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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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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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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白鍛應方東恩之邀請乘車到了垣城海邊。垣城是南方一座靠海城池,大多數人以捕魚出海為生,當然,現在這些漁人大多被捕鮫司收編,成為官府的下屬人員,除了捕魚蝦之外,他們還負責捕捉鮫人。

蔚藍無垠的大海上,幾艘漁船漂浮在水中,遠遠看去仿佛沈沒的白色海鷗。

岸邊,方東恩與公主白鍛站在一起,白衣的俊男少女宛如一對玉人,容顏嬌艷又奪人眼球。往來的南方官員無人不奉承二人般配之極、天作之合。

方東恩連連作揖笑道他能得公主這般佳侶委實三生有幸,幾人你來我往地互相誇耀。白鍛壓根沒有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她站在岸上,正被熱辣的海風吹得頭昏腦漲,自從鮫人離岸化人,他們的身體便無比脆弱嬌氣,往常的海風也經不太住了。她收攏了自己身上的大髦,面上愈發慘白。

方東恩與官員插科打諢了一陣,見公主小臉煞白,正要招來下人為公主添衣,不想公主身後一個戴鬥笠的男人突然上前幾步,他一邊走,一邊將自己的鬥笠摘了下來,徑直扣在了公主手中。

男人樣貌清秀,聲音低柔,垂眸道:“公主戴上鬥笠吧,海邊風大,切莫傷了身體。”

方東恩立刻怒火中燒,這小子不知哪裏來的下人,越俎代庖地將他的活兒與殷勤搶了去,他張了張嘴,又要發火,不想公主白鍛竟然對此人說道:“風真大,你沒事嗎?”

白鍛還未曾這樣關懷過他的未婚夫呢。方東恩妒忌不已,又不能當著公主的面呵斥這個下人。他美眸轉了轉,又盯住了白鍛身邊言笑晏晏的青年——他是什麽來頭?

白鍛並不知道他所想,她渾然不覺地戴上了鬥笠。衛桉更是仔細地為她扣好了扣子,旁若無人。

此刻他們正站在舶司上等候捕鮫船整旗,身後無數的捕鮫人、官員與下人,無一不看見了公主、未婚夫與無名青年之間的熊熊火光,各個都暗自稱奇,心說世風日下,公主可真是娶不得呀。

又過了片刻,船上舵手總算上前來報捕鮫船已經準備完畢,請公主與世子上船。方東恩扶著白鍛從岸上跳下了海邊一架小船,又從小船漂浮去了離岸的捕鮫大船邊,登梯而上。衛桉隨後趕到,他身姿矯健,三兩下就輕松上了船。

白鍛見他也上了船,又轉過去看方東恩。她擡了擡臉,鬥笠下露出一截尖白的下顎,纖細的手指搭上了方東恩的胳膊,說:“今天捕鮫大概能捕到多少只?”

方東恩心花怒放,連忙恭敬道:“公主有所不知,捕鮫有時一船數十只有時一只也沒有。但願今天不會掃了公主的幸。”

白鍛不說什麽了,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攏進了袖子裏。兩人一齊走到了船艙門前,衛桉自然是跟著她的,他還拿了一把傘,自顧自地撐開了,就舉在白鍛頭頂。

他說:“海上太陽毒得狠。”

白鍛笑了笑:“我真是麻煩了你。”

衛桉微微一笑:“這是臣分內之事。”

方東恩看在眼裏,心中如同火石擦過般明亮了一瞬。他心道,此人想必便是公主府上那位得寵的男寵了。饒是如此,方東恩也只能強顏歡笑道:“這位公子是公主府上的下人?”

“非也,”白鍛搖了搖頭,“他是我一位客人。”

方東恩問他:“公子姓甚名誰?聽你的口音,似乎不是燕京人士。”

“衛桉。”衛桉告訴他,“我是從北方來的,身無長物,只擅長器樂,因此叫公主慷慨留下了,做了府上樂師。”

白鍛聽了這話,鬥笠下的臉顯出幾分驚詫來。她心想,這人胡亂說話,什麽擅長器樂,她可是從未知曉呢。萬一方東恩非要他唱歌彈琴豈不是露陷了?也不和她先商量好。

“哦?”方東恩想到了留在公主府裏的鮫人女,心裏有了幾分了然,白鍛也許未必真的將他當做男寵,也可能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歌姬樂手罷了。

如此寬慰自己,他又問:“衛公子擅長什麽樂器?”

“胡琴和琵琶。”衛桉笑吟吟地回答,“現在在學一些其他的。”

白鍛一言不發,在鬥笠下斜睨著衛桉胡說八道——什麽胡琴和琵琶,公主府上哪裏來的胡琴。下次回府,可得差人買一架胡琴來充數才行。

談話間,捕鮫船緩緩行駛在大海之中,離岸邊越來越遠了。

白鍛遠遠地眺望著這片無垠海水,隱約又生出了一份憋悶,想到昔年她與母親在海中多麽自由、無憂無慮,現在她成了人族的公主,而她的族人們卻飽嘗著離鄉受辱之苦,她卻束手束腳,也無能為力。

沈思間,忽聞船上有男子大喝了一聲,她忙不疊被吸引了視線。只見一位高大黝黑的舵手手指著遠方一處海面,喊道:“在那裏!”

在他指尖,海面上一陣漣漪,隱約看見了幾只魚一般的動物穿梭而過。船上立刻熱鬧嘈雜了起來,擡小船的人擡槳的人結隊成行,有的人拿著一疊漁網,有的人背上了兩丈多長的大砍刀,還有的人拿了一把洋槍……他們在甲板上奔跑著,船在船長的控制下調轉了,向那一處漣漪飛奔而去。

小船被放了下去,水手們一一下水,向鮫人游去。

方東恩說:“他們找到鮫人了,看來今天運氣不錯。”

船帆鼓動著,鹹濕的海風源源不斷地從天邊吹來,白鍛扶住搖搖欲墜的鬥笠,一路小跑到柵邊眺望,只見那幾只小船已經圍住了一塊海水,海水之中,一只魚尾突然破水而出,又猝然沈沒海中,接著魚尾又四處撲騰,時而掀至半空,時而在海面掙動。

白鍛緊張不已——若是他們能順利逃生就好了。

“他們被海裏的漁網扣住六天了,現在出不去,也上不來,六日不曾進食,更是疲憊無力。網一收緊,它們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方東恩不知何時走到了白鍛身後,問道,“公主可要多養一兩只鮫人?”

白鍛輕聲驚叫。原來這些鮫人在水下就已經被網住了,怪不得他們一直徘徊在這塊海水裏,無法離開。她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雙手,她的手心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身子也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蔚藍的海面一陣驚動,小船上的男人們力大無比,他徑直將手臂伸向了水中,竟拽出了一只細白的胳膊——一只嬌小的女性鮫人被狠狠拖出了海水,摔在船上。白鍛看清了她在水中一躍而出的魚尾,淡藍的顏色,仿佛海水輕薄的霧氣,魚鰭像一朵怒放的花,柔和又輕緩。就在她被拽上船板的這一剎那,魚尾上淡藍的鱗片突然大片大片地剝落了,像是被人猝然一斬為二似的,光禿禿的魚尾被分成了兩半,變成了兩條纖細、白皙的人腿。

鮫人渾身赤.裸,在船板上尖聲哭泣著,聲音尖利之極。白鍛渾身一震,剎那間想起了自己年幼時與母親齊安被捕上岸時的情景,母親尖叫咆哮的聲音仿佛仍縈繞耳旁。她不自覺地暈眩了起來,膝蓋一軟險些跪倒,好在身後一雙有力的手突然托住了她的雙臂,將她扶了起來,又靠在他胸膛上。

“別看了。”衛桉說著,手臂將她一圈,抱緊了她。

白鍛別開眼,無可奈何地望著衛桉,她一雙圓潤的杏眼水光盈盈,將哭未哭。

衛桉低下頭,在她耳邊說:“別哭。”

白鍛咬著牙忍住了。衛桉拉下了她的鬥笠,叫她不再看這捕鮫的行徑。

自然地,白鍛也看不見方東恩如何妒火中燒、也看不見海上拒捕的鮫人自盡而亡,渾身鮮血淋漓……

幸存的鮫人被拖上了船,這次他們只得了一只鮫人,水手們都有些遺憾。

其中一個說:“好在這小賤人長得不錯,能買個好價錢呢。”

這個小鮫人看起來不過人類的十三四歲,真是介於少女與幼童之間的年紀,她長得極美,不帶一絲煙火氣,瑟瑟發抖的模樣可以說是楚楚動人之極。

“看好了她,可別讓她自殺了,”方東恩冷酷道,他像是端詳一件商品似的,註視著這只鮫人,“‘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碎琉璃脆’。這樣的,更脆弱容易死。”

眾人紛紛應諾,船長駕船原路而返按,又向著岸邊前進。

快到岸上時,方東恩走到白鍛面前。他問:“公主可想要這只鮫人?我想公主應該也會喜歡的。養在府上當個玩意兒也不錯。”

白鍛沈默了一會兒,隔著鬥笠下的面紗,她看見了鮫人怨恨的眼神,內心一陣悲涼。

她說:“把她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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