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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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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姜秾秾是枕著司弦音的手臂醒過來的。

少年衣衫整潔,姿勢板正地平躺在她的身側,反倒是她,不規矩地滾進了他的懷中,一條腿極其不雅地壓在他身上。

天光被窗牖上糊著的綠紗細細篩過,掩去了灼目的光。蟬棲息在樹上,一聲高過一聲的嘶鳴,提醒著她,時間已然不早。

姜秾秾一動,司弦音就醒了。他睜著眼,臉上有未斂盡的倦意,使得他整個人多了一絲罕見的慵懶。

“你怎麽在這裏睡了,胳膊是不是被我壓酸了?”姜秾秾坐起,不好意思地幫他捏了捏胳膊。他知道她睡相不好的。

昨夜發生的事情,她記得不大清楚了,她的記憶依稀停留在那盞好喝的甜酒上。她酒量不好,容易醉,還好不愛撒酒瘋,醉了後通常比較安靜,躲在角落裏呼呼大睡,不會造成太大麻煩——這是她以前住宿時舍友告訴她的。

“昨晚的酒很好喝,我一不小心貪杯了,沒有出什麽洋相吧?”姜秾秾不好意思地問。

司弦音擡手替她理著頭發,難得板著臉:“小酌怡情,大醉傷身,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許再喝這麽多。”

“知道了,都聽你的。”喝酒誤事,再有下一次,姜秾秾也不敢這麽喝了。

小玉早已聽到屋中說話的聲音,照常端著清水進來侍候二人梳洗。

司弦音雙目漆黑,沈沈將她盯著,她仿若未覺,垂著腦袋,為姜秾秾取來衣裙。

司弦音的目光在衣裙上停留了一瞬,自覺出了門。

姜秾秾脫下寢衣,換上衣裙,由著小玉為她梳妝打扮。

婢女備好了早膳,姜秾秾和司弦音相對而坐。

司弦音慢條斯理地用勺子攪拌著白粥,姜秾秾不喜歡喝粥,拿著小籠包蘸醋,忽聽得司弦音說:“吃過飯,我們回司府。”

姜秾秾手一抖,被她用筷子夾著的小籠包,骨碌掉進了醋碟子裏。

想到還要回司府,小籠包都不香了。

“不想回去?”司弦音看出她臉上的不樂意。

“可不可以不回去?”

“這裏就這麽好,住了幾日,素心閣都不想回了?”司弦音慢悠悠地擡起臉上,平靜無波的一雙眼眸似古井般深不可測。

“這裏沒有司雅意,只有我們兩個人,快活得緊,回去了,他又要找我的麻煩。”姜秾秾光是提起“司雅意”三個字,都覺得不寒而栗。

是這個緣故麽。

他還以為,秾秾短短幾日就被司雅意收買了。

司弦音神色稍霽:“他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司雅意已拿到了想要的東西,他和秾秾暫時都會有一段安生的日子。

姜秾秾也知道被司弦音養在別院裏不現實,司雅意不會放任這麽一個能威脅到他們司家的女人,被司弦音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她執意不回去,正好遂了司雅意的意,死在外頭的姜秾秾,司弦音可賴不到他的頭上。

為著小命考慮,姜秾秾還是老老實實跟司弦音回了司府。

兩人起得晚,又在落霞院裏耽誤了點時間,抵達司府這會兒,日頭已經下山,暮色將氣勢恢宏的司府大宅一寸寸吞噬。

“先去沐浴更衣,再一起用晚膳。”司弦音放開姜秾秾的手。

暑氣還未散盡,空氣裏猶泛著幾分燥熱,稍稍出趟門,身上就悶出了汗。姜秾秾點點頭。

司弦音吩咐婢女:“用我的浴堂。”

素心閣沒有浴堂,姜秾秾初入府那段時間,滿腦子都是低調,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需要洗澡時,就吩咐小廝提來熱水灌進木桶,自己在屋中簡簡單單地洗一遍就是。

聽說府中鑿了個池子,將山上的溫泉引下來,一年四季都有熱水,隨時可以沐浴,全府上下只有雙生子可以使用。姜秾秾很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雙生子專用浴堂,就沒有拒絕司弦音的提議。

婢女備好衣物和沐浴用品,引著姜秾秾踏入浴堂。

橢圓形的池子,四周砌著大小不一的亂石,上下管道的活門打開,泉水註入池中,再從下水管流出,池中便永遠都是幹凈的清水。

婢女搬來屏風,攏在四周,幫姜秾秾褪去衣物。

姜秾秾打濕了頭發,趴在池邊,由著婢女幫忙搓洗後背。

不知是婢女的手勁大,還是她的皮膚太過細嫩,等她起身穿衣時,才發現身上的皮膚泛著淡淡的薄紅,回想起剛才婢女的動作,就好像要活生生脫去她的一身皮似的。

這裏的婢女手勁都這麽大嗎?

真不該偷懶。

下次還是自己來好了。

剛沐浴過的身子虛軟無力,婢女扶著姜秾秾進入內室,捧來幹布巾,為她擦拭著打濕的長發。

其他婢女則去收拾著她換下來的舊衣。

“虧得姜小姐脾氣好,換作表姑娘,咱們那麽大的手勁,還不得賞幾個耳光。”

“方才我都以為姜小姐要發作了,她竟只是皺了皺眉頭,讓咱們輕一點,這樣脾氣好的主子,我還是頭一回見。大公子到底怎麽想的,為何要咱們這般行事,明明姜小姐身上幹幹凈凈的,什麽都沒有,那麽嫩的皮膚,我都怕給搓壞了。”

“噓,小聲點。”這裏與內室相隔甚遠,姜秾秾聽不到她們的對話,那婢女還是謹慎地打斷了同伴的話,壓低嗓音,附在她耳邊說,“好像是姜小姐身上沾了大公子不喜歡的氣味,大公子心裏有點不高興。”

屋內。

婢女為姜秾秾挽了個簡單的發髻。

姜秾秾對著鏡子,執起一支碧玉簪,插在雲鬢裏,回頭說:“對了,我換下的那件裙子送回素心閣,交給紅裳和綠衣就行,不用麻煩你們了。”

婢女為難道:“那件衣裙已被送去扔了。”

“什麽?”姜秾秾驚愕。

那件衣裙是進落霞院後裁的,料子又滑又輕,淡淡的一襲粉,穿在身上,猶如初櫻濯雨,很襯她的膚色,最別出心裁的設計是可拆卸的袖擺,最適合這種悶熱的天氣了。

“為何要扔了?”

不經她的同意,就扔掉她的東西,太不尊重人了。

考慮到這些人都是司弦音的心腹,打她們的臉,就是打司弦音的臉,姜秾秾忍住怒氣,沒有發作,而是耐心詢問緣由。

“姜小姐恕罪,婢子們手笨,方才為姜小姐收拾衣物時,不慎將一瓶頭油打翻,潑在了姜小姐的裙子上。”為她梳頭的婢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咚咚以頭撞地。

是司弦音吩咐她們,將姜秾秾從落霞院裏帶出來的東西都扔了。

那件價值不菲的衣裙已被絞碎,她不敢實話實說,情急之下,編了個還算合理的借口。

“別這樣,我就是問一問,不是真的想怪責誰。”姜秾秾被婢女這麽大的陣仗給整懵了,瞠目結舌,“快、快停下!”

婢女磕得用力,額頭隱隱泛出紅血絲,姜秾秾忙伸手阻止她的自殘行為。

她又不是司雅意,動不動就喜歡見血。

婢女大概習過武,力氣大,根本拉不住,又不肯聽她的話,再這樣撞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姜秾秾急得半跪在地上,伸出雙手,墊在地上。

“出什麽事了?”司弦音適時地走進來。

“你快讓她停下。”姜秾秾急道。

“她做錯什麽,惹得你不高興了?”司弦音將秾秾從地上扶起,溫聲詢問。

“沒有。”姜秾秾用力搖頭,極力辯駁著,“我沒有生氣,我真的只是問一句,臟了就臟了,不要了便是,不是什麽大事。”

這府裏的人怎麽都跟司雅意似的,骨子裏帶著一股瘋勁,姜秾秾看著那婢女滿頭的血,都替她腦袋疼,她尋思著自己也不是司雅意,婢女怎麽怕她怕得緊。

“退下去吧,去藥堂裏拿點藥,以後不要再這樣嚇唬姜小姐。”司弦音語氣淡淡道。

“是。”婢女如獲大赦地退出了屋子,最後的惶恐眼神,如同一個詛咒,深深地烙在姜秾秾的腦海裏。

“晚膳已備好,走吧。”司弦音對出神的姜秾秾說。

司弦音在院中的花樹下擺了一桌豐盛的宴席,萬裏長空,皎月高懸,瀉下滿地清輝。

“昨夜不是賞過月了嗎?”姜秾秾目光觸及到桌上的一盤月團,明白過來這是一頓賞月宴。

“說到昨夜,是誰貪杯,毀了我賞月宴?”司弦音故作板起臉,輕輕地揪了下她的耳垂。

姜秾秾昨晚只顧著喝酒,還沒來得及吃月團就醉了過去,一桌子山珍海味都白白浪費了。

姜秾秾自知有愧,不敢反駁。

“今夜,是對我的補償。”

“好了,好了,補償你,司大公子。”姜秾秾斟了杯酒,以手托著,笑盈盈遞到他面前,“我在這裏給司大公子賠罪了。”

司弦音接過酒盞,一口飲盡。

婢女前來為二人布菜。

“這些菜……”姜秾秾疑惑又委屈,明明都說過了,她喜歡吃魚。而且,落霞院那大半個月,前幾日菜肴不合她胃口,後來,不用她開口,他們就改了她更喜歡的菜色。

他應該知道她不喜歡吃甜口的了。

“這些菜怎麽了?”司弦音道。

今日的菜色口味偏甜,幾乎找不見一塊辣椒,與昨夜仿佛為姜秾秾量身定制的全魚宴截然不同,再回想起這大半個月在落霞院的夥食,姜秾秾腦海中掠過什麽,猛地看向司弦音。

司弦音的面容氤氳在月色裏,眉眼鍍著一層銀光,整個人都模糊了起來,任憑她如何努力,都看不清楚。

姜秾秾又想起那個婢女惶恐的眼神。

司家的一對雙生子盛名在外,各有不同,比起司雅意的嚴厲,司弦音一向以寬厚著稱。

婢女對待司弦音的態度,就好像看見了司雅意。他們兩個,明明是不一樣的。

姜秾秾臉色的變幻沒有逃過司弦音的眼睛,司弦音問:“有什麽不妥嗎?”

“這些菜的口味,和落霞院的不一樣。”

“落霞院的廚子是外頭臨時聘的,和府裏的自然不一樣。”司弦音心中起疑,面上卻波瀾不驚,“你喜歡,我將他調回府裏。”

“不用那麽麻煩了。”姜秾秾搖頭,又說,“阿音,我從落霞院帶出來的裙子,臟了就臟了,你不要再去追究那個婢女的罪責。”

“怎麽突然提起這件事?”

“我就是想起了她看你的眼神,她似乎很畏懼你,真是奇怪,你性子溫柔,從不輕易重罰下人,她為何會那般害怕?”姜秾秾試探著問道。

“你錯了,我並非你想象得那般毫無原則的溫柔。”司弦音微微地笑了,“若事事溫柔,他們便不會將主人家放在眼裏,做出欺上瞞下的事。秾秾,我畢竟是司家的大公子,雲州的半個主子。”

他雖是笑著,語氣也是輕輕柔柔的,儒雅高貴中卻透出一股上位者不容藐視的威嚴。

姜秾秾閉上了嘴巴。

司弦音這個說法,幾乎打消她所有的疑慮。與他相識以來,她已見識過,這位她自認為的男菩薩,沒有書中描寫的那麽簡單,再怎麽著,他都是司家培養出來的長子,有著與司雅意一較高下的魄力。

這樣的世家公子,可不會光憑著溫柔收買人心,在那張笑面下,總該有常人不能企及的手段。

“好了,我已明言饒過她,就不會再秋後算賬。”司弦音還是低聲哄了句。

他太聰明了,聰明得姜秾秾無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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