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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暴雨成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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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挽在花廳坐了還沒半盞茶的時間,穿著常服的餘持重就匆匆而來,笑著和她招呼,“傅六爺突然駕臨寒舍,怪餘某有失遠迎了。”

傅挽趕緊站起身來拱手施禮,視線在餘持重沾到了墨跡的袖口一晃而過,笑裏就帶了三分諂媚,“餘刺史客氣了,是傅六突然而至,叨擾刺史大人了。”

餘持重自然又與她客套了幾句,兩人才分主賓坐下。

傅挽端起那盞茶喝了一口,臉上就露出了有些急不可耐的神色。

“實不相瞞,傅六這次上門,實在是心中有愧。”

她也不用餘持重再客套兩句,自顧自就說了下去,“刺史大人在皇榜上將我放了上去,然我卻是沒出過真金白銀的,這生意看起來,就是讓刺史您吃虧了。因而我左思右想,怎麽都覺得不對勁,急沖沖就過來了。”

傅挽一氣說完,看著餘持重,真誠地提了個建議。

“要不這樣,餘刺史您將那幅畫還給我,我去給你拿千兩黃金來。”

說幽客居士的畫作價值千金,那也只是對家有餘財,要放著鑒賞或者升值的人而言。對急需用錢,尤其是餘持重這般,連布帛、鐵器都往私庫裏收的人來說,就算是當今的手書,也抵不過千兩黃金的直白幹脆。

畢竟很多事情,給畫不行,給金子就不一定了。

傅挽說話時的視線都停留在餘持重的臉上,自然看見了他一閃而過的僵硬。

是什麽秘密就要被人發現了的緊繃。

等傅挽說完,他的那瞬緊繃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尷尬。

“傅六爺這話就說岔了。幽客居士一畫難求,又怎是金銀能衡量清楚的。且那畫,實質在當日就被我一愛畫成癡的老友拿走了。這千兩黃金,不瞞傅六爺,也是我那老友拿出來填補上的,只是他身份不便透露,我就算作是傅六爺您的了。”

餘持重握著茶盞,長嘆了口氣,居然還和她倒了兩句苦水。

“若不是我那老友強求,我又拗不過,豈敢做這種欺上瞞下之事?”

他要以情感人,傅挽就和真的被感動了般,不斷點頭,眉頭都皺了起來,擺明了因他簡單的幾句話而擔憂,怕日後真的大禍臨頭。

見她這般神色,餘持重握著茶盞的手放松了力道,暗自嘲笑自己實在太過草木皆兵,竟然被個還未弱冠的毛頭小子的三兩句話嚇得以為事情敗露。

實是他方才剛在書房裏得到消息,說鎬都那邊不知為何知道了江平六州連月幹旱的事,他遲到半月才上任的事也在追查,鬧出的動靜還不小。

不管動靜大與小,江平六州連月幹旱,眼看著又要暴雨的事是絕瞞不住了,他必須搶占先機,在狗皇帝有動作前,先把這一塊兒能吞吃入腹的東西都咽下去。

餘持重心思轉了個彎,再看向傅挽時,那笑意就更濃郁了幾分,“好在我那老友身份也不低,若是東窗事發,他自會一肩扛下。左右這真金白銀是入了庫的,便是有人想要追查,咱們解釋起來也有憑有據。”

這一個“咱們”用得可是真好,成功將傅挽拖到了一條船上。

傅挽在心裏冷笑了聲,面上卻順著他的話舒緩了神色,卻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要說今日突然來刺史府的事,其實我還有另一樁。”

餘持重冷不丁聽她又轉了口風,接著要說的要糧的事還沒說出口,心裏已是很有幾分不耐,卻還不能撕破臉皮,只能點頭表示,“傅六爺不妨直說便是。”

“這事說起來還是因為那幅畫,”傅挽稍一打腹稿,接著三分真七分假的話張嘴就來,“我莊上有個莊稼漢,早先曾於幽客居士有恩,我前兩日去莊上時,正好遇見了幽客居士到訪,一番引薦之下,才得了那副新作。”

“只是那幽客居士忒得難纏,為著一幅畫,居然要走了我一糧倉的糧食,還非逼著我給那田莊上的佃農們送了不少口糧。”

傅挽說得憤懣,手在桌上一敲,滿臉怒火。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傅家就做這糧倉的生意,拿得出手的除了銀子,就是糧食了。就是為著那幽客居士的大開口,拿走我大半糧食,害得我現在一聽人和我要糧就哆嗦,想孝敬您都囊中羞澀。”

“偏那幽客居士要什麽時候用糧,要往哪用都不曾告知,只說那糧放在我糧倉中,日後也要由我出面行事,不能將他推至人前,否則就要將那畫要回。”

傅挽說著就搖頭,還是餘怒未消,端起茶盞大灌了一口。

“大人你說這氣不氣人,看得著又吃不著,讓我都想將畫還給他罷了!”

餘持重放了茶盞,溫潤地笑了下,“原那畫還有這般曲折由來。”

他這也是半信不信。

傅六這話和前頭要畫回去的舉動倒是對上了,甚至她往田莊運糧,卻只給了少數幾戶人的事,他也清楚。且那畫也的確是新墨。

處處都對得上了。

但餘持重想到他的“老母病重”,還是留了五分疑慮。

這傅六看著便如浪蕩公子哥,卻兩次三番不按常理出牌,滑得讓他抓不住手。

“可不是,我那都還有和幽客居士定下的字據呢。”

傅挽放了茶盞,手肘撐在兩人中間相隔的小桌案上,湊過去靠近餘持重,手上比了個七的手勢,“大人,你看要不這樣,你隨意找個由頭將那居士抓了,撕了他那的字據,那糧倉中屯著的糧,便您七我三地分了。”

餘持重心下一動,有幾息的功夫,真想如這傅六所言行事。

他所圖之事不小,大災之下還來楊州赴任,就是想多屯些物資,以免生變。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他一開始盯住了傅六,就是為了她手中的糧倉。

但很快,理智就將沖動壓了下去。

“傅六爺這真是異想天開了,這般主意都能毫無遮攔地說出口。”

餘持重疾言厲色地訓斥了一句,看傅挽露出有些被嚇到的神色來,才和緩了口氣,苦口婆心地相勸,“不說那幽客居士如今聲望多高,事情敗露後你我皆討不了好,便是當初你立字據時有那許多人證,這事是撕了字據便能了的?”

傅挽順著他的話思索,臉上很快就露出了後悸的神色。

她擡頭看向餘持重,多了三分親近,“還好這話是說與餘刺史您聽。”

餘持重一笑,算是受了她這句親昵,順口安撫了兩句。

轉頭回到書房,看到已經等了他好一會兒的餘管家,猜到他想說什麽,沒說話就先搖了頭,“光覆,你這次走眼了。那不過是個一驚一乍的毛頭小子,三兩下就唬得六神無主,什麽話都往外倒,卻絲毫不關心我把畫給了誰。”

餘光覆一怔,張了張嘴想說話。

餘持重卻是不想再在這事上多費口舌,“張家這次給的糧不少,怕是鐵了心想巴結上我們,你多問他要一些,怕那張家老頭也不會不給。傅家的,不要也罷。”

傅家的糧不要,那傅六也就不用見了。

因而幾日後傅挽隨著眾人前來登門拜訪,卻是沒見到“忙於政務”的餘刺史。

她追著餘管家問了幾句,萬分留戀地將包得整整齊齊的三百兩白銀留下了。

回到傅家時,衣裳都被瓢潑大雨澆濕了半邊。

傅挽換了身新衣,攏著披風站在窗前看著密密麻麻的雨幕,還是覺得這剛進十一月的天氣,冷得讓人有些瑟瑟發抖。

她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這雨再下,今年就真的要大亂了。”

傅挽這一句隨口感慨,只說錯了一個“再”字。

當晚,楊州治下肖丹縣就滑了坡,位於山腳下的雞腳村在深夜中被掩埋,一百多口人無一逃脫;同時林源縣山洪暴發,連續沖垮了三個村落。

次日中午,伴著更大的暴雨,洪縣水庫決堤,附近兩個縣都牽連其中。

接著就是同被暴雨侵襲的怡州,雯州,榴州。

江平六州,在兩日內,哀嚎遍野,家毀人亡,民不聊生。

幹旱兩月有餘的土地上幾已寸草不生,比往年更早地支撐不住暴雨的侵蝕打擊,在暴雨連下半月後,全線奔潰,滿目瘡痍。

傅家大門緊閉,連往常能聽見的笑鬧聲也不知從何處消失了。

傅挽坐在窗前,看著雨幕發怔,低頭時才發現她手中舉著的筆滴下的墨,已經浸濕了三張紙,留下圓溜溜的一個墨點。

她凝了凝神,換了紙又重新潤好筆,低頭一氣呵成地寫下去。

衣兄:

上月傳信,不知還知其內容否?

江平連旱兩月有餘,民無食而掘根,土地無毛,不堪暴雨,以成山洪,人畜一夜喪命,幸存者無家可歸,無糧可依。

楊州此任刺史,恐所圖有議,大災五日有餘,無動於衷。

前信往來中可推測衣兄在鎬都乃為有頭有臉之人,若是有門路,不妨將此事稍微往上告知幾分。算是為死去亡魂超度,求個夜間心安可眠。也借正事之便,斷然拒絕小輩的月老之舉,還耳根子清靜。

然行事總需銀兩,此處特附銀票三百兩,以備衣兄不時之需。

寫完信放在一旁等著墨水晾幹,傅挽看了眼上下兩頁截然不同的畫風,莫名有些好笑。

不知端正嚴肅的衣兄瞧見了,臉上會是個什麽表情?

默默在心中暢想了下,傅挽親手封了信口,叫扶書進來交給她。

“拿去驛館,用爺的令牌,讓他們快馬加鞭地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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