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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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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阿姊

聽了裴時戎這話,謝歸荑不免驚疑,“怎麽說?”

話音剛落,一陣春風拂過,揚起了謝歸荑戴著的幕離的薄紗。

兩彎淺淡的籠煙眉,杏眼含春,眸光瀲灩,灼若秋水芙蕖,鼻頭小巧精致,朱唇微啟。

整張臉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撞入了裴時戎的眼中。

裴時戎楞了片刻,才頗是不自然地垂了垂眼,鴉睫靜靜地遮住半個眼眸,伸出手,掌心裏躺著那枚鐲子:“我說了不受你平白無故的饋贈,這鐲子,你先收起來。”

謝歸荑眉梢泛著絲笑意,凝脂般的臉上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輕輕將他的掌合上:“你剛才說我的想法很難實現,是因為這兩年水旱災害頻繁,但我常年在深閨裏,對這些又實在不怎麽懂,”謝歸荑頓了頓,將薄紗別到耳後,“不如這樣,你和我說說其中緣由,這枚鐲子便算作報酬了,如何?”

裴時戎眼神微動,但仍是撇了撇嘴角,聲音悶悶得:“即使你想送我,倒也不必找這麽拙劣的借口,你是謝都督家的女公子,想問什麽,那管事的還不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歸荑沒想到自己的謊言一眼被識破,清了清嗓:“送人的東西慣沒有拿回去的道理,你既然朝我力薦了管事,那我便去尋他了。”說著佯裝轉身離開,又側過頭去用裴時戎能聽到的聲音朝蘭葉吩咐:“只可惜了咱們帶來那匣子楊梅荔枝糯米糕了,要去送給管事的那老頭子了。去叫人套車,我在前面那處等。”

蘭葉猜不出謝歸荑的心思,真得應了謝歸荑的話,朝來時的方向而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才沒往遠處走幾步,裴時戎在後面便叫住了她:“等等!”

謝歸荑已經放下了遮擋面目的幕離,聞聲半轉了身子,只是看著在原處站著的、有些局促不安的裴時戎,卻一言不發。

裴時戎看著謝歸荑堪稱不鹹不淡的反應,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慌張焦急,似是下意識的不想讓眼前的女公子離開,只好跑到謝歸荑跟前,以一種極是別扭的神色朝她道:“你還是別去找那個管事了,雖說背後說人不好,但是那個管事三天兩頭的往城裏跑,對何時整地、育苗、插秧、除草除蟲、施肥可以說一竅不通……”

謝歸荑隔著幕離,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垂,只是抿唇笑著,半天不發一言。

“所以,你還是別去了,免得到時候失望而歸。”裴時戎並不確定謝歸荑的心思,只是聲音比先前小了些。

謝歸荑原地轉了身,若有所思地偏了偏頭,沈吟一聲,才道:“我不去怎麽會知道一定會失望呢?況且你也說了,我阿耶是江州都督,在這個江州就沒有我做不成的事。”

裴時戎聽了她這話,以為謝歸荑是真得要去尋管事,忙接過她的話茬:“正是因為你有個當都督的阿耶,這又是你家的莊子,他才只會對你諂媚巴結,不論你提了什麽要求,哪怕你說一年三茬,他也只會忙不疊的應了。”

謝歸荑那日見那個管事的第一面便覺著那不是個省油的燈,此時也有意聽裴時戎說下去,隨便應了聲:“他既然敢答應,到了收稻時交不夠我要的糧食怎麽辦?”

裴時戎咬了咬唇,長舒了口氣才道:“還能怎麽辦?從莊子裏其餘人家跟前搜刮些錢財布帛,到別的散戶跟前買唄。”

他這話說得輕巧,好像這樣的事情已經是司空見了。

謝歸荑的臉色沈了沈,良久才出聲問道:“我沒記錯的話,那管事可是很針對你的,見我的第一面便說你‘孤僻頑劣’,你這不會是在蓄意詆毀吧?”

“信不信由你,我沒有那麽無聊。”畢竟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心性,裴時戎聽著謝歸荑的話心底還是湧上了些委屈,但嘴上是半分不饒人。

謝歸荑擺了擺手:“管事是怎麽樣的人,我會去查,只是你既然說要我別去問管事,我阿耶也只當我是來躲清閑的,那我也只好‘出師未捷’,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我在江州也有十年了,如今看來也沒什麽意思了,倒不如回建康。”她故意擺出一幅無所謂的樣子。

“回建康?”裴時戎瞳孔一震,連語調也微微上揚。

謝歸荑幕離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卻還是方才那般波瀾不驚的語氣:“我既然在這裏做不出一些事情來,那倒不如回我們建康本家,做個無憂無慮的高門貴女,你說,是不是?”她說到後面的時候,刻意放緩了語速。

裴時戎面上閃過一絲無措,連忙反問:“怎麽會做不成?我沒有這樣說,我方才只是說你想實現的事情比較難。”一時竟有些語無倫次。

看著謝歸荑仍然沒有反應,裴時戎眉心微蹙,捏著那枚鐲子的手緊了緊,但更像是下了什麽決心:“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問我。”

語氣是堅定的,但聲音極小。

“當真?”謝歸荑聞言,立時撥開面前的薄紗。

裴時戎這才看清楚她眼角掛著的笑意,突然反應過來謝歸荑的用意,剛想出聲,卻被謝歸荑搶了先。

“那就這樣說定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謝歸荑說著對著他伸出小拇指來。

裴時戎楞了楞,雖然滿臉都寫著“不情願”三個字,但還是將小指伸了過去。

謝歸荑按了按脖根,“這樣就算成了!我沒那麽多規矩,也就不單獨擬一份賣身契什麽了,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了!”

此話一出,兩人都陷入了沈默。

但他們都不知曉,只是這一句,在無意間已經四兩撥千斤的更改了他們餘生的軌跡。

半晌,裴時戎才遲疑著試探開口:“你的人?”耳垂上才褪下去不久的紅又瞬間裹了上來,連他的側頰上也染上了淺淡的紅暈。

謝歸荑自知失言,但此時的解釋只會讓本來就不清不楚的意思顯得更耐人尋味,只好閉了閉眼,組織好語言後,又睜了眼:“怎麽?鐲子也收了,勾也拉了,到替我做事的時候又開始推托了?”說罷,揚了揚眉。

裴時戎眼底滑過一絲暗色,嘟囔著聲音:“原是我想岔了。”攥著那會兒摘得果子的指節也被他捏得泛白。

這句話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入了謝歸荑的耳中,但她必須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眸光一掃,便看見了裴時戎緊緊捏在手裏的果子,接續了方才的話頭:“既然是替我做事,那便先填飽肚子,我可不想傳出去了,說我堂堂謝家虧待手底下做事的人。”

話音剛落,謝歸荑便聽到一陣肚子打鼓的聲音,她下意識地看向裴時戎。裴時戎面上的羞赧之色更甚,立時垂下來頭。

謝歸荑輕笑一聲,便轉了身,見裴時戎還站在原地沒有反應,只好回回眸,溫溫一笑:“楞著做什麽?先吃飯,完了再說。”

到了謝歸荑在莊子裏的小院,蘭葉正吩咐人套好了車,準備去接她。

謝歸荑一時失笑:“快別忙活了,方才沒和你說清楚,這樣,你叫家裏來的小廚房做幾道菜上來,一起吃個飯,正好這會兒日頭毒,過會兒再去也是一樣的。”

蘭葉摸不著頭腦,也忘了問謝歸荑怎麽將裴時戎帶來了,點了點頭便朝小廚房的方向走去。

沒走遠,又聽見謝歸荑吩咐:“那道酸甜口的裏脊一定要做!”

蘭葉的步子緩了緩,畢竟昨日謝歸荑對那道裏脊肉只是吃了兩口,反倒將辣口的菜多動了些,今日怎麽破天荒地點名要那道裏脊?

雖然不解,但到底不好猜測主子的意思,只好又加快了步伐。

這邊吩咐好,謝歸荑看著裴時戎身上的衣裳,袖子明明連手腕都遮擋不住,腰間的布料卻擠成了一堆。

“你這衣服穿了多久了?”雖是問句,但還不等裴時戎回答,她已經隨手點了院子裏和裴時戎身量差不多的一個下人:“有沒有未穿過的春衣,先給他一套應應急?”

謝家畢竟是高門大戶,謝朗玄一向治家寬仁,嶄新的春衣自然是有的,如今又是謝歸荑開口,還在忙活的那個下人立刻點頭。

“飯菜可能還得一會兒,你先跟著他去更衣。”謝歸荑思忖一番,朝裴時戎道。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裴時戎換好衣裳跟著那個小廝到了謝歸荑跟前。

謝歸荑一手撐著下頜,看著小廝後面表現不太自然的裴時戎,低笑了聲:“不錯,還挺合身,頭發也重新挽了。”

說著揮了揮手,示意小廝退下。

裴時戎看著面前小案上擺著的菜肴白飯,不禁吞咽了口涎水。

謝歸荑看破不說破,只道:“再不吃就要放涼了。”裴時戎這才坐了下來,卻只是扒拉著碗裏的白飯。

直到謝歸荑為他夾了一塊裏脊肉放進碗裏,他才驀然擡起頭,“謝謝……”卻不知怎麽稱呼眼前人。

“可以叫我阿姊。”在謝歸荑看來,裴時戎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裴時戎捏著筷子手一頓,看著眼前人清澈的眸子中映著自己的臉,鬼使神差地:“我不想叫你阿姊。”

謝歸荑挑眉,仿佛真得思考了番,才道:“那你若是和他們一樣叫我‘姑娘’、‘女公子’,便是我家的下人了,按理說下人可是不能和主子一起用膳的。”

裴時戎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還是看著謝歸荑的眼睛:“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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