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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關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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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關於性

◎食色,性也。◎

劉良駒對趙向晚現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向晚, 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厲害呢?當時看你把費思琴背摔在地,上去就是兩巴掌的時候,我還真給嚇了一跳。就算她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 咱們也不能動手打人, 只能拿起法律武器來制裁她嘛。沒想到, 你這是給她治病!”

趙向晚但笑不語。

治病什麽的, 其實也沒那麽誇張,就是聽艷艷把殺人說得那麽輕描淡寫,心中忽然就有個想法。

——既然你那麽渴望皮膚接觸,那就揍到你舒服!

事實證明, 效果很好。

費思琴身體裏那種時不時將她折磨到非要尋找男人慰藉的饑渴感,並不是一定要“性”才能舒緩。有效的皮膚刺激, 也是可行的。

很多性癮患者, 都是童年缺乏肌膚愛撫所致。所以如果治療,那就要對癥下藥, 給予她直接的、充足的皮膚接觸。

何明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向晚,我和你一樣都認真查看過案發現場, 也感慨過費家的幹凈整潔, 推測屈薇歌可能有潔癖,可是……你是怎麽由潔癖聯系到費思琴有皮膚饑渴癥的?另外,皮膚饑渴與多重人格又有什麽關系呢?”

朱飛鵬補充了一個問題:“對, 還有還有, 為什麽費思琴有皮膚饑渴, 費思章卻沒有?我今天和老高、艾輝一起做外調, 都說費思章這個孩子陽光、開朗、健康, 沒聽說有什麽心理疾病。”

趙向晚道:“可能費永柏與兒子身體接觸比較多, 但對女兒卻因為避嫌而相對慎重。費永柏家族有遺傳病史, 女孩子成年之後對性無比渴望。費家為此煞費苦心,不斷壓制女孩子,長期不斷的壓制,導致多重人格出現。費永柏的姐姐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親眼目睹姐姐發病,留下深重的心理陰影,他是父親,也算是異性,因此對費思琴非常謹慎,平時刻意保持距離,不輕易愛撫。”

劉良駒聽到這裏,第一個不答應:“啊呸!這什麽屁話啊。我家劉栗子,我每天又是抱、又是啃的,超愛她的小腳丫和小屁股。小娃娃嘛,哪來的什麽性別意識?這個費永柏簡直迂腐到了極致!”

何明玉看著趙向晚:“你怎麽知道費永柏的姐姐是那樣一個人?”

趙向晚楞了一下,她今天說的話太多,已經有點記不住哪些話是費思琴說的,哪些話是她想的,只能打了個馬虎眼:“高警官不是調查了費家的親戚關系嗎?”

何明玉看向高廣強:“是嗎?”

高廣強點點頭:“昨天的確查過費家戶口關系,詢問了居委會工作人員,好像是提過那麽一嘴,說費永柏的父母已經去世,他姐姐費永貞長期住院,也死在醫院裏,不過……沒人知道她住的是精神病院。”

趙向晚接過高廣強的話:“對啊,費永柏對女兒的管束太過嚴厲,又在初一休學再把她送到女子中學讀書,一定有什麽隱情。何師姐你可以翻一下筆錄,今天我們剛見過費思琴,發現她和前天判若兩人之後,費思琴曾經提起過她姑姑。”

何明玉翻開筆錄本,果然找到出處——“你不曉得吧?我有個姑姑,並不是正常病逝。我爸一看到我,就什麽都明白了。”

不是正常病逝,和費思琴一樣的多重人格,其中一個人格對性無比渴望。因此費家才如臨大敵,因此費永柏才會在費思琴十三歲覺醒出主人格時恐懼萬分,把她送出國治療。

國內對於精神疾病的認知,太淺太淺。一般人一聽說精神病,就把它與瘋子劃上等號,遠離、害怕、恐慌。

費永柏為了不讓女兒被外人另眼相看,向所有人隱瞞了這件事,悄悄把她送到國外治療。

難怪費、季兩家會成為好友,兩家孩子都有精神類疾病。只不過季錦茂沒有隱瞞季昭有自閉癥,細心陪伴、努力挖掘季昭潛能、不求任何回報地付出;費永柏卻瞞得死死的,恨不得把女兒關在籠子裏,不讓她接觸任何外人。

何明玉恍然大悟:“向晚你這腦袋,真是靈光!只不過一句小小的提示語,你就能想得那麽遠,真是佩服!”

趙向晚再細細地向大家解釋是怎樣發現費思琴的三重人格,又如何判斷誰才是主體人格,怎麽樣引導艷艷說出真相,聽得重案組成員連連點頭。

足跡分析、痕跡檢測、外圍調查……或許這些其他組員比趙向晚更擅長。但是,心理分析、微表情研究,誰也沒有趙向晚拿手。

朱飛鵬聽完,長嘆一聲:“我現在覺得,我爸媽真挺好的。”

朱飛鵬的父親開廠,生產酒店配套物品,盧曼凝在四季大酒店當客戶部經理,是季錦茂的左膀右臂。夫妻倆在商海這麽多年,積累了豐富的商業人脈。他們希望朱飛鵬子承父業,將商業版圖傳承發展,可是看到朱飛鵬從小就想當一名警察,充分尊重他的意願,讓他考公安大學、當刑警。

不說別的,就這一份對孩子夢想的支持與尊重,值得點讚。

劉良駒重重一拍桌子:“我不管了,以後我家劉栗子,我就使勁兒地寵。反正,絕不讓她有什麽皮膚饑渴。要是以後有什麽不對,我再來找向晚師妹請教。”

趙向晚後背一僵:“那個,我對兒童心理學沒有研究。”

劉良駒嘿嘿一笑:“向晚你別謙虛,我看你對什麽心理學都有研究。咱們上課的時候雖然學過犯罪心理學,可是誰都沒有你掌握得透徹。你那套微表情行為學也屬於心理學範疇,漂亮!繼續研究,師兄支持你。”

高廣強也及時肯定了趙向晚和其他組員的表現:“向晚你重點對心理學進行研究,祝康研究足跡學,黃元德現場勘查細致認真,大家一起進步。”

祝康對足跡學入了迷,黃元德對痕跡學感興趣,這一回現場痕跡檢測與犯罪供述高度吻合,反饋速度很快,兩人有很強的成就感。

祝康說:“果然是一胖一瘦兩名少年、一名青年,身高、體重也都符合計算公式,以後就可以用這一套方法來對犯罪嫌疑人的基本信息進行推測,太好了。”

黃元德略有遺憾:“切肉刀上的指紋只找到一組費思琴右手指紋,沒有項裕的指紋存在。但是項裕堅持說握住費思琴的手,刺入費永柏左胸,這句話是否真實,並不能從指紋上反應出來。”

朱飛鵬最近看了不少關於指紋的研究成果,提醒他:“如果有外力介入,虎口處印痕、指紋深淺、方向上應該會有變化吧?我們可以對比試試。”

黃元德豁然開朗:“有道理!我們等下就會痕跡科實驗一下。”

重案組成員更傾向於支持費思琴的口供:是費思琴主動執刀傷了費永柏,而不是項裕強迫她動手。但因為兩人供述不一致,就必須在細節上更深入、更謹慎。

“何明玉你這回做的筆錄特別漂亮,一目了然,看來是跟組長學了點本事啊。”

“朱飛鵬,這回的切柄指紋如果你能根據虎口痕跡、指紋深度變化來判斷是否有人強迫,那可以寫一篇小論文了。”

“提到論文,好像上次向晚還發了一篇和微表情行為學有關的?要不,以費思琴為案例寫一篇關於多重人格的心理學研究論文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案情,玫瑰花的馨香隨著吊扇的旋轉擴散開來,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費思琴到底應該怎麽辦?”

這一下,所有人都犯了難。

就連最有主意的趙向晚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

朱飛鵬找來法律條文,讀給大家聽。

“根據刑法第18條,第一,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責令他的家屬或者監護人嚴加看管和醫療;在必要的時候,由政府強制醫療。第二,間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時候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第三,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讀完之後,朱飛鵬問大家:“費思琴屬於哪一種情況?”

黃元德猶豫著說:“應該是第一種情況吧?畢竟她這屬於明顯的解離癥,主體人格也並不希望發生命案。”

何明玉全程傾聽了艷艷的犯罪過程描述,不同意黃元德的意見。

“我覺得不應該歸屬到第一種情況。費思琴有三重人格,第一重人格木木學習成績不好,但因為高考估分說了謊,眼看著馬上就要出分,說的謊言就要露餡,因此向冰冰求助;第二重人格,也就是主體人格冰冰也無法處理這件事,於是和第三重人格艷艷溝通交流。雖然艷艷對冰冰有所欺騙,但不否認冰冰同意了她的建議:約人上門搶劫,並傷害家人,以掩蓋木木說的謊。”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你到底是什麽意思?能不能簡單一點說。木木、冰冰、艷艷聽得我腦殼疼。”

何明玉白了眾人一眼:“現在你們能夠體會到我在醫院詢問費思琴時,那種痛苦吧?也虧得趙向晚頭腦清晰,還能主動控制把艷艷逼出來。如果艷艷不說,誰也不會知道這起兇殺案的起因,竟然是因為高考估分的一個謊言。”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圓。

一步錯,步步錯。

很多人,就是因為簡單的一個謊言,一步步走向罪惡的泥沼。

重案組的人,都在審訊室聽過類似這樣的懺悔。

——我只是想讓她說出銀行卡密碼,可是她不停地喊,我只好捂住她的嘴,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沒氣了。

——我一開始只是想開個玩笑,沒想到他當真了,他那麽多錢,拿一點也沒什麽吧?

——我撞了人,我害怕,我想走的,可是他拉著我的腿,說要告我,我一害怕,就把他推開,倒車把他壓死了。

——我是爸媽的驕傲,怎麽能讓他們知道我這次沒有考好?可是他們非要看成績單,我一著急,把他們都殺了。

何明玉說:“起因是木木的謊言,艷艷征得主體人格冰冰的同意開展行動。行動期間,艷艷頭腦清晰、動機明確、考慮周全,完全具備行為能力,所以我覺得,應該是第二種情況,應該判刑!手刃父母,這樣的女兒留在世上也是禍害!”

只要一想到艷艷轉動手腕,輕描淡寫地描述殺人過程,何明玉就怒火中燒。

——“親手把刀刺進費永柏左胸,看著他震驚、恐懼的眼神,我神清氣爽。偏偏費思章那小家夥討嫌,死就死吧,他倒在地上了,喉嚨口咕嚕咕嚕往外冒血泡泡了,還沖我伸出手,傻乎乎地喊了一聲姐。”

如果說,費永柏、屈薇歌有做錯的地方,那稚子何罪?費思章優秀、陽光,既聰明又勤奮,看到爸媽不讓姐姐玩洋娃娃,悄悄幫她藏了一個在自己的玩具箱裏。

因此,何明玉覺得費思琴不值得原諒。

祝康是折衷派:“

我個人覺得,費思琴應當負刑事責任,畢竟的確是她引狼入室,自導自演了一出搶劫案,造成兩死一重傷的嚴重後果。但考慮到她有精神疾病,而且主體人格無法完全控制自己行為,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三種觀點,莫衷一是。

最後還是高廣強舉起雙手制止了大家的討論:“好了好了,判刑是法院的事情,咱們只要負責把人抓到,證據收集齊全就行。”

--

兩天之後,醫院打來電話,費永柏醒了。

高廣強帶隊,朱飛鵬、何明玉、趙向晚四人前往醫院詢問案發過程。

費永柏講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費永柏是大家族出身,祖上出過不少舉人、進士,將禮義廉恥這四個字深深刻在了骨髓裏。兒子科舉致仕,女兒嫁人持家,按照這樣的標準進行教育,卻屢屢受挫。

兒子倒還好,苦讀書、讀書苦,即使科舉不成,識字算數當個幕僚、養家糊口綽綽有餘。

女兒就有點難搞。費家女兒漂亮嫵媚,骨子裏帶著股熱情、浪漫的勁兒,即使嚴格管束依然壓制不住。雖然自小往她們腦子裏灌什麽從一而終、女子無才便是德,依然改變不了她們對愛情的向往與渴求。

丈夫死了就該守寡,點著油燈數黃豆,誰說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自己喜歡的不能嫁,誰定的?

年紀大了就該清心寡欲,哪個規定的?

一代又一代的反抗,讓費家宗族的族長們慌了神,更加刻意打壓。

裹小腳、纏胸,讀女誡,不聽話就跪祠堂、打手心、動家法,嚴重的那就索性深塘,一死白了。

總之,不能壞了費家百年清譽。

鴉片戰爭之後,費家漸漸離散,一拔人去了海外,一拔人留在國內。費永柏這一支留在星市安下了家。

1948年,費永貞出生。兩年後,費永柏出生。

解放之後,費永柏的父親費孝英因為曾是燕京大學的大學生,雖然沒有如期畢業,但國學底子強,留在星市師範大學教書。

秉承百年家訓,費永貞接受著嚴苛的教育。

新中國了,在婦女解放運動推動下,費永貞內心的反叛精神愈發強烈。甚至當眾與父母頂嘴:“已經不是以前的封建時代了,男女平等。你們不要我這樣,不要我那樣,可是對弟弟卻是不斷的鼓勵,這樣不公平!”

費永貞穿著花裙子,紮起小辮子,和小夥伴們手牽著手跳橡皮筋、玩丟手絹游戲,笑笑鬧鬧成為大學校園裏最受歡迎的小姑娘。

費孝英卻如臨大敵。他小時候在祠堂見過族爺爺親自下令把姑姑沈塘,從此有了心理陰影,看到女兒不服管教,只得想辦法把她送到遠在海外的族兄那裏,進入一家女子學校,學習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淑女。

其後費永柏也被送出國,學習手風琴。

1966年,費永貞18歲成年,雙重人格出現,費父族兄不堪其擾,強行把她送回國。費孝英無奈,只得把她關在家裏不讓外出,還反覆叮囑家人不要將此事說出去。那個時候費父因為海外關系不斷地寫材料、寫聲明,如果讓單位知道有個女兒精神有問題,恐怕要被清查。

1968年年初,費孝英思兒心切,十八歲的天才演奏家費永柏回國,成為音樂學院最年輕的助教。

其後,席卷全國的運動轟轟烈烈開始。

費孝英出身大家,桃李滿天下,雖然因為有海外關系被停職在家,但日子還算順利。只是費永貞卻沒辦法再鎖在家裏,知青下鄉辦的人上門來,指名道姓要費永貞響應號召去最廣闊農村改造思想。

就這樣,費永貞下了鄉,然後在那個紅色年代裏,愛上當地農民,懷了孕。費孝英幼承庭訓,清高自持,怎麽能接受一個鄉下女婿?更何況費永貞不經允許便與人發生關系,簡直丟盡了費家的臉!

費孝英二話不說,動用了所有的社會關系,給女兒辦了病休,帶著她回城,強逼她落了胎。結果沒想到,她在住院期間又看上個醫生,一來二去地勾搭上,吵著鬧著要和他結婚生子。

那醫生是個渣渣,有妻有兒,卻哄得費永貞團團轉。費孝英沒辦法,只得將她鎖在屋裏,不再讓她外出。

失去人身自由的費永貞苦苦哀求父親,可是費孝英覺得女兒的行為丟了他的老臉,每天隔著門縫送吃的。

當時是1972年初,費永柏看到這個場景有點害怕,勸父親不要如此強硬,但費孝英也是跪過祠堂看過沈塘的人,骨子裏非常執拗,冷著臉說:“我寧可她死,也絕不能讓她玷汙了我們費家的名聲!”

就這樣被鎖了半年之後,費永貞瘋了。

瘋瘋癲癲抱著個枕頭叫寶寶,手裏拿著枕巾揮舞唱戲,一個人在屋子裏轉圈圈唱歌,一會說自己是貞貞,一會說自己是寶寶,看到男人就撲上去要抱抱、貼貼、愛愛,什麽爸媽弟弟,一個人都不認得。

費孝英有心要掐死她,讓她少受點罪,但到底是親生的,下不去手,只好將費永貞送去星市精神病醫院,大劑量的鎮靜類藥物用上去之後,看女兒整日昏睡,費孝英又痛又悔,一病不起。

去世之前,費孝英看著費永柏與屈薇歌結婚,拉著費永柏的手,反覆不斷地囑咐著:“要是生了女兒,一定要教她貞靜守禮,不能走她姑姑的老路。女孩子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嚴格地管教著,才能保她一世平安啊……”

費永貞的經歷、父親的叮囑,讓費永柏看到繈褓中的費思琴犯了難。

——女兒一張小臉漂亮得像年畫娃娃一樣,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她乖巧聽話不鬧事,平平安安過一生呢?

想到父親臨終前的話語,費永柏從此開啟“把女兒放在眼皮子底下、嚴格管教”的育兒生涯。

費永柏看著認真做筆錄的何明玉,眼中有淚花閃動:“你們說,我應該怎麽辦?我到底應該怎麽辦?我們費家有這樣的基因,我真的……我真的是盡力了!看到薇歌生下的是女兒,我當時整顆心,都涼透了。我惶恐,我害怕啊,我怕我教不好她,讓她長大成為一個不受婦道的女人;我又怕我管得太過,讓她將來憎恨我。”

費永柏首先想的是引孩子上正道。

想著“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他自己就是從小練琴,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別的。於是,費永柏開始親自上陣,教女兒學手風琴。從最小的琴開始拉起,慢慢地增加。從識譜、音樂故事到反覆不斷地練習,費永柏投入了全部的精力。

費永柏不懂得什麽是鼓勵式教育。華國傳統式家庭教育基本都是批評式教育,做得好了,那是應該的;做得不對,那要批評,如果頂嘴,就會挨打。

他有一把戒尺,只要孩子彈錯了,上去就是一下。鍵盤按錯了打右手,貝斯彈錯了打左手,在他看來,打得痛了,自然就記住了。

說到這裏,費永柏再也控制不住悲傷情緒,落下淚來:“我沒有想到,思琴會因為這個恨我!我打她,是因為愛她。如果不愛她,我為什麽要費盡心思坐在一邊認真聽,及時發現問題及時糾錯?”

趙向晚問他:“只有責罵和毆打,沒有溫柔的擁抱和鼓勵嗎?”

費永柏呆了呆。說實話,當年一身屎尿臭味的費永貞撲上來抱著他,哭著喊著要和他愛愛的畫面,給他留下了沈重的心理陰影,以至於他非常排斥與女性的擁抱。

屈薇歌的潔癖深合費永柏之意,她的潔癖並沒有到病態的地步,只是愛幹凈、愛整潔、懂克制。夫妻兩個相敬如賓,日子過得很美滿。

費永柏與屈薇歌都不是熱情、主動的人。屈薇歌家裏條件好,從小是保姆帶大的,與父母關系也不親近。

費思琴從小很乖特別好帶,要拉屎拉尿了,就小臉通紅“嗯嗯”使勁;要吃奶了,就輕聲哼哼臉蛋左右搖晃,把她放在搖籃裏不哭不鬧,自己和自己玩。

這樣的孩子非常省心,屈薇歌平時很少抱她,常常將她放在搖籃,自己在一旁看書或者畫畫,抽空看一眼,把屎把尿餵奶。一晃眼孩子長大,母女之間非常客氣。

費思琴和屈薇歌說話時很禮貌。

——請你幫我拿雙筷子好嗎?

——我能不吃西紅柿皮嗎?

——抱歉,我不應該把牛奶灑在裙子上。

費永柏、屈薇歌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反而很高興夫妻倆把女兒教養得很好,曾經的陰影漸漸遠離,直到十三歲時,費思琴突然覺醒雙重人格,驚得費永柏差點昏倒。

說到這裏,費永柏再一次詢問重案組的人:“你們說,我應該怎麽做?我害怕思琴走她姑姑的老路,讓薇歌帶她去國外治療,又送她上女校,杜絕一切與男人有關的話題,不看電視劇、不聽流行歌曲、不買花哨的衣服、不玩洋娃娃,我以為……只要克制住她內心對性的渴望,她就不會走歪路,就能平安到老。可是,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費永柏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監護儀器開始“滴滴”報警,直到醫生過來進行緊急處理,等他平靜下來,這一場問詢才能繼續。

費永柏只有一雙眼睛、一雙手,他也要上課,也要教學,也要追求事業,哪裏能夠盯得住一個活人?費思琴和他的研究生談戀愛,在家裏偷嘗禁果被他抓了個正著,當時費永柏整個人都崩潰了。

然後,費思琴就像變了個人一樣,開始放飛自我,甚至勾引酒醉的他,這令他手足無措。女兒與姐姐的臉在眼前重合,費永柏只能更加嚴格地管教。

越嚴格,越出事。

越管束,越逆反。

就這樣,到最後刀刃相加。

朱飛鵬問:“是費思琴拿刀刺入你胸口嗎?”

費永柏點頭:“是。”

朱飛鵬再問:“有人強迫她嗎?”

費永柏的眼睛裏滿是失落:“沒有。”那個時候的費思琴,眼睛裏滿滿都是嗜血的興奮,絲毫沒有父女之情。

高廣強問費永柏:“你還有什麽要對費思琴說的嗎?”

費永柏知道妻兒已死之後,早已對費思琴完全失望,搖頭道:“沒有,一切交給法律吧。”

【從此就當沒有生過這個女兒,父女緣分已盡。法律如果定她有罪,那她罪有應得;法律如果判她無罪,那她獨自生活去吧。我,已經累了。這碗水頂在頭上,頂了十九年,我真的累了。】

費永柏曾對季錦茂感嘆過,說生養女兒一場,就像是頭上頂著一碗水,戰戰兢兢,要直到女兒嫁人了才能安下心來。現在費思琴親手斬斷了父女、母女、姐弟親情,在費永柏看來,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呢?

聽到這裏,趙向晚也心下唏噓。

看著費永柏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趙向晚輕聲道:“費老師,我給你分析一下費思琴的三重人格吧。”以前,心理醫生總是對患者進行治療,可是今天,趙向晚想嘗試換個角度,與患者家屬溝通。

費永柏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他肺葉受傷,氣息不足,說了這麽多話已經是疲憊不堪。聽到趙向晚的話,費永柏擡起手,示意她繼續說。

關於解離癥的治療,國外頂級專家都說沒有辦法。眼前這個小姑娘卻有一種令他動容的執著,不妨聽聽。吃過嚴格管教的苦果之後,費永柏對和費思琴一般大小的女孩多了一分寬容。

“費思琴的第一重人格,她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木木。木木很乖、老實聽話,不敢反抗,但因為長期壓抑,她的性格顯得有些木訥,做事磨磨蹭蹭的。她其實很想努力做好,想讓你們誇誇她,抱抱她,像對待費思章一樣,高興的時候拍拍他的肩膀,不高興的時候打一下他屁股。用手打,不是用冰冷的戒尺打。她渴望,親密的舉止、肌膚的接觸,因為她的天性,就是熱情、快樂、張揚的。”

費永柏被趙向晚的話所吸引,眼中漸漸有了亮光。

“費思琴的第二重人格,是主體人格,名叫冰冰。為什麽叫冰冰呢?因為她的外表看著很冰冷、說話很尖銳,整個人就像那屋檐下掛著的冰棱,碰不得、摸不了,要是觸怒了她,她會刺得你渾身都疼。”

費永柏長嘆一聲:“是。”

“冰冰和木木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她思維清晰,行動迅速,內心強大,強調自我,絕不遷就,而這……”趙向晚停頓了一下,“是費思琴的主體人格。這也意味著,如果正確引導,尊重她的個性,費思琴原本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人。”

費永柏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尊重她的個性,怎麽尊重?費家的女兒生性放蕩,又有精神病的遺傳基因,我若不嚴格管教,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這小姑娘什麽都不懂,以為讀了一點心理學知識就可以來說三道四,唉!】

趙向晚聽到他內心所想,不知道為什麽生出一份憤怒。到了這個時候,妻死子亡,費永柏依然像個活在清朝的老封建,堅持著他對費家女兒那粗淺的認知。

因為憤怒,趙向晚的聲音提高了半個八度,這讓從事音樂工作多年的費永柏迅速察覺,睜開眼睛看向她。

“我聽冰冰說過,費老師您之所以這麽近乎變態地管束她,是因為費家女兒與眾不同。用您父親、您爺爺、您那些族人的話來說,費家的女兒生性放蕩,有精神病的遺傳基因,對不對?”

費永柏也不再藏著掖著:“是。”

反正到了他這一脈,兒子已死,不會再有孫女,讓旁人知道了又怎樣?隨便吧。

趙向晚說:“食色,性也。食欲、感官上的追求,是人的天性。男人喜歡漂亮的女性,並追求感官上的愉悅、性的刺激,可以;為什麽換成女人,就不可以?”

費永柏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話,索性閉上了嘴。

高廣強站在一旁,咳嗽了一聲,用眼神示意向晚說話註意點兒。畢竟費永柏是病人、受害人,這樣逼問與案情無關的內容,並不太合適。

趙向晚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

有些人,根本叫不醒。觀念已深,想要他改變?真的是太難太難。

九十年代,人們對於性的認知正是大碰撞時代。

一方面,是傳統思想觀念裏,性是令人羞恥的東西,是藏在家中不可示人的東西。上床夫妻下床客,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另一方面,是西方性文化的流入,他們把性視為一種神聖的事情,通過性.行為將生命傳承下去,並使社會得以持續發展。有些年輕人甚至追求性解放、性崇拜。

在這樣的背景環境下成長起來,趙向晚認為性並不可恥,它是人類正常的一種生理需求。不論男女,都有權力追求性,也有權力享受性。

離開醫院之前,趙向晚說了一句:“艷艷是費思琴內心最惡的存在,憤怒,嫉妒,貪婪。冰冰是主體人格,可以控制她的存在。是善還是惡,是忠還是奸,全在冰冰一念之間。哦,對了,費思琴有皮膚饑渴癥,一旦她性癮發作,其實也不用找男人。你打她一頓,就能有效舒緩她的焦躁。記住了,不要借助工具,要用手打,肌膚相接的那一種。”

費永柏心裏掀起驚濤駭浪,而趙向晚已經功成身退。

走出醫院,看到外面的藍天白雲,趙向晚長籲了一口氣。雖然熱浪滾滾,但至少能證明大家都暢快地活著。

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趙向晚面前,幫她遮住毒辣的陽光。

趙向晚擡起頭來,笑了起來:“梅清溪!你回來了?”

梅清溪曬黑了不少,瘦了一些,但精神卻很好,眼睛裏帶著股勃勃生機:“是,我和顧之星一起回來了。”

梅清溪側了側身,同樣曬得黢黑的顧之星沖趙向晚揮了揮手:“嗨,好久不見。”

和顧之星長著同一張臉,但白了幾度的顧之光也咧開了嘴:“趙向晚!”

朱飛鵬與何明玉走過來,站在趙向晚身後,眼神裏略帶著審慎:“向晚,他們是誰?”其中一個有點眼熟,好像是徐俊才的公子,和趙晨陽關系親近。另外兩個雙胞胎是誰?怎麽沒在重案一組備過案?季昭知道不知道?

下意識地,朱飛鵬開始替季昭著起急來。

今天來醫院找費永柏詢問案發情況,季昭沒有跟過來。這三人找到這裏來了?是意外相遇,還是有意為之?看他們之間的態度,似乎非常熟稔,到底什麽關系?

趙向晚聽到了朱飛鵬的心聲,不由得啞然失笑。她在重案一組實習時間加起來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了吧?已經和大家處得和兄弟姐妹一樣,他們的關心與擔憂,趙向晚能夠理解。

趙向晚先幫他們相互介紹,然後問梅清溪:“你們怎麽來醫院了?”

梅清溪微微一笑:“我們昨晚火車回的學校,今天上午約著來市局找你,他們說你在三醫院,所以就在門中等著,果然等到你了。一晃個把月過去了,咱們也很久不見,想請你吃個飯。正好顧之光也回了學校,所以把他也帶來了。”

顧之光笑得很歡樂:“趙向晚,上次幫你們破了行李箱藏人案,怎麽也沒給我發個獎狀什麽的?好讓我的偵探社也露露臉嘛。”

朱飛鵬知道那個行李箱藏人案,五福路派出所負責偵破的,後來牽扯出熊成鋒殺人案,由重案三組接手。他認真地看了顧之光一眼:“你開了個什麽偵探社?”

顧之光打蛇隨棍上,殷勤地彎著腰:“正是中午吃飯的時候了,由我做東,請幾位警官吃個飯怎麽樣?正好呢,我這裏也有些不太懂的問題,想向你們請教請教。”

朱飛鵬看向何明玉,何明玉望著趙向晚,趙向晚則轉過頭征求高廣強的意見。

這回到醫院詢問案情,是由高廣強帶隊,朱飛鵬、何明玉、趙向晚三人跟隨。看看時間正是十二點,如果要吃飯,得聽組長的。

高廣強揮了揮手:“你們年輕人去吃飯吧,我帶資料回市局。”年紀大了,就不要討人嫌,非要去湊這個熱鬧。

趙向晚想了想,對梅清溪說:“這樣吧,你們直接往四季大酒店那裏去,我們先回一趟市局,交完資料之後再和你們會合。”

梅清溪看到趙向晚精神奕奕,心中歡喜,自然是她說什麽就是什麽,拉著顧之星、顧之光兄弟倆打了輛的的士去四季大酒店。

朱飛鵬“哇哦”了一聲,“怎麽,向晚你要狠狠宰他們一頓?”四季大酒店可不便宜,趙向晚這一手可真狠。

趙向晚白了他一眼:“說什麽呢?這一頓飯啊,季昭請客。”

她這話一說,朱飛鵬頓時來了精神,一邊往停車場走,一邊說:“算你有良心,知道把季昭帶上。”先前自己白擔心了,還怕趙向晚有了朋友忘了季昭。

趙向晚笑了笑,沒有說話。

既然已經和季昭牽了手,她自然會讓身邊的人都接受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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