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懷孕了。”

葉歡歡看著眼前這個妝容完整，一身名牌，咋一看比她還成熟的學生心裏咯噔一下，想著怎麽就懷孕了，前幾天不是還鬧著要分手的嗎，心裏有些後悔今天來赴這個約，隨即想說，你懷孕為什麽要和我說啊，我也沒有本事讓你懷啊。

“那他知道嗎？”

“我不敢和他說，怕說了就真的分手了，老師，我怎麽辦啊。”

葉歡歡看著那雙汪汪淚眼止不住在心裏哀叫，我怎麽知道怎麽辦，我一個教“古代漢語”的未婚單身女青年，這個問題請教教“女性心理學”的已婚婦女比較靠譜吧。

“那現在事情發生了，你有什麽打算。”

“我不知道，我才大二，生下來是不可能的了，也不能告訴家裏，我爸會打死我的，老師，你陪我去流了吧。”

“嗯？”為什麽找我？

“老師，我能求的人只有你了，也只有你能幫我了，老師，陪我去吧，我一個人害怕，求你了。”

葉歡歡看著她那忽閃忽閃的假睫毛和從眼眶裏就要慢慢溢出來的眼淚，一滴眼淚劃過下眼瞼時暈開的下眼線和被下眼線弄臟的妝。心想，現在的學生都不用防水的化妝品嗎？她吸了一口氣，說：“可是，你不打算告訴他嗎？”

“我們都是學生，我沒有辦法，老師，我真的沒有辦法，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女孩哭了起來，哭得已經毫不壓抑，眼淚從眼眶裏潰堤後直接弄花了那臉完好的妝。

葉歡歡瞬時汗毛直立，她覺得再哭下去，她的背就要被這咖啡店裏其他人好奇的眼神看出個洞來了，“好。”

哭聲停止，女孩睜著汪汪的淚眼看著自己：“謝謝老師。老師，你能幫我保密嗎，畢竟這事挺丟人的。”

知道丟人當初做的時候為什麽不考慮清楚呢，我要是你爸也得打死你，不，先打死那孩子的爸再打死你。

“好。”葉歡歡聽見有人發出了和自己聲音一樣的這個字。

葉歡歡和那女孩分手後一直在回想自己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這個學期以前她都在外系教大學語文，像她這樣的新進教師在中文系是不能直接給本系的學生上課的，一般都是先在外系上上大學語文，在外系開個興趣班性質的選修課，練好了上課儀態、能掌握上課節奏，具備了這些基本素質，讓本系資深的老師評分通過了才能在中文系試講，還得通過了老師們的層層聽課等一系列鍛煉後才能在中文系正式開課。全校這麽多院系，目前她知道的也就只有中文系還保留著這麽嚴格的關於新進教師的上課評審制度，其他的院系老早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虛設掉了。

這個學期她才在主任的授意下在開了個“文字學”的選修課，主講漢字的結構和形體演變，因為甲骨文和金文有很強的圖畫性，整節課上下來都像在教畫畫，對於外系的學生不會太脫離才選擇開的。當時主任還說這個課目選得不錯。

學生選課的時候有三十多個人選了這門課，對於這種非文學的課來說，葉歡歡已經很滿意這個人數了。結果葉歡歡上第一節 課的時候學生到席人數13人，她看著那13個人散坐在80人的教室裏面的時候，太陽穴上的筋突突地跳了兩下，還好選修課沒有老師聽課，要不然她就丟人丟大發了。十幾個人的選修課是開不了的，人數太少，占用教室資源，後來因為主任說新老師要多培養，這門選修課才沒有夭折。到現在上了半個多學期，每次課基本上來的人都是第二次課後的那來十個人了。

今天這女孩就是這十分之一，舞蹈系的，叫陳嘉欣。一次課間問葉歡歡要過電話號碼，然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三不五時地在晚上十點鐘左右的時間給葉歡歡發短信傾述她和她男朋友之間的瑣碎事情。葉歡歡一開始覺得很奇怪，你和你男友之間的那點□□為什麽要和我這個選修課的外系老師傾述，難倒是覺得我長得很“知心姐姐”？葉歡歡開始敷衍地回了幾次短信見對方沒有領悟還堅持給她發短信之後，她也就放棄了拒絕，任由其發展。後來就習慣有這麽一個學生給她發這樣的短信，畢竟能記得她是老師的學生真的很有限。有時候閑得無聊又沒能睡著的時候葉歡歡也談一下自己的觀點，不過大多都是隨口諏的，講了也就忘了。沒想到今天這學生居然約了自己出來，還提了這麽個要求，自己還答應了。一個老師竟然陪學生去墮胎，葉歡歡想想就覺得荒唐。

陳嘉欣今天來的時候沒有化妝，看起來很小，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寫滿了不安和無助。聽到醫生好像看盡人世滄桑面無表情地問“這是第幾次”的時候，陳嘉欣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那醫生見她這樣就說：“哭什麽，我們這來的都是你們這種的小年輕，玩的時候不管不顧，出了事了才知道來這裏哭。”又對著葉歡歡說：“你是她姐吧，拿著單子去交錢吧，交了錢排隊就可以做了。”

葉歡歡走到陳嘉欣旁邊，拍了拍她的背。大概是見病人還沒止住眼淚，那醫生喝了口茶，換了一種居委會大媽拉家常的語氣說：“你算好的了，還有個姐陪你，前兩天有個女孩子也是大學生，和你差不多大，自己一個人來的，從頭哭到尾，最後做完的時候哭得暈了過去，醒了之後還得自己一個人走，你們這些小年輕啊，以後真是得註意點。”

葉歡歡攙著陳嘉欣出小診所門口的時候覺得自己就是個劊子手，最起碼也是個幫兇。雖然還沒有成型，可那也是條生命啊，活生生的在自己手裏消失掉了。室外那麽暖的太陽光照到臉上，可是身體還是感到陰風陣陣，她忍不住地抖了兩下，葉歡歡知道自己這是做了件蠢事。

“老師，你回學校嗎？”

“嗯？你不回嗎？”葉歡歡還沈浸在又懊悔又傷感的情緒裏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我先不回學校了，我這樣子回去不方便，我在酒店訂了房間，先住一個星期再回學校。”

“那學校呢？”

“請了事假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

“老師，謝謝你。”

“嗯。”

看著陳嘉欣招手上了計程車，這一秒葉歡歡覺得自己蠢斃了。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小診所，心裏說，這麽可怕的地方，以後再也不來了。葉歡歡走到公車站搭公車回學校，從這回學校還要倒趟車，幫人幫到這地步實在太悲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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