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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馮良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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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馮良康

◎我有錢,我坦白,我交代……◎

星市公安局, 一號審訊室。

馮良康雙手戴著手銬,坐在椅中,等待著接下來的審訊。

長年胡吃海喝, 讓他的身體不可控制的發福。

奢迷的夜生活, 讓他的頭頂漸漸稀疏。

從明星企業家到階下囚, 馮良康心理落差很大。

十月初, 工商聯搞慶典活動,馮良康作為工商界代表坐在主席臺上,接受著小學生代表的鮮花,發表著激昂演講, 臺下掌聲雷動,風光無限。

十月底, 馮良康穿上囚服, 坐在看守所冰冷的板凳上,面無表情地接受一場又一場審訊。

看到趙向晚、朱飛鵬、祝康三人走進審訊室, 馮良康擡頭看著領頭的趙向晚,內心閃過一絲輕蔑。

【女警察?】

【公安局沒人了嗎?派個小女警過來問話。】

【該說的, 我都已經說過, 她還能問出什麽新鮮花樣來?】

聽到馮良康的內心獨白,趙向晚安心了。

看來,前面十幾場審訊已經磨平了馮良康的棱角, 松懈了他的防備。此刻的他, 至少內心世界是敞開的。

朱飛鵬板著臉, 開始例行公事的身份核對。

“姓名?”

“年齡?”

“籍貫?”

“婚否?”

……

馮良康很配合警方的訊問工作, 有問有答, 態度良好。

前期準備工作完畢, 朱飛鵬看向趙向晚, 示意她可以進入正題了。

趙向晚欠了欠身:“馮良康,你這個名字是誰取的?”

馮良康眼睛有了些神采。

這個警察問話問得有趣,不問案件,問起自己的名字來。這個名字,可是馮良康人生得意的地方之一。

“是我們村私塾先生取的。”

“有什麽含義呢?”

“農村裏取名隨意,老大是大路,老二是二路,我是家裏第三個男孩,小名就叫三路。到了七歲上學堂,老師問我大名是什麽,我說不知道,讓先生幫我取一個。先生說,那就叫良康吧。良,是好的意思;康,是健康的意思,合在一起,就是希望我將來既優秀,又健康。”

趙向晚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突然變得銳利起來:“你知道嗎?良字,除了表示好之外,還有一個意思……”

接觸到趙向晚的目光,馮良康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呼吸不順暢起來。

“良,指的是善良的人,有良知、有良心的……人!”最後一個“人”字,趙向晚刻意加重了語氣。

趙向晚的話,落在馮良康的耳朵裏,他聽出了濃濃的諷刺意味。他目光移開,不敢與趙向晚對視,內心不再平靜。

【善良?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

【良知、良心?良知能換飯吃?良心能變成錢?】

【這些警察,天天講大道理,真是可笑。我活了六十多歲,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什麽人生道理我不懂?】

一個從小攤小販成長起來,金錢至上的黑心商人,和他講善良,談良知,的確沒有意義。

趙向晚只不過順嘴嘲諷一句罷了。

像他這種唯利是圖、雇兇殺人的臟東西,哪裏配稱為“人”?

趙向晚研究過馮良康之前的審訊筆錄。

他只承認失察之罪,將奶粉添加劑的過錯全都推給了集團公司的相關負責人。

相關負責人再將責任推給奶農,聲稱是奶農為了謀利,在牛奶中摻水,摻水之後達不到蛋白質檢測標準,於是添加工業原料,以騙過公司的質量檢測員。

至於公關部門面對顧客意見的強硬態度,馮良康態度很誠懇地自我檢討,說自從企業越做越大之後,有點飄飄然,聽不得半點反面意見,以後一定認真整改。

以後?他還想有以後!

馮良康老奸巨滑,當問及認不認識戚宛娟時,他一臉茫然地否認,還振振有辭:記者我見得多了,她是哪一個?

一句話,將謀殺之罪推得幹幹凈凈。

搞得辦案人員都有些懷疑:有沒有可能馮良康真不知情?都是底下人搗鬼?

面對趙向晚的嘲諷,馮良康內心在罵娘,臉上卻不為所動,鎮靜回應:“警察同志,你說得很對。當初開公司的時候根據我的名字,順手就取了名稱叫良而康,一位大師說,這個名字旺事業、旺財運,極好。”

趙向晚鳳眼微瞇,緊緊盯著馮良康的面部表情,不放過他臉上的一絲變化。

在馮良康說話的時候,他的面部肌肉放松,眼神真誠,沒有聳肩膀、歪鼻子的小動作。

——經商多年,勾心鬥角,馮良康早就習慣兩面三刀、口蜜腹劍,即使是坐在審訊室裏,依然心理素質良好。

趙向晚的話語充滿嘲諷:“質量優良、有益健康,真是個好名字。”

馮良康看一眼趙向晚,不僅沒有感覺羞愧,反而開始了表演:“唉!這段時間我在看守所也在深刻反思,公司忽視產品質量,損害孩子們的身體健康,我這個董事長失察啊。”

祝康負責做筆錄,埋頭寫字。

朱飛鵬則負責對馮良康的微表情變化進行記錄。通過他與趙向晚的對話,朱飛鵬對他的基線反應進行分析,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這個人善於偽裝。

話鋒一轉,趙向晚的眼裏透著寒光:“通過制造意外,來達到謀殺的目的,這麽精妙的殺人組織,你是怎麽聯系到的?”

單刀直入。

馮良康心臟漏跳了一拍,下意識地咳嗽了一聲:“咳,你說什麽?什麽殺人組織?”

【她怎麽知道瑞森是我找的?】

【M國,一對一聯系,肉痛。】

M國!

難怪憑借季昭的畫像沒有找到人,原來引線是M國人。

雖然說的是普通話,模樣也是華人,但他們拿的是M國綠卡。

那個小女孩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聽她說過話,或許是自閉,也有可能是她只會說英語。

一想到市公安局用掛號信發往全國各地派出所的三千多份協查令,趙向晚有一種浪費的罪惡感。

趙向晚沖朱飛鵬使了個眼色。

朱飛鵬立刻來了精神,坐直了一些,雙目炯炯,死死盯著馮良康的一舉一動,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趙向晚的讀心審訊要開始了!

馮良康話音剛落,趙向晚的話緊隨其上,宛如戰場短兵相接,硝煙四起。

“這個殺手組織,並不在國內,對不對?”

馮良康的右眉不自覺地挑了挑。

看到他這個小動作,朱飛鵬內心充滿興奮,低下頭開始記錄。

馮良康感覺喉嚨口有些發幹,快速搖頭,話也多了起來:“我可什麽也不知道,你別在這裏詐我。通過制造意外來殺人……怎麽可能?聽所未聽,聞所未聞。”

趙向晚拿起戚宛娟、黃炬、彭前澤的現場車禍照片,擺在馮良康面前:“看清楚了嗎?這三個人,發現了毒奶粉的秘密,決心揭穿。黃炬是兒童醫院的醫生,他手裏有二十多份病歷覆印件,能夠證明良而康奶粉導致嬰幼兒患上腎結石。彭前澤是食藥監局的檢測員,他手上有一份檢測報告,證明良而康奶粉裏添加了某種有毒物質。而戚宛娟,則深入調查,寫出一篇新聞稿,文筆犀利,將良而康奶粉的毒害性、不良後果公之於眾,標題就叫《毒奶粉流入市場,孰人之罪?》”

趙向晚再拿出一疊稿紙,字跡秀麗、紙面幹凈整潔。

文字猶在,音容永存,可是人……卻都不在了。

“這樣的報道只要在報紙上登載出來,必定會掀起軒然大波!”趙向晚冷冷道:“馮良康,看到這樣的文章,你怕了吧?”

雇兇殺人之時,這三名死者對馮良康而言只是符號而已。現在被迫面對這幾名死者的照片,聽趙向晚將他們的所作所為緩緩道來,符號變成了實際存在的人物,和自己一樣有血有肉的人,馮良康的眼神變得有些游離,目光從照片上一掠而過,不敢稍做停留。

【不要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們自己多管閑事。】

【奶粉有問題,你不喝就是,為什麽非要把事情鬧大?】

【稿子送到我辦公室來的時候,我剛從M國回來,拿著瑞森在威爾頓酒店大堂遞給我的名片發呆。】

【十二萬美元雖然貴了點,但能夠讓這些人閉嘴,不留任何後患,值。】

【我也想試試,如果瑞森真有本事悄無聲息地讓人死於意外,以後我在國內橫著走。】

馮良康的內心嘀咕雖然有些碎片化,但只要稍稍整理,就能推出全貌。

與馮良康直接聯系的人,叫瑞森,應該就是那個穿風衣、戴禮帽的陰冷中年男人。兩人在M國的威爾頓酒店大堂結識,瑞森遞給他一張名片,告訴馮良康他可以幫他殺人。

雇兇殺人的費用,十二萬美元。

馮良康一開始並不相信,這世上哪有這麽厲害的殺手?如果真的能夠通過制造意外的方式來謀殺,保證不留後患,花多少錢都是值得的。

能夠一步步走到現在,馮良康絕非良善之輩,討厭的競爭對手、不聽話的下屬、不肯配合的政府領導……年紀越大,馮良康越霸道,誰礙他的眼,他就想要除掉。

於是,正好送到眼前的戚宛娟、彭前澤、黃炬、高盛強,成為了馮良康與瑞森合作的實驗品。

瑞森為了開拓國內市場;

馮良康想要看看他的本事。

各有各的盤算,視人命如草芥。

趙向晚站起身來,一直走到馮良康的面前。

她個子高挑,雖然現在瘦了不少,但身穿制服的趙向晚依然英氣勃勃、正氣凜然。

與馮良康只有半米之距時,趙向晚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馮良康,雁過留痕。你的欺騙毫無意義。”

“今年七月至今,你的辦公室電話、家庭電話、移動電話……所有的電話記錄,我們都有。越洋電話不多,一查便知。”

“四條人命,多少錢?大額金錢流動,銀行都有轉帳記錄。”

趙向晚拿出一張照片,舉至馮良康面前。

這張照片,根據季昭的畫像制作而成。大禮帽、鷹鉤鼻、薄嘴唇、冰冷眼神,一看就知道這人不好相與。

“是他,對吧?”

“警方在機場布控,已經將他抓獲。”

“他已經將與你聯系的事實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不只在星市殺了人,還在其他幾個國家都犯有殺人罪,將引渡回國進行審判。M國沒有死刑,他只是受雇殺人,有恃無恐。”

“他已經交代,接下來就得看你了。你不交代,沒關系,電話記錄、轉賬記錄、他的證詞……所有的一切,都是強而有力的證據。”

“我們警方的辦案原則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馮良康越聽心越虛,額角有冷汗冒出。

照片栩栩如生,完全看不出繪畫的痕跡,馮良康第一時間便相信了趙向晚的話:瑞森被捕了!

瑞森被捕,肯定會把所有罪責都往自己身上推!

是了,他是外國人,M國沒有死刑,可是華國,有死刑,而且現在正是嚴打的時期!

一想到有可能會死,馮良康所有的得意,所有的風光,所有的淡定都歸於零。

明明十一月秋涼漸起,每個人都得穿夾衣才能抵禦早晚的寒氣,可是現在馮良康卻覺得全身上下都在發冷。

越有錢,越怕死。

花錢雇瑞森殺掉自己不喜歡的人,馮良康覺得爽;可現在所有一切罪行都被警方揭穿,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會被判處死刑,馮良康終於慌了。

朱飛鵬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

趙向晚由殺人在國外這一條線索出發,引出越洋電話、轉賬記錄這個重要證據,再以引線的畫像照片為媒介,引得馮良康以為殺手已經被捕,並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實。

生平第一次雇兇殺人的馮良康果然害怕了。

趙向晚走出審訊室。

五分鐘之後,她拿著一個袖珍的錄音機走進來。當著馮良康的面,放入一卷磁帶,打開錄音機。

“滋……滋……”

一陣電流雜音之後,對面傳來一個男子低沈的聲音:“是,我在酒店見到馮先生……”

馮良康突然跳起,一把摁下停止鍵。

他面色煞白,語無倫次:“不是,那個,這樣不行。我不是……沒有……”

趙向晚冷冷地看著他,眸光幽深、寒冷,如臘月凜冽寒風。

馮良康哀求道:“我,我一開始也只是好玩,我根本就不信,這世上還有這樣的殺人方式。”

趙向晚依然沒有說話,但眼神裏自帶一股逼人的氣勢,讓馮良康感覺自己就像一個上竄下跳的跳梁小醜。

馮良康繼續說:“我沒有想過殺人,我真的就是因為在國外遇到瑞森,他主動走過來說可以幫我清理某些討厭的人,我就隨手接了他的名片。”

趙向晚鳳眼一瞇:“所以,覺得戚宛娟他們礙眼,你就聯系了他!”

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接觸到趙向晚的眼神,馮良康的內心幾近崩潰。剛才他還覺得眼前這個小女警沒什麽本事,可是現在卻後悔自己小看了她。

馮良康一緊張,話就會變多。

“我真的,就是好玩,想試試,沒想到錢剛匯過去,他就來了。他說他是一個大學教授,搞了個什麽模型,只要他往這個模型裏放一顆棋子,想讓誰死,誰就得死。”

“我肯定不信的嘛,說錢不錢的無所謂,就當是交個朋友。沒想到他說他有職業操守,講誠信,拿了錢就會辦事,然後就消失了。”

“後面的事情,你們都知道。我真的,只是好玩,我沒想到他會真的殺人。”

趙向晚打斷他的自我辯解:“雇兇殺人也是殺人,雖然你沒有親自參與殺人的行為,但對方在授意之下才有所作為,在整個犯罪過程中你是主謀,一般是……”

停頓片刻,趙向晚斬釘截鐵地說了兩個字。

——“死刑!”

唯有死,才讓馮良康畏懼。

你和他講道理,他覺得你幼稚,因為他吃過的鹽比你飯還多;

你和他講良心,他覺得你迂腐,因為良心換不來金錢、權勢;

你和他講社會責任,他覺得你可笑,商人逐利是本性,老百姓的生死算個屁!

唯有法律,才會讓他忌憚!

聽到“死刑”二字,馮良康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面色蒼白,四肢無力,所有的精氣神仿佛被抽離出這個身體,死亡的恐懼感,令他再也維持不住剛才的淡定。

【不能死。】

【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再多的錢,都沒有意義。】

艱辛過往從馮良康眼前閃過。

一開始,推著小板車一個村一個村地叫賣:賣瓜子糖嘞~賣芝麻糖嘞~

他做的芝麻糖、瓜子糖真材實料,味道好、價格公道,十裏八鄉都誇讚。只要推車一出攤,就會湧過來一群嘴饞的孩子,嘰嘰喳喳地喊著。

“給我一角錢的瓜子糖!”

“五分錢的芝麻糖,賣不賣?”

“花生糖有沒有,我要稱二兩。”

不管是誰來買,不管花多少錢,他總是笑瞇瞇地招待著,因為這些都是他的衣食父母。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飄了呢?

八十年代市場經濟剛剛起步,老百姓對糖果的需求開始擡頭,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在縣城租了家小門面,專門賣各種糖果,芝麻、花生、冬瓜、紅棗……但凡能夠用到的食材,他都能做成香噴噴的糖果。

有一天,一個小記者路過,拍下他被顧客簇擁的照片,發在報紙上,然後,“糖果馮”的名號被叫響,無數人慕名而來,一斤兩斤地買。

1982年,他成了縣裏第一個萬元戶。

1985年,他家的鈔票多到屋子裏堆不下,賺到人生的第一個一百萬。

然後,他開公司、上市,成為明星企業家、人大代表,生意越做越大。

他膨脹了,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自己的本事。

出過幾次國,見識過發達國家的紙醉金迷之後,他的內心越發貪婪。

他想賺更多的錢。

這個時候,曾經被他視為“衣食父母”的消費者,全都變成了任他宰割的“韭菜”。

韭菜們的健康、安危、性命,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他只想從韭菜們的口袋裏掏出錢來。

可是,有一天,韭菜們覺醒了。

他們開始質疑食品安全,開始抗議黑心商家。

馮良康的第一反應,是打壓。

敢和他作對,唯有死路一條。完全忘記,這世上還有法律、公平與正義。

馮良康忘記了,自己也曾經是窮苦的老百姓。

馮良康忘記了,自己的發跡源於記者的一篇報道。

他更忘記了,是這個時代造就了他。

趙向晚看著馮良康,嘴角微勾,眼中寒光似利箭射出。

“馮良康,你相信報應嗎?”

馮良康喃喃自語:“報應?報應?啊,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他垂下頭,喉嚨裏發出“嗬嗬”怪響,整個似篩糠一般顫抖起來,恐懼將他整個人籠罩。

他知道,自己這一生也許會在此刻劃上句號。

他知道,曾經把他擡上高位的老百姓,現在要以法律為武器,站起來推翻他、制裁他。

趙向晚直起腰來,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現在,你的報應,到了。”

一瞬間,馮良康的心理防線全面崩潰。

他整個人像沒骨頭一樣,從椅中滑落,像一灘爛泥一般,團在審訊室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他呆呆地仰頭看著趙向晚,微弱的聲音從喉嚨裏擠了出來:“不能死,不要死,我有錢,我坦白,我交代……”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趙向晚傲然而立,眼神冰冷,沒有半點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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