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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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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半開的黃色木門微晃,門外拉起了警戒線,警察守在門外,醫院其他看熱鬧的人都在攔在線外。

門內,溫意不敢吞咽口水,有汗混雜著血齊齊從她背後滲進白大褂裏。

顧連洲瞇了瞇眼,又重覆了一遍方才的話:“放開她。”

這一聲,將溫意從多年前的回憶中拉出。

已經過了太多太多年了,多到她不該記清顧連洲的長相,不該憑借一道聲音,一個身影便頃刻之間認出眼前人。

像他一樣,認不出自己,才是對的。

有人質在,警察都不敢進來,樓梯間緊張對峙,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溫意握緊了手,捕捉到顧連洲的視線從身後嫌疑犯不斷往下流血的傷口上滑過,隨後仿佛是不經意般看了她一眼。

她半垂下睫,目光裏,那人拿刀抵在她脖間的手逐漸顫抖。

屏住呼吸,溫意沒再猶豫片刻,手肘狠狠用力搗向身後人的傷口最痛處。

與此同時,另一道襲擊從前方飛來,正中那人持刀的手指,力道之重讓他頃刻間撒了手,匕首掉到地上沈悶地“咣當”一聲。

溫意沒站穩,踉蹌了幾步,忽然之間被人攥住胳膊,拉到一旁。

男人掌心和白大褂之間的摩擦力轉瞬即逝,熱度甚至來不及傳遞到她的皮膚。

溫意心有餘悸地站定。

樓梯間的陰影處,那人已經捂著肚子倒在地上,顧連洲背對著溫意,只有一節骨骼修長的脖頸在光下,他半蹲著,抽出一副手銬,泛著冷冷的銀光,幹脆利落將地上人的雙手銬起來。

他穿著黑色的沖鋒衣,伸出手去銬手銬時衣袖上拉,原本在衣服下面的手臂皮膚露出來,血跡斑駁,顯然是沒來得及好好處理的傷口。

溫意還沒來得及細看,他起身,門外幾個警察擠進來,從顧連洲手上接過犯人,一面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顧隊,麻煩您了,您怎麽突然過來了。”

“這件事刑警隊接了,”顧連洲隨手將鑰匙塞進口袋,掏出手機按了個電話:“老韓,叫兩個人帶上東西來仁民醫院。”

“我們車就在外面,直接幫您送過去得了?”

“等一下。”溫意忽然出聲,打斷他們。

顧連洲漫不經心地看過來。

溫意避免於他直視,轉向在地上蜷縮的人:“他傷得很重,失血過多,必須立刻送去急診。”

“你是這家醫院的醫生?”那兩個民警問。

“是。”她沒介紹自己的名字。

“顧隊您看?”

“送去吧,”顧連洲瞥了地上一眼:“通知他家屬來醫院,之後你們就不用管了。”

民警點頭,兩人一起把嫌疑犯架起來問道:“醫生,你們院急診在幾樓?”

“從這出去右轉是——”溫意忽然閉嘴,轉而道:“我帶你們去吧。”

她急於逃避和顧連洲在這樣狹窄空間裏的相處,叫人覺得窒息。

門外的人群還沒疏通,院長和各科主任都匆匆過來,見她滿身是血地從裏面出來,面色一變。溫意及時解釋:“我沒事,是那個人的血。”

她的老師,胸外科主任陳庭芳把她拉過來:“真沒事?”

“真沒事。”溫意張開手臂:“您看,我不是好好的。”

陳庭芳眼尖地掃過她脖子,白皙肌膚上一道細細傷口:“那這呢?”

“小問題,我待會去處理一下就行。”

“陳老師,那我先帶他們去急診了。”溫意深知那人的傷口不能再拖,打過招呼便離開。

身後,顧連洲被院長和主任圍住,沒再跟過來。

今天下午有一家幼兒園發生食物不新鮮孩子集體腹瀉事件,急診忙得翻天,亂成一鍋粥,溫意過去便被堵在那裏,急診林醫生拿著止血鉗拜托她幫忙把患者處理了。

溫意叫人調來六個單位的血包,把嫌犯推進了手術室。

半個小時以後,血壓恢覆過來,他轉進普外的病房。溫意松了一口氣,回到胸外科。

她洗幹凈手,對著鏡子查看自己脖子上的傷口。

並不深,那個人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只是壓迫之間,難免劃傷皮膚。

細細的紅絲,溫意沒用手碰,去護士站要棉簽和碘伏。

“溫醫生你可真膽大,”護士一邊拿東西一邊感慨:“今天下午那情況,我們在外面都快嚇死了,幸好沒大傷口。”

“是啊,警察怕那殺人的發瘋,都沒敢進去,”另一個護士端著托盤進來:“幸好顧警官來了。”

“顧警官,是把殺人犯抓住的那個嗎?”

“對對對,刑警隊的隊長,我聽見主任和他聊天的時候喊的。該說不說,真的好帥,不穿警服也帥。”

“瞧你那沒見識的,刑警一般都是不穿警服的。”拿東西的護士把東西遞給溫意:“溫醫生,要我幫你嗎?”

溫意回神,搖搖頭笑:“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她走出護士站,身後二人還在聊天:“你說顧警官現在在普外?”

“對啊,他好像是胳膊有傷,時醫生給縫呢。”

“可惜了,怎麽不來咱們這呢。”

“來這你想怎麽樣?帶著槍呢,敢跟人說話麽你。”

“帶槍怎麽了,帶槍才帥……”

拐進帶教室,聲音慢慢消失。

溫意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垂眸,目光和金屬托盤裏反光的自己對上。

她動動睫毛,托盤裏的人也動。

她扯扯唇角,托盤裏的人也拉起沒有感情的笑。

柔軟的黑色長發過肩,常年在醫院不見陽光的冷白皮膚,重新換過,一塵不染的白大褂。

她有一雙很美的眼,眼型偏長,向上揚出流暢清冷的弧度,初見之人會覺得她很不好相處。

微微笑起來又大不一樣,仿佛是冰涼的醫院儀器註入靈魂,烏黑的眼珠染光,標準的鵝蛋臉盎然生輝。

和十年前,短發拘謹的女孩,幾乎判若兩人。

即便是親人,恐怕也認不出來。

十年前的暗巷裏,顧連洲解決完小混混後,說要送她回家。她抱著書包,後退兩步,警惕地看著他,搖頭。

他打那幾個小混混時候,招招中要害,毫不手軟,她心裏害怕。

於是,溫意只是低聲說了謝謝,連忙轉頭快步走開。

因為走得太急,踢上路邊的石頭,踉蹌了一下。

她心裏發緊,頭也不回繼續走,到最後,幾乎小跑了起來。

身後的腳步聲不緊不慢,青年修長挺拔的身影被路燈拉得很長,拉到她腳下,一直跟她到巷子口。

金屬折射燈光,溫意晃了一下眼,回到現實。

她剛才看見了顧連洲的傷口,血絲黏連,傷口不淺且模糊,像是鈍物所致。

幾秒後,剛拆的棉簽被丟進垃圾桶。

-

普外科在六樓,下班時間,溫意路上遇見幾個同事,打了招呼,大家紛紛都在關心她脖子上的傷口。

其中一個年長的主任出電梯的時候囑咐她:“小時正好在給人縫針,估計還沒走,你去找她看看拿個愈合的藥。”

“謝謝主任,”溫意按下六樓:“我正要去呢。”

“那就好,小姑娘留疤可就不好看了。”

電梯正要合上,一份文件擠進來,分開了感應門,隨後兩個大男人一起急急地走進電梯。

溫意貼墻站了站,給這二人騰位置。

他們一個穿著綠色夾克,一個剃著平頭,氣質大大咧咧又透著不可名狀的嚴謹。溫意不動聲色朝他們手上掃了一眼,厚厚的繭子。

電梯門開,二人率先出去,溫意在後面看到他們匆忙地向護士詢問,而後進了處置室。

她敲門,推開的時候那平頭正粗著嗓子說:“頭兒,任一家已經在局裏扣著了,這被捅死了的該怎麽辦?”

“小點聲,這裏是醫院,”綠夾克壓低聲音:“你就不能等頭兒縫完針再說。”

溫意靠在門邊,輕咳了兩聲。

屋內人齊齊看過來。

顧連洲的目光也追過來,他眉骨很高,眉眼硬朗,整個人的氣質不同於手術器材的冰冷,而是另一種威懾。

縫針的醫生時雨剪完最後一根線:“溫意,你怎麽過來了?”

溫意雙手插在口袋裏:“怕留疤,來找你拿個藥。”

“這會兒怕了,”時雨笑道:“我看你剛才可是大膽得很。”

“你稍微等一會兒,我給顧警官消完毒就給你看。”

“好,”溫意道:“那我先給自己消毒。”

從她出聲起,顧連洲的目光就一直停在她身上,溫意在白大褂口袋裏的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面上仍不動聲色,自己拿了棉簽和消毒液對著處置室裏的大鏡子消毒。

她擡起下巴,脖子上的傷口完全暴露在視野之中,鏡子中清晰照出整個處置室的景象,包括坐在那裏的顧連洲。

他背對著她,溫意用棉簽沾消毒水,輕輕擦有些幹涸的血絲。

手頓了頓,盯著鏡子的目光從自己的脖子向右移。

顧連洲的袖子挽上半截,露出肌肉緊實的小臂,常年游走於刑偵案件中使得他看起來有明顯區別於普通人的力量感。

傷口在手背往上,四五厘米,已經被縫合好,皮膚上黑色的縫合線連接新生傷口,時雨正在給他消毒包紮,白色紗布纏上。

溫意收回目光,繼續自己的消毒工作。

“不要碰水,三天後來換一次藥。”時雨叮囑,隨後喊溫意:“溫意,我好了,你過來吧。”

顧連洲起身,將位子讓出來。

他沒說要走,綠夾克和寸頭面面相覷,都沒出聲,跟在後面站著。

溫意從他面前走過去,在他的註視中坐下去,盡量控制自己不去註意。

但是很難,男人的身影在光下籠罩,仿佛十年前的夜晚,一路伴隨她走出小巷的,既讓人慌張,又讓人安心的陰影。

時雨換了副手套,擡起她下巴仔細看了看:“不用縫針,但你得好好註意,不然真可能留疤,要不要我給你拿個塗的藥?”

“好,”溫意心不在焉:“那你開我去藥房拿。”

“用不著,”時雨說:“我辦公室有我上回沒塗完的,你在這裏等一會兒,我去給你拿。”

“那也行。”

要出門,時雨才後知後覺還有三個大男人杵這沒走,她疑惑:“顧警官,還有什麽事嗎?”

“有點事。”顧連洲的袖子已經放下來,遮住紗布。

他整個人松散站著,身姿挺拔,寬闊的肩將沖鋒衣撐起平直線條,目光落到溫意身上:“我等溫醫生。”

時雨驚訝:“你們認識?”

“不認識。”

“嗯。”

兩道聲音齊齊響起,前一道是溫意,後面是顧連洲。

綠夾克和寸頭瞬間眼睛一瞪,互相驚奇對視。

綠夾克用口型問:什麽情況?

寸頭搖頭。

顧連洲擡了下眉骨,輕笑一聲,緩緩道:“溫醫生可能不記得了,但我們——”

“是舊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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