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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不是素昧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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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不是素昧平生

而就在她腳步踏進院子的那一刻, 飯桌旁坐著等待的少年擡頭,語調溫軟, 眉眼彎彎;

“阿箏,回來了?快洗洗手來吃飯吧,我都等了你好久。”

事已至此,宋文箏還能說什麽呢?

她只能壓下惆悵,盡量扯出抹客氣的笑,來回應對方的笑意盈盈;

“麻煩了,我洗個手就來。”

眼看宋文箏轉身進屋,坐在飯桌旁的沈之宣, 面上笑意緩緩淡去, 他垂眸看了眼桌上飯食, 半晌,才終於下定了最後決心。

四年了,那麽多個日夜, 今日不管是贏是輸, 也都該有個結果了。

宋文箏心情收拾的很快, 進去時面上還有些抑郁,等洗完手出來坐到飯桌上時,便己是眸帶笑意,無懈可擊。

“沈公子, 謝謝你豐盛的晚餐。”

“和我還客氣什麽,快吃吧, 等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沈之宣面上的笑容又重新掛上,甚至還殷勤的幫對方倒上果酒, 那眉眼裏所展現出的溫婉, 簡直與曾經——判若兩人。

只可惜如今的宋文箏什麽都不知道, 否則,但凡她有一點曾經記憶,那她都要默默在內心嚎叫一嗓子,來表達一下此時震驚。

——是的,她不記得了。

或者不應該說不記得,而是……穿越了?

宋文箏不知道,她也很迷茫。

明明在行為意識上,她確實是在上個世界的病床上死去,然後又在這個世界睜開了眼,可,宋文箏總覺得不太對。

說不出來哪兒不對,可就是很不對。

她是四年前被面前的這位沈公子撿回家的,照這位的意思,她應該是登山采藥時不小心摔下山崖,然後被崖下翻湧的湖水沖走,再然後,就那麽巧合的被對方撞見,再再然後,她就被撿回家了。

說是家,也不完全,因為對方是將自己放置在了一處明顯久無人住的小宅裏,然後給她請大夫,還專門派了個仆人給她擦身換藥,到最後,等她身體差不多好全之時,對方才包袱款款的入住小院,說是與她頗合眼緣,想要比鄰而居……

那時因為身體剛好而興奮的往集市上跑了一圈的宋文箏,立馬立,拒絕了他。

笑話,她在街上跑了一圈剛發現,這個世道居然是女尊男卑,女子外出做工行商,養家糊口,男子在家操持家務,生兒育女……

這不就是顛倒過來的古代社會嗎?

那換而言之,此時的自己就類似古代身份不明的路邊男人,而好心將自己救回家,又為自己請大夫找仆人的沈公子,就是個心性良善,助人為樂,卻最終會被他所害的……傻白甜?

意識到這點的宋文箏差點嚇死,於是她趕緊搖頭拒絕三連,並在指天發誓說一定會報答對方後,麻溜的從那座宅子滾了蛋。

她對這個世界沒記憶,也不知道從小宅裏搬出來要去哪裏,萬幸的是在路上碰到了個桃花村人去縣城賣菜,對方見她茫然無措,便幹脆一頓攀談,直接將她介紹到了自己村裏,先賒賬租了個小院,然後再慢慢做工還債。

雖然租的小院很破舊,每日的生活很清苦,但終歸是如此安穩了下來。

有屋住,有菜吃,再調用下自己上輩子所學過的技能,賺錢還上沈公子在自己身上花費的錢財……

宋文箏表示對這種生活很滿足。

當然……若對面這位主兒,能不經常過來,為她繁重的債務上又添新債,那她便就更滿足了。

賺錢不易,宋.打工人.文箏,是真的很會精打細算啊!

一頓飯吃完,宋文箏很有眼力勁兒的將桌上空盤刷洗幹凈,然後一個個摞在廚房鍋臺邊擱置的,一看就很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紅漆飯盒裏。

小心翼翼,規規矩矩。

對方這幾年來這兒不算勤,差不多一月一趟,本來前幾次她還挺歡迎,對方來了,她總要奉上家裏最好的茶,最好的果……可後面才發現,對方壓根不碰她沏的茶,洗的果,他在這裏吃的一直是他自己帶來的糕點,茶水,飯食。

後面宋文箏也就識趣了,她不再拿家裏東西獻醜,而是在對方拿東西過來時,先默默算好這些東西的價值,然後共同飲用,最後再仔細的將餐具收拾妥當,裝進對方提過來的餐箱裏,盡可能讓其少些麻煩……

唉,其實有點煩。

宋文箏最後洗了洗手,腳步踏出廚房,面上便又重新掛上了和熙笑意。

她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與對方嘮著並不合拍的家常。

——是真的一點都不合拍。

宋文箏腦子裏塞的都是二十一世紀的記憶,後面這幾年,也一直生活在閉塞鄉村,所以她嘮家常,那嘮的便是——蒼茫大山裏栽下的樹,綠茵碧草間藏的野花,雨後初晴露出的彩虹,細雨蒙蒙的樹葉沙沙。

屬於窮鬼的小清新,屬於土包子的小文藝。

而沈之宣呢?

其實宋文箏能夠明顯看出,對方在很多時候都想將話題向自己靠攏,可無奈,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誰能很好的藏起自己的本性呢?

他愛繁華,愛金玉,他說起首飾雕刻,胭脂水粉時,目光炯炯,唇眼俱彎。

宋文箏說的話,他根本沒興趣聽,而他喜歡談的事,宋文箏也是壓根聽不懂。

不止這一次,是以往的每一次。

講真,宋文箏有時候是真的很疑惑。

他搞不懂對方為什麽總來這裏找自己,明明兩人接觸並不多,宋文箏這麽多年了都只知對方姓名年齡,其它的一概不知,兩人湊一起也多是雞同鴨講,並沒有什麽聊得來的話題……

所以,為什麽?

宋文箏很懵,可顧及這個世界的男女顛倒,又見識過村裏一男子因聽了句難聽話便憤而自殺的樣子,她不敢問,一句都不敢問。

二十句之內,兩人的聊天意料之中的冷場了。

因為經歷過多次,所以宋文箏都已經熟悉這種狀況了。

在接下來,如果她岔開話題,再聊一些其它趣事,那兩人還可以再聊一刻鐘左右的閑篇,而如果她興致缺缺,並不想東拉西扯繼續攀談,那對方便會在幾秒鐘後慢慢起身,兩人再說些場面話,對方就會告辭離去,然後登上村口那輛寬闊馬車,兩人這一月一次,仿佛任務般的見面便宣告結束,各自繼續平穩生活。

宋文箏已經清楚後面的步驟,又加上今日上山實在疲累……就這樣吧,不想再費心找話題了。

她垂著眼,安靜的在心裏數著時間:

1,2,3,4,5……

等數到第八的時候,她的胳膊甚至都已經開始使力,打算站起來如以往那般說些漂亮話,但不想——

“阿箏,我有話和你說。”

呃?

宋文箏的眼睛微微瞪大,顯然對沒有按流程走的對方有些懵。

但好在她情緒管理做的不錯,異神情很快壓下,再擡頭,她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溫軟。

“何事?沈公子但說無妨。”

對面盯著她沈默了一瞬,然後——

“阿箏,相處四年,你覺得我這人如何?”

宋文箏:???

話題好像不太對勁,但又不能確定。

宋文箏極隱晦的咽了咽唾沫,面上的笑意己有點幹硬;

“沈公子……容貌秀麗,溫婉良善,實乃宋某記憶中最優秀的男子。”

她這話可沒說謊。

上輩子她幾乎都在住院,壓根沒接觸過幾個男子,而這輩子,她自從知道這個世界女尊男卑後,那真的是在村裏離未婚男子八丈遠,就怕一不小心,因為與對方說了句話什麽的毀了對方清譽。

所以,她真的沒撒謊。

因為沒有比較,所以對方自然是她記憶中最優秀的男子。

聽她這話,對面人眼中的笑意越發明顯,然後在宋文箏緊繃的視線裏,塗了口脂的唇瓣又張開;

“阿箏既覺我不錯,我其實亦心悅……”

“吱拉”一聲,是木凳劃過地面的尖銳摩擦音,宋文箏慌忙從凳上站起,第一次不體面的打斷了對方的話。

“沈公子,我其實也有話和你說。”

她語速極快,然後在對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迅速進屋,不過兩秒,手中便抱了個小瓷罐出來。

沈之宣一鼓作氣的話語被截斷,面上的笑意己漸漸消失,面無表情。

宋文箏不敢往他面上看,自顧自將小瓷罐放到已擦抹幹凈的飯桌上,然後面上帶笑的將瓷罐蓋子取下,再在沈之宣黑沈沈的視線裏,將裏頭東西呼啦啦全倒出來——

叮咚咣啷,是宋文箏這麽多年積攢下來的全部積蓄。

旁邊沈之宣看著桌上散亂堆積的碎銀銅板,本來面無表情的臉色,卻又突然開始發青。

他想,他己明白了對方答案。

而這邊的宋文箏依舊沒敢擡頭,她臉上含著興奮的笑,仿佛已經忘記剛剛沈之宣說的什麽,只自顧自劃拉著手中碎銀,逐一解釋;

“這些銀錢是我這幾年攢下的積蓄,共四十八兩五錢半,不算多,我也知道不夠當初沈公子救下我所花費的,但我還是想先還沈公子一部分,至於剩下的,我保證一定會在五年內還清……”

她都算過的。

當初在對方的小院養傷時,她便隱晦問過老大夫的出診金,藥材費,還打聽過仆人的月錢,以及整兩月的的住宿飯食……

所有零零碎碎的算一起,約摸得出六十八兩多一點的數字。

她本是打算還一百的。

但後面因為對方每個月來一趟,每次來還都會帶一些貴價飯菜點心,然後宋文箏也會跟著食用……所以她的心理預期便又升到了一百五十兩。

救命之恩,不太好還,可銀錢上的恩情,卻是絲毫不能馬虎,一定要還的。

沈之宣的臉色己然青的厲害,他目光直盯宋文箏,開口,一字一句;

“我沒說過讓你還——”

宋文箏偷偷瞥他一眼,訕笑;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這個欠債的可不能因為你這個債主不向我要,我就厚著臉皮不還,否則我成什麽了……”

她本意是打算再過一個月,等對方下次再來時,自己再將錢給他,因為再等半個月左右,她手上的這批素描樣應該就能交貨,到時候就能湊夠五十兩,然後她再將瓷罐裏的一堆碎銀拿到錢莊換成一整張,這樣還錢時候,看上去也體面點,不至於像如今——

奈何,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她解釋的有理有據,看上去毫無漏洞,並已經開始將桌上碎銀並攏成小堆,一捧捧往瓷罐裏裝回去。

“沈公子您待會兒回去時就將這個小罐帶走,放心,我一定會給您在食盒裏藏好,不會讓人發現您帶了這麽個不符身份的……”

“宋文箏!”

絮絮叨叨的話被截斷,宋文箏僵笑著擡眼,卻見對面衣著華貴的少年己從凳上站了起來,然後,一步,一步,正朝這邊走來。

面無表情,目光執拗。

宋文箏臉上的笑意更僵硬了,甚至連手指都有些緊張的蜷縮起來。

“怎,怎麽了?”

沈之宣盯著她,在意識到她的拒絕和看到她臉上明顯尷尬的表情後,他依然不肯後退,還是執著問出了口。

“我說,我心悅你,想和你在一起,你呢?”

宋文箏;“……”話題終究是略不過去了。

她幹巴巴的扯了扯唇角;

“沈公子很優秀,我……配不上。”

“若我說你配得上呢?”

沈之宣又上前一步,目光直直逼視著有些躲閃的宋文箏,打破砂鍋問到底,不達目的不罷休。

宋文箏;“……”

她僵著臉沈默了好幾秒,然後突然後退一步,雙手平舉,朝面前沈之宣深深鞠了個躬。

“……很抱歉。”

最終還是得到了確定答案。

沈之宣微微閉眼,盡量不讓眸中的情緒流淌出來,眉眼看上去有些難過。

宋文箏很愧疚,但既然話說到了這份上,她便也不能後退,必須將話全部說開了;

“沈公子,我很感激您在亂流中救我一命,也謝謝您為素昧平生的我請大夫,供食宿,給了我一個喘息之機,我真的很感激很感激您,我……”

“我們並不是素昧平生。”

呃?

本打算長長抒情一把的宋文箏楞住,然後猛的擡頭,目光震驚;

“不是素昧平生……咱們以前認識?”

難道對方認識這個身體的原主?

這麽多年了,對方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殼子裏換了個人?

真有點嚇人啊媽的!!

宋文箏在這一刻腦子懵懵,千頭萬緒,不想對面那本來正閉著眼傷心的沈之宣卻笑了起來。

有點情緒轉移的幸災樂禍,又有點兒旁觀者的理智清醒。

宋文箏被他的表情氣了一下,真是好險才忍住了心頭翻湧的焦躁。

她靜靜等待著,自己都說不清心裏的是恐慌還是渴望。

可奈何,對面的人卻不就著這件事說了,而是很險惡的拐了話題。

“我要訂親了。”

“我父親說,等定完親就不讓我往外跑了,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繡嫁衣,然後等著半年之後的花轎迎親。”

宋文箏;“……”心情如坐過山車般大起大落,但還是要撐起精神。

她幹笑;“恭喜恭喜,能讓沈公子相中的女子,那定然是財貌雙全,門當戶對。”

沈之宣笑看著她;

“我與她並未見過,聽說又矮又胖,年齡還比我大十五歲。”

宋文箏;“……那可能是門戶高,畢竟父母定下的婚約,都是想讓孩子後半生過得松快點。”

沈之宣繼續笑;

“中等門戶,小富之家,家中還有前頭主君留下的一子一女。”

宋文箏;“……”

哪怕宋文箏並沒有刻意註意過,卻也能從互相聊天中知道,沈之宣家中的條件絕對不錯,能坐得起大馬車,養得起車夫,身上的衣衫從未重覆,來去自如一個宅院,還能動不動拎過來一盒高價點心……

所以,這種門戶嫁到小富之家,算是低嫁吧?

長得又不好看,年齡又大,家裏條件還一般,且嫁過去還是當繼室,當便宜爹……為何要嫁?

瞎了嗎?

“這個,您父母是不是不清楚這些……”

她問的艱難,說的話連自己都不信。

怎麽會不清楚?

這個時代的男女成親,那父母都是要將對方知根知底的打探一遍的,更何況這麽淺顯,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的外在條件,誰能不知道呢?

沈之宣臉上笑意淡了些,神色突然顯得有些恍惚;

“都知道……只是我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宋文箏眨眨眼,有些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

怎麽會沒有更好的選擇呢?

哪怕宋文箏對對方沒意思,可她必須得承認,對方這副容貌在這個世界真的很吃香,漂亮嫵媚,身段纖瘦,更何況對方還心思良善,性格也不錯,家世也上等……怎麽就淪落到要找這種的呢?

但奈何,欣賞完宋文箏疑惑表情的沈之宣,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而是詭異的話題一轉,又轉到了剛剛那個問題上。

“你剛剛不是問我以前認不認識你嗎。”



宋文箏的思緒立馬又拐了回來,目光裏的期待甚至連她自己都沒發覺。

“我認識你,你以前曾幫過我。”

沈之宣語氣緩緩,說到這裏,卻又突然露出了個惡作劇的微笑;

“但為了懲罰你不喜歡我,我不會告訴你,你的身份,你若想探索以前的事,還是自己去找吧。”

自己去找?

宋文箏一臉迷茫;“可我不知道要去哪裏找……”

沈之宣這會兒已經拐進廚房取了自己來時拿的飯箱出來,一邊朝外走,一邊撂下話語;

“你還債的銀子我不收,我救你那事,就權當還了當初你在街上幫我的情分,從此以後,咱們就再無相幹,兩不相欠了……”

宋文箏抱著罐子焦急的追出去,卻也只能在門口隱約聽到對方最後喊出的一句;

“去雍城吧,你會喜歡那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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