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回宿舍給自己拿東西了，葉歡歡在自己那件被爛得裏面的羽絨都飛出來的大衣裏找到了手機，好在有這件大衣，幫她擋了一下沒讓姨媽跑出了。可憐的手機的屏幕已經被她從樓梯上滾下來的時候壓爛了，葉歡歡看著那爛得不像樣的手機一陣嘆息，終於下定決心要換一臺。

“上課啦！上課啦！快去上課啦！上課啦！上課啦！快去上課啦！”手機突然鈴聲大作，葉歡歡嚇了一跳，這磚頭機的質量未免也太好了吧，屏幕都爛成這樣了還能響得這麽大聲。

電話是秘書室的李主任打的，內容大致是問她傷得怎麽樣，說系裏組織了老師準備明天到醫院慰問她，但是聽說她出院了就讓葉歡歡報上地址，打算來家裏慰問。

“主任，住的地方是臨時借的，離學校很遠，傷得不重，就不麻煩老師們來了。”葉歡歡想說，怎麽可能讓同事來這。

“葉老師受傷了，大家都很關心，再說我們學校去哪不遠啊，幾個老師都有車，不要緊的，這種慰問也是系裏的傳統，老師們要互相關心以後才能更好地開展工作，葉老師就不要有負擔了。”

“主任——”葉歡歡想著該說什麽才能拒絕。

李主任沒等葉歡歡說完話：“老師們這次去還有一個任務，五一領導不是來學校檢查嘛，可以順便拍些慰問的照片，等領導檢查的時候可以做在板報上增加板報內容的豐富性，葉老師待會把地址發到我手機上就行了，我這還有事，先掛了。”李主任不等葉歡歡多說，把電話掛了。

葉歡歡看著手機欲哭無淚。

老媽從學校回來，葉歡歡和她說了明天同事來慰問的事。錢衛紅很是開心，女兒在學校應該還不錯，出了意外還能得領導關心同事慰問，她打算明天留葉歡歡的同事下來吃飯聯絡聯絡感情，在那興奮地想著明天的菜單。

葉歡歡看著老媽高興的樣子只好把拒絕的話咽回到肚子裏。

“媽，你先想菜單吧，我洗澡去了。”葉歡歡想照鏡子看看，到底自己全身上下淤成了什麽樣子。

“要不要幫你？”

“媽，要不幫我洗個頭吧。”葉歡歡的頭發長得很快，她一直覺得剪頭發是一件既費錢又麻煩的事情，有時犯懶三幾個月才去修剪一次，現在已經到背那麽長了，明天要見人，今天這麽狼狽這麽灰頭土臉的，想把不好的都洗去。

錢衛紅在浴室裏幫葉歡歡洗著頭發，葉歡歡想起了小時候。小時候老媽幫自己洗頭自己都會大喊大叫，不是嫌抓得太用力就是說水進眼睛裏了，折騰了半天才能洗完，每次葉進前聽到葉歡歡鬼哭狼嚎的聲音，就知道這肯定是在洗頭了。五年級之後老媽就沒再給自己洗過頭，說自己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洗頭了，從此房子裏就沒再聽到過葉歡歡鬼哭狼嚎地聲音。葉歡歡突然好感慨，一下自己就這麽大了，大到已經不覺得老媽抓在頭皮上的力度是重的了，父母這麽快就老了，快到自己還沒準備好就要面對了。自己以後要是有了孩子，會怎麽樣給孩子洗頭，是不是也像老媽那樣。

洗完頭葉歡歡照了照鏡子，差點沒嚇死，自己的頭上原來一直頂著一個像乒乓球那麽大的包，配合著這濕漉漉的長發倒是蠻有聊齋裏倒黴女鬼的味道。

雖然沒傷到筋骨，但是全身淤青也不是開玩笑的，那痛真的是真真的皮肉之痛。浴室裏蓮蓬頭是那種固定在頭上大範圍噴灑的，要是在平時，葉歡歡肯定會覺得這樣洗很爽，可是現在全身淤青，那水落到身上的時候簡直就像被子彈打到一樣，每一滴水的重量都像放大了幾百倍，淋在身上痛到不行。大姨媽來，又不能泡浴缸，葉歡歡只好把浴缸放好水再用毛巾一次次沾水出來洗，洗完澡整個浴室已經沒有所謂的幹濕分離了。

葉歡歡洗完照著鏡子，覺得自己好可憐，上次雖說像個唱戲的，但好歹是能跳能動，這次完全既像斑點狗又像梅花鹿了，瘀點大大小小全身都是，她覺得這幾天老媽可以把她也叫做“小鹿”了。

洗完澡錢衛紅用藥酒幫葉歡歡按那些淤青，這樣散瘀能快些，葉歡歡痛得呲牙咧嘴，嚎得肝腸寸斷，還好這裏的房子離得遠，要不鄰居非得嚇得報警不可。

折騰完了，錢衛紅去睡了，葉歡歡可能白天在醫院裏睡多了，身上又剛剛被按完，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她想，反正也睡不著，不如先寫一下論文，就把電腦和書搬到餐桌上奮鬥起來。

第二天葉歡歡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她照了照鏡子，還好，頭上的大包已經消了很多了，她用頭發蓋了蓋，走出房間。太陽光灑進客廳有些刺眼，一看鐘，九點一刻，老媽不在家，應該是和周阿姨買菜去了，葉歡歡想到昨晚被自己弄得亂得不像樣的浴室，覺得有點對不起周阿姨。

鍋裏有粥，葉歡歡用微波爐熱了熱，端到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喝粥。葉歡歡正拿著遙控器換臺，旁邊的座機響了起來，葉歡歡以為是陸常庭，接了起來，結果是小區門口保安，問家裏是不是邀請了客人，車牌為多少多少，葉歡歡才想起來今天老師們要來，趕緊說是，讓保安放行，掛完電話又連忙回房間換衣服，換完衣服出來門鈴剛剛好按響。

葉歡歡從小就很怕家裏來客人，不懂要說什麽才能讓場面活絡不至於尷尬，在家裏有爸媽在還好，她只是應付幾句，現在沒有人在，她只能一個人硬著頭皮上。

葉歡歡打開門，看到一男三女，男的是教近現代文學的季老師，三女分別是秘書室的李主任，系裏管教學的彭副主任還有和自己同期小黃老師。葉歡歡一看到他們就在腦裏高速運轉，做好招待的話語的準備。

一見到葉歡歡，彭副主任不住感嘆這小區實在是太難進了，剛剛在門口被保安攔下來問了問題又打了電話才能進，葉歡歡見狀連忙寒暄地把四人迎進屋。三個女老師來，葉歡歡大致能想得到，可是這位教近現代文學的季老師來，葉歡歡是沒想到的。這季老師三十多歲，博士時候研究的是沈從文，總覺得自己也有點沈從文的風情做派，是系裏公認的“慢性子”。

四人大概沒想到葉歡歡給的地址是這麽高級的地方，進屋的時候都有些楞住，葉歡歡剛剛按的頻道剛好在放動畫片，客廳的茶幾上還放著自己剛喝道一半的粥，她有些尷尬，連忙拿過小黃老師拿著的水果籃，招呼大家坐，想收拾好茶幾上的粥，一心急彎腰猛了痛得她忍不住“哎喲”了一聲，李主任看到連忙讓葉歡歡坐下。

“葉老師不忙不忙，先吃早餐吧，我們來的時候想打電話來著，可是手機一直不通就沒聯系上。”李主任說。

“手機昨天摔壞了，真是不好意思，還讓老師們來看我。”葉歡歡在心裏吶喊，老媽快回來救我。錢衛紅做了這麽多年的小店生意，別的不說，和人打交道的本事那是駕輕就熟的。

“昨天在圖書館是怎麽回事啊？怎麽就發生意外了呢？”彭副主任問。

葉歡歡心想，彭副主任問的好委婉，沒有直接問自己怎麽滾下樓梯還碎了一個大花瓶。自己都能想到，昨天的事肯定在學校裏傳出很多個版本了。

“早上去圖書館的時候沒吃早餐可能有點低血糖，不小心就成這樣了。”葉歡歡訕訕地說。

“身體沒什麽問題吧？”小黃老師問。

“還好，就是淤青了，估計過幾天就能回學校上課了。”葉歡歡這是說給彭副主任聽的，讓她知道自己不會耽誤課。

“不急不急，身體要緊。”彭副主任明了地說。

葉歡歡起身想給客人倒水切水果，老媽和周阿姨買菜回來了。錢衛紅看到來了這麽多個老師很是高興，葉歡歡給他們一一做了介紹。錢衛紅幾句歡迎的話讓場面活絡了起來。

“我們歡歡有很多不足，讓領導和同事們費心了。”錢衛紅倒了飲料呼大家喝。

彭副主任說沒有沒有，葉老師在學校裏的表現還是很不錯的。錢衛紅聽了一定要留眾人下來吃飯，說著和周阿姨在廚房忙活開了。葉歡歡則陪著老師們在客廳聊天。

“看不出葉老師平時很低調啊。”小黃老師吃著橙汁掃了一圈房子笑著說，“這是豪宅啊豪宅。”

“不是，這房子是借住的。”葉歡歡趕忙解釋，有錢人是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才顯擺的，自己明明是窮苦人民才不要被誤會成有錢人。

小黃老師“哦”了一聲，說：“上次聚餐的時候的那個帥哥？”

“不是不是，房子是親戚家的。”上次小黃老師問她的時候，她都否認了，現在怎麽可能承認呢，這不是打自己嘴巴嗎。

小黃老師還要問什麽的，錢衛紅端水果來打斷了，話題轉向了其他地方。小黃老師到廚房洗手，看到餐桌上放著的電腦和書，問：“葉老師在寫論文啊？”

“啊，是啊。”葉歡歡其實是想發表了才和系裏說的。

彭副主任聽到，問葉歡歡：“寫的怎麽樣了？”

“快寫好了，還差一點。”

“好可惜，葉老師要是上個月寫完，可能還能趕上五一領導檢查，現在發去學報應該登不了了。”小黃老師說。

葉歡歡聽了不懂怎麽說好，只好笑笑。

幾人還在聊著，錢衛紅招呼大家吃飯，話題就斷了。葉歡歡想，招呼客人也太難了，得不斷地開啟話題，話題接話題的，哪來這麽多的共同話題啊，平時只是見面打招呼的人。

吃飯的時候大家坐在餐桌上講話，主要是聽李主任和錢衛紅講一些生活瑣事，零零碎碎的但也不算太婆媽，難得彭副主任和小黃老師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加幾句話，葉歡歡默默感嘆，所以要尊重年紀比自己大的人啊，他們活得比自己久，能應付的事也比自己多。

葉歡歡看了看季老師，配合著一幫女的講話，真是夠難為他的了，也不懂他為什麽會來。

正當大家興致高氣氛好的時候，大門開了，開門的不是陸常庭還能是誰呢，葉歡歡看到陸常庭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不是說去出差嗎，怎麽辦怎麽辦，要怎麽向陸常庭解釋現在這坐著的一桌人。

葉歡歡也不管身上痛不痛，起身走向陸常庭，想先開口解釋，這樣比較容易被理解：“那個，你回來了，同事們來看我——”走近了，才發現陸常庭臉色很差，看起來很疲倦，葉歡歡想應該是出差累壞了，想幫他接過文件包，被陸常庭用手一擋，葉歡歡尷尬地停在那裏。

錢衛紅看到陸常庭回來了，忙打招呼：“小陸回來了，出差辛苦了，歡歡學校的領導來看歡歡。”

“回來了，阿姨。”陸常庭走到餐廳和大家打了聲招呼，抱歉說還有事情處理，就轉身上樓了。葉歡歡看到陸常庭上樓，連忙也走到樓梯，其實自己也不懂為什麽要這樣，可是腿不由自主地就這樣了，陸常庭看到葉歡歡這樣，停下來對她說：“沒事，我先上去休息，你好好招待同事。”說完伸手幫葉歡歡把散落的頭發捋到耳後，上樓了。

葉歡歡楞了幾秒，好像神魂不在身上，剛剛的一切都不是聽從自己的意願發生的。自己為什麽表現得像條卑微的狗。

大家也明顯的感到了氣氛變化。小黃老師本來還是“你看吧，剛剛還騙我說不是”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尷尬了，老師們紛紛起身告辭。把人送走了之後，錢衛紅說了幾句什麽，可是葉歡歡一句也沒聽進去，走進房間關門躺到床上，大腦一片空白。

葉歡歡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哭了，也許是在夢裏哭的，也許只是借著做夢的借口。葉歡歡摸著有點潮的枕頭和自己說，原本就什麽都沒有的，本來就陌生的人，一起說了幾次假話自己還以假當真了，他沒有錯，是自己太笨了，弄不清真實和謊言。現在要回到自己真實的生活去，什麽都沒有，沒有什麽陸常庭，沒有西園，沒有主任的格外照顧，沒有劉茜的懷疑眼神，沒有同事的驚訝，什麽都沒有，不要再傻傻地把別人隨便說的話做的事當成是因為自己，被人使喚了還得傻傻的看人臉色，要看清現實，床再軟，不是自己的，始終睡不踏實。

葉歡歡決定把話說清楚。起來找陸常庭，可是發現人已經出去了，再看時間，已經晚上了。錢衛紅在做晚飯，葉歡歡看著老媽的身影，覺得還是不要讓父母擔心才好，得先讓老媽回家。

“媽，我這樣，我爸肯定很擔心吧。”葉歡歡走到廚房說。

“你啊，什麽時候都想到你爸，剛醒的時候也是問你爸。”錢衛紅抱怨到。

“這是因為你都第一時間在我面前啊。媽，要不你回家吧，我爸一個人又要看店又要自己做飯的，肯定忙不過來。淤青讓它自然散好了，用藥酒按的比自然散還痛，你回家吧，要不該我爸忙壞了，我在這不要緊的。”

錢衛紅看了眼葉歡歡，過了一會說：“那好吧，我也不放心你爸一個人在家，我明天回家，你在這好好的啊。”

“嗯。”

葉歡歡吃完飯就幫老媽收拾行李，與其說幫，不如說在旁邊看，提醒老媽別把東西落下了，因為以後不好再來拿了。一切妥當已經十點了，葉歡歡進房的時候陸常庭還沒回來，葉歡歡心想這樣也好，離開就是最好的態度。

第二天，錢衛紅走了之後，葉歡歡留了張“謝謝借住，雙方兩清了”的字條，打包行李回學校了。

日子就像葉歡歡字條上寫的那樣，她和陸常庭兩清了，沒有再見過面。身上的淤青整整費了一個月才散完。不過葉歡歡回學校的第二天就上課了，淤青這種東西，連病都算不上，碰撞到才痛，平時註意點還是能忍的。當然，論文還是托主任的福給發表了，系裏老師知道葉歡歡趕在領導檢查的前一刻發了論文都感嘆運氣好，那天去慰問的老師裏彭副主任什麽都沒說，態度也如往常，只是小黃老師看自己的眼神多少有些不一樣了，葉歡歡也不理會，還是一切照舊。和老媽打電話的時候問起過陸常庭，她也給含糊過去。圖書館的大花瓶也沒人說起，大概是不用賠了吧，估計學校知道她一□□教師也沒有賠的能力。葉歡歡在整理抽屜的時候發現了上次舅媽來在商場花剩的的那張卡，不想用它來買東西了，看到用它買的東西會鬧心。和劉茜約去那個商場剪了個頭發，一顆頭三百八十八，卡裏的錢剛好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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