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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以勢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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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第一次將整箱的黃金埋在城外莊子裏的時候, 傅挽最怕的, 就是有朝一日她的女子身份被揭破,她好不容易開創出來的事業在一夜間付諸東流,她的家人再次回到生病都請不起醫生,空著肚子等著一個又一個黎明的日子。

所以她每日戰戰兢兢,壓著不讓傅家在楊州城裏成為出頭鳥,每月最愛的事情就是在半夜三更之時, 帶著傅七九十,滿山坡地去藏寶。

這樣一來, 若是真有一日她出了事, 至少傅家也能衣食無憂。

不知是不是這擔憂已在她心裏沈積了太久, 壓得她都有些麻木了,今日突然爆發出來,她竟也沒覺著有多大驚嚇。

於是她花了幾息時間消化了這個消息,朝著扶書“恩”了一聲, 坐下慢悠悠地將手裏的那碗粥喝完, 心不在焉地想著這時應該陪著她喝粥的人。

也不知鎬城那邊的境況如何, 衣兄是不是已經平安入城見到小皇帝了。

這般一想,她忽的就覺得她和小皇帝還頗有幾分同病相憐——都是被爹坑得當了男兒,享受了十幾年當男兒的便利,卻又在一夕之間被戳破了。

跨越了時間與空間, 傅挽突然就和小皇帝有了同樣的沖動。

好想把那個破壞她美好生活的人揪出來打一頓啊!

喝完手裏那碗八珍翡翠粥, 正好傅九快步跑進她的院子裏,站在門外瞧著她。

當年交到她手裏時不過是個小小的肉團, 除了哭喊便只會吃喝拉撒,沒想到一晃眼,也變成了這般好看的小姑娘,眉眼之間像她的那幾分,還真是像足了。

日後也不知是便宜了誰家的兒郎。

傅挽正感慨得遠,傅九就快步邁進了院子,飛快地將她只這麽短的時間裏打聽出來的事告訴了傅挽,“是之前被六哥發現做了假賬的宋賬房傳出去的謠言。”

“他家中只有一獨子,前些時日不知如何染上了賭癮,將糧莊裏的存糧盡數輸給了人家,臨在交賬的前一日,宋賬房臨時起意去查了,發現不對他才哆嗦著交代,卻已是將家中的祖產都盡數輸給了人家。”

“昨日小十去料理這事時,不知為何就傳出了風聲,說是宋賬房欠了傅家一大筆錢,如今已將祖產都壓給傅家抵債了。那些放錢的賭坊擔心收不回銀子,便綁了宋賬房嚴加拷問,卻不料從他口中撬出了這等消息,故意傳得這般滿城風雨,怕就是氣恨六哥你之前因著阿爹的事,狠狠下過他們幾次面子。”

這一年過來,傅九的身量漸長,如今已經快要趕超過小時最茁壯的傅七,成為三胞胎裏最修長的一個。

她穿了身鵝黃色的裙子,腰上系了條月白色的系帶,雖還未有少女的婀娜身姿,站著卻已然是一處靜待長成的美妙風景,不言不語便吸引著旁人的眼球。

便是遇到了這般措手不及的大事,她也竭力保持著鎮定,一字一句地將來龍去脈說分明了,還給出了在回來的路上所想出的應對之法。

“欲截其流,必斷其源。既然謠言是從那幾個賭坊裏傳出來的,那麽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堵住了那幾個賭坊的嘴,這樣一來……”

“小九。”

傅挽伸手握住了傅九都快將手裏的娟帕扯破的手,將她的手指打開平攤在自己的手心裏,仰起頭來朝她笑了笑,“六哥還好好在這裏,你怕什麽?”

奇異的,不過這簡短的一句話,傅九就忘了之後要說的所有的話。

她腦子一空,一早上從得知消息起就狂跳不停的心臟也和緩了下來,卻是眼眶突然發酸,大滴大滴的眼淚不經過她的允許,突然就墜落了下來。

砸在了她和傅挽相握的手上。

傅挽站起身,將她輕輕擁在了懷裏。

門外,快步而來,臉色鐵青的傅十僵住了腳步,擡眼看著傅挽。

傅挽擡手朝他招了招,示意他過來,另外一只手臂一抱,左右一個,就將他們抱了個滿懷,好似他們還只是三四歲的,在外受了欺負回來哭訴的孩童。

可不說在商場上的傅十,便是傅九,楊州城裏如今最厲害的太太夫人,也不敢在她面前說一句有關於傅家的刻薄話。

半刻鐘之後,傅挽帶著洗漱過的傅九和傅十坐在桌邊,夾了個熱乎乎的蒸餃,放在面前的醋壇子裏蘸了蘸,咬在嘴裏感受著裏面瞬間爆裂開來的鮮美肉汁,滿足地瞇起了眼,從鼻子裏發出滿足的輕哼聲。

好似她眼前只剩下美食,再無任何煩心事。

被她的情緒所感染,傅九和傅十也拿起了筷子用了今日完整的一頓早膳。

吃飽喝足洗過手,傅挽往兩個小的額上一彈,笑瞇瞇地捏了下他們的小臉蛋,“別想著如何解決流言了,左右我今年是得大婚的,如今被知曉女子身份,雖倉促了些,倒也不算是全無好處。”

至少日後她被從楊州城娶走,楊州城的這些百姓不會天真地想——天哪,日日流連花叢卻片葉不沾身的傅六爺居然被入贅了!

傅挽想了下那個場面,不禁打了個寒顫,搓了搓手上立起的雞皮疙瘩,既是安慰自己,又是安慰兩個小的,“而且,我現在背後可是有人撐腰的。”

她說的明明是近在眼前,團結一致的傅家人。

可傅九傅十聽見這話的第一反應,卻是去看她的肚子,並且不約而同地想到——是啊,六哥現在肚子裏可揣著皇室的寶貝蛋呢,哪個官府有那麽大的膽子,居然敢將六哥以欺瞞罪給關進牢房裏?

如此一想,他們竟也都鎮定了下來。

上頭三位最能做主的主子的情緒立時就影響到了下頭已然有些慌了神的仆從,雖還有些個總是控制不住好奇心擡頭去看傅挽和她的肚子,但至少眼底裏除了些許好奇和近水樓臺卻被懵逼的懊悔,已然沒多少看怪物的眼神了。

傅挽從滿貫堂走到正廳,接受了不少目光的洗禮,忍不住就摸了下自己的臉,轉頭問跟在身後的扶書,“我今日是有哪裏很奇怪不成?他們為何都盯著我瞧?”

其實她更想問,莫不是她這幾日吃吃睡睡的在肚子上貼了膘不成,不然為何他們都盯著她的肚子看?

扶書擡頭看了眼傅挽,她還是挽著男子的發髻,只是因為這幾日吃飽喝足又湯湯水水地養著,回來時眉目之間的那點子疲憊盡消了,卻透出些往前難得一見的風流嫵媚來,好似一朵沾滿了風華,終於飽滿綻放的紅蓮。

“六爺如今模樣,便是辰王在瞧,怕也是移不開眼。”

扶書一句話,成功將傅挽的註意力轉移到了遠在千裏之外的人身上,直到進了正廳,那些個前來興師問罪的人都怔楞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傅挽朗而一笑,朝那些人拱了拱手,依次稱呼了過去,“諸位難得來寒舍做客,這幹站著作甚,不如坐下,好好嘗一嘗我們府裏新到的雪蕊茶。”

緊跟著正要給自家新茶打個強勢插入的廣告,人群中就有個人站起身來打斷傅挽的話,“傅六你自不必討好與我們,我們今日來此,也就是為了還個公道!”

有人出口,之後要開口的聲音,立時就拔出蘿蔔帶出泥。

“我大曦朝律例明明白白寫著,女子不得有私產,若有私產者,必須充公!傅六你已女子之身混跡於商場,這是目無法紀,欺君罔上!”

“今日閑話也就少說,傅六你交出家產,待我們清查一二,再討論是否要定你欺瞞之罪……”

“是極是極!這欺瞞大罪,便是你傅六再認識那位手眼滔天的知己好友,怕也是不能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包庇你這罪責!”

……

各種聲音不絕於耳。

傅挽說仍由他們說,只給了個眼神讓丫鬟們將原先擺在桌案上的茶都撤了下去,自個端著茶剝著瓜子,聽著這些單調重覆的句子,覺著這出戲有些無趣了。

而待這些人罵得口幹舌燥,轉頭想要尋些茶水潤口時,卻見手邊空空如也。

喧囂的廳堂終於安靜了下來。

傅挽端起茶,當著眾人垂涎欲滴的面,輕輕地啜了一口,“諸位可都說完了?正好方才你們瞧著礙眼的茶湯我也讓人撤了,那這會兒,就不妨聽我說說?”

她和緩的口氣一變,立時就帶上了七八分的嘲諷之意。

“諸位這漫天胡地的一頓指責,可曾想過,流言是否真實?”

她坐得有如泰山,絲毫不為流言所擾,卻是讓這些個找了由頭上門來興師問罪的人有些心有惴惴,一時之間竟真就順著她的思路走,開始質疑起來。

卻不想,傅挽喝了口茶大喘了口氣,悠悠扔下了一句,“不過,既然諸位聞起來,我也就不妨與諸位透個底——我傅挽,的確身為女子。”

這一驚一乍的起伏,又招來了兩刻鐘的謾罵。

只是這兩刻鐘過後,這群商客真的已經口幹舌燥,有幾個甚至連站著的力氣都無,往後坐倒,揮著手掌,給自己扇來幾縷涼風。

“這眾口朔詞的欺瞞之罪,傅六卻是不認的。”

傅挽已經從瓜子換成了雪梨,吃了幾塊清涼敗火,那白透多汁如無瑕玉石的果肉,牢牢纏住了好些個商客的目光,有幾個甚至不爭氣地咽了口水。

“便如方才,諸位問起我傅六的性別,我二話不說,便認了我的女子之身,之前所謂的‘男子裝扮’,其實也不過就是我個人某些不為言說的小癖好,自是無人問起,又怎能怪我故意隱瞞?”

這話強詞奪理得,真是處處都是毛病。

商客們倒是很行群起而攻之,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狠狠將傅六這笑面虎才在腳底,可誰讓他們方才激憤之下說了太多,這會兒口幹舌燥,縱是有心也無力。

於是廳堂便變成了傅挽的一人堂,明明是她假扮男子行商欺瞞律法一事,卻在她口中變成了好奇而聰慧的女子,個人私下的愛好的不恰當擴展。

有那麽些個商客們又按捺不住的,罵得嗓子眼裏都要冒煙了。

也就只有老神在在坐著的傅挽,最後一個人以極其流氓無賴的方式統領了全場,讓丫鬟們拿來了個托盤,將紙筆放在了各位商客面前。

按著楊州商場上的慣例,若是商會中有八成的商客簽署了同一個契書,那契書便再無可辯駁,不受任何的質疑與反對。

而如今,傅挽擺在他們面前的,便是這樣一份承認傅家的所有資產都合法合理,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強取或哄騙的契書。

契書上油墨已幹,措辭全無錯漏,可知備下已不是一日兩日了。

剩下少有的幾個商客憤而怒起,狠狠咒罵了一通之後,轉身便要走人。

誰知便在此時,廳堂大門緊閉,傅挽身後出現了數十個高手相護。

“傅挽!”帶頭前來的商會長老早就被這一連串的事故氣得不輕,這會兒完全是啞著嗓子指著傅挽在咒罵,“你這是動用私刑,錯上加錯!”

“我並不想對各位動刑,也不會對各位動刑。”

傅挽施施然後退,走到了僅剩的一個小門口,“諸位盡可想好了,若是此間有半數的人簽了契書,我便會酌情允了你們一個條件,並將那半數人放了。”

她已一腳跨出了門檻,略頓了頓又收了回來,“對了,忘了告訴各位,這楊州城,如今又沒了刺史大人,而湊巧認識了某些手眼滔天的權貴的傅六我,很不幸就變成了稱大王的那只猴子。”

“也便是說,諸位若是想報官,如今好似是只能和我報了。”

最後一句話砸下,被緊封了門的廳堂裏一時寂靜無聲。

不過兩個時辰之後,簽了半數的契書被從裏遞出,換入了管夠的熱茶。

喝飽了的商客臨走前還給傅挽放了個狠話,“莫想著如今你春風得意,不過半數的契書,向來你也成不了事,只待我們找出對付你的妙計……”

傅挽笑瞇瞇地將人送走,好似全然未看見混在商客中的姜家大爺那覆雜的眼神,轉頭就吩咐丫鬟們將遞進去的熱茶泡得濃濃的。

又兩個時辰,又半數的契書被遞了出來,換進去十幾個幹凈的恭桶。

這時夜幕已然降臨,傅家大門之外傳來喧囂之聲,傅挽吃罷晚膳,上床安寢前,揮手吩咐那些準備就緒的丫鬟家丁們,大戲可以開場了。

於是當夜便聽見了從傅家大門裏傳來層出不窮的歌聲和唱戲聲。

許是因為出自不同人之口,這些歌聲有些有如天籟,有些卻好似閻王的獰笑。

再一個時辰之後,又半數的契書被遞了出來。

傅挽手裏的契書,已然過了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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