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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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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顧寒聲心裏的小算盤撥得劈啪作響,奈何護士姐姐緊守職業道德,義正辭嚴地拒絕了他:“……醫療資源都是有限的,必須提供給真正需要的人。”

板上釘釘,毫無半點轉圜餘地。

顧寒聲老實了。

他放輕動作將熱水袋安置在程煙手背上,一手支頭,目光落在藥瓶上。透明的藥液一點點落下,又順著細細的輸液管流進血管裏,顧寒聲看著看著,註意力不自覺地又挪回程煙身上。

醫院的枕頭松軟膨大,程煙枕在上面,微微泛紅的臉被襯得更加嬌小,淩亂散落的發絲在白色底襯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漆黑。

此刻她濃密的眼睫垂著,在白皙的皮膚上映出一小片安靜的暗色陰影。整個人顯出些許憔悴,倒是沒了白天和章雲對峙時神態自若的鎮定,反而像是一尊脆弱的瓷娃娃。

顧寒聲伸手為她理了理頭發,又掖了掖被角,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本意是想慢慢滲透進程煙的生活,徐徐圖之的,沒想到還是太急躁了。平日裏多神采飛揚的一姑娘,硬生生被他給逼迫的生病了。

安靜的病房中,顧寒聲靜靜地反思。

三瓶藥水輸完,已經是三個小時後的事情。

期間程煙短暫地醒過來幾分鐘,看到醫院後莫名表現出十足的抗拒。顧寒聲本想就讓她在醫院住一晚,觀察一下,卻被她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被程煙抓著袖子委屈巴巴地盯著,顧寒聲幾乎是半點原則也沒了,毫無抵抗地答應下來。

等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抱著程煙進了她的家門。

和小區外略顯陳舊的外表不同,程煙的這套房子裝修得很舒適精致,整體面積雖然不大,卻處處都顯露出生活的氣息。

顧寒聲沒來得及細看,抱著人在屋裏轉了一圈,憑借著記憶輕輕踢開主臥的門。

將人放到床上,他半蹲在床尾,握住程煙一只纖細的腳踝,一邊兒默念自創的清心咒,一邊兒給她脫鞋。

剛脫掉鞋子和襪子,顧寒聲就看著那白皙的腳趾似乎怕冷一樣,在微涼的空氣裏蜷了蜷。沒什麽照顧人經驗的顧大總裁這才後知後覺,他忘了開空調。

將程煙裹進被子裏,他四下找了一圈,終於從床頭抽屜裏翻出了遙控。

好不容易調高了溫度,又將程煙的外套和鞋子脫掉,將人塞進被子,顧寒聲已經出了一身薄汗。不等他喘息片刻,原本燒得昏昏沈沈的人卻突然擁著被子坐了起來。

顧寒聲被嚇了一跳,脫外套的動作不由一頓,“怎麽了?哪不舒服嗎?”

怕嚇到程煙,他特意把聲音也放輕了。

被萬般呵護的病號卻沒這個自覺,程煙眼神茫然地定定看了顧寒聲許久,臉慢慢紅了,卻一個字都不說。

顧寒聲一頭霧水地摸不著頭腦,摸了摸她的額頭,觸手仍是滾燙。他越發急了,蹲在床腳把所有好話都說盡了,說到口幹舌燥,才聽床上的小姑娘聲若蚊蠅的小聲哼哼:“我想上洗手間。”

一句“我幫你”梗在了喉嚨裏,顧寒聲緩了兩秒才找回理智,佯裝鎮定地點了點頭:“你去,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語氣鎮定歸鎮定,出門的動作卻同手同腳地宛如一只巨大的人形螃蟹。

顧寒聲冷靜地燒好水,冷靜地倒好水,成功地浪費掉了整整十幾分鐘,才一臉平靜地端起水杯重新走進臥室。

昏黃的落地臺燈下,柔軟的床上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佯裝出的平靜宛如一個晶瑩剔透的氣泡,被現實一戳就破。顧寒聲僵著手腳在門口站了幾秒,糾結著到底該不該進去。

不得他想明白,浴室的方向就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動靜。縱然浴室的門隔音極好,他仍是捕捉到了那道低低的驚呼聲。

顧寒聲手一抖,大半杯清水被潑在地面上。隨便找了個地方把杯子放下,他三兩步走到浴室門口,擡手敲了敲浴室緊閉的門。

“程煙?”怕裏面的人聽不到,他特意提高了聲音,“你沒事吧?”

裏面的人沒反應,顧寒聲不由想起傍晚的時候也是這種情況,心裏一緊。正在他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擡腳踹門的時候,門開了。

程煙頭發被打濕了大半,臉上還帶著水珠。剔透的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白襯衫上,將胸前的布料洇成半透明的色澤。更要命的是,她還眨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求助地看著他。

“臉上難受,水龍頭壞了……我想卸妝。”

顧寒聲覺得自己好似無意間推開了盤絲洞的大門。

這洞裏沒有功法高絕的大妖,只有一只懵懵懂懂剛修成人形的小妖精。但即便懵懂,也能要了他的命。

克制著視線不往她身上瞟,顧寒聲聽見自己無奈的聲音:“你坐到椅子上去,我幫你卸。”

柳下惠算什麽……

顧寒聲覺得他簡直可以立地成佛了。

將襯衫袖子挽起來,顧寒聲走進浴室,靠著手機百度的指導,在一堆瓶瓶罐罐中翻出卸妝用的東西,又打了盆清水,鎮定地走了出去。

“第一步,用卸妝棉蘸卸妝液……”顧寒聲按照提示做好,剛掀起眼皮,就瞧見程煙已經自覺地乖乖閉上了眼、揚起了臉。

近乎邀吻的動作令顧寒聲手頓了頓,喉結也滾了兩下。

若非醫生的診斷還歷歷在目,程煙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顧寒聲都要懷疑她其實沒生病,而是故意想出這種方式來折騰他的。

剛修成的金身隱隱有破戒的趨勢,顧寒聲連忙把即將化身歡喜佛的苗頭扼殺在搖籃裏。

板著一張冷峻的臉,他將手裏濕潤的卸妝棉輕輕地覆在程煙的臉上。

她畫的是淡妝,並不濃,輕輕一抹脂粉就去了大半,白皙無暇的皮膚重新顯露出來。顧寒聲本來還有點旖旎的心思,看到口紅褪去後的蒼白唇色也只剩下了心疼。

饒是如此,等幫程煙卸完妝,又吹了頭發,看到她迷蒙間嚷嚷著要換睡衣、脫衣服的時候,顧寒聲還是頭皮一緊。

他推開門,近乎倉惶地奪門而出。

而後沙發上一癱,眼神莫測地盯著腰腹以下的位置看了片刻。

好一會兒,等那線條優美的脖頸和鎖骨的記憶慢慢淡化下去,顧寒聲才抓過一旁的抱枕塞在腦袋下,打算就這麽將就一晚。

隨著他的動作,抱枕下壓著的東西也落到了地上,發出沈悶的聲響。

顧寒聲下意識看過去,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陡然頓住。

那是一本書。

封面是他熟悉的淺藍色,最上面是燙金的“小狐貍”三個字,下面則是一幅圖——兩只毛茸茸圓滾滾的狐貍崽崽嬉鬧地擠在窩裏,黑葡萄似的眼睛彎成明媚的月牙。

許是書的主人十分愛惜,但又經常查看的緣故,書的封面看起來十分嶄新,側邊卻已經磨出了淺淺的白色毛邊。

夜色安靜而濃郁,清淺的月色下,顧寒聲只能聽到自己漸重的呼吸聲,以及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直到脖子都僵了,他才慢慢伸出手。

昏暗的光線下,顧寒聲翻開第一頁,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行龍飛鳳舞的字跡——

“生日快樂,願我家寶貝兒永遠可以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朋友。你的顧先生”

一筆一劃,力透紙背。

顧寒聲還記得,他是懷抱著怎樣美好的心情寫著這行字的,也記得程煙收下這本書時臉上淺淺的笑容。

可惜沒過多久,程煙就一句話都沒留地出了國。

顧寒聲曾一度以為,程煙應該早就把這本書給扔了,沒想到居然還留著。

顧寒聲眼眸沈沈地看著它,指尖在字跡上婆娑了片刻,緩緩翻開了書。畫工精良的漫畫映入眼底,一點點喚醒深埋於心的記憶。

本來以為早該遺忘的故事,如今不過受了一丁點刺激就出現了覆蘇的趨勢。

顧寒聲抿唇看著那一幀幀的畫面,腦子裏閃現的卻是他摟著程煙躺在陽臺的躺椅上,慢悠悠給她講故事的畫面。

加厚光滑的印紙邊緣有些鋒利,順著他指尖收緊的力道紮進皮膚中。

顧寒聲恍然回神,空茫的眼神重新聚焦,落在畫紙上。

他手指握住的紙張右下角,露出一半的字跡吸引了他全部的註意力。

顧寒聲微微松開手,將紙頁的褶皺壓平。

被歲月洗禮過的字跡已經暈染開,模糊成一片,看得不太分明。他瞇著眼仔細分辨了好一會兒,臉上因之前回憶而出現的恍惚一寸寸收斂幹凈,無論是嘴角線條,亦或是下頜線條,都因緊張的情緒而緊緊繃住。

如果仔細看的話,能發現他的手正在輕微地抖著。

顧寒聲倚在沙發上,舉著手裏的書,就維持著這個不怎麽舒服的姿勢,定定地凝視了許久。久到眼睛都幹澀發疼,才閉了閉眼。

是程煙的字跡沒錯。

每一個字的最後一筆她都會習慣性拉長,雖然這本書上的字跡因為時間太久,已經暈開了,但這明顯的特征卻還是能夠輕易地分辨出來。

只是……

這書上的字跡究竟是多久之前寫上去的?

一年前、兩年前、三年前?或者是更早一些,追溯到他剛剛把書送給她的時候?

顧寒聲閉著眼,壓下眼底蒸騰的熱氣,用了全部的理智才勉強克制住想把程煙從睡夢中叫醒的沖動。

他緊緊咬著牙,良久後發出一聲幾不可查的嘆息。

雖然只是猜測,但他好像有點明白,程煙當初會突然離開的原因了。

老顧喝醉時,程煙:你是裝醉,故意的吧?

程煙發燒時,老顧:你是裝病,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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