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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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否
兩人正說著，院門內冷不丁傳來魏昭月的聲音，伏青登時回身去看，就看到魏昭月削瘦的身形被裹在狐氅中，手心撐在木質的院門上，目光灼灼的看向寶箏，整個人像是易碎的珍寶一般。
“寶箏，你說什麽，建陵城失守了？”
應是許久沒有說話，再開口時魏昭月嗓音沙啞，唇瓣上也無甚血色，她看向寶箏兩顆烏黑的眼睛，指尖從木門的倒刺上劃過。
“章將軍戰死了？昭一也不知道去哪了？”
寶箏雙手攥在身前，點了點頭。
魏昭月緊緊咬著牙，腦子裏像糊了一團漿糊，什麽也思索不出想不到。她沒有再說話，轉身踏著鵝卵石回到房間。
謝妄，謝妄，謝妄。他到底在哪裏，他是否平安，他不是答應了自己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嗎，他不能食言。
一進門，魏昭月脫力般重重倚在門扇上，腦袋抵著身後的門扉。她的掌心仍然攥著那只手釧，她將手釧拿到身前，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被汗濕。
不行，她不能在青州坐以待斃，謝妄在邊境失去了行蹤，若是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她一定要去邊境找他！
魏昭月將狐氅解開丟在一邊，面上的神色一瞬間堅定，她拉開房門便大步出去，伏青和寶箏擔心他，跟在她身後。然而正想踏出州牧府的時候，門口的家丁將她攔住。
“魏姑娘，小姐吩咐過您不能出府。”家丁板著臉，面無表情的說道。
魏昭月急著出府，語氣間不自覺帶上淩厲，“什麽命令，我怎麽不知道！”
然而那幾個家丁卻是目不斜視，只是攔著她不讓她出府。魏昭月急得跺了跺腳，正要強行出府時，身後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
“小月！”
魏昭月楞在原地沒動，身後的蘇靈婉急匆匆跑上前，抓著她的胳膊，關切道：“小月，眼下世道不太平，邊境那麽混亂，我和你兄長怎麽可能會放任你一個姑娘家去那裏。”
蘇靈婉挺著孕肚小步跑來，魏辭風陪伴在她身邊，擡手護著她的肚子，生怕磕碰到哪裏。
“小月，我們能從玄京一路無險回到青州，一家人平平安安，已是亂世中不可多得的事情了。”
魏昭月的目光落在蘇靈婉五個多月的孕肚，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邊境混亂，西涼人掠奪成性，昭一武功那般好的如今也下落不明，你去了能做什麽。”魏辭風眼底苦澀，長臂環住蘇靈婉，也在勸說她。
是啊，她去了能做什麽，她真的有把握找到謝妄嗎。
魏昭月思慮片刻，緊緊攥著雙拳，腕上的蝴蝶手釧硌著她的腕骨。
今日是個大晴天，可她卻覺不到任何日光的溫暖，穿堂而過的寒風還是令魏昭月感覺冷到骨頭縫了一樣。
謝妄呢，他此刻也是這般冷嗎。
魏昭月後退了一小步，五指攏住腕上的手釧，面露哀戚，兩行清淚沿著臉頰滾落出來。
她唇瓣張了張，無聲說道：“一家人……可是少了昭一啊。”
今歲的雪落得早，玄京城中簌簌飄了許多鵝毛柳絮般的大雪，宮城中的片片琉璃瓦被覆蓋，宮道間依稀可見雪片隨風飛散。
冷冷清清的宮道間只有宮人寥寥的身影，和宮墻邊厚實的積雪。
奉天殿中，文武大臣們鵪鶉似的整齊站了兩列，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觸了龍椅上那位的黴頭。
三月前玄京事變，事發突然，他們這些臣子全被圈禁在各自的府邸中，眼睜睜看著昔日的同僚登上帝位。
不過幾年的光景，皇帝一再更換。
緊接著許久沒有上過朝，他們在府邸內坐立難安，有的臣子不甘受辱，想要自戕，卻被守衛按住了手腳。
直到今日，這還是“新帝”登基以來第一次上朝。
高臺之上，青年身著明黃色的龍袍，臉色陰沈的坐在龍椅上，頭頂的冕旒不斷晃蕩，珠簾在他的眼底倒映。
他的身旁，立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眼眸中夾雜著精明的算計，正是杜元朗。
他的身後，是一方薄如蟬翼的紗簾，隱約可見紗簾後坐著一個端莊的女子。
那女子一頭的銀發惹人註目，蒼老的臉頰上細紋橫生，旁邊侍候的宮女連頭也不敢擡。
紀聞溪揉著眉頭，眼前的珠簾不斷晃動，惹他心中煩意漸生。驀地，他蹙起雙眉，擡手將冕旒揮在地上。
“砰”一聲，冕旒沿著殿前的玉階滾落，上面的珠玉分崩離析，在寂靜的奉天殿中來回滾動，回音不斷。
紀聞溪猝然起身，向前踱步，他嗓音淡淡，聽不出什麽情緒，卻無端讓人覺得頭皮發麻：“諸位大臣，今日早朝，為何都沈默不語。”
紀聞溪負手立在高臺邊，垂眸看著殿中的大臣們，半晌，他嗤笑出聲。
“母後，這便是你一直渴望的權勢嗎？”紀聞溪嗓音中發出一聲輕笑，目光盯著殿中的梁柱。
輕飄飄的一句話，紗簾後的元太後緩緩捏緊蒼老枯瘦的手指。
“這便是讓你拋棄我，殺了我父親的理由嗎？”紀聞溪緩緩轉過身，甩過明黃色的袖袍，一步一步朝紗簾走去。
殿中的大臣們相互對視一眼，只覺他們要聽到什麽有關皇室血脈的秘辛。
紀聞溪驀地將紗簾扯下來，露出元太後驚疑的面龐。他低眸打量，旋即抓著元太後幹瘦的胳膊將她拽起來。
他大步朝前走，元太後毫無反抗之力，踉蹌著跟在他身後。
紀聞溪走到龍椅前，將元太後甩到龍椅上，眼底露出譏諷。
“母後，當年你為了權勢殺了我父親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這麽一天。”紀聞溪長嘆一聲，“最終卻是你這個瞧不上的兒子登上了皇位。”
“不，不……不是的，孩子。”元太後面色發白，五指無力攥住龍椅的扶手，唇瓣顫抖，“你並非先帝的血脈，娘也是無可奈何，娘也不想拋下你的。”
大臣們身軀一震，心底不約而同浮現出二十多年前的一樁舊事。
那時先帝初初登基，為了穩固政權，迎娶了當時母家勢力強盛的元太後作為皇後。
在當時玄京中就有一則流言，說是元太後早在母家徐州時，便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奈何未婚夫家境貧寒，元太後轉頭就嫁給了先帝。
原來，流言是真的。在嫁給先帝前，元太後竟然曾有過一個孩子。
眾臣看向那個穿著龍袍的青年，他周身氣質淡然，縱然穿著龍袍，這時的他也給人一種溫潤的感覺。
紀聞溪揮了揮手，身旁的杜元朗了然，厲聲讓大臣們都從奉天殿中出去，將這裏留給紀聞溪和元太後。
眾人迅速退去，殿中只餘他們二人。
紀聞溪疾步走近她，眉眼間的溫潤蕩然無存，他俯下身，長指扣在龍椅的椅背上，冷然盯著元太後的雙眼，嗓音中不帶一絲語氣：“母後，這個位子我坐過了，無甚意思，如今，我只想問你一句。”
他弓著身子，身上淩冽的氣息逼近，元太後閉上雙眸，睫毛微微顫抖，投在眼底留下一片陰影。
“殺夫棄子後，這二十幾年間，你可曾有過悔意。”
紀聞溪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面上的一絲波動。
自他親眼看著父親被母親殺害，他就一直籌謀著這麽一天。
原本想著飽讀詩書，攢下銀錢便來到玄京，倒是多虧了魏昭月，讓他的計劃提前了。
他的母親，為了權勢，為了可以嫁給先帝，毫不留情的親手殺了自己的未婚夫。
紀聞溪想起幼時，母親拎著血淋淋的匕首靠近他，卻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便轉身離去。
那時他最後一次見到母親。
元太後眉心一跳，睜開眼睛，“殺夫棄子”四個字如同一把刀紮在她的心口，幾十年前做下的孽，今日終究全部報覆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手指絞在一起，擡眼看向面前這個寒聲逼問的青年。
如此近的距離，讓她足以看清楚紀聞溪，看清這個她自從生下後許多年未見的孩子。
那日玄京城事變後，他曾來到壽安宮，但天色昏暗，她眼睛不好，尚未看清他的樣貌，紀聞溪就離開了。
三月間，她也未曾見過紀聞溪，直到今日。
眼前的青年是和她少時未婚夫如出一轍的眉眼，她極力隱藏的過去，不願回憶的記憶都在此時翻湧而來，將她吞沒。
元太後直直望著他熟悉的眉眼，枯瘦的手指擡起，輕輕放在他的臉頰邊，說道：“悔過。”
“無數個深夜，我都在悔，你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我自然舍不得你。”
“既然舍不得我，為何又拋下我。”紀聞溪逼問。
元太後哆嗦著，聲線不穩。
“呵。”紀聞溪直起身子，居高臨下望著她，“母後，你是舍不得我，但是你更舍不得權勢。”
“你嫁給先帝，卻得不到他的喜愛，他喜歡的，只是你母家的權勢罷了。”
“後來，你生下了我的弟弟，你便想著讓他成為太子，但是沒想到魏辭風會登基，你苦心經營的一切煙消雲散。”
紀聞溪一句接著一句，元太後的脊背在他的話語中顫顫，眼角滾落大顆大顆的淚珠。
“魏信數十年間有母親的相伴，那我呢，每每看到他時，母親，你會想到我嗎？”
他一直籌謀，不擇手段登上這個皇位，只是向問元太後一句，悔嗎。
然而在聽到她說“悔過”時，紀聞溪陡然失了全身的力氣。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卻在這一刻深深感到有一種無力感包裹住了他。他的一生，全因幼時的執念支撐著他走到現在，如今事了，他一時沒了念頭。
紀聞溪後退了幾步，沒有再看元太後，他雙手垂下來，沿著玉階走下去，漸漸走出奉天殿。
這個皇位他坐了三個月，實在是太無趣了。
所以，公主，你何時會奪回這個屬於魏辭風的皇位。
紀聞溪勾起唇角笑了笑，他等著她。
終於揭開了紀聞溪為什麽會發動玄京城事變，家人們都看懂了沒（對手指）
沒有人是完美的，紀聞溪也不例外。幼時親眼看到生母為了權勢殺夫棄子，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顆種子，成了他這麽多年的執念。
其實前世的那一箭，也是紀聞溪射的，女鵝卻以為是廢太子魏信。（第1章寫過女鵝前世中箭後沒有看清射箭之人，只看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94章淺提過一句“難道上輩子，在城樓上射出那一箭的也是紀聞溪嗎？怎麽會這樣？”）
女鵝誤打誤撞將他帶來玄京，促成了動亂的發生。當然如果女鵝沒有去嶺南，紀聞溪還是會來玄京，只是晚幾年罷了。
哈哈哈是怕大家看不懂，淺淺解釋一下。看文開心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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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箏，你說什麽，建陵城失守了？”
應是許久沒有說話，再開口時魏昭月嗓音沙啞，唇瓣上也無甚血色，她看向寶箏兩顆烏黑的眼睛，指尖從木門的倒刺上劃過。
“章將軍戰死了？昭一也不知道去哪了？”
寶箏雙手攥在身前，點了點頭。
魏昭月緊緊咬著牙，腦子裏像糊了一團漿糊，什麽也思索不出想不到。她沒有再說話，轉身踏著鵝卵石回到房間。
謝妄，謝妄，謝妄。他到底在哪裏，他是否平安，他不是答應了自己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嗎，他不能食言。
一進門，魏昭月脫力般重重倚在門扇上，腦袋抵著身後的門扉。她的掌心仍然攥著那只手釧，她將手釧拿到身前，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被汗濕。
不行，她不能在青州坐以待斃，謝妄在邊境失去了行蹤，若是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她一定要去邊境找他！
魏昭月將狐氅解開丟在一邊，面上的神色一瞬間堅定，她拉開房門便大步出去，伏青和寶箏擔心他，跟在她身後。然而正想踏出州牧府的時候，門口的家丁將她攔住。
“魏姑娘，小姐吩咐過您不能出府。”家丁板著臉，面無表情的說道。
魏昭月急著出府，語氣間不自覺帶上淩厲，“什麽命令，我怎麽不知道！”
然而那幾個家丁卻是目不斜視，只是攔著她不讓她出府。魏昭月急得跺了跺腳，正要強行出府時，身後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
“小月！”
魏昭月楞在原地沒動，身後的蘇靈婉急匆匆跑上前，抓著她的胳膊，關切道：“小月，眼下世道不太平，邊境那麽混亂，我和你兄長怎麽可能會放任你一個姑娘家去那裏。”
蘇靈婉挺著孕肚小步跑來，魏辭風陪伴在她身邊，擡手護著她的肚子，生怕磕碰到哪裏。
“小月，我們能從玄京一路無險回到青州，一家人平平安安，已是亂世中不可多得的事情了。”
魏昭月的目光落在蘇靈婉五個多月的孕肚，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邊境混亂，西涼人掠奪成性，昭一武功那般好的如今也下落不明，你去了能做什麽。”魏辭風眼底苦澀，長臂環住蘇靈婉，也在勸說她。
是啊，她去了能做什麽，她真的有把握找到謝妄嗎。
魏昭月思慮片刻，緊緊攥著雙拳，腕上的蝴蝶手釧硌著她的腕骨。
今日是個大晴天，可她卻覺不到任何日光的溫暖，穿堂而過的寒風還是令魏昭月感覺冷到骨頭縫了一樣。
謝妄呢，他此刻也是這般冷嗎。
魏昭月後退了一小步，五指攏住腕上的手釧，面露哀戚，兩行清淚沿著臉頰滾落出來。
她唇瓣張了張，無聲說道：“一家人……可是少了昭一啊。”
今歲的雪落得早，玄京城中簌簌飄了許多鵝毛柳絮般的大雪，宮城中的片片琉璃瓦被覆蓋，宮道間依稀可見雪片隨風飛散。
冷冷清清的宮道間只有宮人寥寥的身影，和宮墻邊厚實的積雪。
奉天殿中，文武大臣們鵪鶉似的整齊站了兩列，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觸了龍椅上那位的黴頭。
三月前玄京事變，事發突然，他們這些臣子全被圈禁在各自的府邸中，眼睜睜看著昔日的同僚登上帝位。
不過幾年的光景，皇帝一再更換。
緊接著許久沒有上過朝，他們在府邸內坐立難安，有的臣子不甘受辱，想要自戕，卻被守衛按住了手腳。
直到今日，這還是“新帝”登基以來第一次上朝。
高臺之上，青年身著明黃色的龍袍，臉色陰沈的坐在龍椅上，頭頂的冕旒不斷晃蕩，珠簾在他的眼底倒映。
他的身旁，立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眼眸中夾雜著精明的算計，正是杜元朗。
他的身後，是一方薄如蟬翼的紗簾，隱約可見紗簾後坐著一個端莊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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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聲，冕旒沿著殿前的玉階滾落，上面的珠玉分崩離析，在寂靜的奉天殿中來回滾動，回音不斷。
紀聞溪猝然起身，向前踱步，他嗓音淡淡，聽不出什麽情緒，卻無端讓人覺得頭皮發麻：“諸位大臣，今日早朝，為何都沈默不語。”
紀聞溪負手立在高臺邊，垂眸看著殿中的大臣們，半晌，他嗤笑出聲。
“母後，這便是你一直渴望的權勢嗎？”紀聞溪嗓音中發出一聲輕笑，目光盯著殿中的梁柱。
輕飄飄的一句話，紗簾後的元太後緩緩捏緊蒼老枯瘦的手指。
“這便是讓你拋棄我，殺了我父親的理由嗎？”紀聞溪緩緩轉過身，甩過明黃色的袖袍，一步一步朝紗簾走去。
殿中的大臣們相互對視一眼，只覺他們要聽到什麽有關皇室血脈的秘辛。
紀聞溪驀地將紗簾扯下來，露出元太後驚疑的面龐。他低眸打量，旋即抓著元太後幹瘦的胳膊將她拽起來。
他大步朝前走，元太後毫無反抗之力，踉蹌著跟在他身後。
紀聞溪走到龍椅前，將元太後甩到龍椅上，眼底露出譏諷。
“母後，當年你為了權勢殺了我父親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這麽一天。”紀聞溪長嘆一聲，“最終卻是你這個瞧不上的兒子登上了皇位。”
“不，不……不是的，孩子。”元太後面色發白，五指無力攥住龍椅的扶手，唇瓣顫抖，“你並非先帝的血脈，娘也是無可奈何，娘也不想拋下你的。”
大臣們身軀一震，心底不約而同浮現出二十多年前的一樁舊事。
那時先帝初初登基，為了穩固政權，迎娶了當時母家勢力強盛的元太後作為皇後。
在當時玄京中就有一則流言，說是元太後早在母家徐州時，便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奈何未婚夫家境貧寒，元太後轉頭就嫁給了先帝。
原來，流言是真的。在嫁給先帝前，元太後竟然曾有過一個孩子。
眾臣看向那個穿著龍袍的青年，他周身氣質淡然，縱然穿著龍袍，這時的他也給人一種溫潤的感覺。
紀聞溪揮了揮手，身旁的杜元朗了然，厲聲讓大臣們都從奉天殿中出去，將這裏留給紀聞溪和元太後。
眾人迅速退去，殿中只餘他們二人。
紀聞溪疾步走近她，眉眼間的溫潤蕩然無存，他俯下身，長指扣在龍椅的椅背上，冷然盯著元太後的雙眼，嗓音中不帶一絲語氣：“母後，這個位子我坐過了，無甚意思，如今，我只想問你一句。”
他弓著身子，身上淩冽的氣息逼近，元太後閉上雙眸，睫毛微微顫抖，投在眼底留下一片陰影。
“殺夫棄子後，這二十幾年間，你可曾有過悔意。”
紀聞溪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面上的一絲波動。
自他親眼看著父親被母親殺害，他就一直籌謀著這麽一天。
原本想著飽讀詩書，攢下銀錢便來到玄京，倒是多虧了魏昭月，讓他的計劃提前了。
他的母親，為了權勢，為了可以嫁給先帝，毫不留情的親手殺了自己的未婚夫。
紀聞溪想起幼時，母親拎著血淋淋的匕首靠近他，卻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便轉身離去。
那時他最後一次見到母親。
元太後眉心一跳，睜開眼睛，“殺夫棄子”四個字如同一把刀紮在她的心口，幾十年前做下的孽，今日終究全部報覆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手指絞在一起，擡眼看向面前這個寒聲逼問的青年。
如此近的距離，讓她足以看清楚紀聞溪，看清這個她自從生下後許多年未見的孩子。
那日玄京城事變後，他曾來到壽安宮，但天色昏暗，她眼睛不好，尚未看清他的樣貌，紀聞溪就離開了。
三月間，她也未曾見過紀聞溪，直到今日。
眼前的青年是和她少時未婚夫如出一轍的眉眼，她極力隱藏的過去，不願回憶的記憶都在此時翻湧而來，將她吞沒。
元太後直直望著他熟悉的眉眼，枯瘦的手指擡起，輕輕放在他的臉頰邊，說道：“悔過。”
“無數個深夜，我都在悔，你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我自然舍不得你。”
“既然舍不得我，為何又拋下我。”紀聞溪逼問。
元太後哆嗦著，聲線不穩。
“呵。”紀聞溪直起身子，居高臨下望著她，“母後，你是舍不得我，但是你更舍不得權勢。”
“你嫁給先帝，卻得不到他的喜愛，他喜歡的，只是你母家的權勢罷了。”
“後來，你生下了我的弟弟，你便想著讓他成為太子，但是沒想到魏辭風會登基，你苦心經營的一切煙消雲散。”
紀聞溪一句接著一句，元太後的脊背在他的話語中顫顫，眼角滾落大顆大顆的淚珠。
“魏信數十年間有母親的相伴，那我呢，每每看到他時，母親，你會想到我嗎？”
他一直籌謀，不擇手段登上這個皇位，只是向問元太後一句，悔嗎。
然而在聽到她說“悔過”時，紀聞溪陡然失了全身的力氣。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卻在這一刻深深感到有一種無力感包裹住了他。他的一生，全因幼時的執念支撐著他走到現在，如今事了，他一時沒了念頭。
紀聞溪後退了幾步，沒有再看元太後，他雙手垂下來，沿著玉階走下去，漸漸走出奉天殿。
這個皇位他坐了三個月，實在是太無趣了。
所以，公主，你何時會奪回這個屬於魏辭風的皇位。
紀聞溪勾起唇角笑了笑，他等著她。
終於揭開了紀聞溪為什麽會發動玄京城事變，家人們都看懂了沒（對手指）
沒有人是完美的，紀聞溪也不例外。幼時親眼看到生母為了權勢殺夫棄子，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顆種子，成了他這麽多年的執念。
其實前世的那一箭，也是紀聞溪射的，女鵝卻以為是廢太子魏信。（第1章寫過女鵝前世中箭後沒有看清射箭之人，只看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94章淺提過一句“難道上輩子，在城樓上射出那一箭的也是紀聞溪嗎？怎麽會這樣？”）
女鵝誤打誤撞將他帶來玄京，促成了動亂的發生。當然如果女鵝沒有去嶺南，紀聞溪還是會來玄京，只是晚幾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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