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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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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清妍也覺得巧,想起在門口看到的康郡王府的馬車,開口問出心中疑惑,“公子是隨康郡王府的人一道來的麽?”

美人沒料到對方會這樣問,想了想才回答,“算是吧。”

猜想被證實,酈清妍心中更覺惋惜,前世在話本子裏看過的一句俗話叫什麽來著?哦對,一朵鮮花插進了牛糞,暴殄天物。不過康郡王府的人都在正殿,他怎麽來了這裏?難不成也是一個喜歡清凈的人?

酈清妍好心告訴他,“此處沒有什麽景致,暖房養的有荷花,倒是值得一觀。”此處無人,雖然光天化日兩人相隔也遠,孤男寡女如此對話卻也不妥。得知對方是男寵的酈清妍便不行禮,一句好心建議後,只微微頷首,禮節性地笑一笑,而後轉身回禪房,不再打擾美人享受獨處的寧靜。

“嗯?”美人發出一個單音節疑問詞,後知後覺地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酈清妍有點頭疼,發現每次和這個男人見面都會被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住。修養使然,酈清妍不得不轉過身,“自然是來敬香。”語氣比方才要淡漠疏遠。

美人的眉微微揚了揚,“姑娘似乎不怎麽想和我說話。”

酈清妍想了想,以最不得罪人的方式回答道,“出門前家母曾叮囑,不可隨意與陌生人搭訕。”

美人的臉一時沒繃住,手握成拳抵在唇邊笑咳了兩聲,開口時猶帶著笑意,“令母所言的確有理,只是我們曾經見過,方才姑娘又一番好心給我推薦可供賞玩的景致,如斯說來也不算陌生人不是?”

美人這種尾梢帶著顫音的聲色實在誘人到不行,又是那樣的樣貌……酈清妍重重地嘆了口氣,定力不足啊定力不足,自己都是四十好幾的人了,還能因為美人而心神不定,老臉都要丟盡了。

“我不知你姓名,不知你年齡,我對公子的事一概不知,怎麽不是陌生人?”當然知道他是莊希南男寵這種話是不能說出口的。

“原來如此。”美人點了點頭,“姑娘覺得我該叫什麽?”

“我怎麽知道?”

“姑娘猜一猜。”

本來想說這個人真是沒完沒了,可一看他那對認真期待的眼睛,心中的不耐都跑的一幹二凈。酈清妍還真就仔細猜了起來。

魔障,真是魔障了。

“我只想到一個字,不知道對不對。”他不過來,酈清妍也不上前,兩人就這麽一個站在游廊裏,一個站在屋檐下,隔著二十幾步的距離對話。間或有雪塊從屋檐上掉下來,落到地面上厚厚的雪裏,帶起微微的響,營造出一種靜謐的唯美畫意。

“你且說來一聽。”美人饒有興致。

“月。”酈清妍回答。

美人好看的眉又微不可見地揚起。“姑娘為何猜的月字?”

“公子樣貌傾城絕艷,周身氣質如淡月流光,聲音又這般深沈綿柔。公子所到之處,正若皓月當空,讓身邊星辰都黯然失色,只註意到公子一人。所以得了月字。”

美人被誇的眉眼俱是笑意,“姑娘果然聰慧過人。”

酈清妍驚訝,我就隨口說了個字,以他的樣貌胡謅了一通,還真猜對了?

美人道,“我倒也得了一個字,不知是否是姑娘芳名。”見對方不問,便自己說了出來,“梨。梨花帶雨,尤惹人憐,姑娘的平靜與淡漠正如梨花般清甜。莫怪小生唐突,姑娘的心境實在超出表面年紀,是否曾經歷過大風大浪?”

梨與酈,是又不是。也許他是知道自己是酈家小姐才這樣猜的。不過後面那番話讓酈清妍嚇了一跳,這個人簡直會讀心一樣,繼續讓他了解,只怕會把自己抽絲剝繭一樣看得通透吧。

酈清妍再不多待,行了半禮,“小女子敬香的時辰到了,先告退。”

酈清妍走後良久,名月的美人才露出玩味似的笑來。小曒倒是沒有說錯,這姑娘的確較一般女子有趣得多。

酈清妍此番不去大雄寶殿,只在觀音禪院還願。空腹敬香,祈願,叩首,聆聽一番方丈徐徐念出的梵音,又敬了供奉,將銀兩入了功德箱。一番事畢,回到禪房,到了該進午膳的時辰。小沙彌提著食盒帶了齋菜過來,這個時節新鮮蔬菜不多,齋食樣式比夏日裏簡單。一碟糖醋白菜,一碟千頁豆腐裹金針菇,一盅濃濃的豆腐羹湯,還有一碟醋泡酸蘿蔔條。食材樣式都簡單,難為的是色澤喜人。

小沙彌道,“外頭的男施主都已送了飯食,廚房今日做豆腐留了豆漿,一會兒為女施主送來。”

酈清妍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多謝小師傅。”

小沙彌也回一禮,“女施主請慢用。”

酈清妍在路上吃了點心,不覺得很餓,吃了一小碗米飯,菜都動了一兩口,便放下竹筷,餘下的讓拾葉弄香吃了。飯菜的量給的剛好,倒也不曾剩餘浪費。

用過午膳後,一個隨從過來稟話,說凈明住持正在大殿與眾方丈一同為康郡王講經,要半個時辰後才會得空。換句話說,就是凈明住持所在專司香客求簽問命的箴誡堂極有可能是沒有人的。酈清妍留拾葉在禪房做出歇午覺的樣子,帶了弄香,偷偷摸摸地溜到箴誡堂。

到了那處,前後果然不見人影,酈清妍嘆了句運氣真好,讓弄香在門口守著,自己推開門滑進屋內。前世這箴誡堂來了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回,凈明那些東西放在哪裏酈清妍一清二楚,在案幾上的一堆簽筒中找出觀音靈簽,把那一百支簽文倒出來,一只手拿著卷珠做的竹片,另一只手仔細翻找起那支二四簽。

酈清妍想著有弄香把門,便心無旁騖認真尋找,完全沒有註意到身旁不知何時多出的人,正一眼不眨地盯著自己看。

“你在做什麽?”那人看了半天也不知這小姑娘在做什麽,便低低地開口問。

酈清妍嚇得魂飛魄散,差點沒把手中的東西直接丟出去。扭頭看著一臉純良無辜的月美男子,氣得頭頂生煙,怒道,“你何時進來的?怎麽都不說一聲!”

“你進來不也沒說一聲麽,何況還是我先進來的。”月輕飄飄說一句,長臂一挑,趁酈清妍分神之際,直接從她手中抽走了那支偽造簽文。

“你還我!”酈清妍伸手就去搶,哪裏還搶得回來,月只是擡高手臂,她就已經夠不著了。

“二四簽,下簽已宮……嗯?怎麽是支下下簽?”月驚訝問著,酈清妍瞪著他不說話。月又看著高擡著的手中的簽文,喑沈的煙嗓一個字一個字地把竹簽上的話念出來,“不成理論不成家,水性癡人似落花;若問君恩須得力,到頭方見事如麻。這是殷郊遇師罷?”

酈清妍恨得咬牙切齒的,男人女人之間身高差距做什麽要這麽大!自己夠著手指在他面前蹦著跳著搶了半天,差點埋進他懷裏了也沒碰到那竹簽子一下,他從頭至尾連站立的地方都沒挪一挪,酈清妍簡直要氣死了!

月將竹簽子從身後繞過,換到另一只手中,然後捉住了酈清妍撲過來搶奪的手腕。酈清妍瞪著他的眼睛直噴火,要殺人一樣。“你還給我!”

“我還以為你是不會生氣的人呢。”月看著她小貓炸毛一樣的模樣,和方才站在屋檐下無波無瀾的人簡直是兩個人,不禁有些想笑。“不過這支簽原就在觀音靈簽裏吧?你是要換出來?是要做什麽?難不成有人逼迫你這個嬌滴滴的姑娘一起做壞事?”

酈清妍斜覷他,“我告訴你了,你就把它還我?”

月笑起來,有點陰險,“我可以考慮考慮。”

酈清妍覺得自己想狠狠咬他一口,“你怎麽這樣!虧我還想聯合莊四娘幫你脫離苦海……”

“脫離苦海?”月更不懂了,這個女子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脫離哪個苦海?”

酈清妍破罐子破摔地說,“你這樣的人物難道就甘心留在那種人身邊?和囚禁有什麽兩樣。你該是自由又瀟灑的,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的。”

“那種人?”月想起那個邪魅又壞心眼的弟弟,雖然他的確常常奴隸自己替他幹活,不過留在皇宮裏是自己的選擇,算不得囚禁吧。月覺得這個女子可能對自己存在誤會,試著解釋,“他沒有你說的那般不堪的。”

酈清妍磨著牙道,“現在我發現自己錯了,我怎麽會覺得你像月亮!你根本就是壞人,以大欺小,以高欺矮,以強欺弱,只是長了一張惑人的皮相,還自甘墮落,助紂為虐……”

月見她“妙語連珠”般越說越起勁,越說越不堪,忙打斷她,“好好好,你莫要罵了,我答應你,你只要告訴我緣由,我就把這小東西還給你。”

“當真?”酈清妍明顯不信他。

“不信?那便算了。”月轉身就走。酈清妍立馬拉住了他的衣袖,柔滑的衣料差點沒抓住而直接從手指中抽走。酈清妍死死拽著他袖子的一角,使出必殺技,眼睛中聚起水汽,波光粼粼楚楚可憐地看著他,聲音嗡嗡的,“那你不要騙我。”

結果月根本不吃這一套……

酈清妍又暗暗磨牙,心中不停說服自己,他是男寵,所以對女人沒有興趣,以克制自己不顧力量懸殊要揍他的沖動。

月將她那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盡收眼底,見逗弄這小丫頭也差不多了,開口道,“你再耽擱,凈明住持可就回來了,你要做什麽也來不及了。”

酈清妍認輸地長嘆一口氣,“我不想出嫁。”

“這和簽文有何關聯?”

“父親要將我嫁入一個很有權勢的人家,以保家族平安。”

“意思是你父親做了壞事,即將被發現,所以他要借你拉攏權貴,以躲過此劫,而你想以此簽警醒你父親?”

酈清妍點頭,“二四簽的解文為:是非莫說。必須仔細。心正理直。方免災危。這支偽簽被我做了手腳,一定會為我抽到。到時我再求凈明住持多添幾句,說我命數不安定,一年內不得定親出嫁,此事雖算不得完全解決,至少算一個緩兵之計,後面的事情可以慢慢布置應對。”

“你真是……很大膽。”月擡起一只手,好像想拍一拍酈清妍的頭,不過沒有落到她頭頂,而是自然地轉向一旁散亂一桌的簽。“且不說凈明住持會否按你所願解說簽文,若你真的以這支簽改變了你父親嫁你的打算,你的父親和家族怎麽辦?若你父親根本不管你如何,執意讓你出嫁你又怎麽辦?”

“我父親是罪有應得。”酈清妍的聲音低下去,“我的確是不忠不孝的自私女兒,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嫁,不想讓一切重演一次……”

“重演什麽?”月感覺到她身上突然濃烈的悲傷和無助,有些手足無措。

酈清妍擡手拭幹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我已經告訴你原因了,你把簽還我。”

月聽話地伸手遞出竹簽子,“你沒事吧?”

酈清妍不再理他,換了簽,才要離開,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進來是做什麽的?”

“烤火。”月聳聳肩。

酈清妍:“……”

“那你繼續烤吧,我走了。”酈清妍去拉門。

“你就不怕我向凈明告密麽?”月在她身後說。

酈清妍笑著看他,“你會嗎?”

月的頭微微一歪,“你猜。”

酈清妍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頭也不回地走了。

因為自私引起的愧疚,酈清妍何嘗沒有,只是有又能如何?自己不嫁給單駿,父親還有其他方法把單黎推出去;不嫁進敬王府,酈家還有那麽多女兒,父親總會找到合適的替代自己。酈清妍從來沒有力挽狂瀾改變世事發展道路的想法,自己只是不想步前一世的後塵,不想再任人賣來賣去,所以才更需要力量。冷漠,自私,平靜的人,才更容易變得強大。酈清妍前世今生所在乎的人,不過就那麽幾個而已。單家救得下來,自然是好,救不下來自己也沒有辦法,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如何自責如何痛不欲生。

酈清妍摸了摸胸口,感覺裏面的心冷冰冰的,硬邦邦的。七年囚禁,早把自己那顆同情憐憫,博愛柔軟的心磨沒了,現在的酈清妍只是一個為了自己而活的人,自私也好,無情也好,不過是因為這一世彌足珍貴,自己想活的更好些罷了。

旁人若是不理解不支持,譴責謾罵,都隨他去吧,自己的路是要自己走的,上一世自己不正是死在別人的閑言碎語之中麽?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自己手頭的積蓄多起來,便買一處莊子,帶著幾個丫頭,過清清靜靜的日子去。酈清妍期許著美好的生活,心情不覆方才的沈重。

凈明住持與宋佳善相識,定國公府又是每年供奉裏唯二大的那份,自然認識這位七小姐。對酈清妍求命運而非姻緣有些詫異,對她一下抽中下下簽更詫異,如實解答了簽文,把“此卦癡人道塞之象。凡事守舊待時也”等之乎者也的話說了一通。

酈清妍便問他,“此卦是否預示小女子有一大劫?”

凈明雙手合十,“若助紂為虐,必然會有大劫難。女施主應以避世修身養性為上佳之選,方得一世安寧順心。”

酈清妍問,“若此虐與小女子的姻緣有關呢?”

凈明道,“自然是不能答應。”

“若被迫出嫁,會如何?”

“女施主將一生坎坷不順,本族中必有一支富貴盡失骨肉離散,夫家兄弟相殘。實在不是積德積善,惠利生靈的做法。”

凈明這句話簡直是前世酈家敬王府命運的一句箴言。酈清妍嘆口氣,“可是我的父親母親不會顧及這些,住持可有法子幫我一幫?”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女施主命中所系之人並非一個,老衲定然盡力相幫。我為女施主寫一封手書,施主將它交於你父母,他們自會仔細考量。”

凈明在寶相寺的地位崇高,鮮少有人能請得他的墨寶,這番熱心幫助自己,酈清妍不知是因為他勘破了自己命運,動了出家人的慈心,還是意識到自己異於常人,所以想盡力幫一幫。無論如何,酈清妍十分感激他能伸出援手。

踏出寶相寺的門時已經是申正,冬日天黑的尤其早,不過今天有太陽,所以日光尚且亮堂。康郡王府家的馬車早便走了,寺前寬闊青石場地空蕩蕩的,只有一架掛了藏藍色帷幕的小馬車,也沒有隨從跟著,車前只得一個趕車的車夫。

那車夫神色有些驚慌,先是伸頭到馬車裏一陣探視,又急忙忙地退出來,應該是馬車裏的主人出了什麽事。車夫本來要跑到寺叫人幫忙,見到酈清妍一行人從偏門出來準備上馬車離開,便換了一聲。“這位貴人,我家夫人犯了舊疾,身邊只得我一人照顧。我要進廟裏叫人幫忙,貴人可否幫我照看片刻?我叫了人就立時回來。”

酈清妍沒有特別急的事要往回趕,便答應了。那車夫千恩萬謝,“實在叨擾貴人,我速去速回。”

因為聽見是夫人,酈清妍怕跟隨的下人唐突,遣了拾葉去馬車裏幫忙看著人。拾葉進了那小馬車,不一會兒又出來,向酈清妍說道,“小姐,那夫人情況不是特別好。”

酈清妍突然想起前世敬王妃溫闌身體一直不好,身上也有頑疾,三天兩頭的發作,後來慕容亭雲給她尋到了一個名醫,教了一套手法,才得以緩解。酈清妍在她身邊照顧,天長日久的就學了些許藥理醫術,起了要去看看那夫人癥狀的念頭,正走近馬車,聽到拾葉這句話,擡手打起簾子看了進去。

馬車裏暖融融的,遠比外表看著要奢華。純金香爐裏燃著沈水香,青銅套梨花木的火盆裏燒著一絲煙也不會起的銀霜碳,上面籠了鏤空黃銅罩子,底下鋪著整張厚軟華麗的絨毯,毯子上還繡著精致的卷邊花紋,金銀絲線繡成三尾鳳凰的絳紫大團枕,極少有印染大幅潑墨牡丹的松軟蓋被。

這些東西,這樣的風格……

酈清妍急忙擡頭去看倒在車裏那人的臉。三十再加七八載的年紀,和宋佳善一樣不會老一般生著雙十年華的面龐,眉眼的線條柔和到極致,不是傾國傾城的艷麗容色,卻能讓人深深陷進去,貪戀此人如同春風般的恬淡溫柔。

這個人,酈清妍在敬王府懷著利用她的心思接收她無盡的寵愛,直到她病逝,還給自己留下了大量的財富和人脈,連生母宋佳善都不及她對自己慈愛的十分之一二,自己曾經發誓,若能再次遇見,一定要真心實意地服侍她,孝敬她一回,以報一生對她欠下的罪孽。

酈清妍忍不住喚出聲,“敬王妃娘娘……”含著淚上了馬車,用再熟悉不過的手法為她急救。滅火盆,滅香爐,掀開窗簾透風,又親手解開溫闌的衣襟,松開領口,輕輕將她摟在懷裏,耐心地長時間地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撫順她急促的呼吸。中途餵了她一小口溫水,又將她圈在手臂裏輕揉著她的胸口。這套推拿手法是慕容亭雲尋來的名醫教的,每次溫闌舊疾犯了,自己就為她撫順氣息,配著藥劑吃了有半年,纏了她一生的病竟好了大半。因為一直的貼身照顧,溫闌待自己越發親厚。這個時候,慕容亭雲還沒找到那個名醫,溫闌還在受著病痛折磨,而自己陰差陽錯救了她一次,酈清妍感覺上天對自己眷顧到讓人側目的地步。

待到車夫帶著人回來時,溫闌已從神智迷糊的狀態變得清醒了。車夫幾乎給酈清妍下跪,“小姐真真華佗在世,夫人這病請了無數醫生看過了都沒法子,每次發病都只能硬抗,沒想到小姐竟有法子醫治夫人這病癥,夫人今日真是遇見了大貴人。”

酈清妍哭笑不得,讓弄香拉他起來,“能和敬王妃一同出門的,先生的身份定然非同尋常,小女子豈敢受先生的禮。再說王妃的病我能緩解也只是機緣巧合,要想真的根治,還需要尋良醫好生治療才是。舉手之勞,先生不必掛在心上。”

那車夫面露驚愕,“小姐如何得知車中是敬王妃?”

酈清妍微微一笑,“沈水香乃皇室用品,皇城中能用的除了皇宮便是敬王府,小女子有幸曾聞過此香,所以要猜到並不難。”

車夫抱拳行了一禮,“小姐聰慧過人。”

經此一事,天色也漸漸的暗了下來,酈清妍想著以後不定還會遇見溫闌,而且就算現在馬上要寫藥方自己也寫不全,不如先回去仔細回憶再寫下來,然後送到敬王府。酈清妍不再耽擱,對那位車夫囑咐幾句,“先生先扶王妃進廟裏休息罷,記著房裏的爐火莫要太旺,也不能有灰塵以及動物皮毛,窗戶別都關嚴實,才能減緩夫人發病的次數。小女子只身出來,不便久留,就先告辭了。”車夫一一記下,又是一陣道謝。

酈清妍不再多留,帶著兩個丫頭就要回自己的馬車去。

“姑娘留步。”小馬車內突然傳出溫闌的聲音,有些虛弱,卻異常的溫柔動聽。車簾子被一只玉白的手挑起,露出溫闌略微蒼白的臉,“敢問姑娘是哪家千金?”

酈清妍對她行禮,“回王妃,小女子是定國公酈家第七個女兒。”

“姑娘芳名?”溫闌又問。

“酈清妍。”

溫闌點點頭,“天色已晚,姑娘且去吧。今日之事,多謝了。”

“王妃客氣了。”酈清妍溫和一笑,又行一禮才退開,上了自己的馬車。溫闌直到人已從視線中消失,才放下簾子,吩咐車夫,“篤音,先進廟吧,這次不待三天了,明日就回去。”

喚做篤音的車夫在馬車外答應了一聲,問溫闌,“那小姐似乎有法子醫治夫人這病,要不要讓她再來給夫人瞧瞧?若真能治好,夫人以後也可少受些折磨。”

“此事莫告訴王爺,我自有打算。”車內傳出的溫闌的聲音平平淡淡的,卻帶著奇異的魔力,教人信服,並心甘情願地聽從。

回程路上,車馬平穩行進,酈清妍捏著那封信,回味著溫闌熟悉的溫潤聲音,心中平靜安然。拾葉弄香各自靜靜坐著,對於酈清妍今日的諸多奇怪行為不多問也不多想,只幹自己分內之事,她們相信自家小姐做的一切事情都有道理。弄香經菱歌一事,更是堅信可以將性命交於小姐,而後者絕不會虧待她。

上天卻不怎麽偏愛這主仆三人,車馬行了一半路程,正從一個小林子穿過的時候,就被前面一行黑衣人攔住了去路。

六個仆人把馬車圍成一圈護著,見那群黑衣人不像是劫匪山賊,一個下人便開口大聲道,“不知諸位有何貴幹?可否讓出路來行個方便?”

為首的黑衣人驅馬上前,“叫車內的人出來,我只同你們主人說話。”

下人們相互看了看,人數懸殊,動手起來肯定是打不過對方的,試著與對方協商,“車內是我家女主子,不便露面見人,還望兄臺寬諒則個。”

那人卻根本不聽,只知道重覆那句,“叫車內的人出來,我只同你們主人說話。”

拾葉弄香原本就很少出遠門,又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有些害怕。酈清妍見過的大風大浪不知幾多,沒有覺得有什麽,向拾葉道,“一會兒你出去,我在車裏說一句,你就對那些人說一句。莫怕,他們不會輕易動手傷人。”

拾葉差點哭出來,可是看著比自己嬌氣的小姐都鎮定自若,自己先慌神也太說不過去,硬著頭皮鉆出馬車,在車上站定,揚起嗓門跟著車內的酈清妍說道,“我出來了。請問你們是誰,有何貴幹?”

那群人打量著拾葉,見她穿著不俗,氣度不凡,容色上乘,想著應該是方才那隨從說的女主人不差,便道,“收人錢財,替人辦事。”

拾葉道,“聽命何人?”見那人不答,又道,“我就要死了,你們總得讓我死個明白才是。”

那人開口,“不會殺你,只要你乖乖和我們走一趟,保你毫發不傷。”

“可是我父親的仇家?”見對方又不回答,拾葉拔下簪子抵在喉間,“不告訴我,我就自盡在你們面前,讓你們空手而歸無法交差。”

“是。”對方答道。

“既然是我父親的仇家,那找他去,作何要來找我?我可不是什麽得寵的小姐,若你的主子了解我父親,便知他根本不會在意我的死活。”

那男人開始有些不耐煩,“有總比沒有強。”沖過來,一刀割了一個下人的脖子,血濺了一地。

拾葉腿都要軟了,還不忘覆述酈清妍的話,“你們總得留一個人回去報信才是,全殺光了,父親更不會相信你們活捉了我。”

那黑衣人的眼睛看過來,居然透露出幾分讚賞,“你這姑娘倒是有點腦子,也有點膽識。”

“可惜膽識並不能讓我不被你們抓走。”拾葉幹巴巴地說。

黑衣人殺掉五個隨從,留了一個。看著拾葉道,“那小姐請吧。”

拾葉跳下車,卻沒想珠釵勾住了車簾子,這樣一動,拉起了一個角,車中景象一閃而過。

“車內還有人,她不是酈家小姐!”人群中有人喊。

酈清妍輕輕嘆了口氣,看著弄香那以為自己計謀失敗著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端起方才說話時沏的茶慢慢飲了一口,“我又沒打算讓拾葉代替我被抓,你難過什麽?”

結果弄香更難過了,哭了出來。

黑衣人揮劍想要砍爛簾子,還沒出手,被眼前閃過的銀光一震,下一刻,握劍的手居然飛了出去。

“啊!”慘叫還沒完全出喉,黑衣人就被緊接而來的下一招斃命。

酈清妍遞了一張帕子給弄香,“你看,吉人自有天相,有人來救我們了。”語氣沒有半絲緊張或如釋重負,說的如同恰逢用膳時辰,有客人登門拜訪一樣簡單平常。

月美人挑起車簾子看進去的時候,是這樣一幅場景。車外廝殺得血肉模糊,拾葉躲在車底緊閉雙眼埋著頭瑟瑟發抖;車內弄香哭的滿臉淚水,拿著帕子擦拭;而酈清妍正端著一杯清香襲人的雪頂翠芽,飲的悠然自得心無旁騖,甚至在看見月之後,還露出笑容,朝他招了招手,“難得的好茶,皇家貢品,皇帝賞了我父親一盒子,我只分得這一小撮,可要飲一杯否?”

“如此難得的珍品都給了你,居然還說得出不是得寵的小姐這樣的話。”月的眉頭微斂,鉆進來,看了眼因為自己容色而目瞪口呆無法動彈的弄香,“你,下去。”語氣夾帶寒冰。

弄香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下了車,躲到拾葉身邊。

酈清妍斜了他一眼,“莫要嚇著我的丫頭。”取出一個杯子來,洗杯,溫杯,發芽,洗茶,沖泡,動作如行雲流水,直教人看的賞心悅目。

月嘖嘖讚嘆,“你不害怕?”

酈清妍將精致的白玉瓷盞遞給他,“有何可怕?”

“被抓,被殺,甚至被辱,外面那些人,你為何不怕?而且你就這樣放任我進你的馬車,不擔心我也是壞人麽?”

“我對他們有用,他們要借我向定國公府要挾錢財或官職,自然不會殺我。害怕也不能讓我避免這種事發生,只會讓我失去冷靜,任人宰割。放任你進馬車是因為你很強,就算你非善類,我也阻止不了你要做的事。若說受辱,我有簪子,且貼身有刀,大不了自盡就是。”

月將頭湊近一些,看著酈清妍在燭光中熠熠生輝的臉龐,“你果真不像十五歲。”

酈清妍微微一笑,“小女子的確十五,十五又兩個月。”

月退遠,端著杯子抿一口茶水。“雪頂翠芽?未曾想會這般好喝,以前喝的倒浪費盡了。”

“換個心境,茶自然不一樣。”酈清妍將糕點盤子推到他面前讓他吃,心想既然皇帝能把這茶賞給父親,自然也可能賞給康郡王,月以前喝過也算有理有據。便不作他想,問他道,“康郡王府的人早便走了,怎麽才走到這裏?”

“遇著些事,所以晚了。”月如此解釋,又道,“我倒是低估你了,竟能讓凈明幫你。”

酈清妍瞪圓眼睛,“你在箴誡堂偷聽?”

“對。”月大方地承認,“我想知道你會怎麽說。”

“聽後的感想呢?”酈清妍冷冰冰地問他。

月讚同地點頭,“你比外表看著要聰明許多。”

酈清妍忍不住笑了一聲,繼無數人懷疑自己變傻了後,可算有個人說自己聰明了。端起茶,以茶代酒敬他,“多謝誇讚。”

車外有人稟話,“主子,都處理好了。”

月應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酈清妍感慨,“你倒是真受寵,他還給了你人手權利。”又敬他,“今日搭救,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小女子能幫的忙,盡管說來,小女子定竭力相助。”

“你倒真有意思,旁的姑娘被救了性命,不是會說無以為報以身相許麽?”

我要許你也不肯接受啊,酈清妍心中嘀咕,說,“江湖俠客類的話本多誤人子弟,公子還是少看為好。再說即便公子不來,我也未必會死。以身相許之類,還是不提為好。”

月忍不住笑起來,“你這樣說,定然是不知我的身份,當然我也不打算讓你知曉。多謝好茶,你且安心一睡罷。”一揚手,一陣異香襲來,酈清妍還在疑惑,就已軟倒昏厥在羊毛氈上。

月起身將她的身子放平,走出馬車,對那兩個嚇得都快站立不穩的丫頭說,“我會派康郡王府的人送你們回去,回去後,你們只管對你家老爺夫人說是被康郡王所救。可記住了?”

拾葉弄香不住點頭。

“那就上馬車吧,動作輕些,你家小姐睡著了,莫吵到她。”月說完,飛身上馬,徜徉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的確是月,那誰,你猜對了(^。^)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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