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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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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8 章

寒月高懸,江水幽幽,一艘小船緩緩行。淅淅劃水聲,在這靜謐深沈的子夜顯得尤為清晰。

“前面就到璜梅縣了。”站在船尾劃槳的尺劍,戴著鬥笠,滿目擔憂地看著船艙裏。

船艙裏,斷了左臂的黎上平躺在小板床上,面上蒼白無血色。此刻他正發著高熱,睡得極不安穩。

風笑雙眉緊鎖,用烈酒給主子擦身:“不在梅村碼頭停,我們還是照計劃去崇州城。”

“可是…”

“沒有可是。”風笑目光落在主上的斷臂上,熬紅的兩眼裏陰森森:“有我看著,主上不會有事。”他現在是恨毒了方闊,泰順二十年在幽州那老禿驢自己主動提的會想法子幫他們主上拔毒。可這快六年過了去,那老禿驢人呢?

尺劍手下加大力氣劃槳,猶不放心地說:“那風叔您可一定看好了,別大意。”

後半夜,風笑又給主上擦了回身,天蒙蒙亮時,端了煨在小爐上的藥,餵主上喝下。

藥下肚,沒多大會藥效就上來了。黎上燒熱減退,粗重的氣息亦漸漸趨於輕緩。

船過了璜梅縣,下午抵江平碼頭。風笑伸手出船艙,辨了辨風向,確定這回吹的是西風,就讓尺劍過來吃點東西。

尺劍放好槳,進船艙俯身親手探了探主上的額,舒了口氣:“終於不燒了。”目光不自覺地移轉至主上的斷臂,鼻內頓時火燎燎。肚子咕嚕咕嚕叫,可他卻突然間沒了胃口。

“快點吃。”風笑遞過去一個大油紙包:“喝湯嗎?我給你盛碗湯。”

“別了。”尺劍看了眼小爐上冒著熱氣的小陶罐:“我好好的,不需要補。湯留給主上,主上應該快醒了。”

他這話才說完,小板床上的人就掙紮著睜開了眼睛。風笑驚喜,一把將尺劍拉開,他上前查看:“您現在感覺怎麽樣,臂膀還疼嗎?一會我就給您換藥。”

他這是在…黎上眼珠子轉動一圈,神情仍迷茫得很,目光落在風笑的臉上,昏厥前發生的事才慢慢清晰起來。對了,他為避誠南王,放任體內七彩毒毒發,然後逼毒至左臂。

試圖動了動左臂,他落寞一笑,左小臂已經不在了。

風笑盯著主上,幹得翹皮的嘴半張著,不知該說什麽好。他的主上,風姿卓絕,皎皎似明月,不該…不該落得這般…不該的。

“我昏睡了多久?”黎上右手撐床,想要坐起。尺劍忙伸手幫扶:“快兩天了。”

才兩天啊?黎上望向船艙外的江面:“我們到哪了?”

“江平。”尺劍答。

“江平…”黎上眼睫顫動了下,那不是就在洛河城附近。洛河城?他在心裏默念著這地。昏睡的兩日裏,他做了個夢,那夢非常的美好,美好到他都不願醒來。

夢裏,他娶了個功夫高深莫測的妻子,妻子幫他拔了毒。之後他們生了一個於醫毒上極精又愛摟錢的女兒,一個根骨清奇話很多的兒子。一家和和美美地生活在盛冉山下。

風笑見主上出神,指輕輕落到他右手脈上。

“怎麽樣?”尺劍拿了軟枕,讓主上靠著。

“我沒事。”黎上清楚自己的身體,雖斷了臂,但斷臂後及時止住了血,故損傷並不重。關鍵困了他十餘年的七彩毒拔了,他現在只需好好將養著,養個幾月,把氣血養回來便好了。“將船靠岸,我們就在江平下。”

“可是江平離崇州還有段距離…”風笑收回號脈的手。

崇州以後再去,現在他想去洛河城。黎上輕眨了下眼,那個夢奇怪得很,裏面發生的件件事都異常的合乎邏輯,絲毫不混亂,一點不像他過去做過的那些夢。另,按理人醒夢就該散了,可他沒有。整個夢境,這會還很清晰地留存在他的腦中。

尺劍去劃槳,找了個偏僻地,三人帶上包袱棄船上了岸。易容後,他們當晚歇在了江平,次日中午離開,三天後住進了洛河城外南市孝裏巷子。

“這院子小歸小,但井啊牛棚子啊該有的都有。”風笑將廚房拾掇出來,把藥燉上:“主上,您以前也沒來過南市,怎麽知道南市還有這麽塊好地兒?”

站在井臺邊的黎上披著件鬥篷,眸子底一片晦暗。他也沒想到這裏竟真有條孝裏巷子。夢中,他也買下了這處小院,不過不是自己住,而是給他懷喜的妻子住。

作老家仆打扮的尺劍,買了一驢車的米糧回來。他們就暫時在此住下了。

養了一個多月,黎上面上有了點紅氣。等左臂斷口收好脫痂,他便挑了一個晚上,領著尺劍去往洛河東灣那。

尺劍懵懵地跟著,這兩個多月主上神兮兮的,先是莫名其妙地來了洛河城,再是讓他打聽洛河東灣那的莊子和莊子的主家。這會他又叫他下河游去對面,翻翻對面那石臺下的淤泥。

黎上看著尺劍游到了對面石臺邊,背在後的右手慢慢收緊成拳。

翻就翻吧,尺劍左手擡起石臺右手伸到石臺下。不過十息,他雙眉一緊,右手一個用力,掏出一大塊黑乎乎的“泥”,詫異地轉頭望向主上。

借著月光,黎上盯著尺劍拿著的東西,心緒久久難平。回到孝裏巷子,他親手將那只黑乎乎的石碗清洗幹凈,看過碗上留書,確定是她師父紇布爾·寒靈姝的青蓮缽,一滴眼淚溢出左眼角慢慢往下流。

“主上…”風笑瞠目,他從未見過這位流眼淚。尺劍也傻了:“您…您怎麽了?”

“準備一下,我們明早進一趟常雲山。”黎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那僅僅是個夢,一個…奇怪的夢。現實裏,他沒有遇見她:“後日…去懷山谷。”夢裏,他是在懷山谷遇見她的,當時她正真氣逆流,情況十分不好。而兩年前,他在懷山谷同樣遭遇一群黑衣。只危急時刻,沒有她出現。

“去懷山谷?”風笑楞住了。

“對,”黎上看著手裏的青蓮缽,輕語:“去谷底找一個人。”他早走了,她晚到了。她應該是遇上了…談思瑜。談思瑜那一身渾厚的內力哪來的?此刻他心裏有了答案。

翌日天沒亮,三人便離開了孝裏巷子往常雲山去。在常雲山深處,他們找到了野栗子林。

尋著那株長勢異常的野栗子樹,黎上腳點了個位置讓尺劍挖。

尺劍氣力大,用斬骨刀飛快地掘土。不過片刻,斬骨刀下就傳來釘的一聲。

一個時辰後,他們離開了常雲山,沒有直接回孝裏巷子,而是往南郊小陰山墳場。在那裏,黎上祭拜了一人,又刨開了一塊平整地,找到了一具枯骨,拿走了枯骨握著的樓閣金簪。之後,他們去了西郊陰月崖死人崗。

兩日後,懷山谷底,尺劍和風笑站在一邊,黎上動手挖開了一座小土堆。小土堆下埋著一副枯骨,枯骨頭顱下還壓著些灰白發。

尺劍見主上眼裏神光都暗淡了,心裏直犯嘀咕,葬身在此的老太又是哪個?他們主上在世上不是沒親人了嗎?

黎上撿起一縷灰白發細觀,用指撚了撚。如他所想,她被奪功了,被談思瑜活生生地吸幹了。目光移轉,他覆又望向那副枯骨,眼眶漸紅。夢中,泰順二十六年六月初二,誠南王起兵造反。現乃泰順二十五年十月初十,離二十六年六月僅僅只剩八個月,誠南王還能起兵嗎?

將那縷灰白發收進掌心,黎上唇角微微上揚,笑在暈紅的眉眼間漾開:“能的,我助他。”

主上他沒事吧?尺劍觀他那笑,心裏陰颼颼的。

黎上唇動:“準備一副棺木,我要將她另做安置。”

“是。”這個時候風笑也不問對方是哪位。

“另,吩咐老妖,收攏各地百草堂的賬。”黎上雙目裏寒光滲人。她的仇,黎家的仇,他一定一定好好回報:“對了,誠南王大婚是哪日?”

“明年二月初八。”風笑回。

寒冬臘月,西望山白雪皚皚。小年這日,兩輛雪車停在山腳。來人正是黎上主仆,他們冒雪上了山,拜見西佛隆寺的西持大師。西持大師,乃誠南王的師父,寒靈姝的師侄。

“有人要見本座?”西持轉頭看向窗,外面風雪交加,這天氣來見,可見對方意志。

小沙彌將手中包裹奉上:“這是寺外三位施主讓弟子轉交予您的。他們說您看了,就會見他們。”

西持接過包裹,打開一看,心大驚霍得站起。

黎上三人被引進寺中佛羅高塔,上到高塔十一層,他們見到了他們要找的人。

“你們是…”西持目光在三張普普通通的臉上來去。

淡而一笑,黎上擡手揭下面皮,行禮致歉:“上為掩人耳目,遮了真容,還望西持大師不怪。”

“黎上?”西持詫異,凝目觀著兩步外的青年:“半年前,誠南王來信,求本座與撒若師兄為一人拔毒。本座走不開,另托了一位師兄,與撒若師兄一齊赴蒙都。只兩位師兄才下西望山,誠南王又來信,說不需要了。”目光落到青年空蕩的左袖,“誠南王可是要為你拔毒?”

“是。”黎上微笑:“誠南王有心助上脫離苦海,只上無福。體內七彩毒突發,上再壓制不住,只得求一前輩襄助將毒逼至左小臂,斷臂求生。”

“原是這樣。”西持豎手閉目念了兩句經,念完睜開眼,沈沈看著黎上:“還請小友告知,那袈裟你是從哪得來的?”

黎上不含糊,示意尺劍把東西奉上。尺劍立馬將背著的小包袱雙手奉到西持面前:“您想要知道什麽,包袱裏都有。”

看過包袱裏的東西,西持一雙花白眉根根直立,眼裏的怒火都快噴出來了。

“談香樂與紇布爾·達泰在西佛隆寺後山茍合,生下了談思瑜。兩年前,寒靈姝的弟子辛珊思外出時遇真氣逆流,遭談思瑜強行奪功。之後,談思瑜利用奪來的功力與其父達泰提供的情報,以尋母之名闖中原武林,接近一個又一個俊傑,勾引迎合…”黎上述說著:“這兩年,她對範西城辛家多有照顧,對屢屢挑釁她的辛悅兒很是包容。大師,您知道這是因為什麽?”

西持腮邊鼓動了下,兩眼牢牢地盯著被他橫放在矮桌上的那串斷珠,遲遲才出聲:“《混元十三章經》。”

“對,”黎上道:“她在找寒靈姝的屍身和《混元十三章經》。”

混賬!西持脖子都被氣粗了,他們怎麽敢的?

黎上繼續:“談香樂在接近寒靈姝之初就是起於一場陰謀,她引誘達泰,委身於他,攛掇他刺殺寒靈姝,都是另有所謀。她的主子,就是擄走小活佛凡清的幕後主使。”

“誰?”西持沈聲。

“這我不能告訴你。”黎上沈默兩息,道:“寒靈姝的墓在洛河城西郊陰月崖死人崗山陰地。我今日所言一字一句都是真,你們可以奪了達泰隨身攜帶的那串古銀珠子驗證一番。丟失的那章經,就混在那幾顆古銀珠子中。”

“你要什麽?”西持做了二十餘年主持,心裏清明。

黎上也不客道:“談香樂母女,活口。”

“就這個?”

“西持大師可別小看了那對母女。她們一點不好抓。談香樂現在已是公主之尊,背後還隱著股勢力。談思瑜,內力渾厚又相當狡猾。大師抓的時候,萬不要掉以輕心。”

“公主之尊?”西持冷嗤:“西佛隆寺可沒承認過。”過去不問,他是看在曜兒面上。現在,哼…

三人下了佛羅高塔,便撞見一位身披大紅袈裟的小和尚。一眼,黎上一眼就認出了他,凡清。

凡清未戴帽,兩頰上的疤尤為嚇人。看到三人,他豎手行了一禮,便側身讓他們先行。

黎上走近,指觸上他左頰上的疤,心思覆雜,遲遲才問:“你要治嗎?我可以給你治。”

凡清凝起小眉頭,亦擡手摸了摸自己頰上的疤,思慮了幾息搖了搖首:“多謝施主,您的心意凡清心領了。只美醜皮相而已,凡清並不在意。”

也是,黎上唇角微微勾動了下,這世上已沒有了能讓他脫下袈裟的黎九瑤,他確不需再在意皮相。

在西望山上客院留了兩日,三人便下山回中原,去往盧陽城塘山村。

泰順二十六年二月初八,誠南王府紅綢高掛,府門大開,喜氣洋洋。誠南王蒙曜辰時出府,午時迎回新娘。香樂公主不顧禮儀親送女入王府,皇帝也來湊了熱鬧。他二人坐高堂,受新人拜禮。

“一拜皇上…”宮人高唱。坐於堂左側賓客首位的達泰,看著談思瑜與蒙曜屈膝,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蒙曜是真不想跪,看著自己的膝蓋離地愈來愈近,眼底冷意升騰。

“報…”巴山沖進來。

蒙曜似得救一般,立馬站起轉身:“什麽事?”他話音剛落,就見西佛隆寺的幾個老和尚由巴德領著進了院。

堂中靜寂,談香樂見皇帝起身,也不敢再坐著了。幾個老和尚入了大堂,蒙曜上前行禮:“弟子失禮,沒有出門相迎,還請幾位師伯原諒。”

走在首的撒南,領著撒若、薩法兩個越過蒙曜,向皇帝行禮。

“幾位師傅不必多禮。”皇帝面上和煦,心以為他們來是賀蒙曜大婚,不悅得很。

“那老僧就失禮了。”撒南突然出手,用了十足的功力一掌攻向站於他三尺外的新娘。與此同時,撒若閃身至達泰跟前,而薩法的木珠珠串也已圈上談香樂的脖頸。

談思瑜大驚失色,急避。撒南腳下飛影,快比雷閃。一記重擊在背脊,談思瑜悶哼一聲,想返身回擊,可腰一動一股劇痛襲來,人不支跌在了地上。

撒若扣住達泰左手腕上的古銀珠串,一拳直奔其丹田。丹田破,達泰兩眼暴突。談香樂被薩法返手掄在地,嘭的一聲驚得輕塵四起。撒若、薩法一人出一腳,分別踩碎她的左右腳踝。

十息,不到十息,堂內癱了三人。眾賓客瞠目結舌,連皇帝都許久難回過神。

“撒南…”達泰目眥欲裂:“你們欺師…”

“老和尚可沒有你這樣的師叔。”撒南冷面,垂目看被他踩住右手的談思瑜。屋外傳來轉經筒的聲,西佛隆寺主持西裏爾雙手捧著青蓮缽,走在四位轉著轉經筒的僧人後,進入大堂。

見到青蓮缽,達泰像看見死一樣驚悚。撒若擼下他的古銀珠串,撚過一顆一顆古銀珠,很快便找到了采元。他將采元摘下,奉給撒南。

撒南垂目,問:“達泰,你還有什麽可說?”

談香樂亦面如死灰。

主持西裏爾看向皇帝:“西佛隆寺清理門戶,還望陛下諒解。”

靜觀到此,蒙曜心裏有數了:“寺裏找到玄靈師叔祖的…”語凝滯,後面幾字他不知該怎麽說。

西裏爾沈痛:“不日我等將扶玄靈師叔靈棺回歸西望山。”

西佛隆寺自誠南王的婚禮上帶走了達泰、談香樂、談思瑜,各方震驚。讓大家更震驚的是,一行才出城,談香樂、談思瑜就咬舌自盡了。

二月初十的子夜,誠南王府主院書房,蒙曜方沏好茶,門外就傳來三聲敲門聲。他微笑:“請進。”

門被輕輕推開,黎上領著尺劍、風笑入內。

再見到黎上,蒙曜仍如過去一般欣賞不已,即便此人一回又一回地駁了他的招攬、示好。

黎上上前,走到他對面坐下:“前日那份大禮,王爺可還滿意?”如夢境一般,穆坤早在泰順二十四年就被廢了雙腿斷了一臂,只沒有中熾情。現在達泰也沒了,密宗可謂盡在這位手裏。

當然滿意,誠南王收斂面上的笑,遞了一杯茶過去:“你怎麽知道本王沒有想娶談思瑜的心?外頭可都在傳本王愛極了談香樂那閨女。”

“談思瑜不是什麽地主外室女,這點你肯定清楚。”黎上端起茶杯:“以你的驕傲,怎可能會心悅談香樂的女兒?”

“這多虧了本王的好姑母。”蒙曜攥著杯子的指收緊:“也是本王自己大意了。外面的流言,都是本王那位好姑母讓人傳的。她給皇帝出的主意,讓本王將計就計。皇帝看著呢,本王只能順從。之後,皇帝和本王的好姑母又說談思瑜名節壞在本王這了,話裏話外就是要本王娶她。

為了讓本王娶她,皇帝更是不顧寒靈姝臉面,開罪西佛隆寺和紇布爾氏,擡了談香樂作公主。本王知道他們要本王娶談思瑜,就是要折辱本王。本王乃蒙克大漢嫡脈,竟娶一個父不詳的奸生女…”

“現在不用娶了。”黎上小抿一口茶。

蒙曜看著坐在對面的人:“談香樂、談思瑜在你手裏?”

“是。”黎上直視蒙曜。

他就說那幾個老和尚不會疏忽大意,讓那對母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事。蒙曜端茶,敬黎上:“本王欠你一回。”

“王爺倒也不必如此客氣。”黎上喝了杯中茶:“我送寒靈姝的遺物去西望山,要談香樂、談思瑜不得好死,的確是為了一人。但那人不是您。”

明白,他就是個順帶。蒙曜不計較:“你深夜前來…”

“上攪了王爺的大婚,自是要賠罪。”黎上伸手向旁,風笑立馬掏出一本冊子交到他手中。

拿到冊子,蒙曜翻開,一眼見“蒙玉靈產業分布”幾字,心不由一緊。

“不知王爺有沒有聽說過沁風樓?”黎上給自己斟上茶。

入中原快三年了,他也是最近才聽說沁風樓。一目十行,蒙曜快速將冊子瀏覽了一遍,擡眼:“你確定沁風樓是蒙玉靈的產業?”

“確定。”

“陰南山的位置…”

“冊子第八頁的小地圖上不是畫得很清楚嗎?就在坦州城外。”

“蒼明山風月山莊…”

“不會錯的。”黎上篤定:“三十六家沁風樓,價值三十萬金左右。我這份賠禮,王爺可還滿意?”

不能再滿意了,蒙曜合上手裏的冊子,再端茶敬黎上:“據聞沁風樓的主子至今是個謎?”

黎上跟他碰了下杯:“對,王爺動作可要快。我聽說玉靈公主最近好像病了?”

“是啊,病得都連本王大婚她都沒法來。”蒙曜不知道他的好姑母又在燜什麽壞。

“我這有個人,王爺要見一見嗎?”黎上沒有像夢中那樣給思勤下老僵毒,而是拿住了他封了他的幾個穴。

“誰?”

“達日忽德·思勤。”

蒙曜錯愕:“他?”

黎上揚唇:“蒙玉靈的親生父親。”

兩眼睜大,蒙曜以為自己聽錯了,盯著黎上許久才確定他不是在胡說:“人呢?”

“丟在門外,你的護衛看著呢。”

有巴山、巴德看著,蒙曜倒不急著見思勤了,他現在想要知道黎上是怎麽查得思勤與先帝麗妃通奸的?

黎上似看出了蒙曜的心思,他淡淡一笑:“蒙玉靈之子穆坤,也不是她與她丈夫生的。”

“誰的?”

“戚寧恕的。”

戚寧恕,蒙曜知道:“他的?”

“戚寧恕還活著,他占了石耀山你知道嗎?”

“怎麽可能?”

“千真萬確。”黎上道:“你知道二十二年前坦州豪富黎家遭滅門的背後主使是誰嗎?”

蒙曜品著黎上面上的神情,心裏有了猜測:“戚寧恕。”

“不止,還有他父戚赟,與您的好姑母玉靈公主。”黎上從頭細說起黎家滅門事。

蒙曜認真聽著,聽到最後他算是知道黎上為何要給他送大禮了,心裏生一疑惑:“你去年毒發斷臂,真的只是萬不得已下的選擇,不是為了躲避我的招攬?”

“我今日來找你亦不是投效…”黎上道:“而是合作。合作完,我便退隱江湖,建一醫館,做個簡簡單單的大夫。”

沈默一陣,蒙曜垂目看了看拿在手的冊子,長吐一氣:“我不強求。你說說你什麽打算吧。”

“你著人冒領沁風樓的時候,順便將我的百草堂也關了…”

這麽大方,蒙曜意外。

“百草堂的賬,我已經清的差不多了。”

聞言,蒙曜的好心情頓時消減了兩分。

“我會學方闊,寫點故事,講給世人聽。”黎上修長的指輕彈著桌面:“至於汝高蔡家、隴西何家…南高劉氏這十一家,人我殺,家你來抄。”沒了妻子兒女,他要那麽多黃白物也無多大意義。

蒙曜嘴角揚起:“都給我?”

“對,”但不白給,黎上提要求:“盛冉山下的那百餘頃荒地歸我。”

蒙曜沒做多想,便允了。

東方露白了,黎上三人跟著蒙曜的車馬離開了誠南王府。蒙曜一直將他們帶到北含山下:“方林巷子裏的鬼,我盡快讓人幫你清幹凈。”

“多謝王爺。還有秦清遙…”

“放心,本王會把人給你毫發無損地送回去。”

黎上告辭,他要去坦州找一人。

蒙曜說到做到,二月十七大中午,兩只鷹盤旋在坦州方林巷子的上空,不多會一群蒙人便圍了方林巷子。兩個時辰後,方林巷子裏沒一根竹子是站著的。同日,坦州城的沁風樓、百草堂亦被摘了牌匾。

當晚,一著素白僧袍的俊和尚從小道進了方林巷子,順著石階深入。黎上等了一晚上了,聽到腳步他回身看向來人,彎唇喚道:“清晨。”

清晨暈紅的雙目一下淚濕,張嘴遲遲才喚道:“長兄。”長兄竟知道他的存在。

錯過的人,黎上無法追回,但還活著的人,他一定盡所能地保全。子夜,一個蒙人扛著個麻袋來了,見到黎上也不吱聲,將麻袋往地上一擱,行了個拱手禮便離開了。

風笑趕緊上前,將麻袋口解開。

“是清遙。”清晨大喜:“我在蒙都玉靈公主府附近轉了快一年,他都沒怎麽出府。”

“中了迷藥,”風笑笑著說:“估計明早上才能醒。”

沒事就好,黎上找著兩弟弟,便沒在坦州城久留。他們下一站,去敘雲城。也是巧,到敘雲城的第二天,黎家三兄弟就撞見了作富紳打扮的孤山。這回黎上沒有當街戳破他,而是等到夜深人靜時找上門,悄默聲地將他拿下,把他屋子裏翻個底朝天。

有了孤山藏著的證據,他們便去黃江底撈東西了。黃江底的東西被轉移的次日,黎上將他寫的故事交給了風笑,接著就往範西城殺辛良友。

沒幾日,敘雲城、坦州城、崇州城…猛州城等等,大街小巷張貼的都是一位落款名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寫的故事。故事說的不是旁的事,正是誠南王大婚當日,西佛隆寺捉拿達泰、談香樂、談思瑜三人的原委。

故事從寒靈姝名震江湖開始講,講她如何巧合地遇上談香樂,講談香樂與達泰在佛門凈地茍合,講談思瑜的出生……講談香樂與達泰合謀在風舵城殺寒靈姝,講寒靈姝重傷逃跑傳功予一女孩兒,講談思瑜趁人之危強行奪功,講達泰與談思瑜父女聯手算計一劍山莊少主顧銘亦、三通教教主方盛勵等人…

故事的最後留下一句,談香樂背後站的是誰?

這則故事一出,武林轟動。達泰什麽人,江湖上誰不知?

“寒靈姝竟是達泰殺的?他倒挺會演。”

“我聽說西佛隆寺的人,在誠南王府當著皇帝的面就把達泰給廢了。”

“寒靈姝在西佛隆寺什麽地位?西佛隆寺會容得殺她的人?”

“那個談香樂都被嚇得咬舌自盡了?”

“不對啊,那四知先生不是說談香樂另有主子嗎?”

世人議論紛紛,等他們議論完突然發現最出名的煙花地沁風樓沒了。很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新故事就來了,此回他講述的便是沁風樓。

其開文就道,說起這沁風樓,就不得不提它那神秘的東家了。這東家,跟談香樂真正的主子關系可謂匪淺。今日,在下一一為你們揭曉。

民間一直有傳言,沁風樓的主子,乃蒙都一位惹不得的達官貴人。可這達官貴人到底是誰呢,又有多惹不得?

傳言不假,這位達官貴人確實惹不得,但也不是那麽惹不得。因為其出生帶著臟,她明面上是皇家公主,實際上乃後妃與太醫院第三任掌院達日忽德·思勤通奸所出…她便是蒙玉靈,玉靈公主矣。

一石驚起千層浪,嘩然一片。那四知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不止知曉皇家秘辛,竟還有膽將這等秘辛公之於眾?

消息傳至蒙都時,蒙玉靈、穆坤已遭囚禁。在陰南山、蒼明山被圍剿後,皇帝下旨誅達日忽德氏全族,賜蒙玉靈、穆坤母子五馬分屍。

蒙玉靈才死,汝高蔡家、隴西何家、南高劉氏等十一家,遭滅門。三月二十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揭了絕煞樓的底。同日,一群小乞兒敲鑼打鼓,送十二副屍骨到少林釋峰山下。

幾百武林人士圍觀,小乞兒沖釋峰山高喊:“黎家後人請的俺們將蔡濟民、何珖、孫釗…王詠南、袁漢山的屍骨送來,這些屍骨連著他們的印章都是在璜梅縣黃江底打撈上來的。同他們一起沈在江底的,還有千件黎家珍寶。黎家後人要少林、武當給說法,要少林、武當給說法…”

當天傍晚,蒙曜的人屠了絕煞樓。

在武林尚未反應過來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新出的故事便詳詳細細地將二十二年前坦州豪富黎家遭滅門一事告予世人。

少林因多人牽扯其中,名聲一落千丈。

四月,蒙曜受命點兵奪石耀山。黎上在逸林,交予他萬盞祈天燈。四月二十七,萬盞祈天燈乘風自荊棘嶺飛向石耀山。三日後,蒙曜拿下了石耀山,沒抓到戚寧恕。戚寧恕跳海逃了。

黎上將樓閣金簪予蒙曜,並告訴他烏瑩被埋在哪,之後手書兩封,著人分別送去少林和武當,指明要活的方闊和戚寧恕。接到書信,五裏、餘二便入世追捕戚寧恕。

六月初二,蒙曜將烏瑩屍骨葬於北含山後,起兵造反。

耀盛二年四月,差一、鳳玉押武功盡廢的方闊和戚寧恕到盛冉山下。盛冉山腳下的醫館裏,黎上捧著本藥典在看,一旁清遙、清晨於棋盤上殺得激烈。

尺劍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把碗裏的飯刨幹凈,起身走出醫館,從差一、鳳玉手裏扯過那兩人便上盛冉山。到了山深處,他廢了兩人的腿,將他們丟下就打道往回。

風笑送走了差一、鳳玉後,回到醫館,道:“餘二在追捕戚寧恕的途中,被戚寧恕掏了心窩。五裏重傷帶回了戚寧恕,倒在了釋峰山下。”

“種因得果,應該的。”秦清遙落下一子。黎上合上藥典:“風笑,將我們研究出的熾情解法書於紙上,發往各地的善堂、醫館和莊子,讓他們幫著對外宣一下。”

清晨轉頭看向他哥:“又行善?”

“對,積德。”黎上回視:“我想…下輩子不要再錯過。”

還有一章番外,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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