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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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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風笑摳了樹幹上的血拿近細看, 又撚了撚,斷言道:“她應是昨天夜裏上的樹。人這會就是死了,身子該還沒硬。小尺子, 上去瞧瞧。”

尺劍跟猴似的三兩下就到了樹幹頂端。辛珊思幫他扶著點樹, 仰著腦袋喊:“人還活著嗎?”

探了脈搏,尺劍回道:“活人。”目光落著女子腕上兩道疤上,她割過腕?

“把她臉掰過來給我瞅瞅。”要是談思瑜、辛悅兒啥的, 她絕對不允許尺劍和風笑多管閑事。

尺劍手捏向女子後頸,將她的臉轉過。估計是掛枝杈上太久了, 面上脹得都發紫,但五官還是很清晰。秀眉瓊鼻嘴緊抿著眼縫不短,下巴比閻小娘子寬了點點。

是張生臉,辛珊思凝眉想了想:“弄下來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就當是為昨日受驚的久久積福。

將人提離樹杈, 尺劍滑下樹。風笑忙上前查看,脈搏有但不強勁。幾處傷處傷口平整, 應都是利器所致。又摁了摁腹部,腹內有積淤。手向兩眼去,扒開眼皮觀瞳孔。

受傷不輕啊,這姑娘。好在外傷傷口及時凝住了,沒過分失血。跑回車廂,取了藥箱來。

黎上給閨女裹上小披風, 也下車來瞧瞧情況。見了傷口, 不禁眉蹙。

“她的身子很涼?”

“冰坨子似的。”尺劍正研究著女子傷口:“她練的應該是很陰寒的功, 不然傷口不可能凝成這樣, 跟被冰封住一樣。”

很陰寒的功?辛珊思看著女子身上的衣,她不會是玉淩宮的人吧?玉淩宮現在就開始活動了嗎?

風笑打開只小花盒子, 取出安放在其中的蠟丸,用力一捏。蠟丸破開,露出裹在裏的黑乎乎的藥丸。掐住女子下巴,將她的嘴掰開,把藥丸塞進去。又給她的幾處傷口,上層綠色藥膏。

“可以了。”

“她尚昏沈著,我們是把她放這還是帶上?”尺劍問風叔,剛那枚祛瘀的黑丸子可不便宜。擱百草堂,得要賣到十兩銀一顆。

風笑看向閻小娘子,這他做不了主。

“你診金還沒收,當然要先帶上。”辛珊思可不想風笑、尺劍的功勞,哪天再被誰給代領了。這種狗血事,不是沒可能發生。

“行。”風笑從針包裏抽了根針,將女子側身,一針紮進她的脊柱:“小尺子,把她放到你車上。”

“好。”尺劍抓上女子腰間束帶,將她提起,走向自己的車。辛珊思轉過身,沖女兒做起鬼臉:“久久…”

小肥丫哈一聲,把小手往嘴裏塞。只還沒塞進去,就被她爹撥開了。

繼續趕路,沒再遇上什麽稀奇,風平浪靜到風鈴鎮。雖才中午,但今天他們不準備再跑了。風鈴鎮之所以叫風鈴鎮,是因這裏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著風鈴。據說這個掛法很講究,掛對了,驅邪招財招貴;掛錯了,就是招鬼。

為避免麻煩,辛珊思跟風笑要了身李婆子衣裳,上了尺劍的車。這車廂外面瞧著大,裏面空間一般。左右打了櫃子,車肚兩層暗格,也就車頂沒隔出地方。

那姑娘趴在車板上,眉頭蹙緊,像是極難受。看樣子,快醒了。

辛珊思先拔了她脊柱上的針,脫了她的靴子,伸手插到她腰下,解了束帶。

“呃…”女子嚶嚀,腹腔湧動,嘴打起嘔嗝。

見狀,辛珊思忙將扒下的衣服塞到她頭頸下。

“嘔…”一大口凝稠的血吐出,女子也醒了,眼珠子翻轉一圈,猛然轉頭望向正扒她裏褲的人。

“噓,”辛珊思示意她別驚:“我們到風鈴鎮了,給你換身衣裳。”

風鈴鎮?女子茫然,眼中的厲色並未退去,但也配合著把衣服換了。辛珊思才要松口氣,就聞一眾腳步來。方松弛些微的女子一下子又繃緊,手還輕巧地拉開櫃子,抓了只瓷杯出來握碎,捏著碎瓷警惕著。

“師伯,要不要去前頭悅和客棧問問?”

車廂外,一行十來位相貌上層的女子,均穿著冰藍色衣裙,藍色有深有淺。疾走著,眼神流轉於路上的行客。

被稱作師伯的女子,年歲明顯要長些,身上的冰藍也純粹。此刻她面色凝重,目光停留在放緩的驢車上,見三輛驢車靠邊停在悅和客棧門前,便移開了眼:“她身上沒銀子又帶傷,不會住客棧。”

“可師叔…”穿著淺藍色的年輕女子,察覺自個說錯話,一臉懊惱,咬了下唇頂著眾姐妹的怒目,畏縮道:“是是叛徒薛冰寕。”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師伯,您說薛冰寕會不會往回了?”一高挑女子發言。

聽聲,那些人也就離車廂三四步遠。辛珊思註視著屏住氣全神戒備的姑娘,她叫薛冰寕?小說裏,好像沒這號人。師叔?瞧她年歲,最多也就十八十九的樣子。

腳步逐漸遠去,薛冰寕輕吐輕吸,肩頭下沈。

車廂前門被敲響,尺劍遞了張面皮進來。辛珊思接過,幫薛冰寕貼上,又給她把發盤起。

換了副模樣,薛冰寕心放下一半,收拾了臟衣,撐著身子下了車,提著包袱畢恭畢敬地跟在幾人後,進了悅和客棧。

黎上抱著久久走在前,風笑丟了塊碎銀在櫃臺:“三間上房。”

掌櫃多看了眼黎上,麻利地摘下三塊房牌,雙手奉給風笑,喊小二過來:“快領幾位貴客去樓上天字號房歇息。”

“來嘞。”小二將飯菜送到一桌,擺好後立馬跑向樓梯口:“幾位客官這邊請。”

上了樓進去房間,尺劍、風笑例行公事般,一個熏屋一個查屋裏屋外。站在門邊的薛冰寕慢慢擡起了頭,目光定在黎上的臉上,眼中有審視,久久不離。

辛珊思雙手抱臂,觀察著兩人。黎上覺好笑,直言:“我不認識她。”

“我之前沒見過他本尊。”薛冰寕移目看向給她換衣的女子。

這話有意思,辛珊思問:“那你是聽說過他?”

薛冰寕蹙眉,沈凝了兩息,道:“聽說過,也見過他畫像。”不止黎上,她還見很多畫像,有少林的了一方丈、三尺老僧、三寸和尚…還有武當的鳳玉真人,蛾眉的封因師太等等,可以說武林中排得上號的,她都認識。

正查後窗的尺劍感覺不好了,他好像救了個麻煩。

黎上來了興致:“你叫薛冰寕,練的陰寒功法,同門皆是女子。目前,你叛門了。”瞥了眼她的左手,“你被放過兩次血,你的同門呢,被放過幾次?”

和畫像上留言一樣,智多近妖。薛冰寕將手裏的包袱送到桌上,退後幾步拱禮:“冰寜現除了命一無所有,救命之恩暫只能銘記於心,他日再報。”

“他日到哪裏去找你呀?”辛珊思笑了。

“我…”薛冰寕凝目,她確給不了人回覆。

辛珊思倒了茶,推向她:“也別他日報了,就現在,我問你答。”做個合格的路人甲,說起來簡單,但想活得久活得瀟灑可不易。首先,她得清楚潛在的威脅有哪些,然後要分清哪些人需要遠離,哪些勢力需提防著,最後還得懂得利用對沖來緩解形勢,為自己創造好的環境。

薛冰寕遲疑:“知道太多,未必是好。”

“我也不想知道太多,”辛珊思轉首望向黎上:“可人家不是已經打上我們的主意了?不然…”覆又看向薛冰寕,“你怎麽會見著黎大夫的畫像?”

也是,薛冰寕深吸,點了點首:“那您問吧。”

幾乎是話音一落,辛珊思就開口了:“先說說黎大夫剛剛所言是否全中?”

點首,薛冰寕道:“之前那夥經過的女子確是在拿我,我是薛冰寕,確練的是陰寒功法,八歲被放過一回血,九歲被放過一回。同門包括教頭,皆是女子,九成五都被放過血。”

辛珊思再問:“你從哪逃出來的,為何要叛出師門?”

“從陰南山,叛逃是因…”薛冰寕難言,她不知該怎麽說,淚從眼底滲出,垂在身側的兩手慢慢收緊,遲遲才道:“我不怕死,但死前…想弄清一件事。”目光落在黎上懷抱的繈褓上。

順著她的目光,辛珊思看了眼久久,問:“什麽事?”還有陰南山在哪?黎大夫給她的那張地輿圖上,沒有叫這名的山。

“他們為什麽生了我,卻又將我丟棄?”薛冰寕抽了下鼻水:“門裏人人都羨慕我,羨慕我的名是老先生親賜的。可我連老先生是誰都不知道。自記事,我就活在山裏。想去山外看看嗎?想,但沒有時間也不能夠。每天都在努力地活著,不止我,門裏所有人都是。

為了少放血,我沒日沒夜地練功…以為這樣就能出息就能讓老師高看,就能見到傳說中的老先生。可月前的一次偷懶,卻叫我目睹了我的老師將一個師妹活活吸幹了。第二天,老師氣色紅潤精氣神飽滿,她告訴我們,那個師妹點了花苞去往山外樓裏了。”

就說能叫她停下驢車的人,不會是個無關緊要的主。辛珊思都稀罕自個這詭異的運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薛冰寕忘不了曉華師妹青絲變白頭的畫面,她微揚起首,不讓眼淚滾落。害怕嗎?其實她早已麻木了。

“盧陽城中西部有個塘山村…”辛珊思編起故事:“塘山村山清水秀,民風淳樸。有一天,一個半瞎來到村裏,兜兜轉轉幾圈挑了塊地,建了茅屋…”

憋回了眼淚,薛冰寕認真聽著,她不知這位為何要給她講故事。但當聽到半瞎買女嬰,神情不由一凜,似有些明白了。

辛珊思平緩地講著故事,看著薛冰寕,感受著她眼裏的情緒,講完後,沈靜幾息,道:“你說的老先生,應該就是老瞎子。老瞎子在塘山村住了幾十年,只對一人格外寬容,便是薛二娘。”

她也不曉自己的揣測對不對,但可以肯定薛冰寕所呈現出來的,都合了玉淩宮。

會是這樣嗎?薛冰寕不知該不該信,不知該高興親娘一直惦著她還是該傷心自己是被親爺奶賣掉的。如若不是根骨好,她是不是早成老瞎子的藥肥了?

眼淚到底還是滾落了眶,她強壓著心頭的艱澀,強笑著道:“原來…我快十八歲了,是臘月生的呵呵…”笑過,舔了下幹裂的唇,擡手輕柔地抹去眼淚,“老瞎子這樣的人,竟沒遭天譴,他也配‘先生’二字?”

遭了,黎大夫就是他的天譴。只辛珊思沒提這茬:“知道盧陽怎麽走嗎?”

“知道,玉淩宮有一整張大蒙地輿圖。我都記牢了。”

玉淩宮?黎上心頭一動,他沒聽說過這個派系,擡眼看向薛冰寕:“你說老師告訴你們,你那個師妹去了山外樓裏做事?什麽樓?”

薛冰寕搖首:“不知。但剛聽了您夫人說的故事,我覺…那樓也不是什麽好樓。玉淩宮每月都會新進些女孩,大的七八歲,小的胎毛還沒剃。同樣,每月也會離開一些門人。去樓裏的,”手點上左小臂,“這裏都會點個很小的桃粉色花苞。”

辛珊思眼睫一顫,粉色花苞?

“沁風樓。”風笑詫異。沁風樓裏頂貴的幾個姑娘,左小臂上都有點桃粉花苞,花苞每三月開一次。據聞花盛開的那晚,姑娘身散奇香,床笫間格外風情,能叫恩客快活勝神仙。一夜合歡後,那盛開的花又縮回了花苞樣。

去年三月,汕南沁風樓花魁柳月花盛開那晚開苞,一夜拍出三萬六千兩銀。恩客是個蒙人,那夜之後還連包了柳月三月。

另,第一家沁風樓建在坦州,建成一年半,嶺州風月山莊就被屠了。風月山莊,女子當家,產業遍布很雜,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青樓風月。現在已沒有風月樓了。

薛冰寕問:“沁風樓是幹什麽的?”

“皮肉生意。”尺劍很直白。

風笑嗤笑:“雖然一直有傳言沁風樓的東家居在蒙都,但我也是真沒想到會是她。”

黎上倒不意外。外頭對沁風樓背後的主多有猜測,一會是吉爾哈慈氏一會是哪個達魯花赤…這些猜測哪來的依據?在他看,都是為故弄玄虛。時機未成熟,蒙玉靈不敢將自己暴露,又怕她的沁風樓被誰盯上,所以風聲不絕。

各方勢力,在摸不清對方底細之時,心裏沒底。一沒底,做起事來難免會多顧忌。由此可見,蒙玉靈很會揣度人心。

不過,她也有漏算。若有人就不怕呢,譬如蒙曜。

皮肉生意…薛冰寕沈定許久,驀然笑了。所以陰南山裏的姐姐妹妹們,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別人豢養的牲口。

辛珊思打量著尺劍。尺劍被她看得渾身汗毛直立:“有事您就吩咐,”他搓著臂膀,“別這樣盯著,陰森森的。”

那她就問了:“你對沁風樓的買賣很熟悉啊,去過?”

“去過一次,陪主上。”

辛珊思轉頭,面朝黎上。黎上瞧她那樣,不禁笑開:“我去看一下沁風樓被點了花苞的女子是不是中了赤情毒?”

“花苞是桃粉色的。”辛珊思瞪著他:“你繼續解釋。”

“赤情,亦叫熾情,發作時似中了極厲害的春藥,熾情如火,不陰陽調和,就會幹涸而亡。”黎上脫了閨女的小布鞋,用她的小腳腳去撓珊思板著的臉:“粉色花苞就是熾情,顏色不是正紅,是因她們練的功。陰寒之氣,褪去了熾情的熾熱。”

“我信你了。”辛珊思抓住久久的小肉腳,親了一下。

薛冰寕猶豫了下,問:“熾情有解藥嗎?”

辛珊思斂下眼睫,暗嘆。

“有,但我配不了。”黎上道:“赤情會被稱為奇毒,不止在於它的毒性,還在於它的配制。裏面有幾味藥的藥量,不是定準的,可以適當的多點少點,這個對毒性影響不大。但想要配解藥,就一定要根據那幾味的藥量來。稍有不對,不但解不了毒,還會立時加劇毒性。十息生熱,用不了百息內火就能將人燒幹。”

竟這般霸道!薛冰寕吞咽:“那不解毒呢?”

風笑回話:“合歡緩解,但一般也活不過三旬。不過沁風樓的女子不一樣,她們的陰寒之氣可以壓制熾情,只是能多活多久,這個難說。”

尺劍好奇:“你有想救的人?”

薛冰寕僵硬地笑了下,擼起自己的左袖,露出那朵淡淡的粉色花苞:“陰南山機關太多了。為了逃出來,我打昏了一個身形與我差不多將要離山的師侄,蒙了面紗頭罩,替了她。”

房裏幾人看著那朵嬌嫩的花苞,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這姑娘也是命途多舛。

辛珊思最是能感同身受,想去年她剛穿來那會,真氣逆流就是懸在腦袋上的刀。只她要比薛冰寕幸運,找到了師父的遺物,絕了後患。

放下袖子,薛冰寕掏了布巾出來,擤了鼻涕:“沒事。在師妹被老師吸幹後,我就有預感自己會是一樣的下場。左不過一個死,是被熾情燒死還是被人吸幹,差別不大。至少我此刻是自由的。”扭頭細聽樓下的嘈雜,兩眼裏多了鮮活。“我想去塘山村看看。”

是要殺老瞎子吧?辛珊思建議:“你還是先把傷養好。”

“我…”薛冰寕肚子一陣咕嚕叫,頓時紅了臉。

對了,那行人有說薛冰寕沒銀子。辛珊思眨了眨眼問:“你要學打絡子嗎?打得好,一根能掙三文錢。我手快,若沒事,一天能打三四十根。一個肉包子,兩文錢。”

“那…”薛冰寕有點難為情,神色一正:“你們還想知道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黎上微笑:“你能畫出陰南山在哪嗎?”

想了下,薛冰寕道:“因為是蒙著頭臉走暗道出的山,所以玉淩宮的具體位置我不清楚。但出了山後,我逃離的路線我可以畫出來。”

這就夠了,黎上示意尺劍拿筆墨紙硯來,伸手掰過珊思,張嘴無聲道:“可以賣給蒙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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