夫人標註出的位置。若是她沒有騙人，破壞那兒後我就抽身離開。”宴不知回答，聲音沈穩。
殷晴樂突然說：“不對。”
“夫人標註的位置不對……不能說不對。”她眉頭緊皺，“我能看見那團光點在動，只現在距離夫人標註的位置越有三尺距離，正在往左側移動——”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伴隨無數驚呼，那根藤蔓像是一下子找準了方向，曲起身子片刻，如彈射般朝殷晴樂的方向飛去。
“神明大人，那裏有什麽嗎？”
或蒼翠、或黑紫的蔓身上迅速開出小藍花，而後飛快雕謝結出果實，果實炸開，十多個與人類雙手無異的肉塊映入眼簾，朝角落的方向撲來。
殷晴樂聽到熟悉的摩擦聲。
“氣——”
那東西和她一樣，獨立於修真界，它有屬於它的眼睛，有獨屬於它的感知。哪怕隱藏自己的氣息，平時還好，只要進入它的直接感知範圍，所有的隱蔽措施都形同虛設。
無數雙手，朝殷晴樂的肩頭抓來，模仿人類的發音，呼喚自己的渴求之物。
祭廳震動，土木亂石不停往下砸。
在宴不知卸下偽裝，揮劍而出時，殷晴樂清楚地聽到了那聲呼喚。和光出鞘的瞬間，藤蔓拐彎，朝紫衣的修士撲去。
忽地一頓。
另一條藤蔓從地底翻出，正好迎上黑黝黝的鏡頭。
殷晴樂舉著手機，開啟【攝像】頁面，強撐著沒有因為恐懼抖成一團：“您繼續。”
手機屏幕正在不停跳出提示。
【檢測中——】
【已確定為，不屬於此世之物，名為……】
【確定其曾吞噬本位面靈力，因不曾直接幹涉氣運流向，故先前未察覺。】
【經檢測，外來物存在已刻入本位面，直接排除失敗，正在計算其種子擴散程度——】
【正在進一步搜索，請勿將手機移開。】
殷晴樂見縫插針，開啟搜索欄瘋狂打字：【您先檢查，能不能讓手機別跟著我，我把它架在這兒給你多點排查時間。】
【自動追蹤模式已取消。】
原來能取消，不早說！
殷晴樂麻利地找了個石塊，把手機安安穩穩地架好，能把祭廳的所有動向納入屏幕。
她往前沖了幾步，抓住想帶她離開祭廳的喬蕊，身上設下的符法顯現，把喬蕊搶出亂石砸落的範圍。
“夫人呢？”殷晴樂問。既然神明直接把目標定成了宴不知，夫人就沒有在這兒的必要。
“別管夫人，她活不了的。”喬蕊用力拽著殷晴樂，“我帶你出去，你的道侶是修士，很安全，但你只是個凡人小姑娘。這兒馬上就會坍塌，我至少要把你帶出去。”
喬蕊急得不行，殷晴樂心頭發顫，卻沒聽從她的話離開。她拉住喬蕊：“你等一等我，我很快就跟你離開。”
一眼掃去，神明被手機牽制，明顯在害怕什麽，不敢肆無忌憚地左突右沖。它收起所有的肉塊，努力把自己裝成一根修真界的藤蔓妖，卻依然不死心，瘋了般往宴不知的方向卷。
十根、百根，無數根拔地而起，沖破堅實的硬塊，不顧觸手般的須腕被細薄仙劍不停斬落，鋪天蓋地朝宴不知沖去。
恨不得穿透他的身體，享受內部流動的靈力和氣運。
殷晴樂忽然就明白了，不止她看到宴不知【氣運集身】的標簽。
或許早在很久之前，那個東西就已經知道眼前的修士是傳聞中的氣運之子。它害怕暴露在天道面前，因此躲在地脈之下，像個操盤的棋手，以宛如神明般虛虛一指，勒令臣服於他的爪牙出動，把一無所知的孩童拉入深淵。
玄赤宗的人裏，宴嬌嬌最先反應過來，指著空中的那道紫影開心大叫：“我們找了那麽久，他居然自己送上門來。連宴不知都打不過，父君，這就是你的神明嗎？”
宴尋的目光瞟向殷晴樂，已然看到被她放在地上的手機：“嬌嬌，我讓你帶的東西，可以拿出來了。”
“是。”
“元兒，去把那個黑色法器拿過來，它好像能牽制這家夥。”
宴宿元應了一聲，正準備往手機的方向走，忽然聽見少女清亮的聲音。
“中心點不是那兒，再往左三尺，四尺！”殷晴樂雙手蜷成喇叭的模樣，喊出自己最大的音量。
伴著那聲穿透塵埃的叫喊，仿佛遮天蔽日的藤蔓中猛地炸出道輝光，濃郁到幾近熾烈的靈力爆起，劍尖下指，突破層層的束縛，沒入法陣。
修士紫衣獵獵，額前緞帶迎風而舞。他向上翻掌，和光於剎那間回到手中，影響從上空垂直壓下的巨物。而那團藤蔓再不掩飾自己，開始無限地膨脹，像是溺水者看到浮木後的掙紮。
哢——
崩落聲，還有尖叫聲。狡兔三窟布下的幻陣形同虛設，在殷晴樂的眼中沒有起到半分的攔截作用。她的話音甫一落下，伴隨和光雪亮的劍刃，無所遁形的靈脈中心應聲而碎。
宴宿元突覺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在激烈的響聲中回頭，看向殷晴樂。
雙目炯炯有神，周身閃耀護身符法，她穩穩地站在安全的位置，神情自若，像個指揮戰局的將軍。
殷晴樂原本心情緊張，專註地看宴不知的動向，害怕自己指的位置出錯。被宴宿元盯得久了，忍不住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忽地看到宴尋神色大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嬌嬌，把東西給我。”宴尋警惕地看著腳下逐漸開裂的磚石，朝宴嬌嬌伸手。
等了許久沒有回應，他回頭，看見自己的女兒兩手空空，朝他咧嘴笑著。
藤蔓從她的腰間攀上，溫柔繾綣，宛如母親張開懷抱，迎接自己許久未歸的孩子。紅衣少女張開手，依偎在身後拱出的肉團裏，笑容燦爛。
“父君、阿弟，這可是你們朝思暮想的神明？這可是你們想要前往的極樂？”她做出邀請的姿態，瘋狂的模樣叫人心驚膽戰。
“快走，殷姑娘！”喬蕊的聲音砸了進來。她幾近蠻橫地拽著殷晴樂，把她往祭廳外拖。
殷晴樂一路磕磕絆絆，兩條腿差點兒不是自己的：“現在也不像是要塌陷的樣子，我們有必要這麽急嗎？”
宴不知還在裏面，她被同行三人多方關照，滿身保命的陣法，連長刀都還沒抽出來，哪用得著這麽狼狽地逃竄。
可喬家姑娘就這麽強硬地拽著她，拉著她不斷往出口處走去。
腳下忽地一震，殷晴樂和喬蕊猝不及防，齊齊摔在地上。殷晴樂剛從地上爬起，就見暗道中的土地開始上下起伏，有什麽東西蠕動著往祭廳沖去。
墻壁上的小藍花同一時間朝內收縮，黏稠的不知是血還是什麽的液體往外滲透。靈氣倒灌，冷冽的氣體刮過殷晴樂的面頰，朝內呼嘯而去。
殷晴樂慌忙俯身縮成一團，才避開尖刀般的氣流。她滿心擔憂地向後張望，明白自己實在幫不上忙，只能暗暗祈求手機的位置沒歪，還能起到壓制作用。
“喬姑娘，我們繼續走吧。”她對身前的喬蕊說。
喬蕊沒有吭聲。
她死死捂住額頭，過了會兒，才輕聲道：“殷姑娘，往前走，遇到第三條岔道後再向左跑，然後……”
殷晴樂打斷她的話：“我記不住那麽多，還是你帶我走比較好。”
“殷姑娘，我走不了了。”喬蕊說，她放下手，轉身回眸，“我們從一開始就是祭祀的養分。”
她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不見大悲大喜。額前的位置，開出一條縫隙。
殷晴樂一瞬間僵在原地，她撐住身體：“這、這是……”
“嗯，快點離開這兒。殷姑娘，我很羨慕你，明明是普通的凡間女孩，卻能像高高在上的修士一樣，自由如風，一往無前。”
喬蕊低聲笑著，肌膚的縫隙中探出花苗，見風就長，逐漸變成朵嬌小玲瓏的藍花。
殷晴樂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從來到修真界，她見到過無數次藍色的小花，從一開始覺得它可可愛愛，到後期厭惡至極。她早就知道小藍花會前額開出來，但像這樣親眼目睹，還是第一次。
會死。
意識會被擠出身體，像火鴻鳥，像在穹痕淵遇到的心口不一的修士，淒慘地成為養分。
殷晴樂忘了自己現在不是靈體，沒法像此前幾次在識海中鋤草一樣把藍色小花連根拔起。她腦袋一熱，不管不顧地將手伸向喬蕊的前額。
把那朵還沒成熟，搖曳生姿的花朵摘了下來。
摘了，下來？
摘摘摘——
“惡心！”殷晴樂一聲驚呼，把逐漸枯萎小藍花扔在地上。看著它要融入土地，又撿了起來，鐵了心要叫它在自己手上自然風幹。
“你感覺怎麽樣？”她低頭詢問喬蕊，喬蕊正捂著腦袋，滿臉的驚愕。
喬蕊擡頭，語調不自覺上揚：“怎、怎麽可能，連夫人都……”
殷晴樂終於拍掉手中死花，她神情緊張，確認喬蕊沒事後，急回身想往原路沖。
宴不知呢？他現在還好嗎？裏面的狀況究竟如何？
他給她帶來的安全感實在太足，哪怕知道宴不知的身體不好，心緒繁多，但殷晴樂總覺得，只要他在身邊，自己就不會遭遇任何危險。
她完全無法想象他會出事，無論宴不知的紫府的那些小花現在是何種勢態，還是若宴不知不再是宴不知，她該以何種表情去面對他，她都無法想象。
猛烈的巨響，地動山搖，巨大的巖塊自頭頂上方砸落，頃刻間堵住殷晴樂的去路，把她隔絕在祭廳之外。
劍氣聲、慘叫聲、非人的銳鳴聲，從縫隙中透來。
殷晴樂抽出腕上長刀，呆立半晌，想著該如何一刀一刀，挖穿地道。直到喬蕊叫她，殷晴樂才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何等的荒謬。
她回身抓住喬蕊的手：“那些姑娘們在哪裏？”
“什麽？”殷晴樂的思維轉得太快，喬蕊一時尚未反應過來。
“籠子裏的姑娘們，你之前說過，她們都被種下了種子，帶我過去。”殷晴樂收回長刀，“去救人。”
她挖不穿的，就算真的進去了，也只有添亂的份。她實在是太弱，還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算要回去找也不是，也要找到人去幫忙。她記得喬蕊提到過，溫如月和常安道就在暗室。
“好。”喬蕊終於反應過來，她拉過殷晴樂的手，“我帶你過去。”
以她們兩個人的速度，怎麽可能來得及在花朵盛開之前沖過去。喬蕊拽住殷晴樂的手腕，幾次回頭欲言又止。
這位殷家姑娘實在奇怪，手中有刀，體能卻差得令人發指。喬蕊從小幫父親幹活做事，動作很敏捷，她被喬蕊拉著跑，很快就氣喘籲籲，開始說些：“我體測都沒跑成這樣，不過沒關系，我跟得上。”奇奇怪怪的話。
喬蕊終究沒有打消殷晴樂的期盼，一路狂奔到暗室位置的法陣，她從懷裏摸出顆靈石用力敲碎，終於帶著殷晴樂來到暗室。
血腥味。
殷晴樂一進暗室，就聞到刺鼻的血腥味。她心底發慌，還沒來得及找人，就聽到一聲斷喝：“什麽人？”
沒站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殷晴樂顫巍巍地擡眸，看到常安道一手執劍，一手抵在溫如月身後：“什麽嘛，原來是阿樂妹妹。你怎麽過來了，快離開這兒……宴道友呢？”
“我是來救人的。”殷晴樂言簡意賅。
她看到了溫如月，清雅的醫修以指捏訣，眉頭緊皺。整座暗室鴉雀無聲，血水浮空亂飛，溫如月面色慘白，她一手操縱混著鮮血的靈力，壓制住籠中少女額前的藍光，一手指尖翻飛，存在空間囊中的靈藥被她盡數調出，意圖尋求破解之法。
“阿樂妹妹你別怕，這是夫人的血，具有壓制那怪物的能力。”常安道解釋，“但這不是長久的辦法……”
“開籠門。”殷晴樂喊，她抽出長刀，飛身撲去，“當”一下砍在鐵籠上。
那咒印本就被破壞地差不多，神明靈脈被破壞，一下子抽空了澤玉城的靈力，鐵籠的防護所剩無幾。殷晴樂一刀劈過去，真被她砍了個缺口出來。
她扒開籠身爬了進去，朝籠內的姑娘道了聲：“別害怕。”
毫不猶豫，上手摘花。
身後還有常安道的叮囑：“小心點，別被鐵條劃傷。”
他很頭疼地扶額：“我能不能幫上什麽忙？你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可我什麽都看不見。”
與常安道而言，他和溫如月好好地在暗室中待著，忽然遠處傳來震動和巨響，緊跟著那些姑娘開始哭喊，溫如月臉色大變，把先前夫人主動讓他們抽出的鮮血當空祭出。
常安道按下決心，等從這兒出去，他非得讓他們把發生的事完完整整講給他聽。
殷晴樂的動作很快，她拔完一圈，看到藍花沒有再往外長的跡象，心驚膽戰地捧著滿手花瓣，熬到它們盡數枯死，迫不及待地丟下。
她提裙爬出籠子，一手常安道，一手喬蕊，使勁兒把兩個人往外拽：“喬姑娘，你告訴我該如何回祭廳。常大哥求你幫個忙，祭廳的路被堵死了，你替我開路，我要回去找人。”
死死咬著嘴唇，模樣像隨時都能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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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去找他◎
不舒服。
不管怎麽聽, 殷晴樂都覺得那位城主的語氣讓人不舒服。
“這位姑娘……”喬蕊在門口停住腳步，低聲向殷晴樂道。
“我姓殷。”
“好，殷姑娘。我感服你的勇氣, 但眼下事關重大, 無論看到什麽, 請你和你的道侶莫要憑一時意氣行事。”
“放心, 我不會的。”殷晴樂擡頭，臉上恢覆笑容，“請相信我和他的心性。”
喬蕊點點頭：“待祭祀開始，靈脈顯露後, 就請您的道侶破壞其中陣眼。到那時，我會帶殷姑娘從暗道中離開。”
她給殷晴樂做了最小限度的偽裝, 帶她正式進入祭廳。依然是四面皆白、下鋪花崗巖的祭廳, 卻讓她無端有了窒息感。
腳跟尚未落地，一道尖銳的女聲插入：“久聞武城主夫婦和睦, 今日一見，叫人笑掉大牙。我從沒見過有人能如此厚顏無恥, 居然把對寵物的寵溺稱之為愛。”
聲音過於清澈響亮, 令殷晴樂忍不住眉眼一跳，心裏記著喬蕊的叮囑，偷摸著擡眼瞄了過去。
紅衣少女高昂著腦袋, 姿態輕狂, 正彎著眉眼發言。
“哦？看來宴姑娘的心裏, 還以為你們是當初的主家？”城主譏諷, “也不知是誰被打得半死, 來我澤玉城避難。”
“嬌嬌, 不得無禮, 快向武城主道歉。”身後的中年男子嚴肅道。
武城主？
她記起來了，玄赤宗為三家共事，晏家是主家，武家便是第二家。那家主殷晴樂曾在雪原見過，名叫武成疏。
殷晴樂聽到宴尋誠懇地道歉：“小女冒犯了城主，請城主見諒。”
“嬌嬌，道歉。”
宴嬌嬌外洩的情緒，一瞬間收了回去。她露出陳懇的神態，屈膝跪在地上：“我一時失態，口不擇言，請武城主贖罪。”
武成疏沒理她，低頭哄夫人：“你說，要怎麽罰她？”
“喪家犬的嚶嚶吠叫罷了。”夫人輕嗤，“要想哄我，等祭祀結束，推我出去曬太陽吧，我好久沒見陽光了。”
殷晴樂偷偷看了幾眼，沒再繼續觀察，趕在宴尋目光掃來之前將頭低下。
在宴宿元恢覆身份前，無論宴嬌嬌遭受怎樣的待遇，在她心裏，也有個比她更可笑，受到不公平對待更多的人。那個人還是個老好人，無論她做什麽，都會溫和以待。
等宴不知逃離玄赤宗後，她變成了最末端的存在，身心受到雙重壓迫。和先前幾次碰面聯系，要說宴嬌嬌頂不住壓力開始發瘋，倒也算合理。
玄赤宗，澤玉城，以神明的名義，將人變鬼。
在夫人溫婉的安慰聲中，殷晴樂抱緊為了迎合侍女身份，喬蕊臨時給她的木托盤。
“那邊的小姑娘，別怕，擡頭。”她聽見城主的聲音。
殷晴樂按下緊張的情緒，慢慢擡頭。宴不知給她設下的易容術很精妙，竟無人發現不對勁。
“不錯，水靈靈的，看上去有幾分知書達理的模樣。”宴尋像是為了討好，朝夫人道，“夫人眼光卓絕。”
“那原本的侍女也沒有用了，拖下去關籠子裏吧。”武成疏面上帶笑，手摸著夫人的頭頂，動作像在給心愛的寵物狗順毛。
夫人抿嘴淺笑，就著他的另一只手吃葡萄。她的膚色青白得可怕，腕上不知何時多出道痕跡，淺淡宛如愈合的傷疤。乍一看，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
“別這樣，那個丫頭剛過來，還沒熟悉我們家的位置。夫君不如留喬家丫頭一段時間，讓她帶新人熟悉熟悉。”
“既然如此，那便聽夫人的。”殷晴樂認真頭頂聲音，“小姑娘，你姓什麽？”
殷晴樂隨口胡謅了一個姓，武成疏也不在意：“過來扶著夫人，到時候她要是摔著，拿你是問。”
他松開輪椅，大踏步走到祭廳的一處法陣前。殷晴樂這才發現，宴尋和宴宿元都在祭廳，二人跟在武成疏身後，早沒了先前主家的姿態，一副虔誠的模樣。
面頰蹭上一點涼意，紫衣小人窩在烏發裏，伸出小手捏了捏她的耳廓。
“別慌，我在你身上下了符法，他們動不了你。等到交手時，你也無需擔心受傷。”
殷晴樂無法開口傳音，只能晃了晃腦袋，表達自己有聽見。她的心頭沒有驚慌，充其量只有惱火，因這一路所見的不公而感到惱火。
武成疏念動口訣，開啟發展，周圍的景色同一時間發生變動。
碩大的圓廳宛如被溶解，由上至下被暗色的黏液侵蝕，腳下堅硬的花崗石板變軟下沈，殷晴樂踉踉蹌蹌低頭看，看到石板好似在暗自翻轉，露出背後別致的紋路。
紋路拼接在一起，剛好是面巨大詭異的法陣。法陣浮出時，宴尋與武成疏不約而同露出虔誠的表情，捏出手訣迎接即將到來的不明物。
“殷姑娘，你要害怕。”手被拉了一下，喬蕊蹙眉提醒她，“太過淡定，是會糟疑心的。要是那位仙長也進入祭廳，你就假裝慌亂往門邊縮，別讓他們察覺不對勁。”
殷晴樂：“嗯，啊——這都是什麽，好可怕！！”
她賣力地演戲，手腳並用往夫人身後躲。心裏將夫人給的圖紙、手機中顯露的地圖細細密密盤了一遍。
這面大陣，應當就是祭祀的陣法，玄赤宗人會通法陣連接神明與外界，法陣之下，就是穩定神明存在的靈脈。
她坐在地上時，雙目中的景象出現變化。幾經確認，殷晴樂幹脆趴在地上，透過巨大的法陣，她隱隱能看到埋藏於地底深處的一條條豎紋，錯綜覆雜如葉片脈絡，其內卻有東西在流動，不斷朝大陣中心沖來。
是靈力嗎？
流動物沖至大陣中心時，忽然停住。陣眼中心處亮光劃過，一根藤蔓從大陣中鉆出，漫無目的地四下探尋。
“神明。”殷晴樂聽到武成疏開口，“這是今日的祭品名冊，請您過目。若是滿意，還望您長久庇佑我城、我宗。”
他們的註意力全集中在藤蔓上，自然也不會再管殷晴樂和喬蕊，喬蕊錯身上前，推著夫人走上前，給不知在何處的仙長確認靈脈關鍵處的時間。
夫人給他們的圖紙非常細致，標註出了靈脈的中心點，那兒的光芒最甚，很好找到。只要破壞它，整座城的陣法都會隨之崩落。
“你看得見其下靈脈嗎？”她擠進角落，擡手捂住耳朵，和身上的小人兒交流。
“看不見，但我記著夫人標註出的位置。若是她沒有騙人，破壞那兒後我就抽身離開。”宴不知回答，聲音沈穩。
殷晴樂突然說：“不對。”
“夫人標註的位置不對……不能說不對。”她眉頭緊皺，“我能看見那團光點在動，只現在距離夫人標註的位置越有三尺距離，正在往左側移動——”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伴隨無數驚呼，那根藤蔓像是一下子找準了方向，曲起身子片刻，如彈射般朝殷晴樂的方向飛去。
“神明大人，那裏有什麽嗎？”
或蒼翠、或黑紫的蔓身上迅速開出小藍花，而後飛快雕謝結出果實，果實炸開，十多個與人類雙手無異的肉塊映入眼簾，朝角落的方向撲來。
殷晴樂聽到熟悉的摩擦聲。
“氣——”
那東西和她一樣，獨立於修真界，它有屬於它的眼睛，有獨屬於它的感知。哪怕隱藏自己的氣息，平時還好，只要進入它的直接感知範圍，所有的隱蔽措施都形同虛設。
無數雙手，朝殷晴樂的肩頭抓來，模仿人類的發音，呼喚自己的渴求之物。
祭廳震動，土木亂石不停往下砸。
在宴不知卸下偽裝，揮劍而出時，殷晴樂清楚地聽到了那聲呼喚。和光出鞘的瞬間，藤蔓拐彎，朝紫衣的修士撲去。
忽地一頓。
另一條藤蔓從地底翻出，正好迎上黑黝黝的鏡頭。
殷晴樂舉著手機，開啟【攝像】頁面，強撐著沒有因為恐懼抖成一團：“您繼續。”
手機屏幕正在不停跳出提示。
【檢測中——】
【已確定為，不屬於此世之物，名為……】
【確定其曾吞噬本位面靈力，因不曾直接幹涉氣運流向，故先前未察覺。】
【經檢測，外來物存在已刻入本位面，直接排除失敗，正在計算其種子擴散程度——】
【正在進一步搜索，請勿將手機移開。】
殷晴樂見縫插針，開啟搜索欄瘋狂打字：【您先檢查，能不能讓手機別跟著我，我把它架在這兒給你多點排查時間。】
【自動追蹤模式已取消。】
原來能取消，不早說！
殷晴樂麻利地找了個石塊，把手機安安穩穩地架好，能把祭廳的所有動向納入屏幕。
她往前沖了幾步，抓住想帶她離開祭廳的喬蕊，身上設下的符法顯現，把喬蕊搶出亂石砸落的範圍。
“夫人呢？”殷晴樂問。既然神明直接把目標定成了宴不知，夫人就沒有在這兒的必要。
“別管夫人，她活不了的。”喬蕊用力拽著殷晴樂，“我帶你出去，你的道侶是修士，很安全，但你只是個凡人小姑娘。這兒馬上就會坍塌，我至少要把你帶出去。”
喬蕊急得不行，殷晴樂心頭發顫，卻沒聽從她的話離開。她拉住喬蕊：“你等一等我，我很快就跟你離開。”
一眼掃去，神明被手機牽制，明顯在害怕什麽，不敢肆無忌憚地左突右沖。它收起所有的肉塊，努力把自己裝成一根修真界的藤蔓妖，卻依然不死心，瘋了般往宴不知的方向卷。
十根、百根，無數根拔地而起，沖破堅實的硬塊，不顧觸手般的須腕被細薄仙劍不停斬落，鋪天蓋地朝宴不知沖去。
恨不得穿透他的身體，享受內部流動的靈力和氣運。
殷晴樂忽然就明白了，不止她看到宴不知【氣運集身】的標簽。
或許早在很久之前，那個東西就已經知道眼前的修士是傳聞中的氣運之子。它害怕暴露在天道面前，因此躲在地脈之下，像個操盤的棋手，以宛如神明般虛虛一指，勒令臣服於他的爪牙出動，把一無所知的孩童拉入深淵。
玄赤宗的人裏，宴嬌嬌最先反應過來，指著空中的那道紫影開心大叫：“我們找了那麽久，他居然自己送上門來。連宴不知都打不過，父君，這就是你的神明嗎？”
宴尋的目光瞟向殷晴樂，已然看到被她放在地上的手機：“嬌嬌，我讓你帶的東西，可以拿出來了。”
“是。”
“元兒，去把那個黑色法器拿過來，它好像能牽制這家夥。”
宴宿元應了一聲，正準備往手機的方向走，忽然聽見少女清亮的聲音。
“中心點不是那兒，再往左三尺，四尺！”殷晴樂雙手蜷成喇叭的模樣，喊出自己最大的音量。
伴著那聲穿透塵埃的叫喊，仿佛遮天蔽日的藤蔓中猛地炸出道輝光，濃郁到幾近熾烈的靈力爆起，劍尖下指，突破層層的束縛，沒入法陣。
修士紫衣獵獵，額前緞帶迎風而舞。他向上翻掌，和光於剎那間回到手中，影響從上空垂直壓下的巨物。而那團藤蔓再不掩飾自己，開始無限地膨脹，像是溺水者看到浮木後的掙紮。
哢——
崩落聲，還有尖叫聲。狡兔三窟布下的幻陣形同虛設，在殷晴樂的眼中沒有起到半分的攔截作用。她的話音甫一落下，伴隨和光雪亮的劍刃，無所遁形的靈脈中心應聲而碎。
宴宿元突覺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在激烈的響聲中回頭，看向殷晴樂。
雙目炯炯有神，周身閃耀護身符法，她穩穩地站在安全的位置，神情自若，像個指揮戰局的將軍。
殷晴樂原本心情緊張，專註地看宴不知的動向，害怕自己指的位置出錯。被宴宿元盯得久了，忍不住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忽地看到宴尋神色大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嬌嬌，把東西給我。”宴尋警惕地看著腳下逐漸開裂的磚石，朝宴嬌嬌伸手。
等了許久沒有回應，他回頭，看見自己的女兒兩手空空，朝他咧嘴笑著。
藤蔓從她的腰間攀上，溫柔繾綣，宛如母親張開懷抱，迎接自己許久未歸的孩子。紅衣少女張開手，依偎在身後拱出的肉團裏，笑容燦爛。
“父君、阿弟，這可是你們朝思暮想的神明？這可是你們想要前往的極樂？”她做出邀請的姿態，瘋狂的模樣叫人心驚膽戰。
“快走，殷姑娘！”喬蕊的聲音砸了進來。她幾近蠻橫地拽著殷晴樂，把她往祭廳外拖。
殷晴樂一路磕磕絆絆，兩條腿差點兒不是自己的：“現在也不像是要塌陷的樣子，我們有必要這麽急嗎？”
宴不知還在裏面，她被同行三人多方關照，滿身保命的陣法，連長刀都還沒抽出來，哪用得著這麽狼狽地逃竄。
可喬家姑娘就這麽強硬地拽著她，拉著她不斷往出口處走去。
腳下忽地一震，殷晴樂和喬蕊猝不及防，齊齊摔在地上。殷晴樂剛從地上爬起，就見暗道中的土地開始上下起伏，有什麽東西蠕動著往祭廳沖去。
墻壁上的小藍花同一時間朝內收縮，黏稠的不知是血還是什麽的液體往外滲透。靈氣倒灌，冷冽的氣體刮過殷晴樂的面頰，朝內呼嘯而去。
殷晴樂慌忙俯身縮成一團，才避開尖刀般的氣流。她滿心擔憂地向後張望，明白自己實在幫不上忙，只能暗暗祈求手機的位置沒歪，還能起到壓制作用。
“喬姑娘，我們繼續走吧。”她對身前的喬蕊說。
喬蕊沒有吭聲。
她死死捂住額頭，過了會兒，才輕聲道：“殷姑娘，往前走，遇到第三條岔道後再向左跑，然後……”
殷晴樂打斷她的話：“我記不住那麽多，還是你帶我走比較好。”
“殷姑娘，我走不了了。”喬蕊說，她放下手，轉身回眸，“我們從一開始就是祭祀的養分。”
她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不見大悲大喜。額前的位置，開出一條縫隙。
殷晴樂一瞬間僵在原地，她撐住身體：“這、這是……”
“嗯，快點離開這兒。殷姑娘，我很羨慕你，明明是普通的凡間女孩，卻能像高高在上的修士一樣，自由如風，一往無前。”
喬蕊低聲笑著，肌膚的縫隙中探出花苗，見風就長，逐漸變成朵嬌小玲瓏的藍花。
殷晴樂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從來到修真界，她見到過無數次藍色的小花，從一開始覺得它可可愛愛，到後期厭惡至極。她早就知道小藍花會前額開出來，但像這樣親眼目睹，還是第一次。
會死。
意識會被擠出身體，像火鴻鳥，像在穹痕淵遇到的心口不一的修士，淒慘地成為養分。
殷晴樂忘了自己現在不是靈體，沒法像此前幾次在識海中鋤草一樣把藍色小花連根拔起。她腦袋一熱，不管不顧地將手伸向喬蕊的前額。
把那朵還沒成熟，搖曳生姿的花朵摘了下來。
摘了，下來？
摘摘摘——
“惡心！”殷晴樂一聲驚呼，把逐漸枯萎小藍花扔在地上。看著它要融入土地，又撿了起來，鐵了心要叫它在自己手上自然風幹。
“你感覺怎麽樣？”她低頭詢問喬蕊，喬蕊正捂著腦袋，滿臉的驚愕。
喬蕊擡頭，語調不自覺上揚：“怎、怎麽可能，連夫人都……”
殷晴樂終於拍掉手中死花，她神情緊張，確認喬蕊沒事後，急回身想往原路沖。
宴不知呢？他現在還好嗎？裏面的狀況究竟如何？
他給她帶來的安全感實在太足，哪怕知道宴不知的身體不好，心緒繁多，但殷晴樂總覺得，只要他在身邊，自己就不會遭遇任何危險。
她完全無法想象他會出事，無論宴不知的紫府的那些小花現在是何種勢態，還是若宴不知不再是宴不知，她該以何種表情去面對他，她都無法想象。
猛烈的巨響，地動山搖，巨大的巖塊自頭頂上方砸落，頃刻間堵住殷晴樂的去路，把她隔絕在祭廳之外。
劍氣聲、慘叫聲、非人的銳鳴聲，從縫隙中透來。
殷晴樂抽出腕上長刀，呆立半晌，想著該如何一刀一刀，挖穿地道。直到喬蕊叫她，殷晴樂才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何等的荒謬。
她回身抓住喬蕊的手：“那些姑娘們在哪裏？”
“什麽？”殷晴樂的思維轉得太快，喬蕊一時尚未反應過來。
“籠子裏的姑娘們，你之前說過，她們都被種下了種子，帶我過去。”殷晴樂收回長刀，“去救人。”
她挖不穿的，就算真的進去了，也只有添亂的份。她實在是太弱，還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算要回去找也不是，也要找到人去幫忙。她記得喬蕊提到過，溫如月和常安道就在暗室。
“好。”喬蕊終於反應過來，她拉過殷晴樂的手，“我帶你過去。”
以她們兩個人的速度，怎麽可能來得及在花朵盛開之前沖過去。喬蕊拽住殷晴樂的手腕，幾次回頭欲言又止。
這位殷家姑娘實在奇怪，手中有刀，體能卻差得令人發指。喬蕊從小幫父親幹活做事，動作很敏捷，她被喬蕊拉著跑，很快就氣喘籲籲，開始說些：“我體測都沒跑成這樣，不過沒關系，我跟得上。”奇奇怪怪的話。
喬蕊終究沒有打消殷晴樂的期盼，一路狂奔到暗室位置的法陣，她從懷裏摸出顆靈石用力敲碎，終於帶著殷晴樂來到暗室。
血腥味。
殷晴樂一進暗室，就聞到刺鼻的血腥味。她心底發慌，還沒來得及找人，就聽到一聲斷喝：“什麽人？”
沒站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殷晴樂顫巍巍地擡眸，看到常安道一手執劍，一手抵在溫如月身後：“什麽嘛，原來是阿樂妹妹。你怎麽過來了，快離開這兒……宴道友呢？”
“我是來救人的。”殷晴樂言簡意賅。
她看到了溫如月，清雅的醫修以指捏訣，眉頭緊皺。整座暗室鴉雀無聲，血水浮空亂飛，溫如月面色慘白，她一手操縱混著鮮血的靈力，壓制住籠中少女額前的藍光，一手指尖翻飛，存在空間囊中的靈藥被她盡數調出，意圖尋求破解之法。
“阿樂妹妹你別怕，這是夫人的血，具有壓制那怪物的能力。”常安道解釋，“但這不是長久的辦法……”
“開籠門。”殷晴樂喊，她抽出長刀，飛身撲去，“當”一下砍在鐵籠上。
那咒印本就被破壞地差不多，神明靈脈被破壞，一下子抽空了澤玉城的靈力，鐵籠的防護所剩無幾。殷晴樂一刀劈過去，真被她砍了個缺口出來。
她扒開籠身爬了進去，朝籠內的姑娘道了聲：“別害怕。”
毫不猶豫，上手摘花。
身後還有常安道的叮囑：“小心點，別被鐵條劃傷。”
他很頭疼地扶額：“我能不能幫上什麽忙？你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可我什麽都看不見。”
與常安道而言，他和溫如月好好地在暗室中待著，忽然遠處傳來震動和巨響，緊跟著那些姑娘開始哭喊，溫如月臉色大變，把先前夫人主動讓他們抽出的鮮血當空祭出。
常安道按下決心，等從這兒出去，他非得讓他們把發生的事完完整整講給他聽。
殷晴樂的動作很快，她拔完一圈，看到藍花沒有再往外長的跡象，心驚膽戰地捧著滿手花瓣，熬到它們盡數枯死，迫不及待地丟下。
她提裙爬出籠子，一手常安道，一手喬蕊，使勁兒把兩個人往外拽：“喬姑娘，你告訴我該如何回祭廳。常大哥求你幫個忙，祭廳的路被堵死了，你替我開路，我要回去找人。”
死死咬著嘴唇，模樣像隨時都能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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