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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季州洪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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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季州洪災

喻沈十歲這年,季州洪災的消息已經瞞不住了,河道因為年久失修而決堤,洪水傾瀉而下淹沒了無數土地。

失去了莊稼和家園的百姓們結伴而行,艱難的往京城的方向遷徙,但有更多的人留在了季州,望著自己毀於一旦的基業嘆氣。

洪災淹死了許多人,他們的屍體被洪水沖刷到岸邊,因為無人處理,天上落下了大片大片的鴉群,蒼蠅飛舞在他們屍體上方,瘟疫悄無聲息蔓延開來。

季州的大小官員們還想隱而不報,但此時朝中雖然已經有了不少渾水摸魚的官員,但喻深留下的心腹還在,一番調查之後,終於摸清了事實,連夜上書給喻梁,希望他嚴懲貪官汙吏。

喻梁怒不可遏,他雖然上了年紀,但大夏國到他這裏不過二世,喻深打下江山時是何等威風,又將政事處理得井井有條,他若是放任底下的官員貪汙,讓大夏國忘在自己手上,又有何顏面下去見他父皇?

渾渾噩噩許久的喻梁終於有了片刻清明,一道要聖旨不停往下發,又是叫人開倉放糧,又是叫人從國庫撥下去銀子。

一時之間他雷霆手段當真鎮住了不少人,可喻梁終究是老了,底下的人察覺他日薄西山,主意一個接一個往外冒。

賑災銀是多麽大一筆款項,只要他們從中拿上一點點,就足夠自己幾輩子衣食無憂,於是經過層層剝削,等到了季州,分到百姓手上的也不過只有一捧發黴的米。

底下的人想要貪汙銀子實在是太簡單了,加上每次撥款的時候手續眾多,就更給了他們空子鉆。

不是一個人在貪汙,而是大大小小上百位官員,縱使喻梁清楚其中的貓膩,他也不可能將這上百位官員全都斬首示眾。

於是就形成了這麽一個死循環,朝廷不停往下撥款,底下的人不停貪汙。

縱使砍了幾個人,也只能治標不治本,沒多少時間他們又會故覆萌態。

季州水患沒有得到解決,那些官員們屍位素餐,不派人在洪水之後清理河道留下的家畜和人的屍體,僅僅是隨意搭了個棚子讓災民們聚在一處,一天最多一頓清湯寡水的粥,其中小米粒粒分明,僅有碗底沈著幾粒。

季州大大小小十幾個縣,百姓們沒有吃的就只能吃樹皮啃草根,大片裸露的土地上連草都被啃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地皮。

這些場景坐在高堂之上的人看不見,他只知道手下的臣子們陽奉陰違,呈上來的奏折上一句“餓殍遍野”就概括了所有。

但喻梁的位置太高了,他哪裏知道什麽叫真正的餓殍遍野?

他出生的時候喻深已經坐上了皇位,沒有見過百姓疾苦的人,哪裏會產生共鳴呢?

自從季州的消息傳來,喻梁就處在暴躁之中,他為底下人不幹實事而憤怒,卻又拿不出解決的辦法,天高皇帝遠,他管不住遠在季州的官,也管不住那一連串的利益鏈。

喻梁把自己關在禦書房,眼不見為凈,喻沈確是要去讀書的,聽同窗們說得多了,自然也就知曉了季州的情況,她有心救民,可力不從心,心情沈重連帶看書都沒什麽動力了。

鳳陽宮中,施慈躺在樹蔭下的搖椅上看書,他自成一方天地,宮人們下意識忽略了他。

下學回宮的喻沈揮退左右,在他面前的蒲團上坐下:“老師可曾聽聞季州洪災?”

施慈視線落在書上:“季州附近有一條湘水的分支,六個月前暴雨不止,河岸決堤,共有十三個縣被波及,其中八個縣死傷慘重,死在洪水中共計兩千四百人,傷者無數。”

喻沈沒想到他知道得這麽清楚,一時間楞在原地。

施慈嘆了口氣:“此乃天災,非人力可能阻止。”

喻沈抿了抿唇:“既然老師知道,為何不救一救他們?老師並非凡人,若是想阻止洪水,只需揮揮衣袖,何必叫這麽多百姓流離失所?”

她倒不是在指責施慈,只是單純好奇。

難道神仙不應該是濟世救民嗎?

施慈放下書,看向她:“我自然能救,但這是大夏必須經歷的劫,救季州百姓的不是我,而是你。”

他既然決定將天庭徹底剝離開,就不能經常插手人間事,人間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們的堅韌超乎想象,只有經歷磨難,才會更進一步。

喻沈不解:“我如今身在宮中,距離季州千裏之遙,如何能救人?父皇雖說喜歡我,卻並沒有到讓我幹涉朝政的地步,更何況,我也不懂朝政……”

施慈站起身,負手而立:“誰說千裏之遙就不能救人呢?你且去告個假,我帶你出去走走。”

“這一次,需要半個月。”

喻沈心中一驚,似乎明白施慈要帶她去哪裏,心中不可抑制升起幾分緊張。

她走過最遠的地方還僅僅是京郊,如今要去季州……她該準備些什麽?

喻沈面上不顯,心裏卻開始盤算起來。

經歷災難後的人是什麽樣?

他們面黃肌瘦,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路過的馬車,躺在路邊的人衣不蔽體,腹腔凹陷,兩扇肋骨根根分明。

一個婦人死死抱住自己的孩子,而旁邊的人一雙貪婪的眼睛落在她懷中的孩子身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喻沈哪裏見過這一幕,往日書本上看到的東西如此直白呈現在人面前,她在書上看過經歷洪災的災民,也在同窗口中聽過,但遠遠沒有自己所見來得震撼。

一路走來,遠一些的地方還有植被覆蓋,但越鄰近季州,便越荒涼,地上的土似乎都被翻了一遍,看不到半點雜草。

“求求老爺小姐,給口吃的吧……”

一個眼窩深陷的男人倒在馬車前,車夫下意識握緊韁繩:“快走開!別擋路!”

男人氣若游絲:“求求你們,我已經五天沒吃東西了,給口吃的吧……”

他這幾天都是靠著水和觀音土果腹,但是土吃多了就會腹脹而死,他不敢多吃,饑餓如影隨形,他又不得不吃,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路過,就算是被打死,他也要討口吃的!

車夫臉上逐漸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正當他還要呵斥,馬車裏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張叔!拿些餅子和水給他!”

車夫“哎”了一聲,依言照做。

而馬車中,正是出行的施慈和喻沈。

施慈倚在茶桌上假寐,聽到喻沈是聲音才睜開眼:“給糧食的時候小心些。”

他太知道人在絕境之下能做出什麽事,喻沈貿然給出糧食,災民們肯定會一擁而上。

但是喻沈不知道這個道理,她只是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隨即開始準備餅子和水,想下車分給災民們。

她心中還保存的幾分天真,見不得人人受苦,施慈沒有過多提醒她,只是掐了個訣,給她下了一道防護的符咒。

有些事還是要親生經歷才會知道。

車夫老張將餅子和水遞給那個男人,男人拿到食物之後立即狼吞虎咽起來,老張沒有給太多,怕他一口氣吃了撐死,那男人吃完之後果然臉色好了很多,一雙眼睛貪婪地盯著馬車。

他只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沒有看到車內的其他人,若是裏面有什麽武力強勁之人,動手只是找死,但若是只有一個小姑娘和一個車夫……男人眼睛露出詭異的光,開始饞肉的味道。

其他災民看到男人討到了食物,紛紛一擁而上,圍著馬車:“好心人,給點吃的吧,我們也快餓死了!”

“是啊!我們餓了好幾日,小姐行行好,給張餅子吧!”

鬧哄哄的聲音中,喻沈掀開了簾子出來,她手中拎著一只沈甸甸的包裹,裏面滿是食物。

一路走來她見到路邊躺著不少人,心早就揪了起來,如今看到這麽多人圍著自己,縱使還是十分憐憫他們,也忍不住脊背發寒。

“你、你們不要搶,我這裏還有吃的。”

她咽了口唾沫,看著一雙雙如虎豹豺狼的目光,忍不住後退半步。

那些災民一聽到有吃的,眼睛一亮,當即顧不得其他,伸手就要去抓喻沈:“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吃的!快給我!”

馬車裏沒有其他人出來,就證明這個小孩是孤身一人上路,既然如此,她就是死在這裏也無所謂!

其中一些心思不好的人臉上露出癲狂的笑,不停拉扯她的衣擺。

老張被人群擠開,一群群災民圍著馬車,仿若喪屍圍城。

喻沈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濃,將包裹往底下一扔就要回馬車裏,但眾人哪裏會放過她?

大部分只求吃食的人已經去搶包裹了,但還有幾十個別有用心的人還在拉扯她。

“兄弟們!抓住她!今兒哥幾個開開葷,嘗嘗‘想肉’是什麽滋味!”

喻沈悚然一驚,不可置信:“我給你們送吃的,你們竟然想吃了我!”

她在施慈的影響下不僅僅讀國子監老師教的書,還喜歡看其他雜七雜八的游記,自然知道“想肉”是什麽東西。

這群人竟然想吃她的肉!

最先要飯的男人咧嘴一笑,一雙眼睛掃過她全身,像是在評估哪裏的肉最好吃:“小姐,您行行好,舍身飼我,我們吃了您的肉,定會給您立長生祠,早晚三炷香。”

喻沈頭皮發麻,眼看深處的手就要抓住自己的腳,驚叫一聲,連連後退。

無形的力量從她身上擴散開,震得眾人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五臟六腑傳來劇烈的疼痛——

“放肆!”

威嚴的男聲猶如當頭棒喝,叫地上的人渾渾噩噩的腦袋瞬間清醒幾分。

為首的男人臉上爬滿了恐懼,像是看到了極為可怖的東西,嚇得屁滾尿流,也顧不得許多,就著在地上的姿勢連連往後爬。

其他人不比他好多少,他們不敢看向馬車,像是那裏有什麽擇人而噬的怪物,只能拼命遠離,那裏還有方才要吃人的囂張模樣?

施慈這聲怒喝夾雜了法力,不會傷人,但卻會讓他們下意識覺得恐懼。

見所有人四散逃開,喻沈這才松了口氣,驚魂未定掀開簾子進了馬車中,抱膝蹲在角落裏平息驚懼的心情。

她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善舉竟會招來惡事,心裏又害怕又委屈。

施慈嘆了口氣:“老張,繼續趕車。”

原本被擠開的車夫不知什麽時候又坐到了車前,低低應了一聲,馬車再次走動起來。

施慈替喻沈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災民們許久沒有吃東西,你大張旗鼓的送糧食,自己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難免叫人心頭惡起。你讀過的書不少了,應當知道這個道理,如今經歷了這一遭,以後要切記,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讓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

喻沈接過茶杯道了聲謝,手上傳來的熱度叫她逐漸平息了心情,腦子裏念頭百轉,眼神又堅毅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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