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其實也是個對待喜歡的工作非常專註的人, 用他自己的話說, 即使是在談戀愛的時候, 工作起來仍舊能夠七八個小時不看手機, 因此戀情告吹的不在少數。沒想到的是江顏比他還能夠沈下心。上一次合作的時候她的大綱稿子是打好的，這一次現場打稿, 還真的長見識了。“你譜琴曲也這樣嗎？”黃山吃著, 還不忘餵石偌一塊肉。

燒鴨味道正好，很對它的胃口, 倒也不傲嬌，趴在桌邊吃起來。江顏點點頭, “也差不多吧，總之有靈感的時候不忍心放下筆, 怕思路斷了。”她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點廢寢忘食，真的是“文人的陋習”, 這個習慣對胃真的不太友好。

“明天第三版的手辦就要制作完畢了, 要看看嗎？”吃完飯，黃山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工作也要松弛有度, 雖然他自己這個時常熬到深夜的工作狂根本說服不了什麽人。“不過你對這麽多樣化的我接受度倒是挺高的。”他忍不住吐槽。因為連續工作很多天，他已經無暇顧及自己“美貌”，胡子也長了一點點出來，每天穿的很隨意, 一頭紮進稿子裏面, 還要為了第三版的即將面世神話人物娃娃檢查, 忙得不可開交。

很多人都會吐槽他，包括熟悉的和不怎麽熟悉的員工、朋友之類的，不管是時常面對光鮮靚麗一面的他的，還是對於時常接觸“頹廢大叔”他的人，對於他的另一面多少都會有些感慨，甚至接受無能，不知道是不是江顏修養足夠好，一點沒有看出來。“你就是你，有什麽接受不接受的。不接受你也不會改就是了。”她倒是吐槽了一小句，“其實沒什麽必要，人都是多面性的，比如不同的時期，或者正在做的不同的事情，處於不同的環境。即使每天面對都不一定會面對真實的對方，總有隱藏面。我從不會給誰定義，因為我知道，那都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測出來的人，並不是真實的他。也正因如此，你什麽樣在我眼裏都是黃山。”

人不是表現出來的那樣，或許他只會讓你看到他想讓你看到的那一面。比如她，在很多人眼裏好像做什麽事情都很容易，拿個獎也很輕易，做個農活也很輕易。其實在他們看不到的日日夜夜，她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努力，幾十年如一日的練習，不曾間斷。可是這些她也同樣不會到處說，所以她的形象可能固定在一群人眼裏。有了這個認知之後，她就不再去用自己的想法看待別人，也就無所謂什麽打破了對誰誰的幻想。

“反正我是不會在意這些事的，尤其是外表方面。”好看的皮囊下面不一定會是真摯的靈魂，這樣的反差反而顯得真實，朋友相處起來並不是靠臉維系的。

她的觀點黃山非常認同了。有這麽一種人，不論和他相處多久，都絲毫挑不出毛病來，相處的很舒服。沒錯，就是很舒服。她從不過分八卦，不聒噪，但也不木訥。她懂得人情世故，但又不會過分圓滑油膩。會給你中肯的建議，卻不對你的人生指手畫腳。不論是你和她交談還是相處，從不覺得尷尬，也不擔心她背後捅你刀子，無論富貴或者落魄，待你始終如一。

最好的朋友，莫過於此。

當初禦座文化出現資金鏈問題，他沒少聯系好友，有借的，有躲的。但她不同，她是以合作夥伴的身份，理性的分析，告訴他這算投資。親兄弟明算賬，這樣賺了大家都好，賠了他們不起恩怨。這件事她看的很明白，就和她的人一樣通透，把一件事拿到臺面上反而兩好，不至於為了幾個錢好朋友反目。

可這樣的做法並不討厭，至少黃山不覺得討厭。這次合作也是，她沒有仗著和黃山關系好，隨隨便便的開口要求什麽。他們白紙黑字，該走的流程，該給的酬薪，一絲不差。如果友誼和利益掛鉤，很多人是處理不好這份利害關系的，後期只能雙方失望，所以這個度很難把控。

而且江顏沒有以利益為出發點去做這件事，這是最能夠打動黃山的。他雖然現在也可以說是一個商人，但是更多的他還是在為愛發電。憑借他的長相，他的粉絲基礎，做點什麽都比做手藝活來錢更快，更何況一個老板，依舊喜歡不眠不休親手制作娃娃，有的時候弄了一手的傷口。因為他熱愛二次元，紮的下心來。

江顏喜歡的是傳統文化，很傳統的那種了，都古老到了神話時期。可那又怎樣，她真能紮的下心來去整理，人家才叫用愛發電吧，轉手錢都沒捂熱乎就給捐了。和這樣的人合作，契合度高，心裏也更舒服，矛盾少。至少她不會從利益角度出發，野心配不上能力，然後做出一堆不知所謂的玩意兒來。這一點特別重要。之前的一個投資商，那一單整單都推了，外行指點內行也還算能容忍，但是最可怕的就是他們那些糟糕的審美。

“怎麽樣？”黃山拿起來了“精衛”少女精致的眉眼，纖秾合度的身子，肩膀上停著一只半透明的水鳥。《精衛填海》版本有很多，其中《述異記》中記載：“昔炎帝女溺死東海中，化為精衛，其名自呼。每銜西山木石填東海。”這少女便是女娃，而她臂膀上停靠的水鳥就是“精衛”。這是黃山的奇思，每一個人物的構造，都是他和整個團隊的心血，為了做好《輪回》周邊，也是絞盡腦汁了。

江顏點點頭，“搭配顏色我都不懂，但我若是眾神，看了也心生喜歡。”這就比什麽誇獎都順耳了。作為《輪回》的周邊，原作者的首肯就是對他們勞動成果最大的肯定，而江顏整理的宗卷無數，她這樣說，也是在說這些人偶很大的還原了她構思裏面的形象。每一個人偶都形似或神似他們畫卷中的人物，好似真的眾神從書裏走出來了。“女媧造人時想的會不會和他一樣？”伏羲有點好奇。人形師制作娃娃的時候，遠比大家想的更加精心，培土捏制，雕刻，成型組裝，眉眼勾勒上色，就像是在孕育一個生命一樣，他們十分虔誠。

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還原媧皇陛下用培土造人的心境，但總有幾分相似，小心翼翼的操作，全身心投入制作。怪不得每一個都不便宜，這些都是他們手工制作出來，耗費不知道多少心血，才能成就這樣一個眉眼精致的小人兒。這大概就是“匠心”吧，其實制作乍然看起來有趣，從設計定稿就是十分痛苦的過程。到了著手制作，就是另一個需要精心而枯燥的過程。

黃山算得上匠人了，因為從構思到設計到定稿，再著手制作，他是全程參與的。畫不出來的時候看起來還是很...不僅僅是郁悶。所有的成就都是從廢稿開始的，創作共通，這點和江顏譜曲所差無幾。還十分需要考據。

黃山轉身給江顏照了一張，“突然想到該為上元節那部分畫什麽了，感覺很好看。”他把照片洗出來，紅色襦裙的華服少女，肩上趴著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貓，眉眼具笑。照片裏她側著臉，燈光剛好傾斜過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明媚，略淡的背景都有了暖意。

這個工作狂。江顏失笑，分明是他說總沈浸在稿子裏不好，帶她逛逛的，結果自己心裏還不是想著畫稿，原來是沒有思路了。

《山海萬盛》的內容改版，因為是著手畫稿前改了主線，並沒有加大大家的工作量。新加入的這一版，多了人氣兒，比《生生不息》還具有“生”的氣息。這一版，伏羲看過，他說，關於“生”的神，大概會獲得更多的信仰之力。

有生也有死，冥界諸神一時半會她還沒想好走那一條路線，因為“生”之後，她想要整合“教”的這個路線。一時間還猶豫起來。差不多一忙起來，她之前專輯參加的各大獎項曹禺不得不代領。營銷號又一次開始狂歡，宣傳著“古典樂”有希望了，而她的消息多半來源於扶搖看幾眼，以及時不時發個小視頻逛逛微博的黃山。“你是一點兒都不關心啊？”黃山捧著手機問她，“我要是什麽時候能在繪畫上獲得同樣牛的一個獎項，我就...”他“就”了半天，也沒想到自己得了獎能幹什麽。

深深理解了江顏這樣的“老藝術家”心態，對啊，再牛的一個大獎，不過是別人對你能力的一個肯定。你真的那麽需要這個肯定嗎？未必。尤其是在自己專註愛於一個行當的時候，不論是誇獎還是詆毀，千萬人的喜歡，都是虛無。你只想把自己專註的事情做好，做的更好。這個“好”不需要別人堅定，你只要超過了昨天的自己，就是好的。

他忽然明白了江顏。這樣的人，一直生活在孤獨的塵世裏，卻又不寂寞。多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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