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歡歡下火車的時候天已經黑完了，可能是發燒了，頭很暈渾身難受，她本來想自己開門的，可是在家門口找了半天也沒把鑰匙找到，她正要敲門門就開了。

“我就說是有人在門口，你看——”錢衛紅朝葉進前說著，看到是站在門口的是葉歡歡有些楞住，說，“葉歡歡，你怎麽——”

“媽——”

錢衛紅還沒說完，葉歡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葉歡歡本來是打算自己開門，然後裝作什麽事都沒有，平靜地回家，不讓父母擔心的，可是她一看到錢衛紅，腦子還沒來得及思考，眼淚就潰堤了，這麽多天壓抑的情緒一下爆發了出來，哭得就像小時候被鄰居家的大孩子欺負了一樣。

錢衛紅和葉進前被葉歡歡這一哭給嚇著了，錢衛紅趕緊把葉歡歡拉進屋內，葉歡歡坐在沙發上哭得不能自已，哭到後面氣都岔了，聲音也啞了，到最後哭到一邊抽泣一邊忍不住顫抖。錢衛紅和葉進前站在面前看著她什麽話也沒說，等到葉歡歡哭到沒聲，錢衛紅讓葉進前給她放洗澡水，說：“先洗個澡，睡一覺，睡醒了再說。”說著要把葉歡歡拉起來。

“唉喲，怎麽這麽燙。”錢衛紅剛碰到葉歡歡忍不住叫到，她用手摸了摸葉歡歡的額頭說，“怎麽還發著燒啊，老葉，到前面藥店買點退燒藥回來。葉歡歡，你先洗澡，洗完了吃藥睡覺。”

葉歡歡哭完之後整個人已經虛脫到一絲力氣都沒有了，腦袋完全空白失憶，以至於她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是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麽洗漱吃藥最後再躺在床上睡著的。

葉歡歡其實睡得不好，明明沒有吃什麽東西，可是到了半夜就開始拉肚子，葉歡歡每個兩三個小時就往廁所跑一起，困得快發瘋了還是憋不住往廁所跑，跑完回房一躺馬上又昏睡過去。大概跑了三四趟，跑到連液體都拉不出來了才算消停，葉歡歡最後一次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天都蒙蒙亮了。

葉歡歡起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了，她看了看時間，以為家裏沒人，出到客廳的時候看到錢衛紅正在廚房裏煮東西。

“起來了，我煲了湯，快來趁熱喝吧。”錢衛紅看到葉歡歡起來了說。

“媽，天這麽熱，涼了再喝好了。”葉歡歡其實不餓，拉了一晚上，肚子都排空了，可還是不覺得餓，估計是餓過頭了。

“洗臉刷牙快來喝，我加了料的，你這麽長時間沒吃東西，昨晚又出了汗，發完燒喝這個最好的。”錢衛紅沒理葉歡歡，一邊盛湯一邊說。

葉歡歡洗漱完出來，看到老媽坐在飯桌那等她就自覺地走過去坐下喝湯。錢衛紅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葉歡歡把湯喝完，等到葉歡歡喝完的時才問：“你昨天是從哪兒回來的？”

葉歡歡沒講話，剛剛還不覺得餓，開了胃口之後才覺得餓得不得了，葉歡歡又盛了一碗。

錢衛紅見葉歡歡沒回答，心裏大概猜到不是從學校回的了，又問：“和小陸鬧矛盾了？”

葉歡歡還是只顧喝湯沒有說話。

“散了？”錢衛紅問到。

葉歡歡點了點頭，眼淚滴了下來，滴落到湯碗裏融到湯裏面。

錢衛紅看到葉歡歡這樣就沒有再往下問，只說：“多吃點，都瘦成什麽樣子了，也不知道你在外面怎麽吃的飯，吃完把碗放著就行了，燒剛退，別開那麽大風扇，當心又著涼了，我先去店裏了，你爸一個人怕他忙不過來。”錢衛紅說完就出門了。

葉歡歡心想，她們家的生意什麽時候這麽好了，不過年不過節的還能有一個人忙不過來的時候。她喝完湯也不想再回房間裏，就歪在沙發裏發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了些什麽，小時候長大後的場景像跑馬燈似的出現在腦海裏。她想起小時候和陳佳一起玩，被院裏的其他小孩捉弄；想起小時候有一次老媽要去幫舅媽辦事，那時候舅媽才剛嫁過來，她不肯離開錢衛紅，一個勁地哭，後來錢衛紅好哄歹哄，舅媽說要給自己買冰淇淋自己才放老媽走，後來舅媽在路邊給葉歡歡買了個冰棍後問葉歡歡，是不是為了吃冰淇淋剛剛才故意哭得那麽兇的。葉歡歡對這件事印象很深刻，長大之後有時想起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舅媽那時也就二十來歲，她不過四五歲，為什麽舅媽會這麽講話，把四五歲的孩子想得城府如此的人該有多深的城府啊，人真是可怕的動物。

想起後來她初三升高中那年。那時候葉進前和錢衛紅剛下崗，家裏本來收入就不多，下崗之後就完全停掉了，父母兩人一商量，給別人打工不如自己幹，就把家裏的積蓄全拿了出來，開了這家土特產小店。葉歡歡中考差一分上重點，錢衛紅不甘心，就到處托人想把葉歡歡弄到重點高中裏面去。關系找好了，說差一分問題不大可是要錢，那人開價要五千，葉家當時實在是拿不出這五千塊錢，錢衛紅就跑到她舅舅家想問他借，畢竟這個弟弟是自己帶大的，長姐為母，錢衛紅像媽一樣把舅舅帶大，舅舅家自己做著生意，家庭條件那時算很好的，借個五千塊錢給小孩讀書應該不成問題。沒想到舅舅就是一妻奴，舅媽一陣哭窮推脫之後，舅舅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錢衛紅知道自己的這個弟弟是養給別人家的了，以後有事也沒再上過他們的門。最後是葉進前一個以前在一塊喝酒的工友借了錢，葉歡歡才讀上了三年的重點高中。

葉歡歡還想起了周小玲和劉茜，還有簡政寧。那時候剛念大學，周小玲家裏是農村的，剛開始的時候葉歡歡覺得她還挺好的，很淳樸也很善良，因為整個宿舍只有葉歡歡是單獨一個班的，平時上下課都只有她自己，一開始連到飯堂吃飯也是自己一個人，後來周小玲主動走近自己，葉歡歡也就把她當朋友了。

周小玲家裏條件不好，葉歡歡也不說什麽，但是買水果或是零食的時候都會給周小玲捎上一份，周小玲從家裏來的時候也會給大家帶點土特產什麽的，一開始宿舍裏的相處還是和諧的。

可是後來不知怎麽的，葉歡歡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宿舍的氣氛一下就變差了，左右不過是些生活瑣事，言語矛盾，外加不懂哪來的傲氣作祟大家互不相讓，宿舍的氣氛一度到達冰點，氣氛冷到每個人回到宿舍都立刻安靜，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只做自己的事，有話要說的時候態度都是冷的，一言不和就開始冷嘲熱諷，話裏帶針地開始人身攻擊。葉歡歡受不了這種氣氛就開始往自習室和圖書館跑，那時為了避開在宿舍裏看別人臉色聽她們廢話，葉歡歡有時一整天都不回宿舍的，等到晚上寢室快關門了才回去。

盡管這樣，葉歡歡還是覺得周小玲和自己一樣，只是不得已被摻和在了這麽一個亂七八糟的宿舍裏。也是在這個時候，葉歡歡和同社團的簡政寧交往了。簡政寧是葉歡歡的學長，也是社團的前輩，人是市裏的，長得不錯舉止言談又很得體，老師們很喜歡他，他在葉歡歡當時的那個小學校裏還是有一點點知名度的。葉歡歡回宿舍的時間少，在外面的時間多，跑社團也勤快些，葉歡歡和簡政寧一來二往的也沒有很刻意地就走在一起了，這是葉歡歡的初戀。

雖說是大學了，可是葉歡歡和簡政寧還是很純的學生式戀愛，就像別人高中時候瞞住家長老師偷偷早戀的一樣，葉歡歡和簡政寧交往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葉歡歡本來就是壁花小姐，在哪都很容易淹沒在人堆裏，這事她也只和周小玲講過。

葉歡歡後來回想，覺得那時的戀愛不過是自己貪圖男女生之間那種暧昧時酥酥麻麻的感覺和肢體偶爾接觸時的癢癢的觸感。

就這樣和簡政寧偶爾拉拉小手，淡得像白開水似的交往了一個學期。放假的時候葉歡歡還偷偷跑到市裏給簡政寧過了個生日，然後趁著最後一班車又趕回家。等到第二個學期的時候，葉歡歡滿心歡喜的要和簡政寧一起吃飯聊天逛超市的時候，發覺簡政寧已經很忙了，忙到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麽，講話開始閃避和心不在焉，也不再主動約自己了，有時自己約他，他還找借口躲掉，兩次三次後，葉歡歡就是再傻也知道不對勁了。再後來，全校的人都知道中文系的簡政寧有女朋友了，是同系廣播站的周小玲。葉歡歡還沒明白過來呢，就有人跟她打聽周小玲和簡政寧的事了。那些人都問葉歡歡“你不是和周小玲一個宿舍嗎，能不能讓周小玲幫忙約簡政寧出來玩啊。”

就這樣，葉歡歡的初戀被自己以為的朋友撬走了，其實簡政寧不僅是葉歡歡的初戀，準確的來說，葉歡歡認識陸常庭之前也就只有和他戀過，如果白開水似的戀愛也叫戀的話。

葉歡歡被劈腿後更加不回宿舍了，連社團也不跑了，完全就像在教室和圖書館紮根了一樣，沒課的時候也像有課那樣到教室報到。後來葉歡歡對這段經歷很是慶幸，要不是當時有個那麽郁悶的宿舍和簡政寧還有周小玲的刺激，她百分百不會那麽努力，也就不會有她能在X大當老師的一天了。

撬走了簡政寧的周小玲在葉歡歡的面前變得擡不起頭來了，葉歡歡也無視她，自顧自地看自己的書過自己的生活，把她當成從不認識的人一樣。周小玲卻不死心，一次趁著全宿舍的人都在的時候扯了一件小事往葉歡歡身上栽，言語間滿是挑釁，葉歡歡沒有想到周小玲會無恥到這個地步，得了便宜還要惡人先告狀，葉歡歡一言不發地看周小玲自導自演，周小玲見葉歡歡沒有反應便惱羞成怒，變本加厲，有的沒有的全部都亂說一通，後來劉茜在旁邊實在聽不下去了，就回了周小玲幾句，周小玲被劉茜塞得說不出去話才訕訕閉嘴。

接著第二天簡政寧找到葉歡歡，說都是他一個人的錯，讓葉歡歡不要欺負周小玲，周小玲那麽善良無害，不該遭受不公平的排擠。

簡政寧是拉著葉歡歡在走廊邊上講的，恰巧被經過的劉茜聽到了，劉茜替葉歡歡氣不過，就罵了簡政寧一通，還把周小玲的事都講了出來。簡政寧不信，只說讓葉歡歡不要再欺負周小玲，不要再聯合別人在宿舍排擠她就走了。就是這個時候，葉歡歡對簡政寧本來還殘存的一絲幻想也都破滅了。但是葉歡歡也沒有因為這個而特意和劉茜走近，和劉茜一起玩是工作了之後的事。

後來那個學期社團有幾個前輩要畢業了，大家聚會，在學校旁邊的小餐館裏吃火鍋。葉歡歡為了避開簡政寧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受不住幾個學姐的三番幾次的邀請就去了，去的時候發現不僅簡政寧在，周小玲居然也在，葉歡歡一看到這兩人，臉就黑了，一晚上都沒說幾句話。

大學生的社團聚會是卡在中學生光吃飯純聊天和社會人士喝酒談事之間的。大家都在聽學長姐們說面試和工作的如何如何，葉歡歡也安靜吃東西聽人說話。後來吃得差不多了有人開始勸酒，周小玲因為是簡政寧帶去的，不免被開了幾句玩笑，葉歡歡看著周小玲嬌羞回應的樣子心裏一陣翻白眼。

不想理他們，葉歡歡就自己喝了一點，葉歡歡一般不在外面喝酒，覺得學生特別是女學生在外面喝酒總歸是不好，這次喝了下次想不喝就沒那麽容易了。但是這次實在是看著這兩人心裏太郁悶就喝了一點。旁邊的人驚訝於葉歡歡還沒等勸酒自己喝上了，就紛紛開始勸葉歡歡的酒，葉歡歡也不推脫，反正只是啤的，她就幹了幾杯。喝酒時候最容易被灌的不過就是那些只身一人沒有伴可以當靠山的女的，就像葉歡歡這樣。

幾個男的不敢讓學姐喝，又礙著簡政寧在不好讓周小玲喝，就猛地讓葉歡歡喝，但是葉歡歡不理他們的起哄，只是按著自己的節奏來，男生的起哄被葉歡歡無視落到地上沒人接話，場面變得有些尷尬。

“歡歡，我敬你一杯，喝酒不能總是一個人喝嘛，我不會喝酒，就喝一口意思一下好不好？”

葉歡歡一聽火就冒上來了，周小玲什麽東西，本來就不打算搭理你，你還蹬鼻子上臉來招惹我幹什麽，葉歡歡拿著酒一口就幹了，幹完後說：“你難得敬我一次酒，哪能只喝一口啊，別人不知道我還是知道的，畢竟我們是一個宿舍的嘛，小玲可能喝了呢，她一個人幹倒我們一桌都富裕。”

說著葉歡歡就把周小玲的酒杯給滿上了，全桌的人都看著周小玲，那幾個男的還在鼓動，葉歡歡看到周小玲眉頭一皺拿起杯子喝了下去，周小玲一喝完，那些男的立馬就興奮了，都嚷著要和周小玲喝酒。葉歡歡其實沒和周小玲喝過酒，也不管她能不能喝，就是純粹想灌她酒。

簡政寧一看周小玲被勸酒就出來擋。

“不帶幫忙喝的，雖說小玲是第一次來，可是難得熱鬧一次，小玲第一次和我們社團的人一起吃飯，再說前輩們都要畢業了，下一次還有沒有都說不定呢，小玲就算是表示誠意就得自己來啊，你看，我們喝酒都親自喝，不用別人幫忙，周小玲，你敬我了，我也敬你一杯。”

葉歡歡說著就幹了，周小玲沒有辦法就又幹了一杯，這一下子，全桌的焦點都放在和周小玲喝酒上。

那天晚上葉歡歡記得周小玲是吐著回去的，簡政寧扶著周小玲慢悠悠地走在一行人的後面，葉歡歡其實心裏也沒有多爽快，只是覺得既然人家都跑到自己山頭上來示威了，自己要是什麽都不做那也太窩火了。

回到宿舍後，葉歡歡洗完澡剛要上床睡覺，看到周小玲跌跌撞撞地從外面回來，葉歡歡也不理她，徑直要爬上床去。葉歡歡睡的是上鋪，剛要往上爬就感覺腳被人拉住了，葉歡歡一看，是周小玲。

“周小玲你這是要幹嘛？！”說話的是劉茜。

葉歡歡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身體一墜，自己被周小玲猛地往下拉，往下拉的時候撞倒床架，葉歡歡一看，被蹭破了一塊皮。

“葉歡歡你為什麽——”

葉歡歡剛站穩也沒等周小玲把話說完，隨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周小玲身上潑去。

“因為你賤。”

葉歡歡說完就接著面無表情地爬上床了，這是葉歡歡長這麽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這麽有攻擊性的事。當時宿舍裏的人看到這一幕都被嚇住了，全體安靜。葉歡歡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了，只記得後來聽到周小玲一個人躲在衛生間裏哭。也因為這次“潑水事件”，葉歡歡沒再惹上過宿舍裏那些亂七八糟雞毛蒜皮的事。

葉歡歡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當時怎麽會那麽強悍，還懂得反擊了呢，看來當時真是氣得不輕啊。怪不得簡政寧結婚的時候劉茜跑來和自己說別鬧場呢，原來自己還有過這麽牛氣哄哄的事跡啊，葉歡歡都快不記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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