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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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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這番回憶耗盡了林落茲的心力,始終都是她在說,他聽著,時不時接上幾句話,問出幾個問題,說到最後總是化作一聲感嘆:“原來如此……”

即便只是聽著林落茲的講述,他也好像經歷了一遍她的八年時光。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這箱子裏頭的東西多半跟林姑娘有關系,也難怪我不記得,箱子,還有箱子裏的東西,還有你。”

陳蕭鳴看著桌上一件件陳舊的物件,每一樣都帶著苦澀回憶,他不忍繼續聽下去,荷包和珠釵背後還有什麽故事,是否又會勾起林落茲的沈痛過去?

他擡眼,看進林落茲的眼睛:“林姑娘,我那時候應該是對你……一見鐘情了吧?”

那個偷偷鉆進他轎子裏的小姑娘,那個瑟縮在角落的身影,那雙透著堅韌的眼睛,少年時候的他們初次相見,在那樣一個山林裏,那樣的境況裏,他怎麽會想到那個躲進轎子的小姑娘將會成為他此後用一生去追隨的人。

林落茲眸光一閃,躲開了他炙熱的目光:“幸虧你把我給忘了,不然你要是記得我那時候的樣子,這話你斷然是說不出口的。”

什麽一見鐘情,怎麽會有人對一個乞丐鐘情?

更何況是陳蕭鳴那樣出生就含著金湯匙的公子哥,即便是到了現在,她都不太理解當初陳蕭鳴為何會愛她愛得要死要活。

那時,她對少年人的一腔熱忱視若無睹,以為那只是身居高位者對她的憐憫而已。

等到明白過來時,已是天人兩隔。

陳蕭鳴笑了笑:“我就知道,會遇到林姑娘絕非偶然。”

他垂眸,望著荷包,猶豫片刻問道:“林姑娘,那這個荷包又是怎麽回事?”

那是一個做工十分粗糙的荷包,面上繡了一些簡單的花紋,但做荷包的人一定不是位細心的人,因為這花紋只繡了一半,剩下的部分線頭都還未修剪,著實算不上一個成品。

若是仔細瞧來,便會發現箱子鎖面上的花紋,與那荷包上的繡的花紋其實有幾分相似。

林落茲回想當時在陳家,陳夫人對她說的話——我料想這裏頭的東西應是留給你的,你一定知道怎麽打開。

鎖面的畫。

她以前怎麽沒註意到這些?

想來也是,她甚至連這箱子都是陳蕭鳴死後才見到。

陳蕭鳴這麽會藏的一個人,喜歡她這件事卻是鬧得滿城風雨,鬧得唐弗城人人知曉,鬧得原本對他趨之若鶩的各家小姐黯然收心,誰都以為他們兩人總會走到一起,誰都以為那只不過是遲早的事。

然而陳蕭鳴最熱忱的時候,她一心想覆仇。

拿回林家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是為自己;滅死門殺門主,是為羅言;她對得起任何人,獨獨辜負了陳蕭鳴,可她當時竟是一點兒都未察覺。

如今他記得所有人,獨獨忘了她,她反倒覺得是她應得。

是報應。

“七年前,我進了國公府,成為你的書童。”

那時候他們已經相識兩年。

林落茲有蘇紅在背後經營生意場上的事,自己則專心調查死門的種種過往,羅言死後,她拼命逃出來,死門的人從來沒有打算放過她,日夜都在找尋她的下落。

如果說生意場上的謀劃是為了在唐弗城站穩腳跟,那調查死門便是為了找出法子,將死門一鍋端了,也算是為羅言報仇雪恨。

陳國公府是大戶人家,世代為官,原本陳蕭鳴也在父兄的熏陶下選了走仕途的路子,偏偏十六歲那年遇上了林落茲,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的追著人跑。

林落茲起初並不想同人有什麽幹系,但在唐弗城這地方,沒有靠山,想要報仇便是難上加難,何況人心都是肉長的,陳蕭鳴真真切切的追了兩年,兩年後,林落茲終於下定決心利用陳國公府,當做是暫時的避風港。

繡荷包的事,約莫是在林落茲剛進府中不久。

素清園平日裏都有下人打掃,但林落茲不願見人,擔心暴露,就想著跟陳蕭鳴說說,這園子可以全權交給她來打掃。

但總歸是沒把陳蕭鳴當成自己人。

林落茲不想跟人隨便張嘴,正巧這日陳蕭鳴游學回來,一進園子便喚她出來:“林落茲,你快出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瞧瞧。”

林落茲走出門外,看見陳蕭鳴手裏拿著一個樣式精巧的荷包,笑盈盈地說:“你看這個,好看嗎?”

她不自覺屈起手指,藏起指尖浸出的血珠,那是她方才繡荷包無意中紮傷的。

陳蕭鳴走近了幾步,將那荷包遞到林落茲面前:“送你了。”

“我自己有。”林落茲面無表情,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她還沒搬進素清園時,便已經聽說過很多次,關於陳蕭鳴的傳聞。

他模樣好,家世也好,將來一片光明,前程似錦。

自然是有很多姑娘愛慕的。

送個荷包也算不得什麽。

只是今日兩件事正好撞在了一起,林落茲見那荷包上的繡花紋路覆雜,一看就是位繡工極好的姑娘繡出來的。

她又想到了自己方才做出來的東西,對,那只能算個東西,說它是荷包恐怕無人敢信,想到這些,再看陳蕭鳴手裏的精巧荷包,一時間心裏竟是覺出些煩躁。

怎麽就這麽巧呢。

陳蕭鳴皺眉:“那你可以換著用。”

林落茲還是背著手:“不要。”

她向來是說一不二,說不要,斷然就不會要。

陳蕭鳴這兩年也算摸清楚了她的性子,沈默片刻,將那荷包揣進袖間:“你不要,我還不想給了呢。”

他別開目光,從她身旁經過,還未走進屋裏,便被林落茲揪住了後領:“陳二少爺,這是我的屋子,你的在那邊。”

陳蕭鳴順著她的力道倒退走出,笑道:“我倒是不知,林大小姐竟然還會做荷包,那該不會是做給我的吧?”

她立馬否認:“給別人的。”

“誰啊?”陳蕭鳴踉蹌了一步,退到門外,“我認識嗎?”

林落茲不答,沖著隔壁陳蕭鳴的屋子揚了揚下巴,是在示意他滾回自己屋裏去。

陳蕭鳴比她小兩歲,明面上他們雖然是主子和書童,可實際她只把他當弟弟看待。

一個還算長得好看,異父異母的親弟弟。

林落茲的荷包只繡了一半,她想著應該要送點更值錢的,或許才能入得了別人的眼,一個小小荷包算得了什麽呢?樣子還如此粗糙劣質。

第二日,繡了一半的荷包不翼而飛,她沒多想,不見也就不見了,不算什麽大事,但她從來沒想過會是陳蕭鳴偷摸拿走了荷包,還特意收進了箱子裏。

不過林落茲忽然想到陳夫人說過的話。

——鳴兒藏在櫃子裏的,上了鎖,怎麽都打不開,鎖面刻了畫,同他戴的荷包上的畫很是相似,我料想這裏頭的東西應是留給你的,你一定知道怎麽打開。

有些話,陳蕭鳴其實早就說過了,只是她一直都忽略了,到現在才後知後覺,她甚至想,若是陳蕭鳴死後沒有找上她,這箱子裏頭的東西,或許就成了永不見天日的秘密。

陳蕭鳴沈吟片刻,忽然笑了起來:“林姑娘,我好像有點想起來了。”

林落茲一怔,並未說話。

他道:“難怪我看這荷包這麽眼熟,林姑娘你剛才所說的那一天,我都想起來了,這荷包大抵是我偷來的,那時我之所以這麽做,似乎是因為……嫉妒。”

林落茲苦笑:“那本就是你的東西。”

“是啊,但那時候的我並不知曉此事,大概還以為林姑娘心有所屬吧。”

林落茲聽他這語氣,覺得是莫名熟悉,此時的陳蕭鳴雖然已成鬼魂,但於她來說,跟往常其實沒什麽大不同,就好像此時此刻他們坐在這裏夜談,與從前無數個日夜都一樣,他們還沒有天人永隔。

陳蕭鳴用指腹輕撫過荷包上粗糙的針腳,眸中含笑:“不過,我倒還是第一回見到如此粗制的荷包。”

說罷,他笑開了。

林落茲閉了閉眼,繃著嘴角:“行了,說正事,除了這個,你還想起別的什麽嗎?”

陳蕭鳴靜了片刻,搖頭道:“沒有。”

敘舊到此結束,林落茲吹滅了燭火,正要躺床上休息,身後陳蕭鳴忽然叫住她。

“林姑娘,其實我還想起了那根珠釵。”

珠釵,不在林落茲回憶裏,一聽陳蕭鳴恢覆記憶,立刻重新點燃燭盞:“快說。”

陳蕭鳴的表情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猶豫,他搖搖頭,抱歉道:“明日,等明日我再同你說吧,天都快亮了,你早些休息。”

林落茲一點兒也不困,反倒是很精神,相比之下,陳蕭鳴看起來更是疲乏。

她點點頭:“好。”

然而到了第二日,陳蕭鳴卻消失了。

林落茲找遍了整座宅子都沒找到,她想叫手底下的人一起找,但話還未出口,便想起那個人現在,只她一人可見。

她看不見,也就意味著,再也無人能找到他。

林落茲換上男裝出門,穿過大街小巷,一邊找一邊在心裏慌張琢磨:若是陳蕭鳴原本一直都在,只是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了呢?

就像她從鳳凰山下來之後,總是覺得有人暗中跟蹤,實則卻是已成鬼魂的陳蕭鳴一直在跟著她,然而此時此刻,她連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都沒了。

那個人好像是……真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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