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存在即是合理，現用名韓雲溪的偽小孩從來不曾糾結自己為什麽會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嬰兒，降生在一個沒有沖水馬桶，沒有日光燈的倒黴世界。他擔心的，是自己的身體。生長發育期的孩子，有著很強的活力，故而，上輩子，他平平安安活到了二十歲。可那時候，他的能力並不強。而這輩子，剛剛降生，他便知道，他的能力，與上輩子死的時候，相差無幾。嬰兒的身體，能承受這樣的力量嗎？當然，他也有想到別的，比如，這次死後，他還會像現在這樣，變成另一個嬰兒嗎？生生死死，重覆當一個嬰兒，太悲催了吧。他活下來了，至今沒什麽問題。他覺得，最大的原因是，這個世界，他不科學。人可以隨手召喚火焰，一只小小的據說叫做“蠱”的蟲子，能把一個身體健康的大活人折騰得死去活來，這可真是玄幻呦。玄幻就玄幻吧，能活著總是好的。他勤修心法，修煉法術，研究一切能強身健體，增加自身武力值的東西——在這個玄幻的世界，這些都是保命的本錢。

韓雲溪不喜歡這輩子的家，這個喚作“烏蒙靈谷”的地方。這裏世代供奉著一個叫做“女媧”的神只，看守著那位大神留下的某樣東西。這裏的人和韓休寧——族中的大巫祝，也是韓雲溪的母親——一樣，女媧第一，禁地中的事物第二，族人第三，其他再論，想要出谷，那就是不可饒恕的錯誤。這裏的人很真誠，這裏的人不會防備下一任大巫祝，他們的思緒總能鉆進韓雲溪的腦子裏。穿越的偽小孩表示，宗教洗腦什麽的，最討厭了。他不喜歡這裏，更不喜歡女媧。宗教信仰，或是導人向善，或是慰藉心靈，這種用虛無縹緲的責任使命，將人困於一處，怎麽那麽像□□組織呢？

比起留在谷裏聽宗教洗腦，韓雲溪更喜歡去紅葉湖。那裏人少，安靜。他常常在那裏，一坐就是一整天，在腦海中演練法術，偶爾找這裏的熊試試手。這裏的熊已經躲著他走很久了。他再想試驗法術，就只能布好陣法，自己去踩。可惜，陣法和臨陣對敵的法術是不同的。也不知到時候用出來效果如何。前不久，一個殘留的陣法被觸動了。韓雲溪沒在附近發現任何東西的屍體。那個陣法的殺傷力，他深有體會，即使是殘缺的，也不是這裏的小動物能承受的。那麽，是山間的精怪？他一口氣布下了好些陣法，希望那精怪能來幫他試試這些東西的威力。他自己太了解這玩意，總是下意識地避開最危險的地方。然而，那不知名的精怪一直沒來。韓雲溪只能自己去踩陷阱。

他這樣，在韓休寧眼裏，就是不務正業。然而，他心法修煉得好，法術運用純熟，別的也沒落下，韓休寧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兒子作為下任大巫祝，還是合格的，那就足夠了。

這一日，韓雲溪照例在紅葉湖發呆，一個穿著杏黃衣衫的少年走了過來。韓雲溪轉過頭，打量他。嗯，長相不賴，氣質不差，情緒平和，聽不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在野外穿這種廣袖長袍，絲毫不顯狼狽，他腳下功夫一定不錯。不過，杏黃是隨便穿的麽……一定是清穿看多了，都是烏蒙靈谷特有的辮子頭惹的禍。

那少年走到近前，見韓雲溪坐在湖邊樹下，看著自己，不由扯出一抹春風般的微笑。他正打算說些什麽。韓雲溪卻將頭轉了回去，目視前方，放空了。

少年：“……”

很少被如此忽略的少年在短暫的沈默之後，試著和韓雲溪搭話。後者一直處於放空狀態。韓雲溪並非對外界全無知覺。作為一個能聆聽他人心聲的人，一心多用什麽的，太簡單了。他一直在觀察這個陌生的少年，用自己的方式。這個少年其實挺安靜的，比烏蒙靈谷的那些人安靜多了。不過，這麽安靜的人很少見呢，要麽，他早已心如止水，任憑發生什麽，都不能在他心底掀起浪潮，要麽，他便是一個心防極重之人，面對小孩子還有那麽重的心防，可不是好消息。

韓雲溪忽然站了起來。似乎因為久坐，又起得太急，眩暈了一下，沒站穩。那少年及時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韓雲溪頓了一下，站穩了腳跟。那少年收回手，關切地看著韓雲溪，很和善的樣子。然而，不等他說什麽，韓雲溪已經木著臉走了。

少年：“……”

韓雲溪很無奈，最近紅葉湖去不得了。肢體接觸，他便可感知他人心念。剛剛，他什麽都沒聽見。那人心防之重，是他生平僅見。韓雲溪也不是全無所得，那濃重的惡意，做不了假的。小心無大錯，他決定躲一躲。這一回，他只能去禁地，在那裏，不用接受宗教洗腦教育。不過，那裏也是有背景音的。穿越版偽小孩表示，也已經不玩鬼屋好些年了。

報草之祭之前，村子裏來了一位巫鹹大人，據說是從幽都來的。他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被掉包了都沒人能發現。據說，幽都那地方，處在地界，不見陽光，頭頂有一條大河，端的是神奇無比。韓雲溪很好奇，小孩子曬不到陽光，就會缺鈣，佝僂病什麽的，很傷眼球。這位巫鹹大人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不會是，為了遮住自己的羅圈腿吧。

韓雲溪對這位巫鹹大人很感興趣，可是，那也是個女媧信徒，還是狂信者那種。每次和他接觸，都能聽見加強版的宗教洗腦。而他平時總和韓休寧在一處，兩個狂信徒湊到一起，真心兇殘。

韓休寧有意請巫鹹大人指點自家兒子，可惜韓雲溪見著他們就躲。她恨鐵不成鋼，卻也因為事物繁忙，沒時間收拾自家的臭小子。

巫鹹風廣陌的到來，令族中對女媧的崇拜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韓雲溪開始在禁地長時間駐紮。這裏也有些小怪，就用他們試試自己的法術吧。

韓雲溪在冰炎洞布陣挖陷阱，把這個迷宮的通關難度提升了好幾個等級（似乎哪裏不對）。

太專註於研究的後果是，韓雲溪錯過了族中的慶典。韓休寧很不高興，決定等手裏的活忙完了，就去收拾這個平時看起來挺省心的兒子。可惜，她心裏有這個打算，卻沒這個機會了。

當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暴徒沖進烏蒙靈谷，大肆殺戮的時候，韓雲溪正在發呆。一朵石花在他旁邊，懨懨的。這小東西身上有不少古怪的紋路，似乎是某種陣法。毫無疑問，這是韓雲溪幹的好事。他終於開始生物實驗了嗎？

橫死的人，在死亡的瞬間，往往會迸發出強大的心靈吶喊，那不甘與憤怒太過強烈，無數的負面情緒透過了禁地的屏障，被某個天賦異稟的某小孩接受。韓雲溪發現，鬼屋的背景音增強了，在他反應過來，是烏蒙靈谷出事了的時候，禁地的大門已經被暴力突破，之前見過的那個穿著杏黃衣衫的少年，和一個看起來很兇的中年壯漢，帶頭沖了進來。

進入禁地的當然不只是那兩個人。他們一馬當先往裏走，後面的嘍啰負責清“怪”——冰炎洞中的精怪，以及追過來的村民。韓雲溪有幸成為“怪”的一員，韓休寧和巫鹹追入冰炎洞的時候，他正被兩個白衣人追。韓休寧和巫鹹直奔禁地深處而去，也不知他們有沒有瞧見韓雲溪。

一個小孩子，兩個成年人，這本是一場沒什麽懸念的戰鬥，可是，事實卻出乎意料。韓雲溪帶著這兩只兜圈子，將他們引進自己的陷阱。一個陷阱不夠，架不住多啊。看過《小鬼當家》沒？現在就是咯。韓雲溪憑借陷阱，放倒了身後的兩只，然後，引來了更多的怪。終於，憑借對地形的了解，他甩掉了身後的尾巴。他的運氣並不好，因為他直接沖進了BOSS戰的戰場。他才意識到不好，就被洶湧的靈力擊中，倒在地上，重傷瀕死。他還醒著，感覺不到疼痛，這可真不是好消息。

外界的聲音變得渺遠，人們心底的聲音反而更加清晰。自己果然是要不好了——韓雲溪記得，上輩子最後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樣子。他無可奈何，只能任那些紛亂的思緒將他淹沒。悲傷的，狂喜的，決絕的，恍惚中，他似乎聽見了韓休寧的哀呼，一道灼熱暴戾的氣息沖入他的身體，朦朧中，他似乎聽見有誰說了一句“我的魂魄”，然後，世界徹底陷入靜謐。

韓雲溪是被鬼怪的哀嚎喚醒的。那東西似乎就在他的腦子裏叫喚。他睜開眼睛，掙紮著坐了起來。他打量四周。喝！好家夥，韓休寧死了，封印破了，一把赤紅的斷劍被隨意地扔在地上。巫鹹風廣陌不知所蹤。周圍沒有活物的氣息。韓雲溪想起之前的情況，檢查自身，似乎沒什麽不妥，除了在他腦子裏反覆播放的鬼屋背景音。這東西可真煩人——韓雲溪暴躁地想。可是，就是沒什麽不妥，才是真的不妥。上輩子，他用幾年的時間等待死亡的降臨，他對死亡並不陌生。他知道，那一刻，他確實是死了的。可是，現在他能看，能動，還有感覺。難道自己變成了僵屍？韓雲溪註視著地上的血跡，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的沖動，暫時舒了口氣。

韓休寧的屍身已經僵硬。韓雲溪不知道，這是正常的屍僵，還是冰炎洞的溫度造的。如果只是個小孩子，韓雲溪此刻怕是已經趴在韓休寧的屍體上大哭特哭了。可是，他不是個普通的孩子。他悲傷，他不是十分悲傷。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不說血脈相連，光是幾年的相處，穿越的偽小孩不可能對韓休寧全不在意。可是，他不是真正的孩子，他甚至不能算是正常的人。韓休寧對他是真心的，可是，大巫祝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對他忽略太久，她那份有限的真心，遠不能打動韓雲溪。所以，眼下，韓雲溪還能思考，還能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韓雲溪出了冰炎洞，果然，烏蒙靈谷已經沒有活人了。想想也是，大巫祝亡故，卻沒人來管，旁的村民怎麽會還在？韓休寧的死亡尚沒令穿越的偽小孩悲痛欲絕，旁人就更不能了。他費力地將眾人的屍體擡上祭壇，一把火燒了個幹凈。燒完之後，他想收斂骨灰，最後還是放棄了。想裝下這麽多骨灰，得水缸才行。那玩意他可搬不動。分開收斂的話，都燒成灰了，怎麽分啊。

韓休寧的屍體是最後火化的。或許是愧疚與自己身為人子，卻無法全心全意對待韓休寧，韓雲溪總是下意識地忽略這個母親。等其他人都化為灰燼，韓雲溪才想起，韓休寧還躺在冰炎洞裏。好了，這回不存在骨灰分裝的問題了。韓雲溪用一個小壇子將韓休寧的骨灰收好，埋在了女媧神像之下。她愛了女媧一輩子（咦），這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吧。

什麽，不尊重死者？你是指火化？拜托，作為一個現代人，提到處理身後之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火化吧。

韓雲溪在思考，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發之時，自己狀態糟糕，信息有限，無法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麽。當然，他也不是全無所得。

烏蒙靈谷禁地中的東西，族中書籍已有記載。龍淵兇劍之一，裏頭封印了一個神仙的魂魄。龍淵鑄劍古法具體如何，雖然沒有流傳下來，傳聞還是不少的，比如，需要的魂魄不只是劍魂，還有很多旁的魂魄，作為血塗之陣的養料。那些魂魄當時就消散了，不甘和怨恨卻留了下來，一同被封印在劍中。想到那斷絕了自己生機的暴戾之氣，以及轉移了陣地的鬼屋背景音，似乎，焚寂的劍靈被封印在自己體內了？那麽，是誰做的？那些暴徒似乎就是為了焚寂而來，不可能將劍魂封在自己體內，那麽，就是是巫鹹風廣陌，還是……韓休寧……

自己成了焚寂劍靈的載體，和這歷史悠久的兇劍不分彼此了，那這沖著焚寂來的敵人，也就是自己的敵人了。韓雲溪當然也猜測了敵人的來歷。那句“我的魂魄”的心音也不知是不是幻覺，如果不是，那可熱鬧了。如果真的是那樣，對方就有著絕對不能放棄的理由。相應的，他韓雲溪狀況堪憂。

於是，盡管不知道劇情，在離故事開篇還有好遠的時候，穿越版的主角已經將最大的秘密勘透了。整個故事在一開始，就拐了個彎，再也拐不回正常的方向了。

眼下，韓雲溪擔心的不是那些。他面前就有一個挑戰。原本，禁地裏的東西，在朔月的時候，會格外的鬧騰，就像女人的大姨媽一樣準時。現在，劍靈在自己體內，鬼屋背景音鬧騰得他心煩。朔月將至，也不知這背景音是提高音量，還是增加頻率呢？雖然一直說這玩意是背景音，可那些負面情緒的作用，可不僅僅是擾人清夢。它的催眠效果同樣強大，一旦被催眠了，就會被同化，沈浸在怨恨之中，成為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這可不是好消息。

韓雲溪將自己關在冰炎洞裏。寒冷有助於保持頭腦清醒。冰炎洞還有隔絕氣息的作用，到時候自己會變成什麽模樣不好說，引來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就不好了。即使真的控制不住了，在毀了冰炎洞之後，最先被自己順手砸掉的，也是外面的女媧塑像。

早看女媧各種不爽的韓雲溪覺得這個主意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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