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十八章

關燈
第七十八章

三思苑改造之初十分註意到汴都四時之變,汴都夏暑冬寒特點近幾年尤其明顯,故而三思苑北門進門便是座巨大自雨亭,再加上兩旁高大而茂盛的樹蔭遮擋,踏進聯門長廊,涼意撲面而來。

渾身燥熱盡數褪去,是多少冰鑒所難達的效果。

“納涼還得是你這裏!”吳子裳擦去臉上汗水,素面朝天發出由衷感嘆。

涼風拂面之爽煞是喜人,她挽住身邊人胳膊往裏走,問:“我能在你這裏過夜不?”

王靜女打趣道:“你在這裏過夜自然沒問題,但你哥哥會同意?三思苑是什麽地方,瞞誰也瞞不住你哥哥,他可是大理寺官員。”

查疑斷獄一把好手,最擅察查於秋毫,細致甚於女子。三思苑那點暗門子生意不乏官宦勳爵牽扯其中,趙睦想不知道都難。

“再說了,”王靜女覷吳子裳臉色,頑笑道:“若你家人知是我帶壞你,你哥哥肯定頭個不饒我,這件事上,你家裏其他哥哥,想來也不是那麽好說話。”

吳子裳聽出此話中揶揄,笑拍王靜女小臂辯駁:“少拿我哥他們壓我,還沒問昨夜吃飯,你單獨找趙長源聊什麽呢。”

她晃王靜女胳膊,有幾分撒嬌意味中深藏探究之心思:“說說唄,若是你瞧他不錯,興許我還能幫你牽個線?”

敏感細膩如阿裳,如何會看不出王靜女頗為關註趙睦?

北門聯通王靜女私人住處,與三思苑做生意的地方相隔涇渭分明,四下寂靜,偶爾見仆從婢使靜靜走過,這廂裏說起話來甚至都不用註意避人耳目,難得讓人覺來幾分輕松。

王靜女笑意融融,“我給你哥說我喜歡你。”

“……少來,你又不缺相好的,”吳子裳太知王靜女自幼語不驚人誓不休,完全沒當回事,順口往下接道:“所以我哥他是怎麽回應你,祝你心想事成,還是譏你癡人說夢?你大約不知道,趙長源可會譏諷人了。”

見吳子裳再度回避自己的話,王靜女順勢應答道:“昨個和你哥說話,也沒覺得他哪裏不好,還給人感覺蠻親切的哩。”

“那是你沒惹到他,”吳子裳撇撇嘴,舉例道:“他曾經一句話把個快五十的大老爺們給說哭。”

趙家有個沒出五服的本族在汴都混,此人與趙新煥年紀相仿,然則與全老太太同輩,時常以開平侯長輩自居,眼高手低好吃懶做又自命不凡,多年來從過百業又一事無成,全靠開平侯府慈悲接濟,偏他還自認為自己本事了得,開平侯府是看他有潛力才肯處處助力他。

趙新煥不欲與這種人來往,無奈趙新煥父親年幼時曾受到過這人的家人幫忙,趙新煥父親生前叮囑家人要記得報恩,全老太太念著這點恩情,才睜只眼閉只眼容忍此人至今。

不久前那男人又做生意失敗,慘兮兮來找全老太太接濟,當時趕巧,遇見趙睦也在老太太屋裏——她去換看三叔父趙禮達留給她的書冊手劄。

待吃午飯時,那男人見老太太的小牡丹犬一口氣吃大半塊肉餡餅,哭腔賣慘道:“小家夥托生在老嫂嫂身邊實在是有福氣,飯點上都能吃大半塊肉餅,我實在是不如這小家夥,債主子們要索命,我連半塊白面饃饃那是都吃不下,大夫說,再這樣下去就藥石罔救了!”

趙睦實在聽不下這人叨逼叨,接了句:“這聽著也還行,至少你知道自個連狗都不如。”

“.……”那中年男人當場被趙睦氣哭起來,哇哇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受到過如此羞辱。

全老太太沒辦法,又不可能為個外人而斥責自己寶貝大孫子,更不可能讓大孫子低頭認錯給這不知好歹的無賴道歉,只能吩咐趙睦去其蓁院給他娘陶夫人請安,把人先打發走。

有時趙睦嘴裏說出的話,沒有最損,只有更損。

聽罷這個例子,王靜女從吳子裳言語間感受到種覆雜且壓抑的感情,她笑容裏的輕松愉悅看起來消褪幾分,換上幾分惆悵:“昨夜真沒和你哥說啥,覆道偶遇,聊了幾句也全是圍著你,我發現你哥挺關心你,說句良心話來,即便你也入了商之行,你哥也把你護的很好。”

不出門做生意,便不知男女行世差別究竟何等之大,便不知這些年來趙睦把吳子裳護得何等周全。

以至於吳子裳雖知天下處處男子地位高於女子,但她骨子裏刻進去的教養是男女平等,她哥哥教育她,女郎從沒有比男兒輸在哪裏,反而那些以性別自居而高高在上的男人,其實才是最愚昧淺薄之徒。

這點上,王靜女羨慕吳子裳並感謝趙睦,她羨慕吳子裳能得趙睦這樣的兄長教育,又感謝趙睦用平等博愛觀點教育出而今這般個吳子裳,讓她覺得她理想中的平等自由其實可以被實現。

彼處話暫罷,吳子裳笑意裏飛快掠過幾分苦澀,應道:“我知,趙長源是這世上最最好、最最合格的兄長。”

正是因趙長源是世上最最好的兄長,所以有些事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有的界線,也無論如何不可以越過去。

萬沒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件萬般巧合的事。

待吳王二人來到北苑客廳,被涼爽包圍的吳子裳甫端起泡好的冷泡茶,有位三思苑女管事略顯慌張尋過來。

是前頭生意上的事,王靜女倒是不避諱吳子裳,直接問女管事道:“何事?但說無妨。”

平素沈穩的女管事稍拾禮,道:“前頭有幾位貴人發生點口角,夥計們不敢攔,急來請東家過去看看。”

女管事形容“發生口角”屬實極其委婉,待湊熱鬧的吳子裳跟著王靜女匆匆趕去前面樓裏,發現客所在房門虛掩,屋裏發出砸東西聲響,乒乓熱鬧,伴隨著男人們激烈的言語爭執。

裏頭諸官爺似都在氣頭上,這時誰進去誰挨罵,王靜女與官爺們帶來的守門護衛對視一眼,自覺拉吳子裳站到旁邊欄桿前等待。

便在轉身瞬間,屋裏響起道怒氣十足的中年男人聲音,強按著耐心:“長源呢,長源什麽觀點……嘖,當躲角落裏不吭聲就沒你事?你給我搬著板凳坐過來!”

屋外,吳子裳扭頭和王靜女的目光對視上,長源,趙睦表字為長源。

趙睦竟然在這裏。

彼時,在那道中年男子聲音落下後,屋裏停止爭吵,安靜下來,想來是被點名的趙睦要說什麽了,屋門口的護衛拾禮又擡手做出請勢,示意王靜女和吳子裳再走遠些。

按照三思苑規矩,貴人們在此談事,夥計掌事未經傳不得上樓來,只有三思苑東家王靜女例外,是故東家帶過來的吳子裳,上來時樓梯口守衛也沒攔,這才又兩人一道聽見那幾句話。

半個多時辰後,那間屋裏議事畢,傳了酒飯,同時也有人三三兩兩結伴離開。

大理寺評事竇養民走下樓梯時,看見旁邊四方桌前坐著兩女子,其中一個是三思苑東家王老板,另一個他瞧著感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卻又短時內想不起來,同行人在前催促他快些,他來不及多想或再多看吳子裳一眼,忙提步追同僚而去。

又幾人過去後,趙睦邁下最後兩級臺階,往旁來半步給後面下來的人讓開路,輕喚:“阿裳。”

“哥,”躲不掉的吳子裳硬著頭皮起身過來,主動道:“我只是來找靜女玩,她這裏可真涼快。”

三思苑納涼聞名汴都,不然公門人也不會約在這裏會面,趙睦點頭,對吳子裳所言毫不懷疑:“可用午飯?”

“……”吳子裳正準備答未曾,樓梯上傳來高仲日聲音:“長源,一會兒去哪裏吃點?”

吳子裳站在大柱旁,柱和樓梯拐角以及趙睦身體三樣齊齊把吳子裳遮擋個嚴實,讓高仲日以為趙睦是獨個站在樓梯口在等他。

趙睦回頭看,高仲日碎步走下來,一擡眼,看見吳子裳,咧嘴笑起來:“阿裳在這裏呢,走,哥哥們領你去吃飯。”

“不了,”吳子裳微笑拒絕:“我來找朋友玩,不打擾你們吃飯,”還擡手遮到嘴邊說悄悄話,略顯得瑟:“我在這裏吃更好吃的。”

三思苑沒有一枝獨秀的名廚,三思苑的掌勺大廚們來自大周五湖四海,各種菜系都有,甚至誰來都能在這裏嘗到家鄉味道。

譬如為煮味道正宗的某地某種魚湯,三思苑定期從千裏外的當地購進鮮魚和取幹凈江水,劉氏商號就是接的此類活,在三思苑采購後幫其運送。

高仲日哈哈笑,沒多寒暄,到門外等趙睦去了。

趙睦視線落在吳子裳臉上,又問:“晚上回家否?”

“回,”吳子裳道:“怎麽了?”

稍頓,趙睦道:“同母親帶個信,我明日回去看她。”

吳子裳躲開她哥目光,不敢對視,嘀咕:“不是說後個才休沐?”

事實上仍舊是後個才休沐,趙睦舌尖抵了抵上顎,須臾,解釋道:“臨時與人調換了,明個就歇,上回不是說想去老九河畔吃夜攤,待向晚我放衙,今個就去吧?”

“可我和靜女約好晚上去東市吃碳烤耶。”吳子裳對此表示遺憾。

即便她確實很想去老九河畔吃那個酒家新出的蛹菜,聽說很可怕,她反而躍躍欲試,期待已久,別問為何她不能和別人一起去,這些年來習慣如此,嘗試奇奇怪怪新鮮事時她總習慣和趙睦一同。

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

而吳子裳自幼受趙睦教導,與人提前約定好的事情非重要原因而不更改,她先與王靜女約好去吃飯,趙睦又來邀請,即便她很想去嘗試吃蠶蛹,但答應靜女在前,她不好輕易毀諾,只能忍痛拒絕趙睦,拒絕垂涎已久的蠶蛹。

“如此,那待你有空再說。”趙睦點頭,欲邁步走,身後樓梯上傳來急急一聲喚:“長源!”

此聲響起,趙睦和吳子裳雙雙擡頭看過去。

是位大理寺同僚,手裏拿著串圓環串起的銅鑰匙,道:“書房鑰匙忘給你,接住。”

隨著輕輕嘩啦聲響,鑰匙串在虛空劃出道弧線,扔的力度和方向沒掌握好,有些高了,趙睦高舉起雙臂去接,左手腕上飛快露出節飾物,閃現在吳子裳視線裏。

說時遲那時快,趁趙睦接住鑰匙落下胳膊的瞬間,吳子裳踮起腳抱住趙睦左手腕,語氣輕快道:“嘿,逮住了!”

待看清楚這是有些褪色的舊五彩繩手環,吳子裳好奇地看向趙睦。

接住鑰匙的趙睦來不及整理袖口遮住手腕,左手腕上所戴褪色舊物暴露在吳子裳面前,是十九歲那年端午前這丫頭所給,但很明顯,吳子裳不記得了。

“阿裳不鬧,我得抓緊時間去吃個飯,下午要回衙署繼續當差哩,況乎大熱天你子升哥也還在外頭等。”趙睦右手握鑰匙,左手掙脫出來,在吳子裳腦袋上揉一把,故意把原本服帖的碎發揉亂。

始終沈穩淡靜,讓人看不出絲毫心中所想。

趙睦頭也不回離開,吳子裳有些說不上來的失落,準備轉身去王靜女處,樓梯上傳來道聲音:“嘿,小姑娘,趙長源是你何人?”

尋聲望去,是方才給趙睦鑰匙之人,既對方主動開口而未先行拾禮,吳子裳也未回禮,不卑不亢道:“不知閣下有何貴幹?”

對方訕訕笑,半趴在欄桿上擺手:“無事無事,惟見長源與你親近,由是有所疑問,既不方便告知,那便罷了。”

公門裏頭沒單純人,便是看起來如此平平無奇幾句話,若是這般給傳出去,輕則流出趙大公子桃色緋聞,簡直無事生非。

當知趙睦最厭惡浪費精力分散精神的汙七八糟麻煩事,吳子裳始才勉強解釋:“是家兄,閣下莫不是還有話要同家兄轉告?不過我回家也是落黑時了,恐口信無法及時捎帶到。”

聲落轉身離開,幹脆利落,很有幾分趙睦在公門事上殺伐果斷的風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