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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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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少年問她這話時仿佛刻意壓低了聲線,謝歸荑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期待,側過頭去看他時,他輕輕滑動的喉結就這樣撞入了眸光。

謝歸荑撤回目光,藏在袖中的指尖顫了下,才問:“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麽?”

裴時戎的眸光依舊清澈,低了低眼,看了眼謝歸荑白皙的脖頸:“聽聞你同那付家郎君退了婚,私下猜測他那樣的,應當不是你的意中人。”

他故意咬重了“他那樣的”四個字。

果然 ,下一秒謝歸荑眉心蹙了蹙,卻沒有接裴時戎的話。

“我,我不是有意同你提起他的,若是提這個讓你不舒服了,那才真的是我的不是了。”裴時戎的聲音裏陡然添了幾分無措感,稍稍放緩了步子,又垂下手牽住了謝歸荑的衣袖。

謝歸荑方才只是在想該如何不出差錯、不引歧義地回答,卻沒想到只是這短短的一瞬,竟然叫眼前人想了這麽多。

慌忙間停住了腳步,仰起頭,朝著他彎了彎唇角:“沒有生氣,也沒有不舒服。”聲音溫溫的。

裴時戎看著她的眉眼,有意地猶豫著開口:“那我可以知道你方才在想什麽嗎?”

“我只是在想該如何與你形容,我的……”謝歸荑的聲音戛然而止,耳垂處沾染了點粉,“意中人”三個字還是沒能說出口。

穿越的時候她雖然已經二十三歲了,但毫不誇張的說,旁人青春時的忐忑心動,她是一分一毫都不曾體驗過,如今突然被這麽一問,多少有點難為情。

裴時戎明明看懂了她的不好意思,眸底閃過一絲狡黠,卻還是一臉無辜:“意中人麽?”

管事的住處距離謝歸荑的小院算不上近,在蘭葉的強烈要求下,謝歸荑還是命人套了車。

她正陷入窘迫,蘭葉的聲音脆生生的,“姑娘,車子備好了,咱們走吧!”

謝歸荑立刻應了,準備好的答案一時也壓在心底,只是加快了步子:“走吧。”

裴時戎一直等到謝歸荑和蘭葉先後扶著車壁進了車廂,才長腿一邁,挑開簾子,坐在謝歸荑的身側。

三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蘭葉坐在裴時戎的對面,突然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森冷裹挾著自己。

擡頭看了眼裴時戎,發現他深邃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只是很短的一剎那,裴時戎便將眼光移開了。

裴時戎有些遲疑地開口:“那阿姊現在可以回答我了麽?”

他發現了,只要他語氣放軟了叫聲“阿姊”,謝歸荑總是不好拒絕他。

“生逢亂世,”謝歸荑中間頓了頓嗎,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倒是拐了個彎,問他:“你知道霍去病嗎?”

霍去病,那個十七歲就封了驃騎將軍的少年,前世征戰馳騁的裴時戎怎會不知?

但他如今在謝歸荑的印象中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棄嬰孤兒,只好讓面上顯出一副羞赧之色:“叫阿姊失望了,我並不知曉他,不知阿姊可否為我講講?”他的聲音小了些:“畢竟我到現在就認得阿姊和我的名字,還是阿姊教我的。”說到這,他有意地看了一眼蘭葉。

謝歸荑一時倒是沒理來他語氣中藏著的意思,只是提到霍去病,她的眸中滑過一絲亮色:“是個光明磊落、英姿勃發的小將軍,十五歲出兵隴西,十九歲的冠軍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武帝想要給他賜婚時,你知道他說什麽?”

裴時戎看著謝歸荑黑漆漆的瞳仁,輕輕搖了搖頭。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謝歸荑快速回答,之後沈吟一聲,才道:“都道是亂世出英雄,若過些年,我朝也能出個霍去病那樣的小將軍,誰會不為之芳心暗許呢?”

這樣的小將軍,倘若他前世能如今生一般這麽早便遇到謝歸荑,不曾屠城嗜殺,或許等他成為那個名動一時的“裴少將軍”時,眼前人便不會這麽惦念那個早已成為歷史的霍去病了。

還好,命運的□□可以撥過來倒轉,只要謝歸荑不喜歡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他成為她喜歡的模樣,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思及此,裴時戎沒忍住輕笑了聲,是很低的氣音。

謝歸荑突然意識到她和裴時戎說這些有點不合時宜,又聽見了他的笑聲,只好有些尷尬地出聲:“別笑話我,雖然這有些不現實。”

裴時戎看著她微沁出些粉意的面頰,彎了彎眼:“並沒有,普天之下一定會有你心許的男子的。”說著往她跟前挪了挪,“我只是在想,等你穿上嫁衣嫁予,”他稍稍一停,“你的意中人的時候,一定很好看。”

謝歸荑的眸光掃過裴時戎高挺的鼻梁,突然有些難為情,匆忙別過頭去。

其實但看裴時戎這張臉,真得很像她想象中霍去病的模樣,可惜,門第相差太大,他若一輩子在這鄉野田莊裏,一輩子也都不會建功立業。

有點可惜,謝歸荑輕嘆一聲。

“怎麽了?”裴時戎指尖很不安分地繞著謝歸荑垂下來的衣帶。

謝歸荑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好提起別的事情來:“只是在想,那個管事到底想做什麽,我心頭總有股子不安。”

提到管事,裴時戎的眸色也沈了沈。

那個管事,一貫會兩面三刀,欺上瞞下。他若是圖錢財,大可以把謝歸荑哄高興了,趁機加價,若是真得只是不想離開莊子,那昨日為何不攔住謝歸荑,為自己辯解?

他一時心裏也沒有底,但還是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會沒事的。”

等到了管事在莊子裏的院子門口,木門是緊閉著得。

蘭葉看了眼謝歸荑,“這一路上我一直盯著外頭,並未見著管事的身影,如今不開門,總不能是卷鋪蓋跑了吧?”

裴時戎沒多加思考便出聲:“不會,他還沒拿到錢。”話音落下的同時,他竹枝一般修長的手已經叩響了木門。

良久,才有個頭上包著布巾、未施粉黛,甚至手上還滴落著水珠的婦人開了門,看著樣子,應當是在準備早飯。

是管事的娘子劉氏。

劉氏沒跟管事之前,也是在謝家侍奉過的,如今瞧著謝歸荑有些眼熟的眉目,簡單但精致的衣衫便隱隱猜了出來:“東家女公子怎麽來了?”

謝歸荑不動聲色地往裏看了看,不算深地二進院,並沒有看到管事的身影。

不用她開口,蘭葉便領會了謝歸荑的意思,“孫管事呢?”

劉氏一臉疑惑:“我才想問女公子呢,郎君昨晚說他今兒要來尋您說正事,一早便出門了。”

謝歸荑與裴時戎似乎是很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但都沒有說什麽,謝歸荑朝著劉氏點頭,表示自己知曉情況了,便拂袖轉身。

“看來她不知情。”兩人異口同聲。

謝歸荑鴉睫撲閃了下,收回了目光,卻看見了與他們不是一條路而來地腳印,一直延申到了很遠的地方。

昨夜下過大雨,晨起鄉間的泥土其實並未幹透,雖然不至於前行困難,但若是稍稍留點神,是可以看到泥地裏的腳印的。

謝歸荑揚了揚手:“這邊,這些腳印的大小形狀深淺都相差不大,孫管事若是真得出了門,那這些腳印就只會是他的。”

蘭葉和裴時戎跟上。

謝歸荑示意不必管停在遠處的油壁車,看了眼身形單弱的蘭葉:“你與車夫就在此處堵他,我和他去找。”

蘭葉面露擔憂之色:“姑娘……”

謝歸荑的目光只是落在蘭葉身上,很認真地反客為主:“車夫一個,我不大放心,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聲音擲地有聲。

她有七八分的把握,孫管事就是朝著這個方向去的,不讓蘭葉跟著,也是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她真得被算計了,就她和裴時戎兩個人若是想脫身,還是比較容易的,再加一個蘭葉,她不保證能不能顧得上。

蘭葉知道謝歸荑話說到這分上,便是沒有回圜的餘地了,只好頷首:“是。”

謝歸荑與裴時戎並肩,順著那條腳印一路走著。

等到了一處岔道口,肉眼可見的是腳步間的距離縮短了,腳印的主人的步子明顯加急了。

謝歸荑也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等到了跟前才發現,腳印停止的地方是莊子裏平日裏禱祝的廟殿。

廟殿有些年歲了,殿中央的神像已經脫了漆,四周的屋頂上結著大小不一的蜘蛛網,室內到處都飛揚著塵土,此時又正值早上,晨光從窗戶紙早已破裂的窗欞格裏透過來,空氣中的灰塵顆粒便顯得格外明顯。

正當謝歸荑想要再進一步的時候,裴時戎卻輕輕“咦”了聲。

謝歸荑回過頭來,發現裴時戎蹲在原地。

只好將已經踏入殿中的一條腿又撤了回來,跟著裴時戎蹲在一處。

“不對,如果孫管事真得來了這裏,便不止是他一個人。”

裴時戎伸出手指,指著臺階,“周遭的塵土都很厚,看得出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但是臺階上的塵土卻是成片變淺的。阿姊再看這邊,”裴時戎將手指指著的方向換了下:“這是我們方才來的時候留下的痕跡,右邊這個是我的足跡,而左邊的這片,是阿姊你的裙擺掃淺的,是不是和這邊的痕跡如出一轍?”

前世多少次征戰,裴時戎的眼光早已毒辣,看著這些細微的蹊蹺,他仔細與謝歸荑對比。

謝歸荑剛想讓裴時戎繼續說,裴時戎卻率先一把拉住她纖細的小臂,跑進了殿中。

還特意用手臂為她遮擋住撲面而來的飛灰。

兩人迅速藏在高大的木門背後,裴時戎才擰著眉,和她做了個“有人”的口型。

謝歸荑杏目微微一睜,但還是沒有出聲,反倒是將目光順著狹窄的門縫透了出去。

不見來人的身影,反倒是先聽到了聲音。

“你是謝家的人,天還沒亮便蹲守在我家門口,如今又叫我來這偏僻荒蕪的廟裏,要做什麽?”

聲音很耳熟,謝歸荑不會認錯。

來人是付玠。

緊接著便是孫管事對著主子一向諂媚的聲音:“聽說謝家那女娘反悔了,前幾日是謝府君親自來貴府退的親?”

兩人便這樣進入了謝歸荑的視線,果然是他。

付玠的聲音更冷了:“你若是叫我來便是說這些,信不信我就地結果了你?”

孫管事連忙陪笑:“非也非也,我自然有法子。您這些日子一直沒見到她人,不過是因為她本就不在城中謝府君跟前,而在這莊子裏。等會兒我去給她送賬冊的時候,趁她看賬冊不防備,稍稍在茶水裏動點手腳,您只要生米煮成熟飯便可。到時候木已成舟,謝家那麽註重門風,到時候還不是任由您說了算?”

付玠一楞。

之所以退婚,還是怪他上次手段不夠狠,給謝歸荑留了一線生機,沒想到事情都過去一個月了,她竟然反悔,執意退親。

這檔子事過後,付征原本對他就沒幾分好臉色,如今更是因為他惹了謝家,對他動輒便多加斥責,付家主母對他小娘也沒什麽好臉色。

反正他什麽也沒有了,不如放手一搏。

“你是謝家的人,我憑什麽相信你?”付玠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問了這樣一句。

兩人似乎有從臺階上上來進入到殿中的意思,裴時戎便借機將謝歸荑往自己的懷中攬了攬。

謝歸荑的緊緊靠在他的懷中,耳側抵在他的胸口處,可以聽到裴時戎沈穩有力的心跳聲。

呼出的氣息落在她的耳側,在她的耳廓側頰激起一道道戰栗。

這樣近距離且暧昧不清的接觸,讓謝歸荑覺著很不舒服,於是輕輕地挪動了下。

裴時戎的氣音便毫無征兆地落到了她的耳中:“別動。”

很輕很柔,就像是一道不易察覺的吻。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她只能任由裴時戎擁著。

突然,闃寂的大殿裏傳出“吱吱”的聲響,是只老鼠。

“誰在裏面!”付玠無意聽孫管事的回答,已經踏上了臺階。

千鈞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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