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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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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幽冥之界,奈何橋頭,鬼差魂魄來來往往,有那跟著鬼差懵懂飄蕩前行的,也有那被五花大綁拖著受罪的,更有那哭著放不下凡塵事頻頻回頭,甚至一頭紮入忘川中沈醉記憶的。

眾生何止百態?生老病死,喜怒哀嗔,不過最形於色罷了,那些被壓抑在靈魂深處的聲音,聚集為奔騰向前的忘川吼叫,忘川之雄,不在幽冥,幽冥之怨,便在忘川。

陸理和陸昭一行分開,隨著那跳入忘川的女鬼前行,監控著她,在空間裏造出模擬鬼火監控器,帶有尋人功能,讓它自尋陸昭一行,待女鬼魂力大耗,被攻擊快要淹沒在忘川中時,陸理一把拉起她,扔進空間裏。

正在撕咬她的魂魄也被帶起,發現離開忘川,急忙松口松手,縱是地獄修羅場,待的時間久了,也成了他們的棲身之所,他們已經習慣身處忘川的爭奪。

陸理看著腳下密密麻麻的魂魄,他們有些已經殘缺記不清自己是誰,有些吞噬過多像是活下來的蠱王,他們哀嚎著,嚎自己,嚎他人,嚎叫世間為人知或者不為人知之鳴,他們隨著忘川水流逝,陸理看向遠處,放出另一簇鬼火,那鬼火深入忘川水中,嚇得四周魂魄四散開來,太過明顯,陸理關掉燈光,那些魂魄瞬間重聚,鬼火監控器隨著忘川水流向前而去。

便先如此,容後再探。

陸理身入空間,只見那女鬼傷痕累累,滿身血色,只有那雙倔強的眼睛,依舊有神。

她看過來,看到陸理,有些防備,陸理並不在意,陸昭是魂魄,雖然她的情形比較覆雜,但陸理還是很有些養鬼心得。

陸昭的東西都在,陸理翻出一些沒用過的。

先給這女鬼送一身衣服,那女鬼能觸碰到,有些怔怔地看向陸理,“你為何要救我?”

陸理想了想,“因為你不服。”

認命不做任何掙紮的綿羊,從骨子裏臣服的倀鬼,陸理懶得和她們接觸,待思想解放之際,她們自成異類,能想通自然好,想不通要麽日後獨自抱殘守缺,要麽偽裝成被解放的模樣直到完全解放或者“憋屈”死亡。

當然有此亂象,根源還在制度,封建男權社會中的女子,永遠用不上自甘下賤這四個字,路都被堵死了,現代社會,大約倒是有可用之人。

所以把握時代大流,增加思想傳播輻射度,才能救蒼生,否則一個一個救過去,救了這個就誤了那個,什麽時候是個盡頭呢?將自救能力廣播世間,就算是撒下了無數種子,總會在百姓中生根發芽,直到生出參天大樹,為世間遮風擋雨。

陸理看向目光和緩甚至隱有清淚的女鬼,和煦道,“你收拾收拾吧,我還有事。”

那女鬼聞言,十分迅速,不僅身上再無傷口,穿上了新衣,就連頭發,都挽好一個髻,陸理有點震驚,她一笑,有些俏皮,“這傷口是留著嚇唬那家人的。”

看著,也曾是個明媚的女子。

陸理點頭,“是應該的。”

那女鬼突然忍不住哭起來,陸理沒有再出聲,她的事也不急,她既然模擬鬼火放了追蹤監控器,此間事了再去找陸昭她們就是。

任由那女鬼發洩情緒,她哭了一會兒突然直直看向陸理,“應該的,什麽是應該的?我早不明白,我活著的時候,已經足夠難為,我那死鬼夫君,納妾不夠,還去偷,偷了不夠,還去嫖,一朝他得臟病死了,我卻得給他守著,等一塊貞潔牌坊,從此日日夜夜守著那牌坊過日子,得個貞婦的名兒,求個烈女的傳兒,我才二十出頭,這輩子就一眼瞧到老了,我不甘心啊,神仙,我不甘心,我有欲望,有需求,我也需要男人伺候我,這有錯嗎?”

似乎為鬼為她卸下了最後一層偽裝,不等陸理回答,她便笑道,“我還不給他面子嗎?他什麽香的臭的都往屋裏拉,我尋的可是他兄弟,我還沒婦德?轉來轉去也沒轉出他的窩兒,要是再懷個孩子,不就是給他過繼個親兒女?他們家還敢說我愧對他,我愧對他什麽?我再見他,他得跪下給我磕個響頭,我可沒用他的長隨,可沒出去找象姑,我和他比起來,貞烈得不能再貞烈,他和我比起來,才是淫.蕩到不能更淫.蕩,他們細數我的罪名時,我只覺得好笑,那些明明應該是那個賤男人的罪名!”

她情緒激動,說完這話,又沁出血淚來,似乎怕嚇到陸理,她低下頭去,不再說話,陸理點點頭,“不錯,男子太過善妒,這可不是好事。”

那女鬼猛然擡頭,陸理很認真地說,“若他三妻四妾,你便可三夫四寵,最好後院一分為二,一邊藏他的嬌,一邊納你的寵,只能找他兄弟,確實選擇面太小。”

只是兩方權勢相當,才有可能,而這種可能性,在這個時代不存在。

那女鬼眼睛一亮,看向陸理的眼神十分驚喜,血淚頓時消失不見,轉而態度和緩嘆道,“選擇面確實太小,不是兄就是弟,說我淫.穢後宅,還不是他們不放我出去?哎,活著不如意,受盡屈辱丟了命,我便盼著死了以後,能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可才嚇幾個人?那鬼差便來了,五花大綁,我一路聽著,這死了還是一樣,倒不如跳進這忘川求個清凈。”

她那時萬念俱灰,不願受幽冥評判,他們憑什麽評判她?她自出生認清性別那一刻起,便被評判至死,而那些評判,在她看來,都是狗屁,如今死了,竟然還需再受相同的評判?從此生生死死,不得解脫。

若如此,她情願消散於天地間,只是如今絕境中突現光亮,“如今看來,忘川中能得生。”

她目光清亮地看向陸理,“您是神仙,亦是女身,這地上地下,早無女子立錐之地,那些男人,總說什麽官場辛勞,我願受那份辛勞,後院裏養上七八個男寵,每日裏想的就是怎麽討我歡心,他們的世界裏只有我,我卻自有廣闊天地,後院,不過發洩性.欲的地方罷了,性.欲,不過是眾多欲望中最不值一提的玩意罷了,若被允許擁有權利欲望,我看不上他們兄弟中任何一人,若可為官為相,我萬死不願困後宅半步。”

她挺直脊梁,直直跪下,“恩人,我確實不服,我只感覺胸中一股氣橫沖直撞,沒有出口,您既看出我不服,還願救我,不知可否給我指條明路,縱刀山火海,不敵我心中一絲悲憤。”

陸理扶起她,“我聞你言,頗有學識見地,你可是讀過書?”

那女鬼點頭,“我祖父乃致仕前相,他和祖母一生一世只他們二人,幼時,我和兄弟們一起隨祖父讀書,後來祖父不願再帶我,說這於我而言,並非幸事,我祖母卻不許。”

她有些委屈,“祖母摸著我的頭告訴我,哪怕痛苦,也要清醒,如此,才能抓住任何可能改變命運的機會,女子的機會不多,每一次都要抓得牢牢的,若是失敗,則不必縈懷,我那時不懂,如今卻明白了。”

兒時的記憶在後宅的消磨中逐漸退化為尖銳的恨意,她曾窺得廣闊天地間的一角,後來,卻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她擡頭看天,就連那天都變得和後宅一樣可惡,她低頭看地,就連那地都變得和後宅一樣陰森,可惡陰森的天地間,她被迫畫地為牢,稱為夫人,實則囚徒。

她最討厭別人稱呼她夫人,她沒有自己的姓,自己的名,自己的成就,只是掛在那個不成器夫君名字旁邊的一個魏氏,可那人,不勝她遠矣。

聽著家裏很是通透,怎會流落到這個地步,那女鬼似乎知道陸理的疑問,曾經的那些痛苦,回憶不過幾句話,她嘆道,“後來祖父祖母去世,我父親早逝,母親隨父親而去,這戶人家已是我靠祖父祖母早年口頭約定才能攀到的人家,只是我家道中落,他們便換了人,只給個浪蕩子,兩邊瞞著,直到我入了洞房才算知曉。”

那偷情的對象不會是原來的人選吧,這女鬼可不像縱無情不能休的人,陸理留下疑問,沒問這樣的隱私話題,那女子道出名字,“恩人,我名魏瑜琬,您剛才言有事,不想被我拖累這許久,瑜琬實在是無處話心事,今日您一句‘應該的’,縱是祖父祖母在時,也不曾聽聞……您……可是同樣對此世間有不滿之意?若天翻地覆就在眼前,不知我可否有幸,效犬馬之勞?雖我此時一無所長,但腦子還算好用,曾經父弟,後來夫兄,都曾得我指點,避開禍事,祖父常言,魏家若我為男子,可避衰敗矣。”

她說得驕傲,卻帶出濃濃的無奈,同樣因她是女子之故,所以聰慧無用。

一個“若”字,隔開的是魏家主和旁家婦的區別,而這天地懸隔,僅因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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