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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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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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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鍛從未向白文正提到過龍,她甚至隱瞞了這件事。

若是她將養著一頭龍的事情說出去,父親白文正必然大發雷霆。她甚至能模仿出來父親的批評之詞:龍是白家的守護神,豈能蝸居在小小公主府內?

直到後來、現在,她漸漸意識到,父親對待龍的態度並不是如白鍛所想的敬畏、崇拜。他對龍的態度要比白鍛覆雜得多。

“若不是這些吞火降雨的生靈橫空出世,北人就無從仰仗,今日也不會生這種禍事了。”

這一晚是三日之前,白鍛入宮探望病中的母親齊安,在宮殿之中她見到了父親白文正。白鍛說到了龍的傳聞時,白文正如此陰郁地回答。

白鍛一時發怵。

再遠一些,約莫半個月之前,白文正征集馭龍者的消息傳出去,南國上下嘩然,卻無一人應征——偌大的南國竟無一人識得馭龍之術!那些流散在南國的巫師國後裔,也早已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文字,變成徹頭徹尾的南人,而非操縱巫蠱之術的巫師了。

“不能再有龍出現了。”

白文正為此焦躁不安,像一匹馬,他在宮殿中來回踱步。

他的話令白鍛又如坐針氈了起來。父親正在氣頭上,甚至遷怒了龍。她本想問,父親忘了十幾年前助他奪位的黑龍了嗎?但最終也沒有說出口。

於是白鍛只是問:“若是真的另有一頭龍現世呢?”比如睡在她櫃子裏的一頭小黑龍。

白文正聞言,略微沈吟了一會兒,說道:“龍委實危險,誰知道它是不是和銀龍一夥的?再說,南國沒有巫師了,誰能駕馭得了它?沒有人。若是第五回真龍現世,我看百姓們倒是懼多過於喜。民間早就有了流言,說龍不滿天子,它要幫北人改朝換代……”

白文正的話並非沒有道理,哪怕是親手將黑龍衛桉從樹林泥地上撿回來的白鍛也難以反駁,黑龍的強悍並不是南人可比的,若是黑龍貿然現世,必定又叫百姓恐慌。何況誰也無法證明衛桉與銀龍毫無瓜葛。

白鍛也好,白文正也罷,若是正要請動衛桉為南國人排憂解難,也得先過問了衛桉的意見,得了他的許可。可是,衛桉這一頭蜷伏在公主府上與世無爭的黑龍,哪裏是喜歡攬這種活兒的性子?再說了,白文正何以打動衛桉呢,他能提供什麽酬勞?龍什麽也不需要。

衛桉若是拒絕了皇帝呢?那麽事情就該更覆雜了。

白鍛曾茶飯不思地想了許多關於龍、關於宛州的事兒,以至於那天脫口問衛桉,你能不能去宛州?

她從未想過,衛桉竟盲從了她的請求。

衛桉離開的幾個時辰之後,天亮了,燕京城內又是一派生機勃勃,北邊正被一頭巨龍占領了,但南邊的人還是照常生活。白鍛自困倦中蘇醒不久,皇帝白文正的步輦就被擡到了公主府內。侍女和太監們魚貫而入,將白鍛的庭院填滿了。

白鍛對白文正的到來也不覺驚訝,她知道,必定有無數雙與她一樣的不眠的眼睛在三更天的雪景中盯緊了一閃而過的黑龍,然後又將整個傳聞擴散到了燕京各處,包括深宮環繞的皇帝耳中。

她有些日子沒有見過父親了。白鍛仔細地打量著他,覺得白文正看著又憔悴了些。他大約是剛剛下了早朝,一身黑龍朝服還未褪下,肩膀上,白文正的龍爪栩栩如生。

“父親來見我,是因為昨晚黑龍現世的事情?”

白鍛扶著躺椅坐起來,開門見山地說道。

“是,”白文正在她身邊坐下,目光冷肅,甚至不寒暄一句別的什麽話,“京中傳聞,黑龍自公主府騰雲而出,狀若閃電。”

“他在梅花樹上,”白鍛指了指緊閉的窗戶,“半夜我瞧見他了,盤在樹枝上,然後又變大了,一眨眼就飛走了。”

他起身走向窗臺,又說:“有人在淮州看見了一頭黑龍。”

“這麽快?”白鍛吃驚道,“從燕京到淮州,一夜千裏。”

白文正與她在同一間屋子裏頭,一個坐在躺椅上,一個站在窗前。他在看那叢梅花樹。梅花開了不少,紅花白雪惹人憐愛,然而他背著手,眼神一寸一寸無情地從梅花樹上擦過,仿佛要從樹上找到龍的影子。

片刻之後,他問:“你的男寵衛桉呢?”

白鍛正在喝藥,聽了這催命的一句話,立刻咳嗽了起來。侍女們連忙拍了拍她的後背,白文正還站在窗前,又轉過去看他的女兒。他面白無須,不笑時,很是嚴肅。當年他還是個大太監時,宮中的皇子們都很怕他,怕他手裏的生殺大權,也怕他總是冷冰冰、死氣沈沈的一張臉。

白鍛捂著手帕說不出來話,他也不慌不忙,又問她身旁的侍女:“衛桉去了哪裏?”

“奴婢不曉得。”侍女驚恐不已,跪在白鍛腳邊。

“他住在哪裏?”

“衛公子與殿下同住……”

白鍛眼瞧著白文正警惕地在屋子裏頭巡視了一圈,她總算咳完了,這才說:“父親,衛桉已經離開這裏了。”

“什麽時候?”

“昨天。”

“從哪個城門走的?什麽時辰?”

白文正問的是侍女們。

侍女們連連搖頭,說:“奴婢不曾見衛公子離開公主府。”

“一個人,難道能憑空消失不成?”白文正笑了笑,他問白鍛,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她若不曉得白文正在猜疑什麽,他們就不是父女了。白鍛也不慌張,擦了擦嘴唇上的草藥味,說:“我要成親了,他就走了。”

這話也不完全算撒謊,衛桉離去時,也的確提到了她成婚一事。

白鍛並不想將她養了龍這件事說出來,她父親會不依不鬧地要她重覆每一句衛桉說過的話。白文正堅信龍與王朝之間的聯系,她說得越多,白文正就越是質疑自己與他人,越是懷疑他的王位搖搖欲墜。龍也將因此不得安寧。

“衛桉不打算回來了嗎?”白文正仍是笑吟吟的,“還是得等到戰爭結束了,他才能回來?”

衛桉已經走了,縱是白文正對龍這種生靈如何不滿,他也做不了什麽。白鍛不禁嘆了口氣:“父親為什麽想找到他?”

遠在淮州的衛桉正在雲層之中翺翔。他很久不曾這樣穿雲騰空了,數月來,他的眼眶裏填的都是公主府的橫梁、抽屜、梅花和樹枝……與這廣袤的天地截然不同。他在月亮升起之前找到了淮州最高的樓臺。衛桉不清楚這裏是什麽地方,誰的府邸,這都無關緊要,因為一頭銀龍此刻正在塔尖盤旋尖叫。

衛桉覺得她吵得很,他俯沖到銀龍面前,不過一眨眼的工夫。

銀龍身長數十丈,約莫是一頭剛剛成年的小龍,全身銀白,色澤黯淡,像是櫃子裏頭放了很久的銀飾。她身上有北海的寒氣和腐朽的木頭氣味。向下望去,塔下正黑壓壓地站著很多人,有的穿著鎧甲,有的騎著馬,見了黑龍,他們全都作鳥獸散了。

銀龍原是閉著眼的,她正閉著眼睛繞著塔尖旋轉,像是小孩子在玩什麽游戲,爪子掀起一陣陣旋轉的大風。衛桉停在她眼前時,銀龍立即停止了無休止盤旋。她睜開眼睛,渾濁的紫眸無神而黯淡。

她的聲音聽起來倒是挺活潑的:“我好像見過你?”

衛桉避而不答,只是望著她的眼睛,他有點疑問:“你的眼睛已經盲了?”

“還沒呢。你來這裏做什麽?”

銀龍說著,游到塔尖上空化作了人形,旋即一個滿頭銀發的年輕女人蹲伏在塔尖的磚瓦之上,她站起來時,衛桉發現她的眼珠仍是灰蒙蒙的——她是頭半瞎的龍。

“不要與南人打仗了,”衛桉說了自己的來意,“回北海吧,再待在這裏,你會徹底瞎了的。”

龍生於深海,他們的傷勢只能在海中緩慢痊愈。衛桉對這個過程再熟稔不過了。

龍女卻說:“不行。”

衛桉也不奇怪,他心說只能付諸武力了。就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下一刻,高塔之中忽地傳出了幾聲呼喊。吉兒。這是一個男人在呼喊女人的名字。

衛桉看見龍女霎時臉色大變,急匆匆地回了本身。衛桉在她發火之前俯下身,很快他就在塔樓的最頂層的窗戶上找著了說話的男人。一個年輕男人,面目英俊,神情焦急。他先是因黑龍的俯視而驚懼,又在瞧見龍女時稍緩了些。

男人關切而旁若無人地問她:“你沒事嗎?”

銀龍沒有回答,她像一道閃電劃向了他,又停住了。她將男人擋在背後,渾濁的眼睛怨恨地望向了衛桉。

吉兒又重覆了一遍:“不行。”

“吉兒,”衛桉的話裏有了笑意,“其實他不通馭龍術,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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