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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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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南熹在衣帽間換完了衣服,再出來的時候,竟然看見溫意好端端地盤腿坐在床上,兩只纖細的胳膊支起,托著臉發怔般看向窗外,長發順著她纖細的骨骼落下,細看耳根處有些微紅。

“溫意,”南熹錯愕道:“你去哪了剛才?”

溫意慢吞吞轉過頭來,撓了下腦袋:“有點渴,去樓下倒水喝了。”

“你嚇死我了寶貝,”南熹走過來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臉:“你看我都換上衣服差點出去找你了。”

“對不起啊熹熹。”溫意小聲道歉。

“你沒事就好。”南熹回去換回睡衣,仰躺在床上。溫意在她身邊躺下,二人齊齊對著天花板瞪眼。

“你困嗎?”南熹問。

“不困。”溫意睜著眼,即便已近深夜,她還是絲毫沒有困意,腦海中一幀一幀回放著剛才的畫面,尤其南熹還在身邊,更加深了她對好姐妹說謊的愧疚。

“我睡了一覺也不困。”南熹說:“我們好久沒有這樣躺在床上說悄悄話了。”

“是好久了。”溫意揚起唇角,以前上學時,倒是經常圍床夜話,八卦數學老師的頭發什麽時候掉完,年輕漂亮一天三套衣服不重樣的英語老師明天又會穿什麽。

包括年紀最帥的校草,班級裏誰和誰又談戀愛了,都是枯燥的高中生活中樂此不疲的談資。

那時候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個暗戀的人,不說出來同學也心知肚明。只有溫意沒有,她對一學校的男孩子都心如止水,偏偏期待放假見到那個人。

南熹沈默了會兒,忽然嘆氣:“溫意,我跟你說,有件特丟臉的事,我現在回想都覺得丟臉。”

“什麽事?”溫意側轉過去。

南熹也轉過去,兩個女孩面對面,她小聲說:“你還記得我大學的時候跟你說喜歡的那個學長嗎?”

“記得啊。”溫意回憶:“他不是大你兩屆,你大二的時候他就畢業了嗎。”

“我又遇見他了。”

“這麽巧?”溫意瞬間精神:“在哪啊?”

“別提了,”南熹懊惱:“就我辭職的那天,跟上司吵完架出公司的時候高跟鞋還斷了,我還打著電話罵罵咧咧的,瘋婆子一樣碰見他了。”

“然後呢?”

“他好像沒認出我。”南熹嘆了口氣:“不知道我該高興還是難過。”

溫意仔細打量了南熹:“真沒認出來還是假沒認出來?”

“感覺是真的。”南熹說。

“他瞎了。”溫意肯定道:“要不就是腦子不好。再隔十年我也能認出你。”

“還是姐妹好。”南熹上來抱住她,忽然“噫”了一聲:“對了,我記得我睡之前問了你一個問題,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我。”

“什麽問題?”

“就是……”南熹悄悄湊近她的耳朵:“你是不是還喜歡我哥啊。”

她呼出的熱氣把溫意耳朵熏麻,溫意推開她,不說話。

南熹眨眨眼:“你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溫意,我可太了解你了,快回答我。”

“不,”溫意拒絕:“晚上你問的時候我已經回答過一遍了。”

“什麽!”

“你自己沒聽到不能怪我。”溫意無辜。

“不行不行,你再說一遍。”南熹撲上來。

溫意寧死不從,二人鬧來鬧去,最後南熹精疲力盡,嘟囔著明天再問,一起沈沈睡去。

第二天不上班,又因為前一天睡得晚,溫意醒來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一點了。

南熹趴在一旁,小腿翹著,悠哉悠哉地玩手機。

窗簾很遮光,只有南熹的手機是亮的,溫意迷迷糊糊揉眼,下意識說了一句:“不要在黑暗裏玩手機,對眼睛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溫醫生。”南熹吐吐舌頭,翻身下床去把窗簾拉開。

下過雨的天氣極為晴朗,窗戶大開後,溫意罕見地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竟然降溫了,”南熹搓搓胳膊:“秋天要來了嗎?”

天氣不好也不壞,沒什麽太陽,雲層不算太厚,剛好提供給人舒適的體感溫度,溫意最喜歡這樣的天氣。

下樓的時候,南瓊坐在客廳看書,聞聲笑瞇瞇看過來:“醒了,午飯想吃什麽?”

溫意有種被家長抓住睡懶覺的錯覺,南熹無所顧忌的靠過去:“都行,我和溫意下午想出去玩,今天應該不會下雨吧媽。”

“應該不會,”南瓊合上書:“不過今天有點降溫,你們倆帶個外套,我讓司機送你們。晚飯也在外面吃吧,我晚上不在家。”

“好嘞媽媽。”

顧連洲一早便上班去了,午飯也沒回來吃。溫意和南熹吃完飯,回房換衣服準備出門。

溫意平時在醫院不太化妝,最多塗個防曬,現在卻坐著老實被南熹擺弄。

“張嘴……對,抿一下。”南熹擰上口紅蓋子:“成了!”

“讓我看看。”溫意有點不放心,找鏡子。

“放心啦大美女,”南熹拍胸脯:“我只是給你塗了隔離加粉餅和口紅,很淡很淡的,你根本不需要眼影好吧。”

溫意看向鏡子,確實如她所說,玫瑰紅色的口紅增添了不少氣色,讓她的眉眼五官仿佛瞬間生動了起來。

二人磨磨蹭蹭地收拾著,兩點左右才出門。

一個下午玩了很多地方,溫意鮮少有如此放松的時刻,不會有急救的電話,也沒有其他的顧忌,和昔日好朋友只用思考什麽最好吃,哪件衣服更適合她們。

最後在一家鞋店裏,溫意沒什麽力氣地坐在沙發上,看南熹一邊試鞋一邊接電話。

她說了幾句,轉頭問溫意:“我哥說他快下班了,來接我們去吃飯。”

溫意揉了揉自己的小腿,應了句好。

來的不止是顧連洲一個人,溫意和南熹坐上車後座,副駕駛忽然探出個男人頭來跟她們打招呼。

“韓大哥,”南熹一眼就認出來了,張口調侃道:“今年比去年帥不少啊。”

韓木樂了:“還是妹妹會說話。”

“溫醫生,”韓木回頭,樂呵呵的:“好久不見啊。”

“韓木哥。”溫意點頭。

“你倆這麽客氣,”南熹吐槽道:“不知道以為代表會面呢。”

“不客氣不行啊,”韓木貧嘴:“難道我也喊人妹妹嗎?”

“我們家溫意確實比你小。”南熹故意道:“韓大哥,您今年還沒找著對象呢。”

“你又戳哥傷疤,”韓木哀嚎,去向顧連洲求助:“頭兒,能不能管管你妹子。”

顧連洲懶懶開著車,輕嗤了聲:“剛才還哥哥妹妹地叫著,不知道的以為你是她親哥呢。”

他說著話掃了一眼車內後視鏡,南熹和韓木一直在扯皮,後面的另一個女孩卻有點昏昏欲睡的樣子,頭靠著車窗,一點一點的。窗外光影流轉,忽明忽暗照在她臉上,嫣紅飽滿的唇將皮膚襯得更加吹彈可破。

顧連洲收回目光,放緩車速。

溫意倒也不是困,就是累,想閉目休息一會兒,結果在南熹和韓木嘰嘰喳喳的聲音中不知不覺睡著了。

車停在一家烤魚店門口,陵江最有名的一家無骨烤魚,活魚現挑。溫意在車停止的同時睜開了眼睛。入目是駕駛座的男人在昏暗的車廂中回頭,從煙盒中抖出一根煙銜在嘴邊,唇角微微下壓,聲音裏帶著笑意:“睡得好嗎?”

溫意一激靈,坐直了身子:“挺好的。”

“終於到了,”南熹歡呼:“餓死我了,我好想念這家的烤魚。”

四人一起下車,顧連洲和韓木走在二人後面,在快到門口的時候旁邊經過一個穿著全身黑的人,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弓著腰,步履匆匆。

“那個人好奇怪啊,”南熹小聲跟溫意咬耳朵:“他身上那件夾克明明是冬款,雖然現在降溫了也不至於這麽熱吧。”

話音剛落,顧連洲腳步一停,鋒利的眼尾掃向剛才那人離開的方向。

“頭兒,”韓木也壓低聲音:“你聽見了嗎?”

“是刀。”顧連洲聲音凜冽。

韓木肯定地說:“兩把,在他腰腹的地方。”

烤魚店所處位置在陵江CBD商圈,溫意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麽,剛想開口問,另一邊夜市聚集的人群中忽然爆發出尖叫,仿佛從天而降的驚雷點燃了人群,所有人都尖叫著。

顧連洲和韓木腳步一停,撂下一句讓她們倆去店裏然後飛快向人群走去,一邊走一邊打電話。

南熹捂嘴:“好像是剛才從我們旁邊經過的那個人。”

那人已經紅了眼,從自己腰腹中抽出兩把刀,在人群中亂砍,人群蜂鳥般四散,璀璨的花燈此刻仿佛變成的催命的信號燈,保安拿著保安棍出來,想組織人群往後退,卻因為亂糟糟的局面無論如何大哄都沒用。

小孩的哭鬧聲,男女的尖叫,保安的叱罵聲亂成一團,原本繁榮的商圈中心瞬間變成災難場。

溫意手心裏在冒汗,心跳止不住地加速,拉著南熹的手,發現對方手裏也是汗津津的一片。

那人揮舞著刀,瘋了一樣,不管不顧仿佛只想報覆社會。

他沖向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孩子被嚇到,哇哇大哭起來,眼看著刀鋒逼近,下一秒,男人的身影從人群裏躍出,一把攬起年輕母子,疾速轉身將他們放到安全的地方。

孩子還在哭,母親嚇得面色蒼白,顧連洲顧不上安慰他們,回身擡手狠狠向那人的手腕劈下去。

那人慘叫一聲,刀把落地,韓木及時把他按在地上,啐了一口:“什麽東西!”

那人在地上抖動了兩下,銀光猛然間突閃,他從懷裏又抽出一把刀。

“韓木!”顧連洲揚聲提醒,一手及時按住那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推開韓木。

韓木反應過來,擡腳狠狠踹了地上的人一角,鋒利的刀刃擦著顧連洲的手背滑過,落到地上。

南熹高聲叫了一聲“哥!”,擡腳就想沖過去,溫意死死按住她的手,搖搖頭,轉身向反方向的藥店走去。

幾輛警車鳴笛包圍了商圈,韓木揪起那人的衣領,把他甩進警車,惡狠狠地道:“老實點!”

“顧隊,”來的警察連忙遞給顧連洲一張紙:“怎麽處理?”

“先帶回去,”顧連洲隨意按著手背上冒血的傷口,紅色瞬間染血:“關著,讓他冷靜冷靜,明天再審。”

“是,”警察道:“您的傷?”

“不礙事。”顧連洲把紙巾丟在垃圾桶,目光穿過人群去找那兩個姑娘的身影。

沒看到,他皺了皺眉。

韓木一邊走一邊罵:“真晦氣,好好出來吃飯能碰上這種神經病,頭兒你沒事吧,去附近醫院包紮一下?”

顧連洲擺擺手,二人走到烤魚店門口,迎面看見溫意和南熹從同一條街的藥店裏拎著小袋子出來。

韓木楞了一下,笑了,拍自己額頭:“瞧我這記性,去啥醫院,現成的醫生呢。”

隨即他感慨:“還是妹子貼心,看到頭兒你受傷了知道去買藥呢。”

南熹先沖過來:“哥!你沒事吧,嚇死我了,你要有點事我怎麽跟媽交代嗚嗚嗚。”

顧連洲好笑地拍了拍她的頭:“這麽巴望你哥出事。”

“你都快嚇死我了好不好!”南熹眼眶都紅了:“萬一出點事可怎麽辦。”

“你哥這不還好好的呢。”顧連洲說著,看向提著袋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溫意,她也不看他,只說了一句:“先進去吧。”

韓木走在溫意旁邊,嬉皮笑臉:“本來還說去醫院呢,還是溫妹妹周到。”

四人在服務員的帶領下去到二樓包廂,韓木煙癮犯了,叼著一根煙出去抽。

“溫意,”南熹緊張兮兮地:“麻煩你了。”

溫意搖搖頭,拉了一張椅子坐到顧連洲對面。

南熹一看見她哥的傷口,就在心裏咬牙切齒辱罵剛才持刀行兇的人。

溫意從袋子裏找出棉簽,酒精棉片和碘伏,撕開一個棉簽,浸沒入碘伏裏。

外面服務員來敲了兩下門之後開了半個門:“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這邊需要您來選一下魚,因為我們活魚現殺會比較慢。”

“我去吧。”南熹深吸一口氣,放下那些怨念。

門開合聲音之後,說話聲也遠去,包廂裏一時只剩下二人,空調的吹風聲微微作響。

溫意低著頭,仔細查看顧連洲的傷口,傷在腕骨處,不算太深,血跡也漸漸幹涸。

她一言不發,捏著棉簽,先仔仔細細地沿著傷口外圈消毒一邊。

二人離得極近,膝蓋抵著膝蓋,她捧住他半邊手,擱在自己的膝頭。

顧連洲掌心所觸是偏硬質的牛仔裙布料,然而牛仔裙下的肌膚卻是溫潤滑膩的。他碰到她的手,冰涼得驚人,不知道是不是包廂內空調風吹的。

“溫意,”他蹙眉,兩指合攏輕輕刮過她的肌膚:“你冷嗎?”

溫意消毒的動作頓了一下,她睫毛顫了顫說:“別亂動。”

她說話的聲音有點低,情緒難辨,總歸不算開心。

“嚇到了嗎?”顧連洲說,安撫的力道:“一般這種事幾率比較小,不用害怕。”

溫意始終垂著頭,棉簽丟進袋子,取出酒精棉簽。

她沒出聲手上沿著鋸齒撕酒精棉片,始終撕不開。

“我來。”顧連洲擡手。

溫意後仰,避開他,用牙咬開了酒精棉片。

顧連洲的手停在半空,他這時才發現她眼圈周圍有些紅,比唇色淺一度,眼瞼也微微泛著紅,因為皮膚白,便襯得更加明顯。

她用酒精去對傷口進行二次消毒,沈默幾秒才說:“普通人遇到的幾率當然小,只有你三天兩頭會遇上。”

“這是我的工作。”她的頭發垂到顧連洲小臂上,柔軟微麻,他幾不可察地動了動手指。

“所以呢,”溫意扔掉帶血的酒精棉片,貼上創可貼,她的口氣有些微冷:“每一次都要用命拼嗎?你有幾條命?”

她松開他的手,椅子後退一步,氣息拉遠,視線與他在空中相接。

顧連洲活動了下手腕,望著她道:“我和你一樣,都是工作而已,本質沒什麽不同。”

“我知道,”她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裙角滑落至小腿,直直盯著他:“我當然知道這是工作,可是——”

包廂頂的吊燈突兀地閃爍了一下,似乎是接觸不良,溫意猛地噤聲,手指緊緊扣著圓形桌邊。

她想起方才那一刻的畫面,夜幕黑漆漆地壓著地面,深藍色的燈帶圍著商圈中心,人群如翻湧沸騰的潮水,行兇的人從腹裏抽出一把刀奮起反抗的時候,她幾乎渾身冷汗直流,血管在那一刻仿佛倒流。

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刀鋒會擦過他的喉間血管或者插入胸膛。

溫意在手術臺上見過無數人血流的樣子,卻無法想象顧連洲躺在她面前的樣子。

她只是——

擔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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