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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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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程煙的聲線幹凈溫柔,慌張補救時說話聲音並不大,卻被對面的人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陽光擦著窗邊的綠植,在冷色調的辦公室中割裂出一塊明亮的空間。

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中起舞。

顧寒聲面色冷淡,眼裏卻像是盛滿了碎落的熠熠星光。

謝斂左右看看,絕望地發現自己有點多餘。

作為一只單身狗,他最後還是沒逃開被冷冷的狗糧無情砸臉的命運。

這狗糧既不香又不甜,砸得臉火辣辣的疼。

一點也不好吃。

茍延殘喘了好一會兒,謝斂才掙紮著想起最後一句臺詞:“既然這樣,我沒問題。走吧,去見見項目組的成員們。”

他站起來,高大背影寫滿了單身狗心酸的怨念。

顧寒聲瞟了一眼還呆坐著的程煙,目光如蜻蜓點水般從她微微發紅的耳尖上掠過。

克制住想要上翹的嘴角,他長腿一邁,不緊不慢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壓迫感十足的影子漸漸遠去,程煙慢吞吞地擡起頭。

她懊惱地閉了閉眼。

半晌才伸手拿起一旁的筆記本。

謝斂安排的會議室在斜對面的不遠處,整間屋子透著一股子背陽面的陰涼。

聽到開門的動靜,一屋子人打量的視線全都落在了程煙身上。

項目組裏有幾個資歷深年紀大的,一見進來的不過是個年輕姑娘,目光頓時微妙起來。

會議室裏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他們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眼神,心裏多了點兒想法。

謝斂只當沒看到。

顧寒聲既然舍得把程煙丟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堆裏,一點兒不心疼,他也樂得看戲。

“程總監,坐。”

相比之前演戲時裝模作樣的刁難,這簡單的四個字才是實打實地拉了一波仇恨。

謝斂玩得瘋,工作起來更瘋,手底下不養不思進取的人。

年會項目組的成員都是他從各個部門裏挑出來的骨幹,一步一個腳印才爬到如今的地步。

骨子裏的瘋勁兒和狼性令他們根本看不上空降的人。

謝斂話音一落,他們就自發地向程煙打起招呼,神態平靜,語氣溫和。

“程總監好,我是公關部的陳曼,請多多指教。”

……

程煙一一看過去,突然就想起了一個成語——笑裏藏刀。

不只是笑容,就連露出的小白牙都閃著冷光,像是伺機而動的野獸,只等她露出破綻,就一口咬上來,將她取而代之。

不大的會議室似乎成了硝煙彌漫的戰場,處處充斥著無形的刀光劍影。

程煙後背上本能地竄出一股直面危險境遇時的涼意,下一刻,不服輸的因子卻緊跟著熊熊燃燒起來。

瞇了瞇眼,程煙勉強克制住久違的興奮感。

她坦然端坐著,冷靜地將所有人的名字和職位記在心裏。

沒能發現獵物的破綻,一直觀察著她的項目組成員不由有點遺憾。伴隨著遺憾一起冒頭的,還有一絲微妙的認可。

“本來不應該在第一次見面時說這些,但剩下的時間實在太少。”程煙語氣平靜,語速不徐不疾,聽起來就像閑話家常,“年會的進展資料我昨天翻了一遍,想問幾個問題。”

任誰都沒想到,程煙會率先發難,來這麽一手反殺。

謝斂驚訝地楞住。

項目的成員也措手不及地齊刷刷一怔。

首位上。

顧寒聲凝視著程煙,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他輕咳一聲,擡手掩住。

低低的咳嗽聲宛如提醒。

財務部的馮秋率先回神,第一個接上程煙的話:“程總監,您問。”

程煙看了他一眼,低頭翻開筆記本,露出了踏進會議室的第一個笑容:“好,那就先說說財務部分。”

她語氣稱得上輕柔客氣,馮秋卻感覺到了一種濃烈的殺氣,甚至不安地換了個坐姿。

“我拿到手的資料裏,涉及到財務部分的有兩份文件,一是項目經費借款的申請流程,二是公司規定的報銷規範。我不是財務專業出身,也能看出來流程嚴謹規範,這很好。”程煙擡起頭,“但是,我最需要的預算表並沒有找到。”

她目光平和,絲毫沒有尖銳棱角。

馮秋卻連與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項目開始前統計預算是十分合理的事情,可以有效地控制成本項目。

但顧氏財大氣粗,只在乎年會成功與否,並不在意這點微末的小錢,再加上不少人想渾水摸魚從中獲利……

預算表,他根本就沒做。

入職以來從未有過的心虛和慌張席卷他的全身,不過片刻,馮秋手心就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他腦中一片空白,推托之詞脫口而出:“我正在做……馬上就能做完。”

“好。”程煙道。

馮秋屏住呼吸,下意識地等著她發難。

“繼續說說會務部分。”程煙垂下眼,將筆記本向後翻了一頁。

這就……完了?

馮秋腦子裏嗡嗡的,幾乎有點難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同事。

目光所至之處,那些熟悉的面孔上全都寫滿了相似的驚訝。

謝斂看了眼一直默不作聲的顧寒聲,收起看好戲的散漫表情,正色起來。

相比他們,會務小組的穆渺和劉松心思要更覆雜幾分。

兩人木著臉面面相覷,都從同伴眼中看到了如臨大敵的緊張和警惕。

程煙恍若未覺,“年會流程和擬邀請的嘉賓名單顧總和謝總已經過目,那安排的應該沒什麽問題……不過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突發事件的可能,做一份應急方案出來?”

明明是再溫和不過的語氣,穆渺和劉松卻好似回到了小學時代,重溫了一遍被班主任死亡凝視的慘烈經歷。

兩人艱澀出聲:“您說的有理。”

“謝謝肯定。”程煙客客氣氣應了,“我還有兩個小問題。”

穆渺和劉松剛松下去的那口氣頓時梗住,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嚨裏,硬生生憋得胸口疼。

“第一,年會各部分會務工作所需的工作人員數量、要求是否已經確定。第二,年會流程裏有報告環節,聆聽報告時現場的座位表是否已經排好。”

穆渺舌頭發僵,嘴裏發苦,和劉松對視一眼後沒什麽底氣地輕聲反問:“找工作人員、排座位不是後勤組應該做的嗎?”

他剛問完,就見程煙露出了個不帶攻擊性的溫和笑容。

“準確來說,這些工作應該是你們和後勤組協同完成。”程煙解釋道,“會議流程是你們制定的,指揮會務人員完成年會現場會務工作的也是你們。沒人比你們更了解每部分需要多少工作人員,哪一部分又要增加專業的會務人員,比如禮儀,再比如翻譯。後勤組的工作只是根據你們的要求,協助你們找到合適的人選。”

“座位表也是同理,後勤組可以按照你們的要求來協助擺好座位和嘉賓牌,卻不了解你們邀請的嘉賓究竟誰更重要,誰要坐在最好的位置,這是你們的工作……不過這個環節是今年新加的,忙碌中沒有註意到也可以理解。”

邏輯縝密,有理有據,甚至還善解人意地幫他們想了句托詞。

兩人頭越來越低,恨不得將臉埋進桌子裏。

本以為來的是個青銅,沒想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王者。

想到之前不加掩飾的惡意打量,穆渺和劉松臉頰火辣辣的。偏偏程煙一直平靜溫和,明明占了上風卻還是一副點到即止、斯文有禮的樣子。

更凸顯了他們的惡劣。

謝斂已經看呆了。

他從顧寒聲的態度中隱約猜到程煙吃不了虧,卻沒想到她居然能反殺得如此漂亮。

用的還是兵不血刃的溫和方式。

眾人一時陷入沈寂,放肆的打量也收斂起來。

程煙悄悄舒了口氣,放松地眨了眨眼。她擡起頭,恰好迎上斜對面投來的目光。

顧寒聲十指交抵放在身前,遮住了嘴唇和下巴,獨獨露了一雙清亮的眼睛在外面。此刻,那雙漂亮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程煙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硬生生將視線轉向另一個方向。

一屋子鬥敗公雞一樣的項目組成員映入眼底,垂頭喪氣的模樣看得程煙有點想笑。沒再繼續一一指出問題,她總結道:“會務工作和其他工作沒什麽不同,所有工作都隸屬一個整體,需要相互協調、通力配合。不只是穆渺、劉松,就像馮秋擬定的預算表,也需要各部門的幫助。”

“埋頭苦幹固然是好的,但如果互不交流,以至於努力的是不同的方向,那項目只能五馬分屍,最終結果也好不到哪去……”

會務工作的前負責人謝斂心虛地移開眼睛。

這種四分五裂、互不合作的局面,好像就是因為他要求大家只專註自己的工作導致的。

唉,臉好疼。

謝總憂郁地摸了摸臉。

顧寒聲定定看著程煙,突然就想起了兩人初見的場景。

那是在一場會議的現場。

他去會場外接電話,卻無意間聽到下一位發言的嘉賓因航班延遲,無法趕到現場的消息。當時邀請的嘉賓都是重量級,後續的嘉賓也都是踩著點才到,根本沒辦法將後續的行程提前來進行補救。

緊湊的安排裏,平白就多了令人無從下手的半個小時空閑。

現場整整三排媒體還沒走,出了這麽影響聲譽的事故,主辦方都急瘋了。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抓著頭發捂著眼蹲在地上,露出的眼角都是紅的。

就在這時,程煙神奇地拉著一位小提琴演奏家不知道從哪裏鉆了出來。

顧寒聲站在會場外的茶歇廳,隔著遠遠的距離看著程煙走上演講臺,鎮定地將令人心浮氣躁的意外變成了一場精神愉悅放松的小型音樂交流會。

那天會場的燈光極亮,程煙整個人似乎都在發光。

讓他根本舍不得移開眼睛。

啪嗒。

清脆的打火機聲響打斷了顧寒聲的思緒,謝斂不知何時打開了窗子,指尖火星明滅,繚繞的白煙還沒升起就被風吹散。

他目光一掃,發現會議室裏只剩了他們兩個,其餘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謝斂的語氣飽含滄桑:“我居然以為,你把人家小姑娘扔進狼窩是為了英雄救美。我閑著沒事猜她究竟什麽時候招架不住,你又會在什麽時候伸手護住她。”

護住她。

這個詞無聲地在顧寒聲舌尖過了一遍,他瞇起眼,輕聲笑了。

“我從沒想過將她變成只會依靠別人保護的金絲雀,她有和我肩並肩站在一起的能力。”顧寒聲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老謝,你小瞧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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