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港口黑手黨總部頂層內，一個黑衣人急匆匆地推開了首領辦公室的大門。

窗外的天色已經全黑了，以海岸線成排的燈光為界限，再往遠處就只有星點漁船或者游輪發出的光芒。屋子裏的燈沒開，所以才能這樣清晰地觀察到外面的景色。

每個月有那麽幾天森鷗外不會那麽早就離開，也沒有愛麗絲在，就這樣靜靜的在一片黑暗中俯視這片籠罩在□□勢力範圍內的城市，他有時候會需要這樣的時間來更加細致地思考。

被這樣冒冒失失的手下打擾，前外科醫生的心情自然變得不那麽愉悅起來，他正剛剛想到了和橫濱市政的幾個協定，現在思路全都斷了。

不過作為首領就必須時刻待命，森鷗外臉上並未表現不悅，語氣如同平常一樣：“怎麽了？”

他記得中也和芥川現在都沒有出差，難道還有他們兩個解決不了的事情嗎？

“就、就在剛才不久，”那位手下停下來喘兩口氣，潤了潤嗓子才說，“新來的幹部與咒術會方面接觸了，地點是步行街附近。”

淺井潤子麽？

自打被五條悟找上來那次開始，他就知道總會有這一天，畢竟是那位的學生，現在她這麽大張旗鼓地出現在這座城市裏，這麽可能逃得過咒術會的眼睛？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他們都能看見，更別說那麽大一個活人了。

那白發男人要是沈得住氣，他倒反而會開始懷疑哪裏不對勁了。

“肯定會有摩擦的，”□□首領淡淡地說，目光根本沒有從窗外的景色上移開，“除非真的出了什麽沖突，不然不必去關註。”

黑衣人撓了撓頭發，對森鷗外模棱兩可的態度有些不解。

在這之前沒有人認識那個淺井潤子，她一出現就空降成為五位幹部之一了，雖然高層都沒有任何異議，可下面的討論源源不斷，甚至可能她本人都聽到過一些，不過人家自己毫不在乎。

“好、好的，明白了。”但首領的命令不是他能質疑的，他謹慎地回答，一邊向外退去。

“對了，”就在黑衣人推開門的同時，森鷗外突然出聲，這次他轉過頭很認真地盯著那個手下，目光幾乎都要穿透墨鏡，“無論是誰，你們不必擅自讓人跟著她，她都知道，只不過沒有說出來罷了。”

冷汗一下子就順著脊背留下來，首領已經表態，他信任她、並且無條件站在她那邊，不允許有任何質疑。

她究竟是什麽人？

*

最近幾日，淺井潤子依舊正常上下班，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過。

然而只有她和一小部分人知道，自從她來到港口黑手黨開始就盯著她的目光終於消失了。潤子清楚那絕對不是森鷗外派人做的，他既然已經坐到了這樣的位置，自然懂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

如果真的那麽不信任她，為什麽還要邀請她加入並直接給了幹部的職位呢？大概是某個本來有機會成為幹部，但被空降的她斷了升職之路的某個中層吧。

不過既然已經沒有無關人等再盯著她，也無需再時刻緊繃，她也終於能真正放松下來了。

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但也不能算短。整個日本變化了太多，雖然科技一直在突飛猛進，但生活模式差不多還是那樣。

學生們放學一起去飲品店，成年人一塊兒喝酒，□□的不少同事下了班零零散散都去了不同酒吧，而從前她就沒有這種習慣——學生時代是“乖乖女”，畢業之後就馬上回到了高等專職，即使她想也沒什麽機會。

那個時候，還是硝子他們拉著她去什麽甜品店的。以前她都只喜歡吃最傳統的點心，比如和菓子或者三色丸子之類的，五條悟和夏油傑還會打趣地說她的習慣“老氣”。

回家必經路上的步行街開了不少看上去很精致的店鋪，從前她是對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完全不感興趣的，不過和他們在一起時間長了，也慢慢地覺得自己年輕了起來。

像是這幾天一直以來的下班回家軌跡一樣，淺井潤子找到熟悉的牌子，微微調整一個方向向門口走去。

偶遇那幾個人第二天，回家的時間稍稍晚了一些，偶然看見這家店裏面坐滿了才放學的高中生，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一下子就勾起了潤子的回憶，第三天準點下班之後就踏入了這個店鋪。

這已經是第四次來了——一旦喜歡上什麽東西，她就會固執地偏愛，直到有一天對此膩了之後徹底放棄。

淡紫色的門做成了上個世紀英國電話亭的格子模樣，門口堆滿了各式各樣但看起來並不亂的同色系花朵，一推開門還會有風鈴聲，整個環境顯得很溫馨。

現在還不是高峰時期，學生沒有放學，店裏的座位絕大多數都是空著的，零星幾個人均勻地分布在不同角落，然而剛一進門潤子的視線就被某個十分突兀的存在吸引了。

一個高大的白發男性坐在門口落地窗旁第一個座位裏，過長的腿蜷縮起來顯得有些可憐，膝蓋都快要趕上桌面的高度了，尤其是再加上田園風格的桌布和小玻璃瓶裏的白色小雛菊，淺井潤子費了好大勁才努力憋住笑意。

進來之前光想著一會兒點什麽喝的了，完全沒有花心思去看落地窗裏面有什麽人——哪怕五條悟在人群中永遠那麽顯眼。

雖然男人戴著眼罩，可她知道他能“看”到她的一舉一動。

潤子馬上轉過臉去，腳步只是微微停頓了一下，哪怕白發男人桌面上塑料杯外帶包裝的冰美式咖啡馬上就要喝完、吸的時候發出響亮的聲音也沒有再分給他一絲註意力。

站在菜單前面糾結選項時能清楚地聽到身後的一切細節，透明蓋子被打開了，吸管攪動得未融化的冰塊“哢嗒哢嗒”在杯子裏打轉。

店員早就習慣了大家點單時磨磨蹭蹭挑選的習慣，也不催促，默默擦拭清理著準備處的機器，如果不叫的話是不會過來的。

突然，冰塊之間互相碰撞的聲音消失了，潤子馬上打起了12分精神，他在做什麽？怎麽突然停下了？

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他太高了，即使還沒有真的靠近，投下來的影子也足夠將她的身形完全包裹進去。

五條悟的大長腿只需要邁兩步，就從座位來到了點餐臺前，他雙手插在褲兜裏，彎下腰低頭“裝模作樣”地看菜單。

淺井潤子在心裏默默吐槽，高專的時候好歹還是圓片墨鏡，偶爾還能從鏡片上方看人一眼——雖然通常這個時候他的眼神帶著點貶義，現在這是怎麽了？

即使有六眼，生活中戴這麽嚴實的眼罩真的不會不習慣嗎？

她開始有點恨現在人們的習慣改變了太多了，以前高專附近的飲品店都是在吧臺前或者後面的上方掛上手寫菜單的長黑板、絕大多數還有粉筆手繪的可愛圖案，現在卻變成了收銀機旁邊小小的一塊兒印著小字的白色塑料板。

五條悟太高，彎下腰仔細“看”的時候，幾乎就在她肩膀上方，臉頰和肩窩甚至能感覺到輕輕撫在皮膚上的呼吸。

十年過去，他學壞了。

就是正常人，只要不是近視忘戴眼鏡，都不至於快要趴在菜單上看，況且五條悟視力很好，更別說他還戴著眼罩了。

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的。

而且還是特意在這裏蹲她，因為過於了解她的習慣，有九成把握今天她也會出現在這裏——明天開始這家原本她很心儀的店就會永遠被拉入黑名單。

然而她是誰？她淺井潤子會怕（成年版的）五條悟嗎？要是這麽輕易就會示弱退縮，她也不可能年紀輕輕就去當高專的班主任了。

沒有感受到任何異常一般，潤子面不改色十分沈穩地站在原地又思索了一會兒，這才叫了店員要了冰美式。她以前不怎麽喝咖啡，即使偶爾喝了也是拿鐵派，聽到女人點出了這個名字，男人的氣息頓了幾秒鐘。

潤子橫跨一步給排隊的人讓出位置，站在一邊的等候處默默等待，現在兩個人是並排了，只要餘光就能看見男人全部立起來的白發。

說實話，她還是習慣他頭發散下來的樣子。

五條悟點了拿鐵，聞言潤子只是幅度極小地挑挑眉，便一言不發地目視前方不動了。

一種迷之尷尬的氣氛迅速蔓延開來，店員自認為隱蔽地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打量，看這個架勢兩個人肯定是認識的吧？情侶吵架了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先道歉嗎？

冰美式很快就做好了，潤子端著托盤找個位置坐下——她每天都會在這裏坐一會兒，今天才不會因為某個人在就打包帶走喝呢。

等五條悟拿著紙杯轉過身的時候，發現潤子恰好坐在他身後的那桌，還不是背靠背，而是能看見他背影的位置。

嘆了口氣，他永遠都拿這個女人沒有一點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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