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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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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黃藥師手一擡,二張紙便飛到陸乘風膝上。他與陸乘風相距二丈有餘,兩葉薄紙輕飄飄的飛去,猶如被一陣風送過去一般,薄紙上無所使力,推紙及遠,實比投擲數百斤大石更難,陸乘風欽服地想,恩師的武功比從前更精進了許多。

陸乘風一瞥之下,見兩張紙上寫的都是練功的口訣要旨,卻是黃藥師的親筆,字跡遒勁挺拔,

黃藥師道:“你每日依照功法打坐練氣,要是進境得快,五六年後,便可不用扶杖行走,還有這藥,附有用法說明,可助你恢覆些下盤功夫,同常人一樣行走卻是不妨,另外,打從明天起,你自己傳兒子功夫罷。”

陸乘風又悲又喜,百感交集。自己重得列於恩師門墻,又得師父允可教子,愛子武功指日可以大進,自己更可放心去做數年來念念不忘的那件事,心中如何不喜?要想說幾句感激的話,喉頭卻哽住了說不出來。

黃藥師早已自恨當年太過心急躁怒,重罰了四名無辜的弟子,近年來潛心創出“旋風掃葉腿”的內功秘訣,更不斷采集奇藥,便是想去傳給四名弟子,好讓他們能修習下盤的內功之後,得以回覆行走。只是他素來要強,雖然內心後悔,口上卻不肯說,這次因緣巧合來到歸雲莊,暗中見到弟子雖是家大業大仍郁郁寡歡,卻仍守門規,不肯自炫身份,心下又是難過又是歡喜。

過了片刻,又道:“你把三個師弟都去找來,把這功訣傳給他們罷。”

陸乘風答應一聲:“是。”又道:“曲師兄和----馮師弟的行蹤,弟子一直沒能打聽到。武師弟已去世多年了。”說到馮師弟三個字時,語音微微發抖。

黃藥師心中一痛,眼裏掠過一抹淩厲精光,晏近安撫地從後邊摟著他腰,把臉蛋蹭來蹭去,他輕嘆口氣,放緩聲音道:“你去把靈風、默風找來,再去查訪天風的家人後嗣,都送到歸雲莊來居住。順便傳話給梅超風,讓她來桃花島見我。”

陸乘風不敢多問,恭敬地應了一聲。

黃藥師再不多言,拉著晏近就要離開,晏近趕緊叫道:“等等,我還有話說。”動作慢一點就要被人用輕功飛走了。

黃藥師斜睨過去,並不放手,晏近掙脫不開,央求道:“爹,我有話要和陸乘風師兄說啦。”

黃藥師道:“你說啊他不會聽不到的。”何必面對面說才可以呢。

晏近眨眼,再眨眼,向陸乘風瞟去。

陸乘風哪裏敢求情要求單獨會談,只苦笑,心中略覺奇怪,為什麽師尊似乎蠻著緊的。

“弟子今日得見恩師,實是萬千之喜,要是恩師能在弟子莊上小住幾時,弟子更是……”

黃藥師一眼掃去,他頓時背上一寒,說不下去了。

晏近對黃藥師的不放手無可奈何,另一只手在懷裏掏啊掏,摸出一封信來,說:“我要說的話都在這裏了。”黃藥師看也不看,右手輕揮,那封信便刷地投入後者懷中,然後摟住晏近,幾個跳躍便消失在陸乘風眼裏了。

陸乘風微微張開嘴,師尊他----好強的獨占欲啊。

他低頭瞧向信封,抽出一張信箋來,但見上面的字跡拙稚,半點不像是家學淵源。

幾行字而已,一目了然。

內容卻讓他驚奇不已。

曲靈風在臨安牛家村,已逝,留下一女名傻姑,馮默風於襄漢之間,在鄉下打鐵為生。梅超風與金國完顏洪烈之子完顏康有師徒之誼,隨行於周。

她----怎麽知道的?

陸乘風攥緊紙條,目光在那三個字打轉,無法移開,心中又酸又苦,又有一點喜悅,這麽多年了,終於,終於有望找到那個人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的將來,他會重逢這個莫明其妙高深莫測的少女,而那時,她卻仿佛從未見到他一樣,一改迷糊,詩詞書畫,件件皆通,明明就是一樣的容顏如花如仙,氣質卻迥然不同,既當作不識得他,害得他心下惴惴,卻也不好提及往事,好在那時,他出手擒下完顏康,引來超梅風時,並不為裘千仞謊言所動,卻為此得知少女名黃蓉,正正是師尊愛女。

獨生愛女。

而且,在他們初遇之時,黃蓉與郭靖正在一起闖江湖。

那麽,他之前所遇的那一位,跟在師尊身邊,形貌酷似,又稱他為爹爹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黃藥師會輕易現身兼提前收回陸乘風,卻是因為晏近答應了他二個條件。

第一個,馬上離開歸雲莊,不再沈迷這裏的花花世界。

第二個,同他回桃花島。

晏近爽快應允下來,因為她的研究到尾聲了,她有充分信心,到了桃花島之後可以令流金水仙全部開放,而香料也保存得好好的,桃花島啊,那麽多的花樣,黃藥師能引以為傲,肯定不會差到哪裏。

“你運氣真好。”晏近感嘆地說,被人遷怒打斷腳筋,居然不被怨恨,還依戀忠心,盼望打的人回心轉意,黃藥師真不愧有個邪字。

黃藥師瞪她,“你又知道了?”

這個時候,他們是在船上。黃藥師確定要回家後,走的是水路,正是他早年熟悉之極的海上廣闊天地,他除去面具,也拿掉了胡須,站在甲板上,衣衫獵獵,雙目晶光四射,在海上呆得越久,眉目之間流轉的邪氣從若隱若現變成整個人都染上幾分不可捉摸傑驁不馴的邪邪味道。

“我當然知道啦,做你的徒弟真不容易,為什麽你不允許門下弟子相戀啊,弄得梅超風陳玄風二人怕得要命才逃開桃花島更冒死偷走經書,如果你開明一些,他們就不會私奔,你也不必打斷其他弟子的腿逐出師門了,枉你還是一代宗師,容人的氣量也沒有。”

黃藥師已有近二十年沒被人當面指責過,乍一聽到,還是出自女兒之口,新鮮之餘,倒是吃了一驚。

近當他是默認了自知理虧,更是安慰,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覺得他們好可憐啊,沒做錯什麽事讓你打斷腿趕出桃花島還一心一意念著師恩,等陸莊主找到他們,作師父的更應該好好安撫一下,不要後悔莫及。”尤其曲靈風已逝留下個傻姑,還有個打鐵匠,梅超風也眼盲了,桃花島門人真不易做。

所以她一定不要學什麽桃花島功夫。

黃藥師哼了一聲,道:“你這麽說反倒是我的錯了?”對她時靈光時糊塗的記憶早適應了。

晏近笑瞇瞇道:“那如果他們真的對你說兩情相悅,你會很歡喜嗎?”

黃藥師道:“我自然是------”頓了頓,閉緊嘴巴,停口沒說下去,超風與玄風有情,當年若是來向我稟明,求為夫婦,我亦不至於定然不準,何必幹冒大險,逃出桃花島去?總是我生平喜怒無常,他二人左思右想,終究不敢開口,才鑄下大錯。

晏近拍手道,“你也知道性子怪僻了吧,以後可不許再反對人家姻緣,只為自己喜惡。”最好是在郭靖上門求婚時不要故意刁難,三道試題再起波瀾。

黃藥師面色一冷,道:“小孩子家家的,想什麽姻緣呢,睡覺去。”

惱羞成怒了吧,晏近呵呵笑,黃藥師屈指在她額角彈一下,這孩子越來越放肆了,當然,離她從前還是差得太遠,但終歸是越來越親近親密不拘謹不怕生了,嗯,很好。

晚上有時他會攜著她坐在橫桁之上,陣陣涼風自背吹來,放眼望去,繁星在天,點點閃閃,仿佛伸手可及,他就吹簫,晏近哼著不成名的小調,放松身體,靠在他懷中,說些沒什麽意思的話,也不必他回答,有時說著說著,就在他懷裏睡了過去。

醒來時,當然已睡在溫暖松軟的被窩裏了。

一路順風順帆,有黃藥師坐鎮,無人敢滋事生端。

終於望見桃花島了。

遠遠望去,島上郁郁蔥蔥,一團綠、一團紅、一團黃、一團紫,端的是繁花似錦。

桃花島難找嗎?那倒不是,難的是有船肯靠近桃花島,沒辦法,惡名遠傳聞風喪膽啊。但黃藥師想坐的船,又有誰敢阻擋不聽令?

晏近興奮地跳起來,眼巴巴地眺望,黃藥師卻嚴重打擊她的積極性,他大人眼神愛憐口氣森然,“回到要桃花島之後,我一定重新教導你,這次你要乖乖聽話,學好本事才可以出島免受欺負。我黃藥師的人,怎麽可以什麽也不懂?”蓉兒如果學不到自保的功夫,又失去記憶少了隨機應變的才智,他是怎麽都不放心讓她獨自離開桃花島的。顧及到她這些時日的學習速度,他已有長期作戰的準備了。

她不能不學,平日有自己保護,誰敢欺負?但萬一不在她身邊,或是百年之後呢?人總會老會死,到時讓她獨個兒孤零零無人呵護照顧,他又怎麽忍心?

也許,只是也許,如果真的仍是朽木不可雕,那麽,他就要幫她找個靠山了,最好是人品才學身世都能過關的人。

想到要將她托付給別人,黃藥師心中微微一酸,大是不舍,心想靠人不如靠己,最多狠下心磨礪她。

氣勢隨之決絕。

晏近聽出他語氣的堅決,眼前一黑,學好本事?黃藥師武功自成一派,論到功力之深湛,技藝之奧秘,實不在號稱天下武學泰鬥的全真教與威震天南的段氏之下。以黃蓉的聰明伶俐,樣樣都要學一點,十五年來盡管父親是一代宗主,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她卻只不過是初窺桃花島武學的門徑而已,現在換成自己,從頭學起,要多少年啊?

黃藥師打量著她發白的臉色,心下愉悅,以一種讓人發毛的溫柔口氣說道:“別怕,就是十年我也會伴在你身邊督促你的。”十年對他來說,的確不是問題。

近再三考慮之後小心翼翼地商量:“我跟你學種花的本領,好不好?”文事武略,琴棋書畫,醫蔔星相,農田水利、經濟兵略,他都無一不曉,無一不精,自己最有興趣最能學到的,想來想去,卻只有這一項了。

黃藥師盯著她,半天開不了口。這樣沒志氣的話已不是第一次聽到,但仍是叫人氣惱。

桃花島主的女兒,居然只能學種花?說出去不笑死天下人才怪。

我就不信,以我黃藥師的本事,心無旁鶩,全力以赴之下,還調教不出一個可以見得了人的弟子來。

是的,黃藥師將標準調得極低,不要求她文武雙全,舉一反三,洞若觀火,他只要她有自保之力,初窺武學門徑,不致丟人丟到盡就成了。

然饒是如此,他的信心,仍然不大。

八月初八,桃花島,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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