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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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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曳席地坐在皇陵最高峰的山頂, 這裏光禿禿的,沒有什麽樹木,風從四面八方交替吹來, 把他身上原本穿的妥帖的白袍扯得亂七八糟。

一身黃衫的汐涼就站在他身邊,正哢哧哢哧啃著黃瓜,清涼的香氣彌漫在四周, 這個時節, 只怕別人家的黃瓜還沒發芽,也不知這丫頭從哪裏弄來的。

即曳在看手中的信, 巴掌大小的信箋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在風裏看著頗有些費眼睛。好不容易看完了,兩個指尖一錯, 信紙憑空燃燒起來, 瞬間化成黑色灰燼。

“信上寫了些啥?哢哧,哢哧……”嚼黃瓜的動作讓聲音變得含糊。

“寒意控制能力提升很快, 能引空氣中的水分直接成物;和皇帝的關系突飛猛進, 對方戒心幾乎歸零;還有就是讓我趕緊幹完手裏的事情,若是來得及, 馬上前往木倉。”

“去木倉幹啥, 救人還是殺人?哢哧哢哧……”

“當然是給我這乖徒弟擦屁股, 既要救人也要殺人。惹出這麽多破事兒, 還真以為我是有三頭六臂的神仙,幹完逆天而行的事,還有閑情雅致去給她掃尾。”

“有三頭六臂的是鬼怪不是神仙, 你搞錯了。哢哧哢哧……她幹啥事兒了要你親自去?還有,為什麽要這麽早等在這裏,等人埋了,咱們慢慢挖出來不成?”

“我懶得去,你去挖啊?我唯一認識的那位盜鬥老弟上次困死在墓裏了,現在沒了白幹的苦力。何況皇陵內部修建覆雜,機關重重,除非設計者帶路,不然基本上有進無出。你偉大的即曳大哥怎麽忍心讓你冒這個險呢是不是?”說著臉上露出無比慈愛的笑容來。

“年紀一大把都可以當我爹了的的老男人,居然讓我叫大哥,沒羞沒臊沒臉沒皮。”汐涼終於吃完那根黃瓜,抹了抹嘴,又從懷裏掏出一根,遞給即曳,“特地從福建帶來的,最後一根了,要不要?”見即曳堅決搖頭,自己拿袖子擦了擦上面還殘留著的新鮮毛刺,一張嘴露出雪白鋒利的牙齒,哢嚓一聲咬下去,“哢哧哢哧……大老遠把我從福建喊回來,就知道沒什麽好事。不過我聽說皇陵裏陪葬的好東西不少,一會兒我可不可以順一兩件走啊?”

“缺銀子使了?”

“不缺,只是聽消息說這裏頭有把名劍,想取出來送給駿傻子,他就只一把沈柯,劍嘛,要換著使才不容易磨損對不對?”

“哦。”聽了這一看就是她杜撰出來的歪理,即曳面無表情地拍拍她的肩膀,“這回不進去,開皇陵大門頗費功夫,會在外頭歇整兩天,咱們趁這個時間,把人偷出來。”

汐涼癟嘴,“又偷啊?你不是戒了嗎?”

即曳彈了彈指甲,漫不經心道,“第一劍客的鳴淵比這裏面的劍好,我可以打敗他搶他的劍給你,比送一把老古董更有臉面。當然如果你還是更中意這皇陵裏的股古董,我也不介意,大不了一個人上陣,想來是沒有什麽難的。”

“我們什麽時候偷?白天還是晚上?需要什麽工具盡管說,徒兒給您弄來,保證妥妥的。”汐涼容光煥發精神抖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即曳笑了一聲,“在福建如何?剿匪好玩些還是做土匪好玩些?”

“沒有差別,在於我重點是和誰在一起,逗駿傻子最好玩。”

“以你才能,做土匪能讓千軍萬馬攻不進去,剿匪能讓對方就算有千軍萬馬也擋不住,將門之後的單駿有沒有對你很佩服,有沒有對你的來歷產生過懷疑?”

“懷疑沒有,佩服不過起初一陣子。他也是個軍事天才,不過實戰不多,只要多加磨煉,假以時日,定又是宣文朝又一名猛將。”望了望水洗過般澄澈的天空,“真希望此生都能和他統一戰線,是戰友而不是對手。”

“怎麽說的像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即曳笑她,“十三歲的姑娘,不好好繡花,和男人討論什麽兵書。”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身經百戰好不好。”汐涼抱怨,“繡花能吃嗎?你新收的寶貝徒弟不是挺厲害的麽,如果是個只會繡花的深閨小姐,看你還要不要她。”

“當然要。”即曳陰笑陰笑的,“只不過方式不同。”

汐涼把手中啃得只剩一個蒂的黃瓜砸過去,“淫/魔。”

以當朝皇貴妃禮制下葬,規模自然不會小,汐涼立在巨大的棺槨前,看即曳把棺蓋緩緩推開,不知為何,目光微有凝滯,似在回憶什麽。

即曳擡頭看了她一眼,“想起往事了?”

“不是。”汐涼趕走腦中雜念,輕巧地跳上擺放棺槨的高臺,“在想那個皇帝肯花這麽多錢葬一個妃子,是不是很愛她。”

“並不。”即曳繼續打開第二層小棺,各式各樣陪葬的以延緩屍身永世不腐的美玉慢慢露出來,“她一生所有的苦難都堆集在了見到皇帝之後,死相異常慘烈,雖然入棺前為人修飾過,還是很嚇人,一會兒做好心理準備。”

“切,我又不是沒見過死人。”汐涼不以為然。結果往棺裏一瞧,差點尖叫出來,扒在即曳身上半天下不來。

已經“死了”小半月的人,沒有一星半點腐壞,連半點屍斑都沒有,皮膚似乎還殘留著活人的熱度,散發年輕女子特有的清甜香氣。可是她的臉,一道深痕從顱骨深處裂開,蜿蜒著爬到下巴,往外翻著皮肉,頭骨碎裂,整個腦袋幾乎變形,如此嚴重的傷痕是再濃的妝也無法掩飾的,只怕後期也無法治愈。

汐涼手腳都掛在即曳身上,瑟瑟抖著,“她,她是死是活?”

“你覺得呢?”即曳也不扒開她,拖著沒有幾兩肉的人繼續忙活手中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適應了那慘烈模樣的汐涼從即曳身上下來,“都死成了這個樣子,怎麽還讓你出手?不怕把人救活了,結果她一看鏡子,然後又一頭撞死?”

“錯了。”即曳糾正她,“這不是死人,充其量也就是個活死人。皇貴妃跳宮墻自盡,第一個趕到的是我那乖徒弟,當即給她灌了血,她以為沒救活,其實留住了一口氣,後來封棺她又去了一回,事先讓人在棺槨上留了氣孔,餵了我給她的丹藥,才讓這人有覆活的可能。不然真以為本大俠能夠把死了十天半個月,爛成一團腐肉的東西救活?”

汐涼若有所思地點頭,又盯著裏頭的人看了一會兒,“可是她看起來的確死了啊。”

“你無所不能的即曳大哥做了點手腳,讓人看起來和死了沒什麽兩樣。”

汐涼還是想不通,“費盡心思救個死人,意義何在?是姐妹情深,還是你又收了個成天吃飽了不幹正事兒的徒弟?”

“寒石異族的傳承不是靠血緣,而是緣分,每一個在外界能起死回生的人,都必須死過一回,被上一代族長救活,然後繼承這門邪乎的手藝。當初想選我那乖徒弟做下一個繼承者,也是因為她是死過一回的,不過卻不是我救活的,所以未必行得通。之所以救她,也不全因為乖徒弟,很大一頭是不想讓異族傳了無數代的異術在我這裏終結。”

汐涼盤腿坐在棺材沿上,托著下巴認真聽完,得出的結論是,“原來你也死過啊?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即曳揉了揉她的腦袋,“那時候你這個鬧騰的拖油瓶還沒來到本大俠身邊,本大俠也還沒現在有名。”

汐涼繼續托著下巴,“我第一次見你,你就長這個模樣,這麽多年了一點沒變,你究竟多少歲了?”

“你猜。”即曳輕手輕腳地把人從棺槨中托著抱出來,果真是活的,肢體都未僵硬,還軟軟的很有彈性,隨著對方的動作緩緩歪進懷抱,然後又被放到棺外一個柔軟的榻上。榻上鋪的布匹是勾了暗紋的素白色,人身上穿的華貴衣料也是白色,一片雪白裏,躺著一個安靜而滲人的活死人。

汐涼看他全程親力親為,連門口守靈的人都是他動手藥倒的,不由疑惑,“所以你大老遠的把我叫來,是為什麽?”

“一起送葬來的女人裏有長得不錯的,你去挑一張臉,剝了皮,再把這張戴上,將兩人衣裳對換,我再把你挑中的人放進棺材裏。”

汐涼搓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要我選出一個美女來,殺掉,留她的面皮給這個皇貴妃,然後再把剝了皮的人換上你做好的像皇貴妃的皮,放到棺材裏冒充她下葬?”

“完全正確,汐涼終於變聰明啦!”即曳誇張地鼓掌。

“老娘一直很聰明,笨的是你!”汐涼狠狠給了他一個肘擊,早有防備的即曳往後跳開一步,以免又落得肋骨斷裂腹腔內出血的痛苦境地,端著架子嚴肅道,“時間不多,快去忙活吧。”

汐涼咬牙切齒,“你早告訴我,這會兒我已經弄完了。”

“哦,”即曳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道,“這不是要開棺材有些害怕,讓汐涼陪著壯膽麽。”

汐涼回他一個大大的白眼,鵝黃身影劃出長長的幻影,人已經出去了。她的速度很快,即曳剛把對方的頭用夾子固定好,就扛著人回來了。“謔”地一聲將失了面皮卻沒有流一滴血的的女人扔在地上,扭了扭脖子,“接下來呢?裝棺?”

即曳攔住她,“等等,來把她的衣裳脫了,給那個女的穿上。”

“論脫女人衣服,你不是更在行?”

“這是皇貴妃嘛,不能冒犯。”

汐涼面露鄙夷,“偽君子。”走上前來,“幫我扶著她。”以為三兩下就可以脫光的衣裳居然倒騰出了一身的汗,喘氣道,“宮裝覆雜也就罷了,沒想到死人的宮裝更覆雜。”

“我還以為你穿過,所以會很熟練呢。”

“拜托,那時我才多大,就算覆雜能覆雜到哪裏去?而且還隔了這麽多年,怎麽穿怎麽脫早忘得幹凈了。”一邊不滿抱怨,一邊任勞任怨把脫下來的繁覆華裳拖抱到真正死了的女人身邊,給她胡亂穿上了,一腳踹醒等得快要睡著的即曳,“好了,把人弄進去。”

封棺比開棺要簡單得多,即曳聽到汐涼在一旁自言自語絮絮叨叨,“你一個侍女,能以皇貴妃禮制下葬,也算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莫要怪我殺你啊……”

即曳有點想笑,“怎麽害怕起來了?以前見你殺人,也不這樣。”

“你懂什麽,之前殺人是為自己能活迫不得已,今天殺得是無辜之人,我不禱告一兩聲心裏難安,罪孽太深,以後會不得善終的。”

“照你這麽說,那我真該被千刀萬剮。”即曳把只著裏衣的人再次抱起來,為免顛簸,直接橫抱在懷裏,“真想要好好過下半輩子,就乖乖回去。天天在外頭跑的女孩子,以後要嫁不出去。好不容易養大了你,我可不想再費力給你找夫婿啊。”

汐涼笑的時候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天真又可愛,“不急,等我把駿傻子拐到手再說。”

“走吧。”

一道勁風平地而起,擺放棺槨的大廳再次恢覆寧寂和死氣。

龍輦之內,慕容曒坐在主位,幾個王爺依次在下面落座,好半天沒有人說話,氣氛異常低沈。

酈清妍縮在角落,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將到最低。這種場合,她的本意是想要出去避一避,等事情商量完了再回來,結果慕容曒不許,硬讓她坐著旁聽。

若是全程聊政事,或是討論是放棄此次春狩打道回府,或者繼續快馬加鞭前往木倉也就罷了,偏偏約好了似的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酈清妍的膽子還沒肥到當著這麽多皇親國戚給慕容曒臉色看的地步,只得乖乖做鵪鶉狀,蜷縮著一邊默背《金剛經》,一邊轉著手上的珊瑚手釧,數手指玩。

慕容曒眼睛看著慕容亭雲,眼角餘光卻在看她,見她那百般無聊,可能腦子裏正琢磨著一會兒怎麽扳回這局的模樣,不自覺露出一絲淡到自己也未察的笑意。

原來這個不是安生到過分,就是跳脫到違反常理的人,也有這樣的一面。像一塊表面再普通不過的璞玉,越往裏面打磨,就越發璀璨奪目,最後發現這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珍寶,而自己已經深深為其吸引迷戀,再也無法割舍。

他突然生出一種沖動來,要將這個人永遠囚禁在身邊,隔絕她和棲月,這樣棲月就不會愛上她,而她永遠都是他一個人的。

這是他活了二十一年的生命裏,第一次出現的感覺。如此突如其來,在面前坐著一堆看不清真實表情的兄弟和親戚的場合裏,在他上一刻還在考慮該怎麽瞞這家夥不顧情況憑空射出弓箭來的時候,在他思考刺客背後主使是誰,此行目的何為的當口,這種強烈的感覺,就這樣叩響了他的心扉。

周圍的一切景致都模糊淡化,只有角落的那個身影是有實體的,是清晰的,是觸手可及的。

他想要靠近她,早在瑤華宮裏,她跪在地上,他捏著她的下巴看清她的面容時;他想要了解她,在第一次對飲,她莫名其妙就哭了,然後說喝醉了會被很多人欺負時;他想要打擊她,在她一次又一次攪亂他的布局,雖然並不見得會贏,卻總能再次爬起來高傲宣戰時;他想要逗弄她,在看到她像一只炸了毛的貓咪般,處處和他作對,惹怒他,忤逆他,反抗他時;他想要保護她,在她受驚後大哭也不忘發怒狠咬他一口時。

此時此刻,如此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周圍氛圍一點也不對,那個人頭發松亂粉黛不施,看起來和精致美好完全不搭邊……

慕容曒卻無比驚訝地發現,他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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