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8章

關燈
第88章

蒙都處大蒙地輿的心竅上, 經了幾十年的發展,這裏的繁盛可謂空前。路上的行客多蒙人打扮,一匹快馬穿街道, 大家對此不看不問小心避讓著, 已然是司空見慣。

快馬入了東城,跑了三刻放慢速度,轉進槐雨巷。到離誠南王府十丈地時, 騎馬人下馬,牽馬行至大門口。

誠南王府永華堂, 上百僧人已退到堂外誦經。堂中,瘦得兩頰都有些凹陷的蒙曜站在棺邊,靜靜地看著棺中穿著王妃正裝的枯骨,他的手裏拿著一支精致又華貴非常的鳳釵。

巴山領著報信人到永華堂外,望著堂中王爺, 不敢入內亦不敢出聲打攪。

蒙曜俯身,將鳳釵放到了枯骨的頭顱上。再有三天, 曜哥哥就要送你去北含山了。你不要害怕,曜哥哥已經將姨母的墓遷到了北含山上,那裏離父王母妃的陵寢也很近。

指撫過枯骨,他牽唇眼裏多了絲暖笑。瑩瑩,終有一天,我們會再見。將手骨握著的樓閣金簪正了正, 蒙曜又站了半刻才轉身往外。

巴山與報信人跟隨主子出了永華堂, 去了主院。

主院書房外, 巴德守著, 見王爺回來立馬俯首擡右手置於胸前。進了書房無需主子問話,巴山就開口稟告:“王爺, 談思瑜被弄月庵的幾個尼姑逼得在崇州城門口自揭身世了。”

蒙曜面無表露:“弄月庵哪得的信?”

巴山看向報信人,報信人立馬回到:“暗裏有人說弄月庵問了一界樓。”

是嗎?蒙曜眼睫下落,沈默著。

巴山小聲道:“一界樓知道不奇怪。談思瑜在得了弄月庵善念老尼的功力後,便打著尋母的名頭游走在中原武林。她和她母親談香樂雖隱沒多年,但因著寒靈姝,知道談香樂的人不少。

再者,談香樂去年被達泰弄回蒙都後,就沒安分過。明明只是伺候過寒靈姝,她卻張嘴閉嘴說自己是寒靈姝養大的,扯著寒靈姝的名,不但跟玉靈公主府往來密切,還三番兩次去討好紇布爾氏的主母。私底下,不少人傳她跟達泰關系不尋常,她也從不避諱。

以前達泰掌著密宗,大家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後來寒靈姝的墓現世了,達泰沒了留在中原的理由不得不放手密宗。且因著寒靈姝有嫡傳弟子,他在西佛隆寺的地位也要往後退一退。

談香樂仰仗的勢力大減,各家哪還會對個賤婢有好臉,當然是能踩就踩。奴以為一界樓的人應該來過蒙都了。”

蒙都私下只是傳談香樂跟達泰關系不簡單,可沒有人敢斷言談香樂之女談思瑜就是達泰的。蒙曜輕眨眼,其實他很好奇閻晴是怎麽知道瑩瑩被埋在洛河城南郊小陰山墳場的?

她沒事去小陰山墳場那做什麽?還是說小陰山墳場有她要祭拜的人?

巴山再言:“王爺,不管弄月庵是從哪得來的信,她們能逼得談思瑜自揭身世,於您就是大好。達泰此次離西望山,是帶著西佛隆寺十六武僧…”

“西佛隆寺已經不信達泰了,這十六武僧隨達泰入中原,是為查寒靈姝的死,並非為牽制本王。”蒙曜在西佛隆寺待了近十年,自是清楚西佛隆寺不屑於虛偽。寺裏說武僧入中原查寒靈姝的死,那定是只查寒靈姝的死,不會過問旁的。

“奴知道,奴想說有武僧在,達泰那身袈裟想不脫都不行。”

確實,蒙曜也是沒料到自己在蒙都給瑩瑩辦喪,一點心思都沒費,中原武林就先是替他廢了穆坤再又拉下達泰。

“穆坤的傷,太醫院那怎麽說?”

“太醫院掌院說要是思勤尚在的話,許穆坤還能站起來。”

膝蓋骨都射穿了,還站起來…蒙曜冷嗤:“那本王就先祝本王的好姑母能找著思勤。”

與誠南王府隔了幾條街的玉靈公主府,自穆坤重傷後就陷入了低沈。在閆陽城達魯花赤脫裏親將穆坤送回後,公主府上更是人人自危。

“滾…”

善勇堂裏再次傳出怒吼和打砸聲,兩個嫩得能掐出水的姑娘衣衫不整,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屋。

西苑,金燦的日光穿過門,照在跪在佛前誦經的婦人身。婦人膚皙白,眼窩略深,但眼尾無細紋,一頭烏發只用一根布帶綁著。一高壯長相顯兇的蒙人婆子疾步入內,回稟善勇堂的事,絲毫不忌諱高坐的佛像。

婦人,即穆坤之母蒙玉靈,一下一下地敲著木魚,嘴念著經。

稟了事,婆子口氣帶惱:“昨夜裏郡侯還很歡喜,先後要了四次水。奴問了院裏伺候的下人,好像是梨歡那個丫頭醒來時正對著郡侯的斷臂,被驚著了,所以才引得郡侯動怒。”

犍稚咚一聲定在木魚上,蒙玉靈睜開眼,語氣平平:“將她們關起來,一個月後若無喜就殺了。”

“是。”婆子福身:“還有一事,剛來的信兒,談香樂那閨女被人逼得自爆身世了。”

“她父親是達泰?”蒙玉靈帶著幾分肯定。

“是。”婆子猶豫了下,還是將心裏所想吐露:“公主,奴覺郡侯總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身邊還是得有個體己人守著。談香樂雖低賤了些,但勝在模子不錯,她養的那丫頭樣子應該不差。”

蒙玉靈凝眉:“你的意思是…替坤兒娶了談思瑜?”

“是。達泰脫了那身袈裟,也還是密宗的副宗主,只威望不及從前了。郡侯娶了談思瑜,有您在後撐著,還怕達泰拿不下密宗?”婆子聲漸小:“掌控住密宗,公主的大事又要多兩分勝算。”

沈凝幾息,蒙玉靈微笑:“法子不錯,只當務之急還是得抓緊為坤兒解熾情。”

說到這個,婆子就恨:“那個黎上真不識相。”

“他有靠山。”蒙玉靈丟了犍稚。婆子忙上前攙扶:“就那閻晴也配?要寒靈姝還活著,他們這般囂張,奴也認了。”

站起身,蒙玉靈撥開攙扶著的手,轉身面向門口:“黎上閻晴已知玉淩宮、沁風樓的主是誰,我這得加緊了。藥試得怎麽樣了?”

“九個都癱了,不過還能熬。”婆子道:“老先生送來的手劄上有說,才開始服藥的幾個月,身子會尤其難受。但只要熬過去,那就不用怕了。”

蒙玉靈點首:“老東西抓了幾個了?”

“人老成精的東西,可不好抓。現只抓了兩個,一個是崇州許家幫忙誘引至秋楓嶺的,叫荀厲。一個是誤進了彭合江白狐山,觸動了魯家布在那的機關,叫史寧,是楓崖山寒山派掌門。”

“太少了。”蒙玉靈擰眉:“閻晴不是殺了孤山嗎?少林沒人下山找她?”

“這個…”婆子俯首:“奴尚未得到信。”手下的人原還盯上了五裏的莽徒弟差一,只半途被個花癡和尚給壞了事。人沒抓到,她也不敢提。

蒙玉靈眼微瞇,冷聲:“想辦法把少林、武當、峨眉的幾個老貨引下山。我費盡心機折耗那麽多,要的不是武功高強,而是冠絕武林天下第一。”

“是。”

崇州這頭,中人回到城裏牙行,跟管事說了盛冉山那塊地黎大夫兩口子不買了,連口水都沒喝就往官衙去。

瑪嘞得知黎上不買盛冉山的荒地了,心一沈,立馬著人去許家通知一聲,明天量地。

許偉海、許偉江兄弟聽聞明天量地,對著官差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答話。說去,那明天要是他們人不到,便是將崇州官衙給得罪死了。說不去,他們不買那塊地了,估計官衙也饒不了許家。

這可怎麽辦?

官差可不管二人什麽臉色,通知到了,他就算完成了大人下達的令,旁的與他沒關。告辭了聲,走人。

兄弟兩相送幾步,站在院門口看著官差走遠了才收回目光,對視一眼回去大堂。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許偉海埋怨。

許偉江怒罵:“那個談思瑜真的一點用都沒有。她說話但凡有些用,我們也不至於加價攪和進事拖延時間。”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許偉海道:“盛冉山那地不能入手。”

他也知道。許偉江兩手背後在屋裏來回踱步:“得想想法子,把量地的事搪塞過去。”

“什麽法子?”許偉海等著,反正他是想不出既不用自家買盛冉山那地,又不得罪官衙的辦法了。

來回十數圈,許偉江眉心川紋愈來愈深,嘴裏罵起宋家:“啥安穩過日子,不要去沾惹黎上…他娘的,黎上沒欺到他家身上,他們說得輕松…”

翌日中午,中人笑呵呵地趕著牛車拖著六個形容枯槁的老中青經過大石集。有小少年認出牛車上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拎著籃子沖上去。中人趕忙拉牛停下,小少年一把抱住長板車上發花白的老者。

老者一身臟汙,老眼含著渾黃,緊抿著嘴撫摸大孫子的頭。邊上兩中年抹著眼淚,過了半輩子了沒想還能落牢裏待些日子。他們還以為不能活著走出那陰暗地了,哪料又柳暗花明?

大石集多的是荀家屯人,見到幾個學究回來,都高興壞了。有人舀水有人拿果子拿餅,送去牛車。豬肉攤主掄起斬骨刀將攤上剩下的幾斤肉勻一勻,用草繩扣住打個結,拎出去,語帶凝噎:“回來好回來好,能回來就好。”

機靈的小娃子快跑往荀家屯,從屯子口就開始喊:“夫子回來了夫子回來了…”

正要帶黎久久去後院的辛珊思站住腳,轉身望向在洗尿布的黎大夫:“許家沒買地。”

“肯定是鬧掰了,不然官衙哪會平白放了咱荀家屯的人?”薛冰寕那心裏就像酷暑天灌下一大瓢涼茶一樣舒暢,沖久久拍拍手:“姨帶你去看熱鬧。”

黎久久小嘴一咧笑起,小身子還真往邊上歪。辛珊思在她小下巴那嘬了兩下,將她給冰寜:“走,咱們一塊去瞧瞧。”

屯裏的幾個老人聞信都來了,路道上盡是人。

中人牽著牛緩緩往荀家屯:“別讓他們下來了,受了老大罪,回家得好好養養。”他都不用誰問,就把事說了,“這回六位先生能被放出來,真得虧了黎大夫一家。黎大夫與他夫人要買盛冉山那塊地,想必大夥都聽說了。”

“對對…”扶著牛車走的漢子問:“不是說被許家攪了嗎?”

“是攪了。”中人臉上的笑比今天的日頭都燦爛:“黎大夫一家可是聰明人。人兩口子知道行情,一聽說許家要花二兩銀子一畝買盛冉山那塊荒地,立時就將地讓給他們。官家也不傻,得知黎大夫不買了,趕緊派了人去許家說,明天量地。結果…”忍不住大笑,“今天許家全病了,還請了大夫。這可把呼和得大人氣得不輕,桌子一拍,放人。”

“該。”荀家屯人義憤填膺:“咱們起早貪黑幹點營生,手裏的銀錢哪文不是沾滿了汗?許家自己不憑良心做買賣,還怨咱,非要把咱往死裏整。咱得遇貴人,是老天有眼。”

牛車上六人看老屯長領著幾個面生的到了,忙挪動腿要下車。中人再次將牛車停下。

“別別…”老屯長小跑上前,摁住老夫子:“都受苦了,回來好。”

黎久久真是個好熱鬧的,兩眼盯著這麽多人,眨都不眨,小肉爪子抓在薛冰寕肩上。黎上瞅她那樣兒是忍俊不禁,擡手將珊思的臉扭向閨女:“瞧瞧。”

辛珊思噗嗤笑出聲,自從搬來荀家屯,這位小姑娘晚上睡覺都忒香。白日裏,外頭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她在屋裏就待不住了,必須得出去看兩眼。

中人已與風大夫說上話:“許家不買地,官家變臉了,特地差了人來告訴小人說呼和得大人將荀家屯的人放了。小人一聽,不敢拖沓趕了牛車就去大獄那。

接人的時候,獄監沒為難還客客氣氣。小人估摸著,這兩天肯定官爺要來牙行尋小人。”

二兩銀一畝去買盛冉山那塊荒地?不是風笑看不起許家,就許家…祖上劊子手出身,又不是什麽大戶,能有多少家底?就算當年洗劫黎家的人裏有他家一份,那洗劫所得的大頭,也是在戚寧恕和蒙玉靈手裏。

許家於崇州城開的那些肉鋪,能掙多少銀子?還要餵飽官衙。不餵飽官衙,他們也不可能將崇州的肉鋪、肉攤子全納進掌心,把豬肉賣到十六文一斤。

“我也跟你說句實話,盛冉山那塊地就是被許家買走了,最後也還是會落我家主翁手裏,不會多費一個子。”

這話要是前兩天說,中人聽見耳多少要打點折扣,但現在他信。

風笑看了眼牛車上的人:“最近也辛苦你了。這樣,盛冉山那的荒地只要不貴過一兩銀子一畝,我們還是走你手裏過。”

“成。”中人信心十足:“許家這一折騰,官家也該清醒了。錯過您幾位,他盛冉山那塊地賣給誰?”

緊緊牽著老夫子手的小少年,給車上人介紹:“長得最俊的就是黎大夫,站他身邊的是他夫人。”手指被抱著的小奶娃,“她叫久久,還沒五個月,是黎大夫家閨女。”

六位先生心中感激,雖樣子不好,但還是堅持下車見禮。小少年將籃子擱牛車上,沖上前撲通跪到黎上跟前,就要磕頭。

黎上一把將他拉起:“我不買盛冉山那的地,只是覺官家賣得太貴了,並非是預見能救得幾位先生。”

“確實,這算是意外之喜。”辛珊思看著幾位先生,替他們和他們家人高興之餘,又不免心酸。官制雜亂,貪腐之風盛行,平頭百姓真的是不比草芥。

風笑跟中人說完話,上前給幾位先生診了脈:“身子都虧虛,一會我給你們開幾劑補養的湯藥。”

“多謝風大夫。”屯長招呼大夥:“趕緊忙去,讓幾位先生回去洗洗晦氣。你們閑了,再去探望。”

先生們拱禮向鄉親:“多謝記掛了多謝大家記掛。”

湊完熱鬧往回,黎久久跟她冰寜姨熱乎夠了,小身子向她娘那倒。辛珊思接住,跟黎大夫說:“咱們家裏還有六七斤糖,分一分,再給六位先生每人撿二十個雞蛋。”

“可以。”黎上牽住他姑娘的小手。跟在後的風笑,見一面熟的貨郎從東北角那來,腳下加快:“這貨朗攤上的飴糖和糖桂花好得很,我去看看還有沒有?”

陸爻兩手抱臂,打量起那個頭戴鬥笠脖上掛著條汗巾的挑貨郎。疏眉飽眼唇略厚,五官上沒有出挑的地方。身量中等,腰被擔子壓得微坨,粗手大腳,皮子黝黑,這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人。但恰恰就是這些再尋常不過的人,支起了一界樓的消息網。

“您識貨,我這糖桂花自個家裏做的,每年也就這個時候才有。”貨郎拿油紙包了三斤飴糖,又把最後一罐糖桂花從箱子裏取出來:“這兩樣都是貴物。”

風笑付了錢,拎著東西跟上主子。回到家中,關上院門,他立馬跑去廚房,將飴糖紙包拆開,取了夾層裏的信出來,往正房去。

四個月餘的黎久久翻身很利索了,趴在炕榻上,小肉腿一蹬就翻過來躺平,小屁股再一撅,又趴好。幾人盯著她。

風笑進屋,將信遞給主上:“沒落款。”

黎上撕開封口,抽了信出來展開,唇角微揚,轉頭看向望來的珊思:“是姚家。”

“信上說什麽?”辛珊思抓住黎久久的一只小腳丫子。黎久久蹬蹬腿,她翻身翻得正得勁。

一目十行,黎上道:“感謝我們將那本話本送去姚家,並言明姚家的奇兵陣確是在泰順二年正月被戚寧恕借走。泰順四年十月,戚寧恕戰死後,奇兵陣也不見了。之後二十年,姚家都致力於找奇兵陣的下落,也查到了一些事。

烈赫二十二年臘月初七,蒙玉靈出宮探望嫡長兄的途中,馬車車軸斷裂,驚了馬。戚寧恕路過,幫忙控住了馬。兩人就此相識,幾年偷偷往來,他們之間情誼不淺。

戚寧恕出征前,還去蒙都西郊的泰和寺與在寺裏祈福的蒙玉靈私會。沁風樓背後的主子就是蒙玉靈。戚家沒有消沈,庭院防守比蒙玉靈的公主府還要嚴密,甚至在宅地附近布了不少暗哨。

蒙玉靈新得的那個男寵秦清遙,心機很深,讓我們小心。白時年已經不在蒙曜麾下,投靠了秦清遙。信最後,姚家說了訴求,奇兵陣。”

屋裏靜寂幾息,陸爻首先開了口:“姚家在蒙都裏布了人手。”

“不奇怪。”風笑道:“白時年竟敢背了蒙曜,轉投蒙玉靈?他膽子是真肥。”

“玉淩宮的熾情會不會就是他調整的毒方?”薛冰寕冷顏。

黎上蹙眉,手撚了又撚紙。辛珊思看著,問:“怎麽了?”

“手感很熟悉。”黎上進裏間,打開床頭櫃上的藤籃,找出他們在小樟山岔口得的那封沒來處沒去處的信,回到大堂,將兩封信遞給珊思:“你摸摸,這個紙比我們平日裏用的紙要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