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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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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周末看完展回校, 假期剩餘的時間林粟除了睡覺吃飯,基本上都在圖書館自習。

周日,她在館裏一直呆到傍晚, 見時間差不多了,才收拾好東西,背了書包離開。

春末夏初,白晝變長, 此時太陽還斜掛在西邊,灑下片片餘暉。

兩天假結束,三個年級的學生都要來上晚自習,校園裏一掃假期的冷清, 顯得格外熱鬧。

林粟從圖書館出來後往教學樓走, 打算把書包放了,先去操場跑個步, 再去食堂吃飯。

上了樓才進教室,她就察覺到幾個同學把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這樣奇異的關註在高一上學期之初經常有,但後來就漸漸少了。

不知道他們今天又為什麽會這麽看她。

林粟莫名,但還是很鎮定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在看到桌上放著的一個書包時皺起了眉頭。

她一開始以為是誰把書包放在了她的桌上,但走近了才看到書包上沒摘掉的標簽, 顯然, 這包是新的。

書包是紅色簡約款的, 還印著品牌logo, 林粟以前不太懂牌子,但在臨雲市裏讀了一個多學期的書, 多少在周圍同學的耳濡目染下了解了一些。

“生日快樂啊林粟。”前桌的女生回過頭說。

林粟眉頭微蹙,“生日?”

“對啊, 周與森說這個書包是送你的生日禮物。”

林粟的表情倏地就沈了。

李樂音恰好在班上,這時候開口陰陽怪氣了句:“周與森還真大方,林粟,你記得好好謝謝人家,這個書包可不便宜。”

林粟臉色沈沈,放下自己的書包,拿上桌上的新書包離開了教室,也不管班上的同學怎麽議論。

傍晚,操場上鍛煉的人很多,既有在校學生,也有老師,校足球場和籃球場都有男生踢球打球的身影。

林粟之前幾回在操場跑步的時候看到周與森和謝景聿在打球,她拿著那個新書包直奔籃球場,果不其然在場邊的水池旁看到了他倆。

謝景聿最先看到了林粟,以及她手裏的書包,他擰上水龍頭,淡然地示意周與森:“找你的。”

周與森順著謝景聿的目光回望過去,看到林粟的那刻,他面露喜色,主動打了個招呼。

林粟沈著臉走過去。

謝景聿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旁站著,預感接下來會有一樁慘劇。

“林粟,你怎麽來了?”周與森問。

林粟沒答,拿起手上的書包問:“這是什麽?”

“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周與森緊接著解釋道:“我本來想你的生日要是快到了,這個書包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沒想到你的生日還要那麽久。”

“不過沒關系,反正早晚都要送,不如就提前給了,你也能提前用。”

“怎麽樣,你喜歡嗎?”周與森還笑得沒心沒肺的。

林粟其實能猜到周與森的動機,過不過生日只不過是個借口,他目的就是想送她一個新書包。

“我有書包。”林粟繃著臉說。

“我知道。”周與森撓了下腦袋,說:“但你的不是有點舊了嗎?我就想給你換一個。”

“不用,我的還能用。”林粟伸手,想把書包還給周與森。

周與森不接,語氣有點急了:“林粟,這個書包是我送你的禮物,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收,用就是了。”

林粟表情肅然地盯著周與森看,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和他一次性說個明白,否則他根本轉不過彎來。

“周與森,你為什麽送我禮物,不送孫圓圓?”林粟開口,聲音沈沈。

“因為……”周與森卡殼了。

“因為你同情我,覺得我可憐。”林粟開門見山,言語直接。

周與森張了張嘴,想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麽說,畢竟林粟說的是事實,他的確是有意照拂她。

“我爸說了,要多幫助有困難的同學。”周與森糾結了半天,就說了這麽句話,卻無疑是火上添油。

林粟眉頭緊皺,但開口仍是很冷靜,“周與森,你知道嗎?我六七歲就會煮飯,上小學後就要幫家裏幹活,我會采茶,會插秧,會很多手藝……你相信嗎?如果把我們班所有人都丟在一個荒島上,活下來的那個人一定是我。”

“我並不覺得我比你差,沒錯,我的家境是不太好,但還沒困難到需要接受你憐憫的饋贈。”林粟說著,把書包強硬地塞進周與森的懷裏,克制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這樣的好意讓我覺得有負擔。”

“這麽說,你明白了嗎?”

周與森被震懾住。

林粟不欲多言,轉身就走,離開前她目光一帶,看到了站在不遠處,靠在球場網格圍欄上的謝景聿。

此時她也顧不上他會怎麽想自己了,會不會覺得她又當又立,明明可以為了錢拋棄自尊去威脅他,現在卻又義正言辭地拒絕周與森的同情。

為了讀書,她可以拋掉廉恥心,但除此之外,她不想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弱者,博取他人的憐憫。

這是她最後,也是僅有的一點尊嚴。

謝景聿不遠不近地站著,該聽的不該聽的,都隨風聽到了。

他擡眼看向林粟離去的背影,孤高、孑然,又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看著她,他就想到了枸骨的葉子,葉沿多刺“鳥不宿”(註),和她十分相似。

再看周與森,傻傻地楞在原地,半晌抱著書包走到球場邊上坐下,一臉惝恍茫然,似乎被打擊到了。

謝景聿覺得這小子的世界觀都受到了沖擊。

周與森就是這樣一個人,粗神經,滿腦子熱血,又常常一根筋走到底,有時候撞到南墻了也不懂回頭。可能是成長環境的緣故,他的世界沒有那麽多覆雜的心思,黑白分明,正邪對立,全然沒有中間地帶,這是他的優點,有時也是缺點。

謝景聿走過去,輕踢了下周與森的腳,問:“餵,沒事吧?”

“有事。”周與森擡起頭,受傷地問:“我是不是做錯了?”

謝景聿看他可憐巴巴的,像條落水狗,不由輕嘆一口氣,回他:“沒有。”

“那林粟這麽生氣。”周與森神色沮喪。

謝景聿在周與森身邊坐下,沈默片刻後才冷靜地開口陳述道:“你學你爺爺、你爸爸去幫助弱小,這件事本身沒有錯,你不用自我懷疑。”

“但前提是你得區分出誰才是真正的弱者,需要幫助。”謝景聿轉過頭,平靜地問:“林粟向你示弱過嗎?”

周與森搖頭。

“你見過她因為別人的看法傷心難過嗎?”

周與森還是搖頭。

“你覺得她自卑嗎?”

周與森遲疑了下,還是搖頭,“她一點兒都不自卑,還很……自強。”

謝景聿默了下,為自己下意識讚同周與森對林粟的褒獎而驚訝。他垂眼掩去眼底跳動的情緒,片刻後才不徐不緩地說:“現在你知道她為什麽生氣了。“

周與森低頭,想起了林粟剛才說的話,她說她會很多他不會的生存技能,也並不覺得家境差就比別人低一等。

林粟一直都是堅強的,任憑周圍人怎麽看她、議論她,她都不為所動。

但他卻自行其是,一意把她當成一個弱者去同情,還沾沾自喜。

“完了,她現在一定覺得我是個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優越感爆表的家夥。”周與森懊惱起來,捂著腦袋說。

謝景聿倒不覺得林粟會這麽想,說來也奇怪,他和她明明交集不多,但他就是篤定她不會誤會周與森的為人。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她足夠聰明。

“既然你現在清楚林粟是什麽樣的人了,以後就別插手管她的事了。”謝景聿說。

“不行。”周與森斬釘截鐵地說:“我們是朋友啊。”

謝景聿瞥他一眼,忽又問:“你之前是因為同情她才和她走得近的,現在知道她不需要你的幫助了,還要和她做朋友?”

周與森似是被問住了,皺起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一開始我的確是因為覺得她可憐才經常找她的,但是相處下來,我發現她這個人還是很值得交往的。”

他撓了下下巴,想了個形容,“你不覺得她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那是草。”

“哎呀,差不多,就是……很有生命力。”

謝景聿緘默,他沒有說他一開始知道林粟的名字時,想到的不是無害的粟米,而是有毒的罌.粟。

“她這個朋友我還是挺想交的,所以如果以後她有困難,我還會幫忙。”周與森正氣凜然地說。

謝景聿看他,“不怕她生你氣了?”

周與森猶豫了下,回道:“我之前不分情況,自以為是的就把自己認為的‘好意’強加在她身上,也不怪她會生氣。”

“而且她生氣,不正好說明她也把我當朋友嗎?”

謝景聿鎖眉,覺得周與森是瘋了。

“你想啊,她要是不把我當朋友,怎麽會因為我沒有平等對待她而生這麽大的氣?”周與森有理有據地解釋說。

謝景聿覺得自己大概也瘋了,竟然覺得周與森的話有那麽一絲道理。

周與森見謝景聿沒反駁,樂呵呵地笑開了,“所以以後該幫還是幫,但是我不會再自作主張了,一定會問她的意見。”

謝景聿就這麽看著周與森剃頭擔子一頭熱,略感無語,但又莫名松了一口氣。

如果遇到點挫折就沒了一腔熱血,周與森也就不是周與森了。

想開後,周與森豁然開朗,他捶了下謝景聿的肩膀,謔道:“謝了啊,小聿聿,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知心大哥,開解起人來挺有一套的。”

“要我說,你以後可以去學校廣播站開個欄目,專門幫人解決煩惱。”

謝景聿嫌他惡心,輕飄飄地懟了一個字,“滾。”

周與森齜著標志性的大白牙,哈哈大笑,半點不見剛才的頹唐,陽光得很。

林粟離開籃球場後,沒去跑步,也沒去食堂吃飯,而是直接去了教室。她在班上同學各異的目光中,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若無其事地拿過書包,從裏邊把書本文具拿出來。

她的書包已經用了快四個年頭了,能用這麽久,並不是因為它質量好,相反,這個包的質量一般般,背帶斷過幾次,都是她自己用結實的釣魚線再給縫起來的。

經過四年的風吹日曬,書包表皮的劣質彩膠已經脫落了許多,芭比娃娃漂亮的臉斑駁得不成樣,再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林粟不是沒察覺到自己背這個書包時,周圍同學們投來的異樣的眼神,初中的時候她就沒少因為這個包被嘲笑過。

一中的同學還是比較內斂客氣的,他們的不解甚至嘲笑都是含蓄的,不像南山中學,總有些人會用最難聽的話當面取笑她,並以此為樂。

一開始她當然會不舒服,有段時間她甚至不背書包,就抱著課本上下學。

後來聽得多了,她便不再當一回事,畢竟為了別人的看法而消耗精力,實在是一件不值當的事。

但今天,她時隔很久地因為這個書包被刺痛了。

她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刀槍不入,但事實上,根本不可能。

晚自習上課,孫圓圓見王雲芝坐在講臺桌後邊,低頭在改作文,便立起課本,湊到林粟耳邊問:“小粟,今天是你生日啊?”

林粟寫作業的筆尖一頓,悶悶地回道:“不是。”

“那是明天?”

“也不是。”林粟知道孫圓圓想問什麽,直接說:“我的生日不在這個月。”

孫圓圓楞了下,隨即眼神變得意味深長,挾著笑意暗搓搓地說:“我就說吧,周與森指定對你有意思。”

“沒有,你別想多了。”林粟抿唇。

孫圓圓見林粟似乎情緒不佳,便不再拿她打趣,放下課本,寫作業去了。

第一節 自習課下課,林粟去了洗手間,在隔間的時候聽到外邊人在聊天,與她有關。

“聽說周與森今天給你們班那個‘土妹’送了個書包?”

“誒,我正要和你說呢,你怎麽知道的?”

“這事都傳開了,我們班的人晚上還說呢。”

“也是,周與森在年級裏還挺有人氣的。”

“你說他不會真看上她了吧?眼光這麽‘獨特’?”

“不好說,有可能他就是喜歡‘奇怪’的女生。”

外邊傳來一陣心照不宣的笑聲。

“還有,不只是周與森,她和謝景聿還有許苑也走得挺近的,我好幾回看到他們走在一起,上周球賽,她還給謝景聿送創可貼呢。”

“謝景聿居然也接。”

“我之前聽說她還給許苑送過早餐,夠狗腿的,你說會不會是她主動討好他們的啊?”

“怎麽說?”

“你看啊,謝景聿和周與森還有許苑跟她壓根就不是一類人,所以我猜啊,她就是想套近乎,從他們身上撈好處,就像今天這個書包。”

“很有可能。”

“看不出來,她還挺有心機的。”

林粟沒多聽,按了水箱按鈕,直接推開隔間的門走出去,大大方方地去洗手臺洗手。

那兩個女生看到她從裏邊走出來,就跟見了鬼似的,臉色一變,立刻你推我我推你的迅速離開了洗手間。

林粟擰上水龍頭,擡起頭,和鏡中的自己對視著。

鏡中人的樣貌並沒有什麽出彩的地方,唯一說得上有特點的就是那雙眼睛。

她是“三白眼”,瞳仁靠上,從小孫玉芬就說她長了一雙小白眼狼的眼睛,總拿眼白看人。

林粟眨了下眼,奇怪嗎?是有點。

第二節 課下課,林粟拿上杯子去裝水,餘光瞥到了周與森的身影,綴在她後頭,跟條小尾巴似的。她沒有停下來等他,徑自去了飲水間。

水沒燒開,她就站在熱水器前等。

周與森撓了撓頭,走上前,在林粟身旁站定。猶豫了幾秒,他開口,誠懇地說:“林粟,對不起啊……之前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

林粟知道周與森是個沒什麽心眼的人,他對她好,即使是出於同情,也不是什麽不能原諒的錯事,值得他這樣鄭重其事地主動道歉。

對他這樣的人,她屬實硬不起心腸,“我才應該和你道歉,今天是我過激了,不應該對你說那麽重的話。”

周與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觀察著林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是不是……不生氣了?”

林粟本來就不是氣性大的人,冷靜下來後,心裏早就沒了氣,遂點了下頭。

周與森的嘴角忍不住上揚,“那我們還是朋友?”

朋友?他們算是朋友嗎?之前他是為了幫她才主動和她走那麽近的,今天說開後,他以後還想和她當朋友?為什麽?

她又想,自己是不是潛意識裏也把周與森、許苑,甚至謝景聿當成了在學校裏相對親近的人,不然為什麽會在收到周與森送的書包時有這麽大的反應?

她根本不以自己的舊書包為恥,但“朋友”覺得她不應該再背這個書包,才會讓她感到受傷。

林粟的心裏有一瞬間的動容,很快又想到剛才在洗手間聽到的話。

那兩個女生的話點醒了她,她想自己這學期是有些忘形了,以為至少在學校裏,可以隨心所欲一些,卻忘了研判的眼光無處不在。

那些嘲諷的話傷害不了她,但不可否認,她的情緒受到了影響,剛才一整節課她都在走神。

這些紛紛擾擾的讓人煩心,不如一刀切了省事。

熱水器的溫度跳到100℃,林粟回神,擰開杯蓋去裝水。

開水落進杯子裏,發出悶悶的咕咚聲,她就在水聲中開了口:“周與森,你還記得上學期在這裏,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我是來讀書的,不是來交朋友的。”

周與森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沒想到經過一個多學期的相處,林粟還會這麽說。

明明這學期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她不像剛上高中那會兒一樣拒人於千裏之外了,可現在卻仿佛又回到了他們剛認識的時候,生疏又冷漠。

“所以你還是生氣。”周與森急道。

林粟關上水,擰上瓶蓋,轉過身看著周與森,極其平靜地說:“我沒有生氣,只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交朋友上。”

“來一中讀書的機會對我來說很寶貴,我不想分心在別的事情上。”

“以後……我們就當普通同學吧。”林粟下定決心說。

周與森怔住,他道歉前想過林粟不會原諒自己,但現在她說的話比不原諒還讓他心驚。

林粟估摸著要上課了,也不再多說,拿了杯子毫不猶豫地往外走。

經過三班時,她看到謝景聿和許苑站在走廊上說話,謝景聿仍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許苑見著她,主動招了下手,讓她過去。

林粟只禮貌地微微點了下頭,直接從他們面前快步走過。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和大多數同學不一樣,他們可以交朋友、參加各種活動,盡情地享受多姿多彩的高中生活,一中於他們而言,或許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站,卻可能是她的終點。

改變命運的機會只有一次,她不能像別人一樣,分心去留意途中的風景。

只能目視前方,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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