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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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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神智混沌之際, 尚未睜眼,酈清妍便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頭腦昏沈,渾身酸痛, 鼻腔堵塞,身上一陣冷汗一陣熱汗交替,難受得無以覆加。

眼皮重的很, 廢了半天勁才張開一絲, 察覺到面前一片模糊光影變幻,有許多人在。手臂支到涼絲被褥外, 掩了一條帕子, 兩根手指壓在上頭,應是在切脈。

“唔……”酈清妍嚶嚀一聲, 悶漲發沈的腦袋一時間想不通自己怎麽突然就病得這樣重, 難道是因為自己昨晚和棲月死犟,不肯到床上去, 趴在敞開的窗戶邊睡著了, 吹了夜風的緣故?

難受的聲音一出,立即被人抱起了, 頭依偎進熱騰騰的懷抱, 將渾身冷汗烘得一暖。

“你醒了?感覺怎樣?”有聲音從渺遠的地方傳來, 渺渺裊裊, 不甚真切。

酈清妍在他懷裏緩緩扭動,難耐地想要把雙耳埋進去,“好吵, 趕出去,眼暈……”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像受驚的貓兒縮在主人懷裏嗚咽。

棲月打了個手勢,立時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包括太醫。

酈清妍氣息虛浮地賴在他懷裏喘了一會兒,不是她不想把人推開,實在是渾身無力,無論躺著坐著都一樣難受,此刻渾身發冷,不自覺依賴棲月,一會兒高熱再起來,又該嫌棄他太燙了。

“我這是怎麽了?”酈清妍閉眼問著。

“受了熱寒,來的突然,是我錯,今早才發覺你的不對勁。”棲月看著懷裏面色慘白,無比虛弱的人,心疼得想要用力抱她,卻怕勒疼她;不用力,這人又軟的沒有一點力氣,在他懷裏不住往下滑。

“渴……”幹澀雙唇囁嚅。

棲月要抱著她,不便下床,手伸出去,不消吩咐,一杯溫熱的清水已放在他手上。這回他沒有用嘴渡水了,乖乖將杯盞沿湊到酈清妍嘴邊,看人慢慢吞咽,直將一杯水喝盡。

倔強個什麽呢,到頭來受苦的還是自己,酈清妍渴得渾身都快冒煙,可惜因為身在病中,渴極時本該甘甜潤澤無比的水,喝著如同毒/藥一樣苦澀。耐著性子喝了一杯,潤了潤嗓,棲月再把水遞到嘴邊來,怎麽也不肯喝了。

棲月也不強迫她,將杯子隨手扔出去,外頭自有人接住。小心翼翼將人攬在懷裏,心疼她被病痛折磨得憔悴,又無比貪戀她流露出來的那絲依賴。棲月第一次發現,自己會因為一個人變得如此小心翼翼,且容易滿足。

“難受得厲害麽?”俯在她耳邊,聲音很輕,怕她已經睡著,被自己吵醒。

“嗯……”

“已經在煎藥,不可再任性,按時喝了,乖一些才能好的快,知道麽?”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酈清妍這種不生病則已,一生病就會病很久的體質,怕是要調養好一陣子了。

酈清妍揪著他的衣襟,卻捉不住,只能抓出一點皺褶,要將人拉低些。

“想說什麽?”棲月湊到她嘴邊。

酈清妍氣若游絲道,“我餓……”

棲月:“……”

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病得連話都說不明白了的人,滿心滿眼惦記的都是吃的。退開來,想說以她現在這幅樣子,吃什麽都不容易克化,先喝藥為重,沒想到酈清妍睜開了眼睛,裏頭如同沼澤,彌漫著濃郁霧氣,含著半眶眼淚,要落不落的,連眼角都呈現一種粉色,分外可憐。在愛上她之前就受不了她這個半帶委屈半是可憐的表情,此刻更是看得心臟一抽一抽的疼。

瞬間妥協,“好罷,你想吃什麽,我讓人做來,但是不能多吃。”

見人又闔上眼睛,似在思考想吃什麽可心的食物,等了半天,沒見回答,才發現這人已經睡著了。

不由無奈地笑起來,身子動了動,要將人放回床上,讓她好好休息。也許因為眼下姿勢非常舒坦才會讓人睡得那麽快,棲月剛動了一下,對方便不耐抗議,喉間發出類似嗚咽的不滿,兩條虛軟的胳膊伸出來,搭在他腰間,也不知是摟抱,還是僅僅為了靠得更加舒服。無心之舉卻大大慰藉了棲月,下巴不自覺在酈清妍頭上蹭來蹭去,“早點好起來。”

睡了不到半個時辰,這人便發起駭人的高熱起來,棲月也不要了,被子被踢開,雙手無意識扒著身上的衣裳,已經快要燙熟,手腳卻是冰淩般的冰冷,連棲月也捂不暖。

藥水強渡下去,餵的什麽便吐出來什麽,如此拖了兩日,仍舊不見好上半點,翻開眼皮來,連瞳孔都有些散了。臉色不僅是蒼白,已經透出兩分死氣的青灰來。

外殿的太醫跪了一地,在棲月面前瑟瑟發抖,聽到主子寒氣森然的聲音,“若她出了半絲差池,你們太醫院全部提著腦袋來見本王罷!”

首席禦醫抖著一把花白胡子,鬥膽道,“小的實在不清楚長郡主這種特異體質,不敢輕易用藥,還請王爺請平日裏為長郡主調理身子的醫師進宮,一同商討診治方案為好。”

酈清妍本身就是神醫,平日裏有個小傷,全是她自己配藥調理,哪裏需要什麽醫師。若說與她走得近的大夫,只有姬無病一人,還有另外一個算不上醫者的即曳。

棲月心中隱隱有個猜想,卻不敢啟開,怕真相是自己無法承受的疼痛,可是若不救她……

“廢物!”棲月狠狠甩了甩袖子,看著底下快要瑟縮成一團的太醫們,心頭有火,卻不知如何發洩。

“月……”

異於常人的靈敏聽覺準確捕捉到那聲微弱的呼喚,棲月幾乎是瞬間飛了進去,坐在床邊,握住那只輕輕擡起,摸索他在何處的手。

“我在。”

“月……”手被輕輕反握,短短幾日,這人瘦了一大圈,冰冷蒼白的手指圈住棲月一指,整個手心都是汗津津的。

“我在。”棲月心都要疼碎了。

酈清妍輕輕呼了一口氣,“好難受啊……”

好久沒有生病,差點要忘了這種讓人覺著自己下一刻就會死掉的感覺。重生以來,多半是傷,正經生病這還是第一次,身體難受還是其次,混沌的大腦一直在往下沈,又痛又悶,直想切開了透透風才好,連睡著了,也滿是不安穩。

酈清妍發現她克制不住脆弱起來。至於這份脆弱,為何會讓她選擇依賴棲月,已沒有力氣細想。

罷,這個人暫且不會傷了自己就是了。

酈清妍難耐地在床上翻動,想找到最舒適的躺姿,哪一個都不讓她滿意,然後翻到氣喘籲籲筋疲力竭。

棲月伸手到她頸下,將頭托起來放到自己膝蓋上,讓人面朝自己側躺,手掌撫著她的背心,內力打進去,明明是極炎的人,竟凝出冰涼的精氣,一寸寸撫慰酈清妍身體的燥熱。

“你是炎男,血沸的傷還沒有好,逆其道而行,會難受的。”酈清妍如同一截沒有重量的白綾,搭在棲月膝蓋上,溫順的發絲灑了滿床,說話時帶著疲累的氣聲,如同抽泣。

“兩個人一起難受,總比我看著你一人難受得強。”

酈清妍把手腕擡起來一點,“喝血麽?”

“不喝。”

“傻子啊……”手腕脫力落在床榻間,“果然醫者不自醫,感覺自己快要死了。你也快要死了。”

若沒有記錯,寧王死在十年後,是否真的拖了那麽久,沒人知道實情。酈清妍猜測其實棲月去的很早,但是因為世間之人只知他名號,未見過真人,所以慕容曒一直把他的死訊壓著,讓忌憚他的人不敢輕舉妄動,等到盛世有了雛形,才敢把消息放出來。此刻說他也快死了,倒也沒有說錯。

棲月明顯沒在意後頭那句,“不許胡說,我已經派人去叫姬無病和即曳進宮,你很快就沒事了。”

“不怕是我的苦肉計麽?”

棲月皺眉,往酈清妍體內註寒意的動作有一瞬凝滯。

“有這樣想過,對吧?”聽不到回答,酈清妍笑起來,笑著笑著開始咳,身子蜷成一團,整張臉埋在棲月的衣裳裏,劇烈顫動,要咳出心肺來。

“只要你好起來,想去哪兒,我都不再阻止。”棲月努力撫順她的氣息,無比擔心她就這樣咳死了。

過了許久,咳聲才止,酈清妍被這突如其來的重病折騰得只剩半口氣了。

棲月張口就要換太醫進來,被她擋下,聲音輕得要非常努力才能聽清,“你會紮針麽?”

棲月不知她為何突然這麽問。

“不用叫即曳進宮,我教你,你來治我。”

銀針很快捧上來,厚厚的床帳放下,裏頭酈清妍上半身已褪得只剩一件小肚兜,趴伏在被褥間,棲月拿著一方絞了熱水的帕子,一點點擦凈她身上的汗。長發被撥到一邊,整個背部如同一塊渾然天成的美玉,觸手生溫,細膩柔滑,因為高熱,遍體浮現或紅或粉的顏色。由於是趴著的姿勢,身前飽滿的圓潤被擠壓,從鵝黃小兜的邊緣露出迤邐的弧形,看上一眼,簡直要人命,任你是聖人,也能為這份香艷勾得失去理智。

怕看得太清楚,連夜明珠也不敢拿進來,完全忘了自己有夜能視物的本領,加上外頭耀眼的日光穿過床帳的間隙,將裏頭映得朦朧,更是火上澆油,棲月頭一次在兩人獨處時,不知該把眼神落到哪裏。

“大椎,十宣,曲池,合谷……”酈清妍一個穴位接一個穴位指導他,偶爾一兩針刺進去,疼痛難忍,齒間溢出哼吟,讓施針的人呼吸越發濁重起來。

“就這麽誘人麽……”聽見棲月不正常的呼吸聲,酈清妍竟勾起笑容來,側著的半張臉隱隱錯錯,露出一種妖媚,混著渾身薄汗,以及在密閉床帳裏越來越濃郁的冷冽香氣,分外勾人,讓人心旌搖蕩。

“是。”棲月沒有否認。

“其實。”酈清妍緩緩道,“看著你這種想吃,卻又不能下手的表情,我挺開心的。”

棲月那張只是一個輪廓,就足以讓人淪陷的臉上露出詫異。

“你想活下去的,我知道。我也一樣,或許我比你更想活,所以才會這麽恨你,覺得你無法原諒。”

“別說了。”棲月落下最後一針,“針施完了,藥怎麽配?”

“上一次我為救聆昐失血過多,你是怎麽救我的?”

“我的血。”

“果然,又是血,千篇一律。”酈清妍有點失望,“這次我病得如此嚴重,為何不用?”

“沸血快要脫離控制,你的身子太虛,我怕傷了你。”

酈清妍把頭側向另外一邊,“你的體質在異變,我的也是,我們永遠都是互補的。對我二人來說,再好的藥,都比不上你我的血。”

棲月同時割開自己和酈清妍手腕,連接到一起,如同酈清妍在吸食般,棲月的血湧入她身體裏。

“棲月,我這一世,來之不易,我想好好活,你的意願我能理解,即曳在找不讓我喪命,也讓你能夠活下去的方法。別逼我了,別再來擾亂我的生活,回不去的東西,終究回不去的。算我求你……”

聲音慢慢弱下去,最終消失。棲月看著睡過去的人,俯身將她擁在懷裏,一如既往的柔軟和清涼。須臾之後,他的肩膀微微抽動起來,酈清妍耳畔的被褥上,暈開一片濡濕。

這一回酈清妍病得委實重,有棲月的血,外加整個太醫院的太醫守著精心侍候,一絲風吹草動都要扒拉出來討論半天,也斷斷續續拖了旬日方才好轉。

棲月忙完堆積許久的事情,從文德殿回來,看見守在清心殿門口的宮女,“郡主可歇下了?”

長郡主大病,將皇宮鬧得雞飛狗跳,任誰只要是長了眼睛的,都清楚這位長郡主有多重要,半點不敢懈怠,能在選在華陽宮伺候的侍女,心思更是常人所不及,不敢流露出半絲與棲月說上話的喜悅,規矩回答,“回殿下的話,尚未。”

棲月看著尚有亮光的寢殿,剛擡起腳準備走進去,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驀地回頭,看見那人一手拎了一個酒壇,一手提著一個籠屜,酒壇上頂了兩個淺口小盞,邁著軟軟的步子走來。

眉頭斂起來,棲月不悅道,“身子尚未痊愈,你這是做什麽?”

“今日心情不錯,興致也好。”手中的籠屜舉高一點,“許久不曾嘗到我的手藝,不想念麽?”

棲月的表情變得怔怔的。

酈清妍卻不往殿裏去,腳尖一點,躍上清心殿巨大的屋檐,站穩了才問還呆在下頭的棲月,指著自己踩在整個皇宮第二高的建築的腳,“此舉,誅幾族?”

病裏已不再用鎖鏈捆著她,身子一點點好起來,武功也慢慢恢覆。

棲月跟著躍上去,還是那句,“有我在,無人能傷你。”

酈清妍嗔他一眼,“連笑話也聽不懂,無趣。”踩著排得整齊的琉璃瓦走了幾步,挑了個自認為最舒適的地兒,將手中酒壇和籠屜都放下,撩了撩衣裳下擺,隨即坐下去。自得地打開籠屜,取出幾碟精致的點心與小吃擺開,擺酒盞時扭頭看了一眼,見棲月還站在那處,不由笑道,“看得傻了麽,還不過來。”

棲月走過去,學著她隨性的姿態坐了,不過忍不住擔心她的身體,“屋頂風大,你剛好一點,受不住。如何不去殿裏?”

“窩在屋裏喝酒有什麽意思。”斟酒的手被按住,眸子擡起來,看到棲月漂亮的眼睛裏越發不悅,“不許喝。”

酈清妍舔舔嘴唇,“就一盞。”

“不許。”

“那我回去睡了,這些吃的你也別想。”說著作勢要站起來。

棲月一把拉住她,無奈道,“只一盞,不許再多。”

酈清露出陰謀得逞的得意笑容,將兩個杯子斟滿,倒沒有立馬端起來一飲而盡,端起小碟子遞到棲月面前,“最拿手的,吃吧。”

“今日怎的這麽有興致?”棲月快要摸不透這個人,時而冷冰冰的一句話也不同他講,時而親昵溫存與往先無異。

“方才說過了,心情好。”捧著小盞抿一口,滿足笑道,“不愧為宮廷珍藏,果真瓊漿玉液。”

棲月越更皺眉,“以前你很少碰酒。”若沒有記錯,小曒還同他說過這個人害怕喝酒,說喝了會被欺負。他只當是她醉後胡言亂語,沒怎麽放在心上。

“的確,兩個月前,酒是我的缺點。”酈清妍又飲一口,小盞本就淺,已被喝幹。“即曳告訴我,缺點不該被掩藏,而應拿出來好好歷練,直到它不再是缺點為止。”

眼眸之中靈動的光讓人心跳止不住加速,那人繼續說著,“所以,和即曳拼酒一個月,這個東西,我不會再害怕了。”手伸出去拿起酒壇,就要再倒。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說好了只一盞。”棲月攔住她,提醒道。

“小氣。”酈清妍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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